第 83 章

    关于旋涡底下的求助哨声,  鲛人们来回商量了一轮以后,还是想要对此一探究竟。


    对于这个结果,言落月早有准备。


    毕竟,她刚刚亲眼见到了鲛女们是如何集结在一起,  掩护自己族内的鲛人分割掉上一段感情关系。


    而且据泉湘所说,  这种掩护不仅仅会给予她们碧落河一支的鲛人。


    修仙界中的所有鲛人,  无论水脉支流,只要她们找到了自己同族的痕迹,  再吹响求助的鲛人哨,最近的鲛女们便会游过去帮助她。


    就像人类天生便具有的社会性一样。这种帮助,既是鲛人一族长长久久生存至今的种族策略,也是她们潜伏在血脉之中的本能。


    所以说,她们必须要查明旋涡之下,鲛人哨的求助来源。


    因为,倘若把那支哨子放着不管,  对于鲛人们来说,  无异于在违反她们的本能天性,  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和满霜下去看看吧。”


    言落月拍拍前胸,  微笑着说道。


    鲛人们之前拜托了许多修士,都无法探明旋涡下发生的事情,  无非因为洞口太小,难以对下方展开探索。


    但她和巫满霜的身量,  正好够从那个旋涡钻下去。


    泉湘看起来有些意动,但也同时有些犹豫:“你们两个……还只是两只幼崽呢。”


    相比于其他种族,  鲛人族对于成年和幼年的划分界限非常清晰,  而且没有中间地带,  这大概和她们的种族特性相关。


    ——有意识去大胆追求爱情的鲛女,就算成年。尚且没有萌发情思的鲛女,就是幼崽。


    在泉湘看来,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个,虽然外表已经像是人类十二三岁时的模样,但打打闹闹时毫无东墙之思,分明还是青梅竹马间的斗气,这不是幼崽是什么。


    言落月哑然失笑:“不要小瞧我们啊,我和满霜都很厉害的。”


    常荔荔也在一旁作证:“这是真的。交流结束之后的擂台战,我都没有信心能胜过言师妹和巫师弟啊。”


    泉湘摇摇头,显然觉得常荔荔的保证不作数:“谢谢你,荔荔,可你也只是个幼崽而已啊。”


    常荔荔:“……”


    常荔荔震惊地睁大眼睛,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鲛人朋友们原来是这样定义自己。


    但问题在于……


    “我不幼了啊,我虽然有点娃娃脸,但已经二十一岁了!”


    常荔荔大声抗议道:“我只是天性比较孤寡,至今对男女之思没有兴趣而已啊!”


    如果可能的话,常荔荔充分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被从树上种出来。


    对于这个超时代的想法,言落月不想做出任何评价。


    总之,在经过一番商议——其实就是巫满霜大展神威,当场把自己的毒性调高,直接将半个鲛人族一举麻翻之后(泉湘:“……”),鲛人们终于认可了这个主意。


    在前往旋涡的路上,言落月一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表情就有点怪异。


    十多个漂亮的鲛人小姐姐被麻得尾巴僵直,一路上浮,翻着肚皮飘在水面,像一列亚力克立牌一样顺流而下……


    泉湘、婉知还有剩下游得较远,没被巫满霜放倒的鲛女们,连忙一路跟上去,拉住自己的同伴,防止她们真的被江流冲跑。


    那场面,真的是又让人有点心疼小姐姐们,又止不住觉得好笑。


    “满霜,我发现了一件事。”


    言落月很有造反精神地感慨道:“水下简直是你的无敌领域,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占江自立,称王称霸。”


    巫满霜的剧毒,本来就是一柄双刃剑。


    一旦以正确的方式让它发挥效力,就能打出难以比肩的超强结局。


    平时在陆地上时,小蛇把衣服穿得严实一点,还看不出。


    现在到了水里,巫满霜的毒性无时无刻不在借助蜿蜒的水流扩散。


    他但凡使用一两味剧毒,就能达成无差别群体攻击的致命效果。


    ……唯一的破绽可能就是,在巫满霜开大之前,言落月得游远一点。


    不然,巫满霜会放不下心。


    巫满霜轻轻摇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刚刚一举放倒半个鲛人族而感到得意。


    他笑了笑,目光在自己和言落月的手掌间绕了一圈,很坦诚地说道:


    “但我……还是更喜欢在岸上。”


    巫满霜喜欢岸上的微风,喜欢夜晚时抬头就能看见的月亮。


    更喜欢和言落月手拉着手,两小只一起蹦蹦跳跳,东跑西逛,许多次在闯祸的边缘跃跃欲试,却又齐心协力,来一记漂亮的悬崖勒马。


    那样的日子,哪怕只是在山间扑蝶、枝头折花,也远比占据河道,独自一人,强大且孤独着来得有趣啊。


    两人依次变作妖型,潜下流沙旋涡。


    最初的过程,似乎可以引用《桃花源记》形容: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不,仍然没有开朗。


    言落月依次拿出用来照亮的萤石、明珠、还有自己设计的手电筒。


    但这些东西发出的光芒,无一例外都被黑暗吞噬,消失得无比彻底。


    这就仿佛像是在两人周围,存在着一张隐藏的巨口。


    它虽然暂时潜伏,却随时随地散发出浓烈的威胁性,好似对潜入旋涡下的游人们发出挑衅。


    最后的照明问题,被言落月用两个灯笼解决。


    这两只灯笼可不一般——灯芯是粉粉和墨墨两朵乌啼之火的分火、骨架是江汀白师兄亲手编织的貔貅草编、蒙着的灯罩则是鲛人们友情赠送的纯白鲛绡。


    之前令光芒几度灭去的那片黑暗,显然无法吸收乌啼之火照亮的光。


    手提草编灯笼,言落月环顾一圈,心中十分感动。


    “多亏这貔貅是江师兄编的,网眼漏得和筛子一样,透光,正好拿来当灯笼。”


    倘若她随身携带的是市面上那些手工细密的精致草编,这要拿来照明,得暗成什么样啊。


    昏暗之中,巫满霜的唇角无声翘起:“你对大师兄的草编评价程度这么高,不如我替你转告他?”


    言落月默契地接口:“那还是不要了吧,我怕江师兄痛定思痛,从此改行去编漏勺了。”


    说罢,一龟一蛇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有点缺德的微笑。


    巫满霜掌着墨墨灯笼,在周围巡检了一圈,时不时就蹲下检查一番,终于确定了此地“吞光”的缘由。


    “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一个大型阵法。”


    吞噬光芒的功能,仅仅是这个阵法众多功用中的的细枝末节。


    除此之外,它还有强大的隐蔽作用。


    这个阵法完全运转起来时,能吸声、能遮掩气息、能像一片迷宫一样运转,只让手中拿着阵眼的领路人看清前方真正的道路。


    甚至……


    巫满霜仰起头来,望向他和言落月潜下的漩涡入口。


    这口流沙漩涡,本身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倘若能把阵心握在手中,这旋涡将会巧妙地扩散开,直到张开一条能容正常人通行的道路。


    ……但,上述功能,都得在这个阵法完全运转起来时才能实现。


    而现在,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整个阵法都被损毁了大半。


    仅仅有几个小伎俩——比如吸光的阵法、流沙的旋涡,还在继续产生着作用。


    言落月对阵法的造诣,远不如炼器来得得心应手,属于一百分的卷面能考到八十分的程度。


    不像巫满霜,他把试卷考成一百,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


    直到巫满霜做出第一步结论,言落月在弯腰检视时,才留意到一些比较容易看出来的部分。


    至于具体的探查定论,还是得交给巫满霜来判断。


    巫满霜第五次下蹲后又站起身来时,身体明显地打了一下晃。


    言落月就站在他旁边,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


    哪怕手掌像是同时被一串静电火花麻痹,她也没有松手。


    “满霜?”


    “有点耗神……”巫满霜答道,同时为这个阵法涉及到的东西暗自心惊。


    就在刚刚,他为了辨认自己发现的阵法纹路,几乎已经穷尽了学习阵道以来的所有储备。


    ——空间性阵法、神识方面的引导、极巨大型阵法的稳固和构建、甚至还有涉及到跨界传送时,特有的曼罗花枝纹路。


    饶是如此,巫满霜也不敢说,自己能把这阵图的一角全部辨认出来。


    “落月,你知道吗,有一点让我很奇怪。”


    巫满霜一边顺时针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和言落月分享着自己的新发现。


    “你看这里,这个空间阵法的布阵方式,在八千年前曾经盛行过一阵,但现在很少有人再采用了。”


    现在的新一代阵法师,学习的都是更加便宜划算……咳,巫满霜是说,更简练,更省材料的空间阵法。


    “但布阵者明明用了这么多额外的花销,用以撑起空间通道——但在其他部分,却又明显地偷工减料了。”


    就比如那个用来吸声的阵法吧。


    刚刚巫满霜两起两落,围着吸声阵法看了半天,想知道它为什么比标准的吸声阵法少了三分之一的线条。


    这样一来,运转起来不是很容易坏吗?


    然后,巫满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啊,所以它现在已经坏了!


    “……”


    在心中反复把标准的吸声阵法温习了五六遍后,巫满霜终于悟了。


    那三分之一被省略的阵法线条,它们都有同一个特性。


    那就是布置起来,比较费钱。


    巫满霜:“……”


    尽管这个思路非常离谱,但他觉得自己无尽地靠近了真相。


    不远处,言落月直起身体:“我猜,这个阵法应该很古老了吧。”


    哪怕以言落月的水平,都能感觉到这个阵法设计中,存在着厚重的历史痕迹。


    如果不是布阵人崇尚古法工艺,那就一定是这个阵法被启用的时间很早,甚至可能远在伏魔之战以前。


    “满霜,依你看来,这个阵法全面运转起来时,作用应该是什么?”


    巫满霜有些严肃地说道:“我认为,这是一个跨界阵法。”


    考虑到他们进入漩涡后,周边的魔气更加清晰。


    巫满霜认为,当这个阵法完整运转起来时,可以联通一条魔界与修真界之间的道路。


    这样一来,问题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是谁修筑了这个阵法,然后又废弃了它?


    ——魔气虽然细微,但却一直存在。莫非是还有魔物借此机会,潜入人间?


    正在巫满霜为自己的猜想暗自心惊时,言落月忽然双手一拍。


    “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落月?”


    “我知道这个阵法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言落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很明显,它是几千年前——大概率是伏魔之战以前,两界间的修士用来偷渡的啊!”


    巫满霜:“……”


    哪怕隔着一层鲛绡,也能看出巫满霜表情的惊愕。


    言落月笑着解释道:“满霜你有所不知,从前三界连通的时候,要想走一次跨界通道,收费很贵的。”


    这一点,学堂的历史课里曾讲到过。


    而且,言落月在《万界归一》这款游戏里,也深有体会。


    《万界归一》共开了三个分区,分别是修仙界服、妖界服、还有魔界服。


    玩家们如果想要给账号换服——也就是将人物账号的数据,从一个区挪动到另一个区时,就必须要通过“跨界传送阵”。


    除非接到剧情线中的特殊任务,拿到任务物品“跨界令”。


    不然,一次跨服需要花费的游戏金币,差不多要消耗普通玩家三分之二的游戏身家。


    在言落月的印象中,玩家们曾经对于这项收费提出过严正抗议。


    但是官方一直不为所动。


    甚至,他们还以游戏剧情为由,给每个游戏玩家下发邮件,专门出了一条“战时审核,严进严出”的解释公告。


    所以长此以往,有需求就有市场。


    部分外挂党们开辟了一门“人物账号代搬”业务。


    这种代搬服务,又被玩家们戏称为“偷渡”。


    不过,这项“偷渡”行为并未开展多久,就被官方严厉地打击制止。


    在言落月印象里,为了杜绝“偷渡”的存在,游戏官方甚至直接删除了上千账号,并且将所有参与者的名单挂在公告墙上,循环张榜公布……


    之后的几周里,游戏世界的气氛一直很紧张。


    周围玩家们人人自危,警惕性提高了好几个点,遇到偷渡者时还会自发举报……


    ——诶,等等,玩家们恪守规则又没偷渡。


    举报偷渡者的话,官方还给发金币。


    只是个游戏而已,态度不用太认真。所以说,大家当时干嘛那么紧张?


    言落月微微一愣。


    霎时之间,仿佛有一道白光从她脑海中闪过。


    就像是一张把水和油隔绝开的薄纸板一样,这一刻的呆滞,强行打断了言落月的回忆。


    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言落月自然而然地转换了思路。


    她简单地将历史上的偷渡行为给巫满霜讲解了一下,很快就换来小蛇恍然大悟的眼神。


    “好了,我们继续往深处走吧。”


    言落月笑着牵起巫满霜的袖子:“就和咱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


    他们听不见鲛人哨的声音,不知道魔气来源和鲛人哨音是否相同。


    在两人的计划里,他们会先寻找魔气的来源。


    假如能在魔气源头发现鲛人哨,那两件事就可以合二为一。


    若不是这样,那事态显然变得更加复杂。


    他们会视情况决定,到底要不要回宗门摇人。


    循着那丝清淡而细微的魔气,言落月和巫满霜一路前行。


    在这个过程中,巫满霜发现了一些阵法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看来,这个偷渡阵法,当年是从修真界这端损毁的。


    言落月大胆猜测:“也许就是伏魔之战期间,被曾经走过这条路的偷渡者们捣毁的呢?”


    又在昏暗里前行了一刻钟左右,两人这才找到魔气的源头。


    ——那是一只紧闭的蚌壳,蚌壳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人围着那只蚌壳转了一圈,最终确认,这就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东西。


    黑色的河蚌紧紧闭合着。


    它只有普通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当它沉在河沙底部时,与世上的任何一只河蚌都没有区别。


    如果不是身上沾染的那丝魔气,没有人会对特别留意到这只珠蚌。


    言落月捡起珠蚌,试探性地晃了晃,听到了清晰的碰撞声。


    “蚌壳里应该有东西。”


    “我看看。”


    巫满霜从言落月手中接过蚌壳,期间还尝试着撬动了一下。


    令人感到微妙的是,以一个筑基中期修士的正常手劲儿,竟然会掰不开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河蚌蚌壳。


    言落月沉吟道:“这个蚌壳上带着魔气……满霜,在你传承记忆里,有跟它类似的魔物吗?”


    巫满霜迟疑地摇了摇头。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蛇形的魔物百科全书。


    但现在,在连续被言落月问过鲛人与河蚌的问题后,巫满霜甚至怀疑——难道是自己的传承记忆不全吗?


    经过商议,两人决定,先把这个蚌壳带回去,再集众人之力,将它设法打开。


    折返的路途中,言落月的脑中不由转过一个念头。


    她记得泉湘曾说过,她们鲛人族有着养殖蚌类的特殊秘法。


    那么,在鲛人这个种族里,她们放生蚌壳的行为,会不会就和人类放花灯或者扔漂流瓶一样,属于一种特殊的文化习俗?


    ……


    “什么?”泉湘明显有点讶异,“我们确实会饲养河蚌……但放生蚌壳什么的,我们没有这样的习惯呀。”


    此时,言落月和巫满霜已经带着战果折返。


    早在他们靠近旋涡的时候,泉湘等人就已经围着流沙,等候多时。


    她们叽叽喳喳地确定,蚌壳里一定藏着一只鲛人哨。


    “因为一直响着的声音变近了!”


    等到看见那只巴掌大小的黑蚌,鲛人们围成一团,神情都很惊异。


    “居然只有巴掌大吗?”


    “泉湘,泉湘,你说里面会坐着一个小人儿正在吹哨吗?”


    “那她一定很小很小吧。”


    “和我们的拇指一样小?”


    “或许比我们的尾指还要小哦。”


    言落月漂浮在鲛人们的外围,一言不发地旁观着。


    那个她和巫满霜轮流掰了几回,也没能打开的蚌壳,在泉湘单手结了一个印后,非常顺滑地开启了。


    鲛人们高兴地拨动尾巴,像是解开一个心照不宣的谜题:“是我们开启蚌壳床的法诀呀。”


    “不会是生活在其他支流的鲛人们,把信封在蚌壳里传给我们吧?”


    “那她们不该吹求助哨呀。”


    “是啊是啊,让人听了多么着急。”


    “我担忧了整整大半年呢!”


    不动声色地将鲛人小姐姐往两边拨开,在蚌壳开启的一刻,言落月自然而然地挤进人群内侧。


    然后,她亲眼看到,蚌壳里摆放着一份红白交加的鲛绡,以及一枚形态特殊的鲛人哨。


    “……”


    泉湘惊讶地把鲛人哨举起:“这枚哨子,好像经过特殊处理。”


    这是一枚只能吹出求助哨音的哨子。


    只要有水流从哨口通过,它就会一直吹响。


    至于那份红白相间的鲛绡……


    直到婉知将它轻柔地抖开,言落月这才发现,鲛绡本身并不是彩色。


    但却有人蘸着红色的某种液体,在鲛绡上留下了长长的一篇……呃,鬼画符?


    一群人围着这张鲛绡,面面相觑。


    巫满霜用阵法知识保证,这绝对不是阵法图案。


    言落月也能用符法知识保证,上面的图形和符咒什么的没关系。


    在鲛人们的记忆里,更没有类似的图像。


    ——她们甚至感到非常惊奇:鲛绡沾水不湿,这是公认的常识。


    然而,世上居然能有一种液体,在上面凝固住如此鲜明的痕迹?


    这张鲛绡在好奇的鲛人们手中传递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到了言落月手里。


    “不如让我把它带走吧。”言落月提议道,“我回去就联系小凌,他见多识广,看看小凌有没有类似的线索。”


    “好啊。”


    鲛人们大方地把这张鲛绡送给了言落月,甚至无需花费更多口舌。


    除此之外,她们还为言落月准备了足以栽培出一棵镜像树的鲛珠,还有一副寄托了离别之情的彩色鲛绡。


    “在你们两个潜进旋涡里的时候,我们大家就在一起织这副鲛绡了。”


    说话的人是婉知,她生得十分娴静甜美,笑起来时,两颊会浮现出两朵小小的梨涡。


    “要谢谢你们两个呀,困扰我们这么久的难题,居然这样快就被解决了呢。”


    “是啊是啊。”


    “小落月真棒!小满霜也一样!”


    鲛人们从四面八方游过来,共同展开这副精心织就的鲛绡。


    在鲛绡打开第一片角落的时候,言落月就不自禁地为这份美景睁大了眼睛——


    这张鲛绡,竟然并非纯色,而是有图案的。


    鲛人们咯咯笑了起来:“因为是大家一起织出了它嘛。即便是描述同一件事,每个人的感情和颜色,也是不一样的呀。”


    画卷展开到了一半,就连巫满霜脸上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只见在大幅鲛绡的最中央,小少年形态的巫满霜人身蛇尾,正带着一分别扭之意,刻意地偏开脑袋。


    视线再向下,只见他碧玉似的尾巴尖尖绕了一圈,正缠在单手托腮、笑靥如花的小少女手腕上。


    “……”


    泉湘不紧不慢地游动过来。


    顾忌到巫满霜身上的麻痹性,她没有直接接近小蛇,而是用尾巴抽打水波,制造了一道海浪似的波纹撩起巫满霜的头发。


    “大家一开始时,并没想到要编织什么……不过织到一半时才发现,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呢。”


    带着七分调侃,泉湘笑眯眯地说道。


    巫满霜:“……”


    言落月很珍惜地摸了摸鲛绡,深觉自己和小蛇的神态,被鲛女们捕捉得惟妙惟肖。


    只不过……


    “我记得,满霜缠住我手腕的时候,分明是蛇形吧?”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无师自通地织出了人身蛇尾的半妖化形态?又无比吻合地补充上了巫满霜脸上应有的表情?


    泉湘闲适又无辜地摊开双手:“哎呀,有些时候,生活也需要一点令人惊喜的想象……”


    将这副珍惜的、世间独一无二的工艺品认真收好。


    接下来,便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鲛女们并不因为离别而悲伤不舍。


    因为浓浓的思念之情,已经被她们织进华美的鲛绡。


    大家嬉笑着,轮流用柔软的双臂将言落月拥在怀里。


    有几个鲛人会亲昵地蹭蹭言落月嫩滑的小脸儿,用这种方式和她们喜爱的小落月告别。


    巫满霜身边带着麻痹性,鲛女们就拍动尾巴,将不同形状的水波波浪传递到他的衣袍上。


    除此之外,泉湘还赠给两人一枚鲛人哨。


    “如果你们再来造访,就吹动它。”


    美丽的鲛人柔柔地说话,她萱草色的鱼尾优雅地在水中散开。


    “无论在河头、河尾还是河底,只要我们听见哨音,就一定游来和你们再会。”


    对于鲛女们来说,朋友的相聚,是比爱情更柔缓的另一种温暖爱意。


    “好,我们会再来看你们的。”言落月接过哨子,忽然想起一件事,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她凑近泉湘珊瑚般的美丽耳朵,和鲛女说了几句悄悄话。


    “如果死缠烂打的渣男再来,你们就可以……”


    讶异之色从泉湘的眼底一闪而过。


    下一秒钟,她像个少女一样,鱼尾摇摆,轻盈俏皮地笑了起来。


    “好呀,我倒要试试这个办法!”


    ……


    大半年后,一个叫做崔珈崧的年轻修士,造访了碧落河水域。


    他身材修长挺拔,容貌清隽俊美。


    然而这个年轻人的眼白里,一道道红血丝清晰得可怕。


    男人脸上更是带着难以遮掩的疲态,令他的俊秀之中,平添几分病容般的憔悴。


    他足足在此驻守了三个月之久,才发现了第一条鲛人的踪迹。


    当鲛人天真娇美的身影映入眼帘时,男人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她美丽的尾巴。


    ……宛如晴日青空般的天蓝色,并不是印象里那抹浓郁的朱红。


    失落地垂下视线,崔珈崧及时叫住了那只鲛人。


    “你好。”握拳的双手,指甲已经不自觉地刺破掌心,幸好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并未被人觉察。


    崔珈崧尽量放松语气,他喉头滚动,不让鲛人看出自己的紧张:


    “你有没有见过婉知……我是说……她也是鲛人,尾巴是朱红色的……”


    “哦,婉知呀,我知道她。”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笑着偏过头,“你是她曾经的爱人吗?”


    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崔珈崧愧疚地垂下眼睛。


    “我是。”


    他或许还该说些别的。


    例如,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厚颜无耻的负心汉。


    他是如何无视了世上最美好的鲛女的真情,以自己的卑劣和猜疑玷污了那份深爱……


    然而,天蓝色鱼尾的鲛人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了看他,一切就仿佛都在不言中了。


    “我知道了。”那鲛人十分笃定地说道,“你害了婉知,你找不到她,所以你来我们族中买她为了纪念你们之间感情,曾经织过的鲛绡了,是吗?”


    在听到“害了婉知”四字时,一股激荡的感情直冲肺腑,逼得崔珈崧当场就喷出一口血箭来。


    “……不错,不错,是我害了她。”


    他重重地打了个寒噤,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


    直到过了差不多半炷香工夫,崔珈崧才如梦初醒,不可置信道:


    “等等,你说婉知曾经织过的鲛绡……?原来她曾为了我们织过鲛绡?我、我可以吗……?!”


    “可以啊,就是要付钱的。”


    天蓝色鱼尾的鲛人轻快地说道,她紧接着报了一个近乎天价的数字。


    然而,崔珈崧却像是根本不知道那数字意味着什么似地,当场就十分急切的点头。


    鲛女钻入水底,崔珈崧则急切地望着河面。


    在等待了好像一个世纪那样久的时间后,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终于浮出水面,手中捧着一个紧闭的蚌壳。


    崔珈崧迫不及待地伸手掰开蚌壳……居然没能掰开。


    “……”


    还是天蓝色鱼尾的鲛人捏了个印法,这才打开了那只河蚌。


    一张暗紫色的鲛绡,静静地躺在蚌壳之中。


    崔珈崧没有一丝犹豫,便将鲛绡披在身上。


    天蓝色鱼尾的鲛人,好奇地偏头看着他。


    崔珈崧显然知道彩色鲛绡的作用,或许也知道彩色鲛绡的编制过程……


    不过从他的第一反应来看,他多半不知道一张编好卖出的彩绡,对于鲛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刹那之间,一股浓厚而凄艾的爱意,宛如潮水般汹涌而上,将崔珈崧包围其中。


    泪水不自觉地从他发红的眼眶处滴落下来,双膝一软,崔珈崧忍不住跪倒在地:


    原来一直以来,婉知都是在用这样的心情凝视着他,爱慕着他,承受着他毫无理由的……


    ——嗯?等一等?


    在第一波感情的浪潮略略褪去后,鲛绡中涌现的是蜃楼般的回忆。


    虽然男子和女子的面容模糊,但崔珈崧还是能看见:


    他们二人曾经携手在龙青山上同游、在长锦渡上放歌、情意绵绵,宛如神仙伴侣……


    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


    除了崔珈崧从来没跟婉知同游过龙青山和长锦渡之外。


    崔珈崧:“……”


    眼眶中,刚刚滴落到一半的泪水,忽然就不尴不尬地僵住。


    动作有点摇晃地站起身来,崔珈崧刚一低头,束发的翠玉簪子就因为发冠松动,落在了地上。


    可能因为眼中凝结着一层泪膜的缘故,透过这股水洗般的滤镜,他的翠玉簪似乎比平日里更加青翠、更加碧绿、水头也更加莹润饱满……


    崔珈崧:“……”


    他沉默不语地捡起簪子,忽然听见身后的鲛人一拍手。


    “啊,等等,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刚刚拿到的不是婉知的鲛绡哦?”


    随即,她小声嘀咕道:“这好像是始终没卖出去的库存……”


    “……啊?”


    为这山回路转的发展愣了一下,崔珈崧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张鲛绡里的女主人公,手臂上的薄鳍,明显是一种青草般的勃勃绿色……


    而婉知,她的鱼尾和鱼鳍都是朱红色的啊!


    当然,鲛人天性有爱无恨,娇憨可爱,什么“积压库存”之类的言辞,一定都是他听错了。


    崔珈崧迫不及待地转身道:“还请姑娘为我调换婉知的鲛绡。”


    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看着他,尾巴摇晃,身形却一动不动。


    “……姑娘?”


    “我刚刚说价钱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听啊。”


    鲛女不悦地用鱼尾拍打水花:“你只交了一份盲盒的钱,当然就只能拿到一份盲盒。盲盒拆了以后是不退换的!要想拿到婉知的鲛绡,你就继续抽吧!”


    崔珈崧:“……”


    花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崔珈崧终于弄清了什么叫做“盲盒”。


    然后,他就毅然决然地再次递出了一份灵石。


    “劳烦姑娘再给我一份‘盲盒’。”


    带着一点了解新词汇时的特有的生疏,崔珈崧断然道:


    “即使今日抽空那个……卡池,我也定然要拿到婉知对我的爱意!”


    鲛女上下审视了崔珈崧一番,点了点头,很快又带着一个蚌壳回来。


    这一次,崔珈崧学聪明了,主动等鲛女为他拆盒。


    蚌壳缓缓打开,这一次躺在壳底的……嗯?


    崔珈崧失声道:“怎么会是白色鲛绡?”


    “嗯?我看看。”


    鲛女伸长脖子,探头看了一眼,懒洋洋地回答道:“哦,你运气不太好,这次抽到的是r卡耶。”


    “……”


    如此这般地把抽卡机制给崔珈崧解释了一番,鲛女不太走心地安慰道:


    “不要太难过,只有首抽才能保证ssr啦。”


    “……”


    “那个……你还要继续吗?”


    “……继续。”


    鲛女热情地推荐道:“要不然来个十连吧?这样好像更快一点诶。”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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