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回首向来萧瑟处
原本以为宝园不在京中的日子, 时间会过得很慢;但从喻宝园离开,陆衍才发现每一日都似白驹过隙,因为每一日都会被无数多的琐事填满。重复的, 不重复的, 堆积如山。
从早朝到议事,没有一刻闲瑕。
一日三餐即便简单应付,夜里还有成摞的奏折, 好似永远都看不完。
他看一些,内侍官和翰林院就成捆成捆得给明理殿抱来更多一些。
陆衍:“……”
好容易等到休沐,又忽然发现短暂的休沐都是朝臣的, 天子一样要在明理殿夜以继日。
钟相和卢相平日还有朝中琐事要忙,休沐时,朝中琐事干脆放到一旁,专心致志来明理殿同天子“推心置腹”。
钟相在左,卢相在右,陆衍在中间:“……”
陆衍忽然领会到天家为什么过往同他一道在树下摘青梅果子。
这种闲瑕, 实在难能可贵。
一月, 两月,半载,一年……
天子远不如平远王世子好做。
天子更没有空闲,轻易让自己离开宫中半步。
当初让喻宝园带老爷子离京是对的……
“陛下, 桂花银耳羹。”子默端了甜汤来。
自从天子登基, 子默便留在宫中, 在天子身边侍奉。
安城之乱后, 宫人都盘查过一轮。
早前辰王之乱,宫殿被一把火烧毁,宫人大多死在那场大火中。
这次安城之乱波及之广, 宫中大都心有戚戚,怕受牵连,落得不明不白下场。
在宫中伺候这些年,多少都有些瓜葛。
谁能说得清?
所以当时宫中人心惶惶。
自老爷子同北敬王,刘老太尉接管善后,盘查是有过几轮。
但最终还是妥善安置了宫人。
早前的宫人还能留在宫中继续侍奉,宫中都对新帝感恩戴德。
所以自新帝登基,宫中一片喜气,欣欣向荣。
加之平远王府的旧人大都不是宫人,不合适留在宫中照顾,子默是商廷安身边的人,知根知底。
新帝登基,永宁侯府同皇室之前冰释前嫌,商廷安终于离京归家,皇室与永宁侯府的信赖空间。
所以自陆衍登基,子默就留在宫中。
听到桂花莲子羹,陆衍握笔的手微微悬了悬,不由抬眸看了看子默手中的汤碗,忽然想起在雅文书院的时候,有人熬的桂花银耳羹。也想起有人在苏长空和贺常玉的桂花银耳羹里加盐,轰人走。
好似许久之前的事,又好似就在昨日……
陆衍嘴角微牵,温声道,“放这儿吧。”
子默应声。
子默看了看天子,应当是不饿,但是对桂花莲子羹偏爱,所以用了几口。
天子身边伺候,最重要是懂天子心思。
子默在天子身边也有一个年头,渐渐熟络。
“去到哪儿了?”陆衍很少问起。
因为问起,就会有挂念。
有挂念,挂念就很难浅尝辄止。
子默会意,“到长风了。”
陆衍指尖微微顿了顿,然后继续舀了一口。
上月还在南顺,这月就到长风。
应当是老爷子想去了……
陆衍眸色微沉。
果然,子默沉声道,“石太医来书信,说老爷子不太好,一日里好多时间都迷迷糊糊的,却一直挂念着早些去长风。一直同宝园小姐说,宝园小姐的外祖母在世时,他就同夫人约好要去,结果一等就是旁的事,再一等又是几个年头,直到老夫人过世……”
陆衍抬眸看他。
子默生意压低了些,还是继续,“越到后来,老爷子一日里浑浑噩噩的时候越多,有时候会将宝园小姐认成老夫人,笑得很开心;有时候很快又会认出是宝园小姐,还是很开心……”
子默的话犹如钝器划过心底,但前后两句里的“很开心”三个字,陆衍知晓老爷子真心实意。
老爷子半生都在替西秦奔波,半生在寻找宝园的下落,不管眼下身在何处,有宝园和青黛、扶光在,老爷子心中都是踏实安稳的。
这是最好的结果……
陆衍放下手中汤碗,低声道,“撤了吧。”
子默照做。
等子默离开殿中,殿中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安静到只有灯盏中,火苗呲呲的声音,陆衍看着桌案上的灯盏出神……
过往总“嫌”老爷子吵,老爷子也“嫌弃”他。
素来冷清的平远王府,仿佛只有他同老爷子的相互“嫌弃”和“斗嘴”才能略显热闹和温情……
这仿佛成了他与老爷子之间不会言及的默契。
他同老爷子相互“嫌弃”(相依为命),在平远王府中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热闹,却温馨,更让人留恋的年关……
他永远都会记得同老爷子一道点年关爆竹时的场景。
—— 总有一日,王府会热闹起来的,哈哈哈哈哈,到时候,就不用只同你对弈了。
他知道老爷子浑身上下最硬的就是那张嘴。
老爷子也知晓他知晓。
因为他们永远是祖孙。
他是老爷子的小翻版。
在王府里,他比旁的孩子都更像老爷子的性子。
这是他曾最引以为豪的事。
老爷子也哈哈大笑——说他差他一条街!
……
陆衍不觉嘴角轻抿。
记忆里最珍贵的一部分,会永远被温和而柔软得呵护在内心深处。
无关性别,也无关身处何时、何地。
那时候的平远王府,就如同记忆里,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辰。
永远带给他光亮和指引。
而无论老爷子眼下在何处,未来在何处,在他心里,老爷子都一直陪伴着他,不论东西。
就算没有幼时跌倒的搀扶,老爷子是第一个扶他上马背,告诉他不用害怕,有他在身后的人。
也告诉他,人总有摔倒的一次,也总会经历从马背上摔下来,吃痛和站起。
就算没有牙牙学语时的耐性帮衬,老爷子也是唯一一个一直在他跟前谆谆教诲的人。
数十年如一日,身体力行,告诫他不要走入死路,但也不要轻易断自己后路,不犹豫不决,却诸事都要留有余地。
就算没有襁褓时起就有的陪伴,但自他记事起,无论顺境逆境,无论平安险境,身旁一直有一道身影在替他遮风挡雨,也会将他推至高处,然后告诉他雏鹰只有学会展翅,才能做苍鹰。
老爷子没有想过让他像兄长一样一直留军中,却坚持让他去军中历练,知晓边关的不易,知晓驻军用性命和青春换来的和平有多可贵。
老爷子很早就让他在朝中摸爬滚打,一步一步经历朝中的波澜诡谲,知晓人心险恶,知晓有人拼命想往上,有人骑虎难下,被迫搭上身家性命,依旧弥足深陷,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每个人的经历也都不同,重要的是能清楚得知晓高峰的时候,低调内敛,低谷时韬光养晦,不妄自菲薄……
一路走来,无数多个日夜,一直都是老爷子在他身侧。
在他身后。
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
老爷子都在。
教会他做事,教他做人,也扶他去到每一程。
老爷子不是他外祖父,却胜似,或者说比外祖父这个角色更亲厚……
在他的人生轨迹中,老爷子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有之一。
老爷子和喻宝园是他为数不多的牵挂……
正因为牵挂,所以要让老爷子去他想去的地方,去做一直以来想做却未了的事,还有藏在心底的念头。
他想起风雪里,他同老爷子的道别。
过往,从来都是老爷子替他撑伞,替他扫落肩头上的白雪,替他竖起衣领,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同他说,走吧……
老爷子同宝园离京那日,雪满长空。
他替老爷子撑伞,替老爷子扫肩头上的落雪,也替老爷子竖起衣领。
在那一刻,他同老爷子眼神之间,有些东西心照不宣。
他上前拥他,像小时候,像少时,像弱冠之年,也像眼下……
老爷子愣了愣,温声道,“照顾好自己。”
他轻声,“好。”
他一直目送马车离开视线,也一直站在原处,看车轮压过大雪的痕迹在目光中一点点消散。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但每个人都有最不想割舍的人。
……
陆衍垂眸,氤氲藏在冬日的呵气成雾里。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又是一年的迎春会。
今日的雅文书院热闹无比,安城之乱后,百废待兴,京中和朝中都需要这样一场迎春会。
书院里有青衣白衫,有华服锦袍,甚至衣香鬓影……
新帝比早前任何一个天子都更开明,求贤若渴,甚至女子也能在迎春会上表达见解,发起讨论。
这样的场景在苍月,南顺,燕韩有,在西秦却并不多见。
尤其是这样盛大又广泛的场合,虽然罕见,却依然有女子站在焦点中央,或衣襟连诀,或轻声细语,却都掷地有声,吸引不少目光和掌声。
新帝也会同翰林院和国子监官吏一道,在一旁聆听。
周遭有感叹声,也有质疑声。
—— 女子真的能读这么多书吗?
—— 这等学识,放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中恐怕都不多见。
但天子似是想多给女子这样的机会,也会让国子监的学生一起论道。
起初的质疑声,也渐渐变成了感叹声,甚至赞叹声。
虽然良莠不齐,但能站在这里,同旁人一起论道的女子已经耀眼。
天子在雅文书院举办迎春会,广邀天下学子,也提了一句无论男女。
都以为天子是在博一个雅名,却不想真的见识到了藏在京中,并不显山露水,却足够让人惊艳的秋色。
席间,贺清风听得认真。
也有朝中官员在私下议论,国子监是否应当开女科。
女科,是招收女子学生之意。
但谁都拿不定天子的心思。
是心血来潮,还是真的觉得西秦到了同苍月,南顺,燕韩一样的时机……
“贺大人同天子熟悉,贺大人以为呢?”也有同僚问起。
贺清风原本听得认真,有同僚问起,贺清风才回过神来,先转眸看向尊席上的天子,见天子专注,贺清风会意笑了笑,温声道,“天子眼中,的确觉得女子中一样有满腹学识,饱读诗书,下笔如有神者。”
周遭都纷纷颔首,陛下高屋建瓴。
贺清风知晓,陆衍应当是想起了喻宝园……
贺清风也想起在幼儿园时,陆衍同喻宝园两人论道,各自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你来我往,不仅将幼儿园里的一群小孩子听呆,也将老爷子听呆,还将他听愣。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时不是陆衍气势上施压,喻宝园兴许还能一直同陆衍抗衡,甚至,将陆衍逼到词穷。
但世上没有如果……
贺清风莞尔。
陆衍眼中有喻宝园,所以能透过喻宝园,看到无数“喻宝园”……
如果国子监中能开设“女科”,那将会有更多有学识,有见解的女子进入国子监,进入翰林院,甚至朝堂。
这些自然是后话。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天子从来都是心底有数,所以徐徐图之的人。
西秦好像许久都没有这样的活跃和热闹的论道与交流了。
今年的迎春会好似给西秦带来了一个不一样的新春与开头……
*
一直到黄昏,雅文书院中都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好在雅文书院够大,京中又备了足够往来的马车与房间,会有人妥善安置来雅文书院参加迎春会的人。
陆衍会同翰林院和国子监朝臣提及今日的见闻和印象深刻者,也会同到迎春会的学子说话,学子们都很兴奋。
这样的一日,也让陆衍心头愉悦。
久在宫中,新的气象也让人心中焕然一新。
迎春会会持续三日。
供翰林院和国子监广开思路,挑选人才。
天子属意,翰林院与国子监都尽心。
但谁都没想到,国事繁忙的天子会在雅文书院呆上一整日时间。
足见重视。
但天子明日就不会来此,所以迎春会众人都不着急离开。
黄昏前后,国子监正领了几名学子来陆衍跟前说话,一侧还有翰林院官吏,气氛和谐。
途中,子默上前,双手呈上信笺。
陆衍认得信笺上的字迹。
子默在御前侍奉,素来分寸,这个时候不会无缘无故。
“你们继续。”陆衍说完,众人拱手。
陆衍行至一侧无人处,缓缓拆开信笺。
三月初春,春寒料峭。
—— 爷爷没(mo)了。
第313章 期盼 宝园要回来了!……
第313章期盼
“哒哒, 哒哒,哒哒哒!”贺团团再次舞动手中的小铁剑。
贺淼摇头,“团团, 不对。”
“啊?!!!”贺团团惊呆。
但贺团团再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次呢?”贺团团满眼期待。
贺淼轻叹, “团团,你是在好玩,还是在认真练?”
七八岁的贺淼个子又窜了一头, 站在贺团团面前已经像一个小大人。
贺淼原本就生得好看,如今个子长高,头上带着小小的抹额,一身玄色衣裳,不苟言笑,像极了翻版的贺常玉, 又有着比贺常玉更多的温和。
贺团团赶紧收起小铁剑, 嘟嘴道,“我当然是在认真得练!宝园要回来了!我要给宝园看我的剑术,她走得时候我答应过她要认真学,我才不食言呢!那可是拉过钩的!”
“那你还需再努力些。”贺淼直言。
贺团团眼珠子一转, 然后忽然凑近, “淼淼哥哥, 你教我吧, 你最厉害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些都是亭子教的!
果然,贺淼看了看他,然后主动从他手中接过小铁剑, 有板有眼得教起来。
贺团团眉开眼笑,嘻嘻~
亭子的办法果然是最有用的!
亭子说得不错!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和“伸手不打笑脸人”!
贺淼认真教着。
贺淼知晓,其实贺团团已经很努力了。
喻宝园走的时候,团团还只会用小木剑。
他还答应宝园,等她回来,他就学会用真正的小铁剑了。
他也真的做到了!
但他想练得更好,他要让宝园刮~目相看!
还有那么~厚一叠的书册~
团团都已经会背了!
宝园说,他要是能文能武,以后会比国子监最年轻的教授还厉害~
从那时候开始,贺团团就有目标了。
他想比爹爹更厉害!
或者,他和爹爹一样厉害!
所以他发奋读书,发奋练剑。
家中都说他像变了一个人。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勤奋过。
只是他都已经够勤奋了,也够厉害了,但家里还有淼淼哥哥!
淼淼哥哥往那里一站,就是陆叔叔,不,现在是陛下最喜欢的子弟。
贺家历代都替天子掌管暗卫。
以后,淼淼哥哥也会替天子掌管暗卫。
所以之前起,淼淼哥哥就已经每日都会出入宫中,跟在天子跟前,熟悉天子和宫中的事。
每日还要念书,练剑,同大伯伯去看暗卫的卷宗,每日都忙得连轴转。
他好容易才逮着淼淼哥哥看他练剑。
现在的淼淼哥哥,真的和以前大有不同了!
但从来都是最让放心那个!
所以他才要逮住淼淼哥哥。
“团团,看清了吗?”贺淼演示完,又认真问起。
贺团团点头。
他真的认真看了。
贺淼将剑交换给他。
贺团团接过,“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次对不对!”贺团团满怀期待。
贺淼终于笑着点头,“嗯。”
“那继续!”贺团团忽然充满干劲儿,继续操练,“哒哒,哒哒,哒哒哒!”
贺淼也从旁看着,目露笑意。
贺团团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忽然懂事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
贺淼莞尔。
……
稍远处,苏长空同贺清风一道。
两个孩子的互动都能看在眼里,两个孩子说得话也能隐约传入耳朵里。
“团团变化很大。”过往,苏长空极少像眼下这样安稳呆在京中。
同自己家的几个孩子相处的时间都很少,京中旁的孩子也大都只是一两处照面。但这一两年时间他都在京中,确保变化和开端之时京中安稳,所以反倒多了时间陪家中的几个孩子,也将京中这些孩子的变化看在眼里。
譬如贺团团。
从前哪怕不常在京中,但每次回京中,都能听到贺团团这个小家伙同自己将军府里的几个崽崽齐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但这两年的贺团团仿佛忽然长大了。
但长大,又不是全然长大。
是好学了,也有了标杆,忽然之间就从懵懵懂懂只知道调皮捣蛋的小孩子成了勤奋好学的捣蛋小孩子。
这样的变化,在自己府中的几个孩子身上也可以见,所以苏长空心中感触。
苏长空说完,贺清风笑起来,“听说宝园要回京了,这几日尤其勤奋,天天缠着贺淼,贺淼也有耐心。”
苏长空也跟着笑起来。
贺清风也问起,“你家中几个孩子呢?”
苏长空意味深长道,“一样的……”
一样的,嗯,贺清风顿时也会意了。
两人都没说话,却都心照不宣笑起来。
喻宝园要回来了。
京中的风好像都不一样了。
至少,在京中几个小孩子和天子眼中如此……
*
“这样真的能行吗?”小白有些紧张。
苏哲其实也没什么底气,所以没着急回答小白,就转头,眼巴巴看向一旁的苏文。
苏文是大伯伯的儿子,之前一直同二叔(苏长空)在军中,之前安城发生大变故时,哥哥同二叔一道回了京中。
二叔好厉害!
面对安城里三重外三重的乱党,二叔竟然自己一人只身到了安城。这种震撼,如同一枚小小的种子落在苏哲心底,慢慢生根发芽着。
他还问过二叔,你怕不怕?
二叔笑着说,怕。
他眨了眨眼睛。
二叔又笑,怕见不到你们。
他想了想,不知道什么缘故,兴许是想到险些可能再也见不到二叔的时候,他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将军府的几个孩子里,明月是女孩子,小白年纪小,夹在中间的苏哲是最不喜欢哭的那个。
但当时苏哲哭得好伤心。
苏长空哄了许久才见好。
苏长空知晓是因为苏哲自幼失了父亲母亲,所以在那一刻的后怕里,很怕再失去他。
苏长空抱起苏哲,“我们苏家的儿郎,可以哭,但不可以在二叔以外的人面前哭。”
苏哲似懂非懂。
但那时候起,苏哲仿佛也长大了。
每个孩子都会有一日面对触动自己心底的事。
也会以自己的方式长大。
就是一瞬的事。
那个时候起,苏哲就默默收起了最喜欢的弹弓。
他也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明月姐姐忽然不玩弹弓了……
临睡前,朱妈问他怎么了。
他忽然从床榻上坐起来,认真同朱妈道,“朱妈,我想做像二叔一样的将军!能够驰骋千里,也能泰山崩于前,但面不改色,孤身出现在安城里。”
哟~
朱妈惊讶,“这些措辞,是谁教三公子的?”
苏哲骄傲道,“大哥说的呀!”
自然是大哥哥。
过往,他只知道大哥哥画画很好。
虽然大哥哥回家中的时间比二叔还少,但只要大哥哥在家中,都会耐性陪着他们三人画画。
在他心里,大哥哥总是温和,耐性,还会画很多很多好看的画,他们喜欢的画,所以他们三人最喜欢跟着大哥哥一起画画。
但那天二叔告诉他,小阿哲,你知道吗?二叔能孤身一人去安城,是因为你们哥哥在。二叔知道,二叔背后有他。即便二叔回不来,军中有他不会乱,家中有他在,他会照顾好你们。他是二叔能背靠的人。
小小的苏哲在那一刻心中触动。
虽然他还不是很能领会什么叫能背靠的人,但在这一刻,他想成为二叔,二婶,大哥哥,还有明月姐姐和小白能背靠的人。
他想成为大家都能背靠的人。
苏哲认真同朱妈说起。
那一刻,朱妈愣住。
虽然朱妈也知晓,小孩子的长大,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那一刻的朱妈还是忽然眼眶红了。
朱妈好像在三公子身上看到早前三爷的影子……
朱妈伸手摸了摸眼角。
怕苏哲看见,也微微背过身去。
苏哲还是看见,“朱妈,你怎么哭了?”
朱妈这才转回身来,虽然也伸手摸过眼角了,眼角没有挂泪痕,但眼中还是红的,声音也略微有些哽咽,“没事,老奴就是高兴。”
苏哲再次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朱妈的意思。
朱妈鲜有像今日一样,伸手摸摸他的头,温和道,“老奴是高兴,三公子长大了,三爷和夫人看见,定然也会同老奴一样。”
还能有什么比看到三公子如此更让人欣慰的?
将军和夫人待三公子不薄,将军府上下都待三公子极好。
但小孩子之间是有不同的,二小姐聪明活泼,四公子乖巧懂事,三公子夹在其中,论聪明比不过二小姐,论乖巧比不过四公子,但二小姐一声令下的时候,三公子的捣蛋程度却是几个孩子里最甚的。
朱妈忧心过。
宝园公子,不,应当是宝园小姐了。
宝园小姐就曾坐下来,耐性同她说起过,孩子同孩子之间是不同的,有的孩子快些,有的孩子慢些,就像不同的植物一样,有些长得快,有些长得慢,不能因为一时的慢就拔苗助长,植物生长有自己的时间,是阳光,雨露共同的助力,就像竹子会深埋在土中许多年,但真正破土而出,就会高大而挺拔。
这一刻,朱妈好似看到了那根小小破土而出的竹子。
“朱妈,你要勇敢一些,不要总是哭了。”苏哲还不忘给她擦眼泪。
朱妈嘴角微牵,“好好好……”
苏哲继续兴奋道,“正好大哥哥在家中,我要好好同大哥哥学,也好好同二叔学,不虚度光阴……”
朱妈一面听着,一面感动颔首。
但下一刻,苏哲就话锋一转,呲牙笑道,“等着看吧,总有一日我要手撕老虎,脚踩野狼!”
朱妈愣住:“!!!”
朱妈以为自己听错。
苏哲已经从床榻上站起来,叉腰道,“贺团团,你放马过来吧!”
朱妈:“……”
朱妈轻叹,忽然间仿佛看到那节才露了一点点苗头的竹子又缩了回去。
行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竹子要长出来,还需要时间,阳光,和雨露。
但至少竹子自己是开心呀!
看着忽然兴奋在床榻上打拳的苏哲,朱妈也忽然释怀。
“别把床蹦塌了。”朱妈退回原点。
“嘿哈!嘿哈!嘿哈!”苏哲继续。
朱妈忽然看懂了。
最近团团小公子是“哒哒,哒哒,哒哒哒!”,三公子是“嘿哈!嘿哈!嘿哈!”
两根小竹子在暗暗较着劲儿呢!
朱妈嘴角微微勾起。
兴许,较着较着劲儿,两根竹子就长大了!
……
回到眼下,苏哲眼巴巴看向一侧的苏文。
苏文也很认真。
三个人一起屏住呼吸。
明月不在,苏哲和小白一左一右靠在苏文身边,看苏哲慢慢伸手,慢慢固定,再慢慢放手,但是放手也不敢那么轻易将手挪开,就怕手一挪开,最上面这块积木会蹦塌,然后整个叠好的积木都会蹦跶!
所以三个人一起紧张!
在苏哲和小白眼中,府中最厉害的人应该就是苏文了。
所以,他们建造的“王府幼儿园”积木板封顶工作当然要交给最厉害的大哥哥来做。
两人一左一右靠在苏文身侧,呼吸都在苏文脖子处。
苏文原本觉得没什么的,忽然也跟着紧张起来,好像带着千军万马搭建渡河的连环桥,若是之前的所有环节都已经搭建好了,就剩最后的一环没有收尾好,整个桥都会坍塌,然后落入滚滚江水之中一样。
呼……
苏文果然紧张了。
“哥,你慢慢的。”先是左边的苏哲提醒。
“哥哥!”然后是小白高声。
苏文的手都要被两个小祖宗“提醒”得哆嗦了。
尤其是小白。
因为个头小,所以先前是靠在他身边的,现在干脆半趴在桌案上了。
这座积木搭建的“幼儿园”就放在桌案上,小白一上去,整个桌案都跟着轻轻晃了晃。忽然这么一晃,就连苏文自己都觉得不大稳妥,不敢松手了,然后温和道,“苏白,要下来。”
“哦。”小白也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不应该爬上去的。
刚才是太认真了。
苏文说完,小白又忽然起身,想下来。
苏文再次提醒,“小白,慢慢下来。”
若是忽然这么下来,动静太大,积木恐怕也会立不住。
终于,小白会意了。
需得轻手轻脚,作“鬼鬼祟祟”状下来才行……
就这样,小白重新退回哥哥身边。
压力忽然从小白这里回到了苏文这处,小白是下来了,但是因为刚才的晃动,感觉积木最上端稳妥的位置又小了些。
苏文其实是有不好的预感……
“哥,你怎么还不松手?”苏哲诧异看他。
苏文:“……”
小白也眨了眨眼睛,虽然没有问,但基本同问了也没什么区别。
苏文想了想,决定换种方式,“阿哲,小白,这座积木你们搭了多久?”
确实,在苏文看起来都宏大的制作。
这个桌案不小。
早前是二叔做兵法推演时用的。
能将一整张巨大的地图放下,并且静下心来做各种标注,还都能看清,足已说明。
两个祖宗恐怕画了很多时间。
苏哲骄傲,“可厉害了,整整一个月!”
苏文:“……”
小白眼睛也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笑嘻嘻道,“我比阿哲哥哥多一个月。”
因为前半截是他搭建的,他搭建了好久,才邀请的阿哲哥哥加入,然后他们又一起搭建了一个月。
所以阿哲哥哥是一个月,他是两个月。
苏文:“……”
苏文心中越发有不好的预感,因为,整个倒塌下来,只需要一眨眼。苏文已经开始对稍后屋中的嚎啕大哭做心理预期。
“哥哥,你怎么还不松手?”小白眼巴巴看他。
(⊙o⊙)…
苏文缕清思路,然后迂回,“为什么要搭建这个?”
小白欢喜道,“因为宝园要回来啦~我要搭建一座高高的幼儿园送给宝园,欢迎她回来!宝园看到一座高高的幼儿园一定很高兴。”
唔,是挺高的……
塌下来应该也挺快。
“那,其实也可以不搭建那么高,我想宝园一定也很高兴。”苏文开始给小祖宗们做心理建设。
两个小祖宗一起摇头!
就要高的!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小白念给他听,“这是宝园走的时候告诉我的,我想建一座高高的幼儿园,可以让宝园看到更远的地方~”
小白托腮看他。
笑意洋溢在稚气的脸上,说着比包子更喜欢的事。
苏文忽然有些明白了。
这是寄托。
“哥,可以松手了吗?”苏哲催了。
苏文深吸一口气,温声道,“如果,哥是说如果,万一,一下子没稳,积木从最上面塌了呢?”
“不要~”小白摇头。
苏文:-_-||
大概应当在小孩子心里,说不要,就不会发生一样。
苏哲也开始托腮准备着了。
一左一右两个腮帮子,苏文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塌了,不能哭。”
苏哲点头,嗯。
小白也点头,“嗯。”
三人再一起深吸一口气,然后苏文慢慢松手。
一瞬,两瞬,三瞬……
好像,真的可以了。
三人眼中都有惊喜,然后相互看了看,眼中都是笑意,然后,苏文再慢慢将手收回来,整个过程都不敢太大动静,就怕忽然触动到了哪里,引发严重的后果,但就这样,苏文真的将手全部收了回来,幼儿园还“屹立”在原处。
呼~
三个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笑起来。
苏文也好像恍惚间回到了童年的快乐里!
兄弟三人就这么傻傻地看着眼前的这座岌岌可危,但他们都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并没有认识到岌岌可危的积木幼儿园,苏哲感叹,“我想起了第一次去幼儿园的时候~”
那时候是在蓝城,他一手扯掉了挂在门头上的毛绒玩具。
是宝园陪着他一起挂上去的。
好像就在昨日一样,转眼间,宝园都离开京中一年半载了。
他很想宝园。
苏文并没有去过王府幼儿园,但这些日子在京中对宝园和王府幼儿园几个字都不陌生,尤其是在家中几个小孩子口中时常能听见。
好似灯塔。
开心的时候会提宝园和幼儿园,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提。
兴奋的时候会提,沮丧的时候也会提。
更甚至,还会三个小小的脑袋齐齐趴在窗棂上看外面,惆怅道,宝园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呀~
又或者,一起唉声叹气,宝园会不会不回来了?
就像,早前没有宝园的时候一样?
小八“哇”的一声就哭了,“怎么可以没有宝园?”
“不可以没有宝园~”
“不可以!”
“呜呜呜……”小白伤伤心心的大哭一场,任谁劝都劝不住。就算是最喜欢的包子放在跟前,小白也不伸手去抓,反而扯开嗓子大嚎,好似天都塌了一般。
“啊!!!!”
府中从未听过小白这么大哭过,最后,是哭累了,才趴在刘妈肩膀上睡着了。
但睡着了,也抱紧刘妈。
好似怕刘妈也跟着不回来。
第二日醒来,见婶婶坐在床边。
他睁眼,婶婶伸手刮了刮他鼻子,温声道,“听说谁哭鼻子了?”
他轻轻嘟了嘟嘴,“婶婶,我就是想宝园了~”
沈夫人笑道,“我猜,宝园也很想你……”
小白眼前一亮,“真的吗?”
但小白长大了,不是那么好糊弄了,小白接着问,“婶婶,是宝园同你说的吗?”
说不定,是婶婶自己说的~
沈夫人佯装思绪,“让我想想。”
小白抓着被子,虽然没说话,但是模样很紧张。
沈夫人“想”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想到了什么似的,“我其实有收到宝园信。”
听到“宝园的信”几个字,小白“嗖”的一声从床榻上坐起来,十分有精神得看向沈夫人。
小白猜到了,婶婶其实早就收到信了,特意的!
“信是今晨到京中的,收到了,婶婶就来找你了。”沈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白笑得露出了几颗牙齿。
沈夫人提醒,“披好被子,小心着凉。”
小白赶紧照做,小小的个头坐在床榻上,又围了一整圈被子,可爱到不行。
见沈夫人拆信,小白的头赶紧伸过来,好似怕漏掉任何一丁点儿的细节一样。
但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小白忽然便笑了。
虽然他不认识那么多字,但他认识宝园的字迹呀~
小白坐在床榻上,果在被子里,一点点朝婶婶挪过去,这样就能靠近一些。
人小鬼大~
沈夫人好气好笑。
其实宝园时常会给几个孩子写信,几个孩子也会给宝园回信,只是信笺往返需要时间,便不是那么频繁,但估摸着也是收到信的当日就回信了,才能准时出现在京中。
除却老爷子过世时。
前后几个月,一直都没有收到喻宝园的书信,所有人都很担心。
直到第五个月上,忽然收到喻宝园给每个人的一封长长的书信,还是同早前一样,说起了路上的见闻,还有想同每个孩子说的话。
明月还好,差不多的字明月都认识了,收到宝园的书信,明月会找一个角落,一个人安安静静得看。
小时候的明月十分活泼,是将军府几个孩子的头。
也是京中的孩子王。
大一些的明月却比从前安静了。
她记得宝园同她说过的,她喜欢捉鱼,是因为爹爹同她一起捉鱼,也总是赞扬她,所以她喜欢捉鱼,是因为捉鱼这件事里藏着同爹爹一起的印迹。
小时候她不是很明白宝园说的话,但随着年岁的长大,她渐渐明白了。
很多事,宝园都在耐性得教他们。
在幼儿园的时候,不在幼儿园的时候……
一转眼,她都八岁了!
八岁的小孩子不会再去幼儿园了。
可她会怀念在幼儿园里无忧无虑的时候,也会怀念幼儿园里,宝园带着大家一起寻找植物,观察昆虫,还有幼儿园里的小动物。
这些小时候的记忆,都如同烙印一般留在她心底。
特别当她知晓宝园是女孩子的时候,她除了惊讶,就是欣喜!
她记得在安城的时候,宝园一遍遍告诉她,别怕,只有她不害怕,弟弟妹妹们才会不会害怕。
她也总会想起王府幼儿园安城小分队,那时候宝园那么信任她,才会把那么重要的事告诉她一个小孩子。
在旁人眼中,她是京中的小魔星!
每日除了捣蛋就是闯祸,还有带着京中的一票孩子闯祸。
但在宝园这里,她是值得信赖的。
她也没有辜负宝园的信赖……
安城之乱给了明月很大的触动。
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即便宝园是女孩子,在危险的环境里,宝园能保持清晰的头脑,也能尽全力去维护身边的人……
—— 如果你想去做一件事,那就尽最大的努力去尝试。
过往,她觉得爹爹在军中,是大英雄。
但安城之乱,让她明白一个道理,母亲和宝园在维护他们的时候,也是最勇敢的人。
宝园说过,人的一生可以很长,可以学习很多的知识,有不同的经历;但人的一生也很短,如果确定了有喜欢的事,就要坚持,哪怕遇到挫折。
表叔,不,陛下在去年的迎春会邀请了京中有学识的女子参加。
她也同母亲一道去了。
看到了在人山人海中,可以同男子比肩,甚至不输男子学识的女子。
她们如同天上的星辰一样耀眼。
虽然他们说的,她几乎都听不懂。
但她坐在树上听了一整日。
她也想做那样的人。
不止是上树抓鸟,下河捉鱼,她也想成为那样有学识,有见解,出口即是山海,落袖藏了民生。
她从未那样震惊很认真得听过这样一堂课。
但迎春会的头一日,她听了许久。
然后迎春会的第二日,第三日,娘亲没有带弟弟妹妹们一起去了,但她还是去了。
从坐在高高的树梢上,远远听着,到近处的台阶,托腮听着,好像迈开了第一步,后面就真的没那么难了。
后来国子监真的开设了女科。
京中各处都议论纷纷。
有说是天子博人眼球的,也有说天子另辟蹊径,此事无法长久的,但她知晓天子不是那样的人,表叔开设女科,一定是从宝园这里看到了女孩子也一样优秀和出类拔萃。
她想去女科。
但读女科需要很多很多学识,她头一次理解了宝园说的,每一日的时间都很宝贵,当你用来做你想做的事时,你会觉得时间永远不够。
她眼下就是。
她要看的书很多,要听的课也很多,因为她长大了,不能一直同阿哲和小白,还有弟弟妹妹们一起,她有自己的期盼,和对自己的想象,所以每一日都要精打细算。
她很想同宝园分享。
但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宝园的信了。
后来,她才知晓是太爷爷过世了……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低谷,也有难过的时候,宝园也会有。
她知道,宝园也遇到了自己最难过的事。
再次收到宝园信,明月很开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低谷,但每个人都会学会度过低谷,她能从宝园的字里行间读出。
几个月的间隙,她其实已经会写很多字了。
但会写和会写信是两回事。
她请哥哥帮忙写了一回,然后自己工工整整,一笔一画抄了一遍,然后工工整整装进信封里。
这是她给宝园写的第一封信。
信里告诉宝园,她有目标了,她要去读国子监的女科。
她认认真真誊写的时候,陶妈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嘴角挂着笑意,也欣慰看着眼前坐得端端正正的身影。
—— 不用急,明月很懂事。
是啊。
转眼间,好像就忽然长大了,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陶妈,我想喝苹果水。”一面誊抄着信笺,一面提要求。
“好,老奴这就去准备。”陶妈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从前一刻都坐不住的二小姐,眼下竟然头也没抬,认真而专注得工作着。
唔,陶妈也耳濡目染,这就是工作。
陶妈掩袖笑了笑,然后轻轻掩上门,不让外面的声音吵到屋中。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
陶妈忽然觉得日期轻快了。
……
诚然,回到眼前的这座积木幼儿园上。
小白收到了宝园的书信,书信上,宝园告诉他,自己要回京了。
小白实在太高兴了。
他想送宝园一份礼物。
一座积木王府幼儿园就是他觉得最好的礼物。
幼儿园里有粉红塔,还有各式各样的形状的积木,平日在幼儿园里,他们就会用积木搭各种能想象的建筑。
他搭过很高很高的阁楼,然后告诉宝园,这是京中的玉兰阁~
宝园笑不可抑。
他喜欢高高的东西,尤其是高高的建筑。
因为,一览众山小~
他搭积木的时候,别人都会告诉他,你不能搭这么高,会塌的。
但只有宝园会鼓励他,为什么不试试,也许,我们会找到一个好的方法。
他真的很喜欢。
同喜欢包子一样,喜欢搭积木。
他也想日后能搭出真正的高楼与建筑,就是,耸入云霄那种。
小九说,想得美
但宝园却点头,说不定,以后真的会有这种建筑,只是还没有出现这么厉害的人物,能将房屋一点一点得搭建上去。这很难,需要投入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有一日,说不定真的会实现。
他从宝园的眼神里能看出来,宝园是相信的。
他也相信。
但他还很小,太多不会的东西。
所以,他想先送一座很高很高的幼儿园给宝园。
宝园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但搭到这里,快要给积木幼儿园封顶的时候,好像真的搭得很高,他怕自己弄砸,所以央求了大哥哥和阿哲哥哥帮忙。
大哥哥真的很厉害,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但还是帮他放好了屋顶。
小白的笑容都堆在脸上,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苏哲也呲牙笑着,真的完成了。
看着两个崽崽眼中惊喜的模样,苏文也跟着温和笑起来。
这一刻的宁静与欣喜,与军中不同。
却是每一个在军中的人,最想守护的家中安宁。
苏文也莫名跟着托腮,三个大大小小的脑袋就这么整整齐齐得看向面前的积木幼儿园……
乐极生悲估摸着就是这个道理,古人诚不欺我。
安静祥和看着眼前积木幼儿园的苏文心中感动着,眼睛便眨了眨,鼻尖忽然有些不舒服,就这么瞬息的功夫,一个“阿嚏”。
近乎是这一瞬间,苏文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眼前平地而起的广厦轰然倒塌!!
苏文:(?`?Д??)!!
也果然,左右两边本来托腮的两个崽崽都僵住了。
哗啦啦的积木滚落声后,苏文余光瞥向左右两边,左右两边都同时爆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声:
小白:“哇!!!”
苏哲:“啊!!!”
天塌了……
*
“米宝,这手工好像做了很久了。”赵葳蕤也陪同了很久。
米宝一笑,眼睛就弯成了一道月牙,奶声奶气道,“可我还是觉得不满意,母亲,我想做得更好~”
米宝说完,继续低头剪着纸。
小小的剪纸,在她手中就似一件神圣的东西。
说爱不释手是,说不那么顺利也是。
赵葳蕤也不打扰,一直耐性陪在女儿身边,只是在女儿要同她说话的时候,她才放下手中的书册。
过往,她从不知晓米宝这么有坚持和毅力。
在家中,米宝是最娇气的一个。
家里有贺淼和团团两个男孩子,但只有米宝一个女孩子,米宝在家中的地位无可比拟。
是老爷子的掌心宝,也是家中的宠儿。
所以在贺府里,米宝一直是娇生惯养的那个。比起贺淼的懂事,团团的捣蛋,米宝做什么,家中都会觉得家里唯一的宝贝姑娘,横竖得宠着。
米宝也很会撒娇。
久而久之,米宝知晓怎么用撒娇去应对所有人。
想做的,不想做的,都可以用撒娇去解决。
这一点放在旁人身上未必好用,但米宝轻车熟路。
赵葳蕤并非世家贵女出生,虽然也疼爱女儿,但赵葳蕤心中也有自己的准则,只是家中上下都护着,米宝很难学会独立。
喻宝园的出现给了赵葳蕤惊喜。
赵葳蕤也不曾想过在幼儿园中同喻宝园相处的日子,米宝身上的变化会这么大。
即便后来宝园离开京中,米宝很想念她,但米宝在幼儿园和宝园身边养成的习惯,并不因为宝园的离开就消失。
相反,米宝还是会坚持去幼儿园。
幼儿园里有衡芜和扶音在,幼儿园还在继续着。
贺淼哥哥和明月姐姐已经不去幼儿园了,青黛和扶光跟着宝园和老爷子一起游历去了,所以幼儿园里的孩子只有他和团团哥哥,苏哲哥哥,小白,温条,还有都明。
幼儿园的小朋友少了,但是幼儿园的植物需要浇水。
所以她会记得给幼儿园中的植物浇水,给他们插上“已浇灌”的牌子。
也会去绘画区画画。
算筹区做算术。
生活区泡茶,做手工,以及,阅读区看一本接着一本的绘本。
幼儿园里多了好多好多的绘本。
她要看很久很久。
很多她不认识的新人物,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字,但衡芜和扶音都会帮助她。
宝园不在的时候,她也会遵守去沙坑玩的规则,遵守滑滑梯和跷跷板的规则,遵守吃饭时的秩序,也会自己清理桌面,清理掉在地上的饭渣,午睡前会散步消食,午睡时也会乖乖闭上眼睛,听衡芜或扶音讲的睡前故事……
她很很,很想念宝园。
所以,她要在宝园不在的时候,也维持幼儿园的秩序。
这样,当有一天宝园回来的时候,发现所有的东西和她离开时都是一样的,她一定会很开心。
她希望宝园开心。
所以,她先要做好自己!
米宝也开始渐渐有自己的想法和念头,并且一点点将这些想法和念头变成实实在在的事,这样,她请母亲给宝园回书信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很多话同宝园说。
—— 宝园,我学会操作带纽圆柱体了。
—— 宝园,教室里的绘本我都读了一大半了~
—— 宝园,今天扶音说我长高高了,我们在身高树那里留了痕迹,哇,等你回来,一定会惊讶的!
……
不知不觉间,米宝的理解能力,语气措辞,以及动手能力都慢慢同刚到幼儿园的时候不一样了。
米宝也在渐渐长大。
用自己选择的方式,用自己坚持。
但米宝在长大,幼儿园中的其他孩子也在长大。
先是明月姐姐,和贺淼哥哥,然后是团团和苏哲也离开了幼儿园,转眼,她和温条,都明成了幼儿园里年龄最大的孩子。
陛下说,宝园在的时候,幼儿园很热闹,现在也不能冷清了。
就这样,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又渐渐多了起来。
她也成为了可以照顾新来小孩子的大姐姐。
从手牵手,带他们路过沙坑,看他们满眼惊喜,提醒他们沙坑和户外互动区都有特定时间的,会告诉他们怎么在换鞋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怎么挑选饭菜和收拾桌椅碗筷。
就像早前明月姐姐,贺淼哥哥和宝园在时一样。
也有刚到幼儿园的小孩子会不习惯,在幼儿园里哭,她会像大孩子一样安慰对方,还会告诉对方,可以带自己熟悉和喜欢的玩具和布偶来幼儿园,让它们陪着自己……
她会教小孩子们怎么叠好自己的被子,怎么放进属于自己的小柜子里。
也会教他们用七步洗手法洗手。
发言的时候,先举手,一个一个说……
不知不觉间,米宝从一个喜欢撒娇,也能靠着撒娇获得所有人喜欢和帮助的小宝贝,变成了能够表达自己,也能知晓自己做什么的大小孩。
早前同母亲去市集,看到有手艺人剪纸。
她很好奇,就驻足看了许久。
母亲也陪着她一道看了许久。
手艺人照着她的模样做了她的剪纸,她很喜欢!
她还会上前同人家攀谈,说自己也想学剪纸。
赵葳蕤有些诧异得看向已经可以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也可以和对方侃侃而谈的女儿,忽然意识到这两年的时间过得好快。
孩子也成长得好快。
陪着米宝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铺子里学习剪纸,赵葳蕤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心。
从剪纸铺出来的时候,米宝还很开心。
一面拿着剪纸举在头顶,让阳光透过缝隙落下来,落在脸上,暖洋洋的;也一面仰首倒着走,因为母亲在身边,她可以无拘无束,也“肆无忌惮”。
“母亲母亲,我想给宝园做一个剪纸~”她忽然停下来,充满期待的看向赵葳蕤。
赵葳蕤不意外。
她下午在铺子里玩了这么久,不会无缘无故。
喻宝园要回京了,团团在拼命练他的小铁剑,想让喻宝园刮目相看,想让喻宝园知晓,她不在京中的这两年多,他有很认真和努力!
米宝也一样。
宝园要回来了,每一个人都想让宝园看到一个更好的自己。
也每个人都想送给宝园一个他们觉得最好的礼物。
米宝觉得剪纸就是最好的礼物。
“当然可以。”赵葳蕤微笑,“如果你愿意,母亲可以陪你。”
米宝莞尔。
……
就这样,米宝剪了许多剪纸。
其实在赵葳蕤眼中,女儿是真的有天赋,而且剪得很好。
但在米宝这里,除了第一个剪出来的欣喜,后面的,大都不满意。
这不是她想要的宝园。
赵葳蕤过往最担心便是女儿的娇气,以及获得的太容易,所以会轻言放弃,但在这时,米宝展现了她的坚持,原则和耐性。
这些,都让赵葳蕤欣喜不已。
剪纸最后能剪成什么模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米宝身上的这些变化。
赵葳蕤继续低头看着手中书册。
米宝也继续工作着。
案几前的灯盏呲呲作响,母女两人度过了又一段细腻而温柔的时光……
*
“在发呆?”陆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贺淼起身,然后转身看向身后,恭敬也温和,“陛下。”
陆衍上前,看到了他握在手中的小石头。
前面就是两生湖。
贺淼是在这里扔石子打水漂。
陆衍没说话,也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朝两生湖中扔去。
一、二、三……一直到十二!
贺淼的眼中终于有了变化,“陛下,十二!”
语气中都是惊喜。
陆衍笑了笑,再次俯身,从地上拾起另一块小石头,但这次不像上次。这次,陆衍先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中石头,然后再伸手,似是在感受风向,最后再调整了面对两生湖的方向,以及脚下的位置,然后再扔了出去。
一、二、三……一直到二十!
是二十!
贺淼目露惊讶。
“打水漂要选这样的石头。薄一些,才不会那么容易沉下去。”陆衍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递给贺淼。
贺淼看了看自己手中早前的石头,扔掉,然后伸手从陆衍手中接过,然后眸间释然。
原来如此。
贺淼抬头,继续看他。
陆衍温声,“伸手感受风向。”
贺淼依葫芦画瓢。
很快,眼中渐渐有了更多会意的神色,也继续转头看向陆衍。
“根据风向,调整面对水面的位置。”陆衍示意他上前。
贺淼照做。
他好像,真的有些明白了。
贺淼眼中有孩子特有的期待和喜悦。
“试一试?”陆衍提议。
贺淼点头,然后照做。
嚯!
一、二、三……十!
虽然只有十,但是他今日扔出过最好的成绩。
贺淼眼角笑意浮起。
“自己试试?”陆衍提醒。
贺淼从蹲下挑选石头开始,依葫芦画瓢,等这一块石头扔出去,竟有十五次这么多。
贺淼欢喜转身看向身后,才见天子已经倚在身后的古树下,目光是看向两生湖的,但目光里应当藏了东西。
“陛下。”贺淼轻声开口,是告诉天子一声,他扔完了,怕天子继续等。
陆衍也回过神来,温声道,“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朕还像你这么大,想爬树摘青梅,先帝上前,同朕一处,往后的很多年,宫中的第一批青梅都是先帝同朕一道摘的。”
时隔多年,他都记得。
只是那时候的他,成了现在的自己。
而那时候的“陆衍”,仿佛就站在自己面前,同贺淼的身影渐渐融为一体。
他好像慢慢明白了先帝,也就是那是天家的心境。
这朝中不光有尔虞我诈,波澜诡谲,也有欣欣向荣,和朝气蓬勃。
当年天家看他,应当同他眼下看贺淼是一样的。
这些京中子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身边的晚辈,总带了亲厚。
天家会带他摘青梅,他会同贺淼打水漂,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 很多事,很多人,要等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才能看得清。
这是宁帝告诉他的。
他早前似懂非懂,眼下醍醐灌顶。
“陛下,您有心事?”贺淼问起。
贺淼与旁人不同。
不论贺家同平远王府早前的亲近,自陆衍登基后,贺淼就入宫跟在他身边。在京中所有这些后辈里,陆衍同他是走得最近的。
远近亲疏,不言而喻。
“朕就是想起先帝了。”陆衍低声。
贺淼想了想,轻声道,“陛下可以同我说。”
陆衍莞尔看他。
贺淼平静道,“宝园说,每个人都会有想找人倾诉的时候,我有不开心的事也会告诉宝园。”
陆衍温声,“宝园还说什么了?”
贺淼想了想,应当是思寻了稍许,才应声,“宝园说,如果他和太爷爷离开了,陛下每日都会很忙碌。如果陛下每日都很忙碌,那某一天也会倦怠。一个人倦怠的时候最需要朋友,但是陛下周围都是臣子,即便是早前的朋友,很多话也要斟酌着说,所以,如果陛下有一日坐在明理殿之外的发呆,就要问陛下,陛下可是有心事?陛下未必会说起,但要同陛下说,可以同我说。因为我是小孩子,有些话陛下不好在旁人跟前说,但在我跟前可以。而且,我是贺淼,陛下信得过我。”
贺淼一气呵成,但语气一直平静,没有慌张,也没有波澜,是贺淼特有的性子。
陆衍再次笑了笑,“宝园离京的时候同你说的?”
贺淼不假思索点头。
贺淼不会说谎。
陆衍没有再说话,而是俯身再次拾起一块石头,这次,隔着这么远的地方扔出去,没有根据风向调整,也没有挪动脚步。
小石子落在水面上,一、二、三……竟马失前蹄的到六就沉没了。
贺淼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但身后脚步声传来,贺淼转头,却见身后只剩一道靛青色的龙袍背影。
“朕想老爷子了。”
湖边的风声很大,但贺淼还是听到了。
*
“小贺公子要出去?”宫门处,禁军侍卫行礼。
贺淼年纪稍小,唤作小贺大人并不合适,而且贺家一门双杰,贺常玉大人执掌暗卫,贺清风大人在国子监任职,小贺大人指得是贺清风贺大人,所以自贺淼到御前侍奉,宫中都唤的一声小贺公子。
“嗯。”贺淼虽小,但身上有惯来的清冷。
禁军和内侍官都没有阻拦,迅速放行。
贺小公子这般年纪就在御前侍奉,天子无论是见大臣还是商议国事都没有避讳过贺小公子,贺小公子除却平日在学堂的时间,大都在宫中行走。假以时日,贺小公子就是天子身边的心腹子弟,地位不言而喻。宫中侍奉的宫人也好,禁军也好,见了贺淼自然都恭敬礼遇,更勿说暗卫的人。
贺淼随身带了天子御赐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京中贺淼已经很熟悉了,在各处转悠也不需要暗卫的人跟着。
东市点心铺子,贺淼驻足。
“小公子,您要什么吗?”伙计上前招呼。
贺淼言简意赅,“我要红豆酥。”
贺淼付银子,对方赶紧包起来,双手奉上。
京中的伙计都十分有眼色,小公子的衣裳布料一看就非凡品,自然要小心侍奉。
自新帝登基,一扫早前阴霾。
京中的生意都好做了不少。
还一夜之间多出了好些做红豆酥的点心铺子!
因为不知何处传出来的坊间传闻,天子喜欢红豆酥,所以一夜之间,东市的红豆酥铺子如雨后春笋,就算不是专门的红豆酥铺子,也都会搭着一些红豆酥的边。
但其实都是传闻,没人知晓真假。
而且宫中有御厨,天子真喜欢红豆酥,宫中的御厨就可以做。
不过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噱头罢了。
但红豆酥确实在京中风靡了。
不仅风靡,还各家有各家的做法,有加咸蛋黄的,有加红枣泥的,还有加肉馅儿的,红糖的……
各式各样,百花齐放。
如同这几年京中的气象!
总归,日子是渐渐好起来了。
红豆酥也卖得好。
*
“小贺公子回来了?”宫门处,禁军侍卫再次行礼。
“嗯。”贺淼依旧言简意赅。
待宫门处简单排查后,就一路快步小跑经由中宫门,内宫门,一直到明理殿外。
额头都挂了些许细汗,从点心铺到明理殿,一刻都没耽误。
子默见了贺淼,赶紧迎了上来,“小贺公子。”
贺淼直接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给陛下的,先验验。”
子默打开食盒盖子,看一眼便会意。
是红豆酥。
“好,陛下在见钟相。”子默也告诉贺淼一声。
贺淼点头,然后轻声道,“公公同陛下说声,我先回去了。”
“好。”子默再次看了看手中,然后又抬头看向那道离开殿外的背影,不由笑起来。
*
等钟相离开,子默拎了食盒入内。
陆衍正在忙,子默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便没有抬头。
子默拎着食盒上前,“陛下,小贺公子送来的。”
听到是贺淼,陆衍才抬头,见子默手中是一方食盒。
子默会意打开,食盒中整整齐齐拜访了一叠红豆酥。
陆衍顿住。
子默在天子身旁伺候这么久,很少见天子动旁的点心,但点心是小贺公子送来的,子默才呈上,果然,见天子的神色与往常不同。
“他人呢?”陆衍问起。
子默应道,“小贺公子回去了。”
陆衍看了他一眼,不用子默说,他也知道是贺淼是特意出宫一趟,然后又特意入宫送来的。
“放下吧。”陆衍淡声。
子默照做,但子默分得清这一句“放下吧”和旁的“放下吧”有不同。
陆衍伸手拿起一块红豆酥放口中。
只是尝了一口,陆衍就愣住。
记忆中的情绪,如同蜂拥而至般,随着这一口红豆酥的滋味,渗入四肢百骸,驱散了方才心中的阴霾。
他知道不是喻宝园做的,但同喻宝园做的红豆酥味道很像。
贺淼一定是在京中尝到过,然后记住了。
方才听他说起想老爷子了,知晓他心情不好,所以想起了这家红豆酥,才会往返一趟,让子默送到他跟前……
子默眼前天子用了一口,然后是第二口。
再接着,是伸手拿起另一个?
天子极少用甜食,子默在心中默默记下了。
原来坊间传闻是真的,天子喜欢红豆酥……
*
还有两日就是八月中秋。
今年是天子登基的第三个年头。
天子登基的第一年,安城之乱才过,朝中诸事繁忙,京中百废待兴,宫中也无暇操办中秋宴;等天子登基第二年春,老爷子过世的消息传回京中,而后天子废寝忘食,忙于政事,这一年除却年初的那场迎春会,大多宫宴和京中盛会都取消了,都知晓老爷子过世是天子心中症结,没有人多提中秋宴之事。
转眼到了第三个年头上。
中秋宫宴是西秦国中传统,因为安城之乱的缘故起事,相继荒废了几年。
如今国中局势安定,朝中平稳,一切向好,朝中也好,宫中也好,都属意再次将中秋宴提上日程,天子并未反对,宫中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操办。
宫宴本是宫中之事,但天子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后宫荒废,宫宴这样的事前后要斟酌和拿主意的事项太多,天子不可能亲力亲为。
子默是内侍官总管,同礼部一道操办可以,但拿主意的事落不到子默身上。
最后,这次中秋宫宴是由北敬王妃出面筹办的。
朝中上下虽然没明说,但这一次,天子的婚事怕是要提上日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后宫之中也需要女主人。
总不能明年的中秋宴还落在北敬王妃头上,也确实不合礼数。
中秋宫宴上,这一遭怕是避不过去的。
不过听说喻宝园这几日就要回京,兴许就是中秋宫宴这几日。
喻宝园是老爷子的外孙女,同天子有这一层亲近关系,当初在京中,天子同喻宝园的关系就亲厚,喻宝园也处处得天子庇护,想来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安城之乱,一波三折,当初涟启弑君,先帝留下血诏,涟启要将天子至于死地;最后在京中寻到天子下落的人就是喻宝园。
后来天子到雅文书院静养,老爷子也是让喻宝园在雅文书院陪同,当时朝中都认为此事怕是已经在老爷子的撮合下板上钉钉了,但谁曾想,天子还未登基,喻宝园就同老爷子一道离开了京中,有传闻,还离开了西秦,而且这一走就是两年多……
朝中都有些看不懂。
但看得懂的,例如苏长空,商廷安,贺常玉和邵冕棠之流又不说。
就算有人侧面问起,也都应的是,天子之事,可不好揣摩。
一句话堵了回来。
谁还敢过问。
就这样,一晃两载过去。
老爷子过世时,天子伤神许久,老爷子对天子有抚养之恩,天子自然铭记。
到底,天子心中是挂念喻宝园的。
越是临近中秋的这几日,早朝上朝臣的感受越深。
这几日,天子明显心情大好,但龙颜大悦里仿佛又藏了特有的忐忑……
不可说。
更不可说破。
*
很快到了中秋宫宴这一日,从晨间起,几处府邸就开始了“鸡飞狗跳”。
这种“鸡飞狗跳”好似许久没有过了,仿佛还有些令人怀念。
譬如,余妈再次扣响屋门,“三公子,四公子。”
苏哲和小白还横七竖八睡着。
因为今日宝园就要回京了,在中秋宫宴上就可以见到宝园了,苏哲和小白兴奋了一晚上,因为兴奋,怎么睡都睡不着。
睡不着就开始在屋中蹦跶来蹦跶去。
这场景实在有些年头没见到过了,余妈也心有戚戚,总觉得还会旧日重现。
果真,床榻蹦塌了!
余妈头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哲和小白知晓闯了祸,但实在太高兴了,哪里揣得住。
沈夫人来了屋中,两人顿时老实了,都以为婶婶要臭骂,或者鸡毛掸子揍他们一顿,结果婶婶只是伸手指了指他们两人,然后来了一句,“也就是明日宝园回来,你们两个给我记着。”
咦?!
婶婶竟然走了!
竟然没有揍他们就走了!
苏哲和小白别提多开心,宝园要回来,婶婶也是高兴的,所以他们蹦塌了床婶婶也不生气了。
苏哲和小白变本加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盼着去年关大寻宝时一样的心情,宝园要回来了!
明日就可以见到宝园了!
然后,因为太兴奋,又蹦塌了一张床,以至于原本就兴奋,还换了一间屋子,更睡不着。
遂一直闹腾。
但终究是小孩子,有累的时候,也有闹腾够的时候,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了;但后遗症是第二日起不来,余妈叫到第三次上,两人还横七竖八睡着。
余妈推门而入时,好气好笑,仿佛回到早前。
*
而另一处苑子屋中,床榻上堆满了衣裳。
陶妈看着这满满一床的衣裳,不由笑道,“二小姐,所有衣裳都换了一遍了。”
明月看着镜子里,还是不怎么满意,“今日宝园回来,我要穿最好看的衣裳!”
这没得商量!
只是,确实好像衣裳都试了一遍了,还没有挑出最喜欢的,明月为难。
其实衣裳昨晚就已经挑好了,但昨晚挑好的,今日又忽然觉得不好了。
陶妈掩袖笑了笑,因为郑重,所以紧张。
二小姐是真的很想宝园小姐了。
“陶妈~”明月还想征求陶妈意见,陶妈眸间笑意,“老奴觉得哪件都好看,今日像二小姐这样,翻箱倒柜找不到一件衣裳的,京中怕没有别人了。”
*
“阿嚏。”寝殿中,陆衍喷嚏。
子默赶紧摆手,内侍官会意,赶紧撤走先前的衣裳。
子默紧张看向天子,中秋宫宴马上开始了,天子忽然对今日的龙袍开始挑剔了,好似,哪件都不满意……
第314章 团圆 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314章团圆
子默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并不是天子觉得眼前的龙袍不合适,而是天子从今晨起就一直在紧张。
洗漱时心不在焉,沐浴更衣时心不在焉, 眼下要换龙怕还在心不在焉。
今日中秋宫宴, 百官都会携家眷入宫。
虽说这是自安城之乱后,宫中首次如此郑重其事的宫宴,但自天子登基以来, 诸事有条不紊,国中之事内有钟相,卢相帮衬, 外有北敬王,刘老太尉顶梁,国中都晓天子的贤明和才能在先帝之上,至于如何同朝中大臣相处,这三两年时间,天子早就游刃有余, 若是为了今日中秋宫宴如何应对百官和百官家眷, 略显无力了些。
子默忽然想起前几日暗卫这处的消息,说宝园小姐带着青黛小姐和小世子在回京路上了,若是顺利,应当今日就会抵京。刚好又是中秋宫宴, 宝园小姐带着青黛小姐和小世子回京, 定然会到宫中来。
陛下是紧张这处了!
子默心中默念一声, “怎的糊涂了”
这两日同礼部一道确认的琐事太多, 竟将这一桩‘要事’给忘了。
子默恍然大悟时,一旁的内侍官正眼神询问着,手中这件龙袍是不是也要撤了?
子默来不及回应, 殿外又有内侍官快步入内,在子默身旁附耳——是礼部又遣人来催了。
中秋宫宴这一整日都是有时辰安排的,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随性而为,要处处顾及宫宴当日的行程。快到时辰了,北敬王妃这处已经在宫中见入宫的家眷,天子也该要启程了。
北敬王妃始终是代后宫行事。
家眷处,北敬王妃能帮忙照看一二。
但天子后宫空置,家眷这处的安抚天子还需抽身亲自前往。所以,天子今日的行程整一个满满当当,礼部怕错过时辰,一遍遍遣人来催。子默也知晓时间紧,低声道,“省得了,这头就催着。”
内侍官得了消息,赶紧快步离了殿中去复命。
一旁的内侍官继续询问般看向子默,子默知晓拖不得,遂上前打断陆衍思绪,“陛下,宫宴时辰快到了,礼部来催了几趟,宫人们要侍奉陛下更衣了。”
陆衍回过神来,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却还是极罕见的问了声,“朕穿哪件好看?”
子默原本下意识是想说“陛下穿哪件都好看”,但终究还是躬了躬身,低眉淡淡笑了笑。
宫中何时都是,轮不到内侍官给天子拿主意。
哪怕是龙袍这样的小事。
陆衍也反应过来,“就这件。”
陆衍没有为难。
内侍官上前,侍奉天子换龙袍。
龙撵已经在寝殿外等候。
轿撵起身前,子默同身侧嘱咐了声,“今日城门处若是来了平远王府的消息,赶紧来知会声。”
身侧应声去做。
轿撵起,子默跟在一侧。
中秋宫宴,从睁眼起又是忙碌的一日。
人只要一忙起来,藏在心底的事就会暂时搁置在一旁。
偶尔空闲时,冷不丁就会浮上心头。
同朝臣说话的间隙,陆衍会下意识环顾四周,然后忽然察觉自己魔怔了——喻宝园早就不像从前一样女扮男装了,即便入宫也不会来前朝。
陆衍寻子默来,风马牛不相及得问了一圈旁的。
子默会意。
天子眼下问的,未必就是当下想知晓的。
天子想知晓的,他也会绕一个圈,平和又不失恰到好处的提及声——宫中几年没有中秋宫宴了,所以特意嘱咐了城门和宫门处,若是有外地回来京中的家眷,要提前知会宫中一声。
既委婉,又合情理。
陆衍颔首。
忙起来的时候,今日就像过往三年两载中的任何一天。
不同的是,早前的期许是往来的书信,今日是回京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从前朝到后宫。
陆衍同北敬王妃一道见朝中官员的家眷。
中秋宫宴是大宴。年关时,不少封疆大吏都要留在封地,中秋宴便可携妻儿入京觐见。一人一句,陆衍也会花不少时间在问候和关切上。
等稍作休息,已经是晌午了。
还没有消息……
“陛下,已经遣人去问了。”子默知晓天子当是担心了。
“嗯。”说了一上午的话,陆衍也确实乏了。
殿中午歇的时候也会突然思绪,过往在幼儿园,喻宝园的精神是怎么好到从早到晚都面对着一群小孩子,永远都这么有精神,而且一直陪着他们说话,念绘本,在户外活动的时候也没少同小孩子说话。
喻宝园面对自己喜欢的事,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神和力气……
陆衍嘴角不由牵了牵,自己都未察觉。
“陛下。”子默快步入了殿中。
子默知晓他一整个上午应当乏了,不会这个时候入内扰他休息,是宝园和青黛、扶光消息。
果然,子默轻声,“陛下,方才禁军来回话了,前几日入京的有条路暴雨塌方,困了好些人,宝园小姐带着青黛小姐和小世子正好走得那条路,路上怕是耽搁了,今日,应当回不了京中了。”
暴雨塌方?
“人有事吗?”陆衍的睡意全无。
子默摇头,“没听说有人受伤,就是路断了,要么绕路,要么等抢修。”
天不遂人愿,陆衍脑海里浮现这个词语。
“知晓了。”陆衍眸间淡淡。
子默退出去。
陆衍重新躺回榻上,忽然间,心底仿佛倏然一空,有些事情原来期待到一定程度,骤然泄气,疲惫就如潮水一般涌上。
他眼皮子打架,慢慢阖上。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很久没做梦了。
忽然梦到老爷子。
他知晓这是梦,也知晓是中秋团圆日子。
老爷子挑了一个好时间。
他陪着老爷子下棋,喝酒,还有早前他不怎么喜欢,老爷子却热衷的射箭,他都陪着老爷子,这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在梦里却弥足珍贵。
他不敢高声,怕吵到老爷子,也怕吵醒自己。
也会心猿意马看向一旁的日晷,怕子默稍后来唤他,他就会从睡梦中醒来。
他太久没见老爷子。
忽然觉得早前再普通不过的时刻,眼下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老爷子就踏在冰上,双手覆在身后。
他便跟在他身后。
像往常一样。
望其项背。
“是不是不容易?”老爷子转身,脸上是罕见得温和笑意。
这个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也似春风般触及他心底。
就像小时候骑马摔倒,老爷子扶他起来,问他疼不疼,他先是摇头,但老爷子一直笑着看他,他顿了顿,然后点头,说疼一样。
只是终究不是小孩子,也少了摇头这一幕,而是双眸温润,原本不想如此的,但开口时,声音里还是藏了哽咽,“是,你不在,做什么都不容易。”
老爷子微笑上前,像小时候替他拭去膝上浮灰一样熟稔,也像离京前,替他整理衣领,然后温和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外祖父不能一直陪着你,但你做得很好,比外祖父想象中的更好。”
陆衍眼中再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眼泪顺着眼眶划了下来。
老爷子并不意外,仍旧温和伸手,指尖擦了擦他眼角。
陆衍恍然间觉得有些刺眼。
再睁眼,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仰首看向老爷子的。
如同当下。
他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也低头,目光扫过掌心——小小的手心,和记忆中小时候的模样一样。
仍旧是在薄冰上。
但这次,老爷子牵着他,掌心里的暖意会让他铭记许久……
也有那么一刻,他想一直牵着这双布满老茧的手不放。
“外祖父。”他轻声。
小时候,他都是这么唤的外祖父。
只是他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口中的称呼换成了老爷子,然后日渐熟稔。
但在燕韩,羌亚人扑向老爷子最危险的时候,他口中脱口而出的几个字却是许久未用的“外祖父”几个字。
这是他藏在心底的称呼。
即便不常提及,即便被时间的痕迹掩埋,但在任何时候想起都足够温暖而有力……
梦是人心的临水照影。
他是忽然很想老爷子,所以才会想起小时候同老爷子在一处的场景。
他一直怕水,老爷子牵他去冰面减缓对水的恐惧。
但眼下,他已经不怕了。
却仍会想起。
老爷子带着他克服恐惧的时候。
小时候总感觉害怕,眼下害怕的却是稍纵即逝。
他也试着握紧老爷子的手,带着老茧的手,亦如早前一般真实,但他清楚知晓并非真实。
但在这一刻,真实与否其实都不重要了。
“阿衍,陪外祖父去垂钓吧。”老爷子眉间都是笑意。
垂钓?
他不记得老爷子喜欢垂钓,更也没见过老爷子钓鱼。
印象里,老爷子很喜欢吃鱼。
老爷子说完,小陆衍听话点头,“好。”
只要能同老爷子多呆一刻,做什么都好。
陆衍淡淡垂眸。
老爷子牵着他的手,在冰面上走着,一面感叹,“垂钓好啊,小时候,祖父就时常带我去垂钓……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陆衍从未听老爷子提起过这段,但听得出老爷子很开心。
甚至,目光中有向往。
应当,就像他小时候跟在老爷子身边一样,老爷子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在自己祖父身边的。
所以老爷子做得许多事都有祖父的印迹。
一代一代,如此传下,然后周而复始。
陆衍思索着,没说话。
小小的身躯里,装着长大的灵魂,却在当□□会了许多小时候似懂非懂的事。
老爷子之于他,同先祖之于老爷子,也有一日,会同他之于自己的子孙。
很多早前从未想过的事,却都在这一瞬于脑海中具象化……
老爷子见他不说话,低头想着事情,便耐心问起,“小脑袋里想什么?”
陆衍抬头看他,如实道,“外祖父,你会想念你的祖父吗?”
会一直想念这么久。
从幼时的分别到年迈这一路足够长的路。
老爷子伸手捋了捋胡须,轻叹道,“会。”
陆衍缄声。
老爷子又低头看他,“不会时时刻刻,但就在忽然的一瞬间,很想他,非常想,就会坐下来,慢慢将早前的事都想一遍……”
“为什么?”陆衍看他。
老爷子笑道,“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一直在。”
老爷子温和,“在外祖父心里,在外祖父同他一道做过的每一件事里……”
陆衍聪明,“垂钓?”
老爷子颔首。
陆衍忽然明白了。
垂钓寄托的是老爷子的思念,是那一段相处的时光,是陪伴的痕迹……
过往,他总认为垂钓是一件无趣的事。
耗时,也耗力。
他一直以为在外祖父眼中也一样。
今日才知晓全然不同。
他了解的老爷子,兴许只是老爷子本人的十分之一。
但老爷子却了解他的全部。
古往今来,是否长辈对晚辈都是如此?
陆衍看他。
也正好老爷子牵着他,驻足。
自他们停顿处,冰面在他们身前裂开。
但到跟前时,却又忽然停下。
这个时候的陆衍已经不害怕了,但老爷子还是会下意识护着他。
这些细节,他小时候都未曾留意过。
印象中,老爷子总是严厉大过温和,告诉他的更多是,不要刻意去害怕一件事,一个人,你害怕的,总有一日会成为你的软肋。
他怀念那时候的老爷子。
祖孙两人相邻坐下。
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根鱼竿,老爷子的长,他的短。
老爷子甩杆,看得出,并不熟练,甚至说有些生疏,但老爷子却平和安静。
方才裂开冰面已经形成一片宽大的湖泊。
他同老爷子一起在湖边垂钓。
也学着老爷子甩杆。
但他从未学过,做过,即便他聪慧,也如一团乱麻。
今日的老爷子总是很温和,帮他缕清手中的线,也教他怎么挥杆,事无巨细,同小时候的严格不同。
直至一段不短的时间后,祖孙两人终于能够安静地坐在湖边,一起望着湖面。
“外祖父,你真的喜欢垂钓吗?”小陆衍开口问起。
老爷子点头,“喜欢,很喜欢。”
小陆衍转眸看他,好奇道,“那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垂钓?”
因为离得近,老爷子伸手便能摸到他的头,轻声应道,“因为,没时间呀。”
小陆衍诧异看他。
老爷子轻叹一声,目光深邃看向一望无际的湖面,似是回答他的话,又似是同自己说的,“边关总是不消停,一个不留神,就扯出一个窟窿来,一个窟窿要靠更多的窟窿去补。边关太平的时候,朝中又不消停,一个不小心,局势就瞬息万变,一场波折,要十余二十年去弥补。边关和朝中都安稳的时候,终于可以歇一口气,这个时候,你忽然发现孩子们都长大了,甚至,孩子的孩子都长大了,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会看他们离你而去,你的每一段时间,都想留些给他们,这样遗憾才会最小。到最后,忽然发现,留给自己的时间竟然都没了……”
老爷子声音深邃而悠远。
没有抱怨,没有粉饰太平,就像一个平静的叙述者。
有追忆,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感叹……
陆衍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没见过老爷子垂钓。
老爷子仅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兄长,他,青黛,扶光,还有宝园身上……
尤其是栩城地龙后,老爷子好似忽然老了几十岁。
每个人都有遗憾。
但有些遗憾,没有任何契机可以弥补。
老爷子尚且如此……
陆衍脑海中思索着。
老爷子也缓缓转头看他,“阿衍。”
小陆衍也再次抬眸看向老爷子。
这次,老爷子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小陆衍愣住。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老爷子才会做的事……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他会怔忪,也会因为这一个瞬间再次湿润眼眶。
老爷子也没表现出意外,只是这次,虽然仍旧是温和,但看他时的认真,却像极了后来。
“阿衍,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很少能随心所欲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并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因为我们所处的位置,让我们身上肩负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我们没有履行这些责任,会有很多人颠沛流离,与家人失散。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面临很多选择,每种选择都有不同的意义。到最后,你会发现,不做选择比选择更难;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我们想去做,但不做比做更难。”
随着老爷子的话音落下,面前的人也从稚子模样变回了长大之后的陆衍。
“阿衍,外祖父说的,你明白吗?”老爷子的语气也随之变化。
“之前不明白,但眼下好像明白了。”陆衍沉声。
老爷子嘴角微微勾起,笑容再次浮现在眸间,“你惯来聪慧,一点就通。”
陆衍也笑,“老爷子,我日后想你怎么办?”
笑中含泪,最难让人释怀。
老爷子指尖轻轻敲了敲手中的鱼竿,温和道,“你都知道了,不是吗?”
但笑中含泪,却也最容易让人释怀。
陆衍喉间哽咽,却又低眉笑了笑,然后跟随着老爷子的目光一同看向湖面深邃处……
天边阴霾处,渐渐散开。
远处的阳光穿透云层,一点点落下。
温暖,也通透。
周遭寒冷的冰层不知何时退去,湖泊周围变成了漫山遍野,满眼翠绿映着山花烂漫。
“老爷子。”
“嗯?”
他方才是有许多话想说的,但这一刻,好似就很圆满。
“没事了。”他温声。
老爷子笑了笑,轻声道,“比比看,谁先钓起来。”
“好。”他言简意赅,也风轻云淡。
时光正如期望的一样,停留在一刻,一直没有往前。
鸟语花香,日光落在山间。
老爷子与他并排坐在湖边,这一刻,没有时间,淡忘了时间……
*
“陛下。”子默唤到第几声上,陆衍缓缓睁眼。
醒来的时候,寝殿中已经亮起了灯盏。
大抵因为见他之前睡着了,所以灯亮得不多,位置也都在避开视线的地方。
陆衍还有些没从方才的梦里回过神来,耳旁是子默的声音,“陛下,方才钟相和卢相来过,说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操劳,勤于政事,尤其是近来南边洪涝的事,应当许久不曾睡得这么踏实过了,叮嘱殿中别吵了陛下清净。宫宴上有钟相,卢相,还有北敬王和刘老太尉在,诸事顺利。眼下,诸位大人同家眷差不多都已经离宫了。明日起又是接连两日休沐,陛下也正好可以歇上一歇。”
子默说话的时候,陆衍看向窗外。
夜色已深,他竟然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他做了一个有老爷子的梦。
梦里一直陪着老爷子垂钓,他也分不清时候,只知道很久。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梦,却不想一觉睡过了中秋宫宴。
“水。”陆衍沉声。
子默将一侧的水杯呈上。
陆衍接过水杯的一刻,忽然反应过来,然后看向子默。
既然钟相和卢相都已经交待过子默,子默连中秋宫宴错过这样的事都没叫醒他,但刚才至少唤了他几声。
陆衍回过神来,忽然问道,“宝园和青黛、扶光回来了?”
子默眼中的笑意也藏不住,“是,刚才城门处值守的禁军来报,说平远王府的马车回京了,马车上见到宝园小姐和青黛小姐,小世子,马车方才就往平远王府去了,眼下应当刚到,陛下可要传召……”
子默后面的“传召入宫”几个字都未说完,就见有人起身,“去王府。”
子默也当即反应过来,应当是怕宝园小姐和青黛小姐,小世子舟车劳顿,不想折腾,也是陛下想回王府了。
自陛下登基以来,近乎每日都在连轴转着。
偶尔空闲的一两日,除却在宫中休息,就是回王府走一走,坐一坐,看一看。
有时会留宿一宿,看一整夜的书。
亦或是在幼儿园的蹴鞠场,一个人蹴鞠到很晚。
再或是,就在放了老爷子沙盘的屋中,独自坐到天亮才启程回宫……
时隔三年,平远王府还是天子心底的宁静,与桃花源。
*
马车在王府大门处停下,禁军与暗卫依次散开。
夜色已深,街巷中除了断断续续的打更声,此时的京中已是一片祥与安宁。
府门打开,禁军及内侍官先行入内。
陆衍却在影壁墙处驻足。
不是旁的,是因为每次他外出,没有带小九的时候,但凡他回府,小九都会在影壁墙这处环臂,嘟嘴等着他。
眼下也不意外。
小九跟老爷子和宝园一道离京,他也将近三年没见过他了。
离开的时候还是半大不小的小鬼一个,眼下若不是宝园书信里时常念叨小九的饭量剧增,眼见着个头一日比一日高,他或许都要认不出来小九了。
“世子……”看着他,小九的声音里也带了哽咽。
嗯,不仅个头高了,声音也变了。
小九长大了。
陆衍嘴角会心笑意。
长大的小九不嘟嘴了,但眼眶红的时候,还是会伸手擦眼角,佯装无事。
一旁,六起也拱手,“陛下!”
六起这趟也是随老爷子和喻宝园一道离开。
算年头,也许久没见过陆衍了。
六起从来是暗卫里最滑头的一个,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九带的,有些话没说出来,都藏在喉间哽咽里。
六起说完,小九才似忽然反应过来。
不是世子了……
是陛下。
小九有些不习惯,但是像小时候一样,偷偷打量着陆衍。
陆衍也会在经过他的时候,顺手敲上他的头顶,然后淡声问道,“宝园呢?”
这种感觉忽然将小九带回了早前。
先前的陌生感,和时间带来的隔阂仿佛在这一瞬消散开来,像早前一样,“嗖”的一声跟上,事无巨细,“路上有些波折,青黛小姐和世子都困了,但还是吵着说要入宫见世……”
小九顿了顿,更正道,“要入宫见陛下,宝园说时辰太晚了,今日中秋宫宴,陛下肯定疲惫至极,宝园先带青黛小姐和世子回同福堂洗漱入睡,等明日晨间再入宫。”
小九想了想,“眼下,应当在祠堂。”
祠堂?
陆衍停下脚步,转眸看向小九。
回京的第一日就去了祠堂。
小九沉声道,“世子,宝园将老爷子带回来了……虽说入土为安,但路途遥远,老爷子有交待,让宝园将他的骨灰带回来。”
陆衍僵住,一双眼睛好似被雷击一般,兀得猩红!
忽然间,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会在今日梦到老爷子。
为何老爷子会在今日同他说这么久的话……
盼归途与重逢。
他在记挂他的时候,老爷子也在挂念他!
所以,今日是老爷子回来了。
所以,他今日才在湖边陪老爷子坐了一整个午后。
—— 阿衍,外祖父盼今日也盼了很久……
—— 许久没有垂钓了,没有遗憾了。
—— 替我照顾好宝园。
陆衍脚下生风,一刻也不愿耽误和停留。
长灯映下,喻宝园听到身后脚步声,应声转头,正好于长灯下重逢。
八月中秋,清风晚照。
喻宝园温和看他,“陆衍,我带爷爷回来了。”
第315章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
第315章贺淼番外
—— 渡远荆门外, 来从楚国游
“听说了吗?今日可是贺家大公子贺淼的加冠之日~”
“听说了,还听说今日是天子亲自给贺淼公子加冠。这份殊荣放在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里,可都是独一份!”
“贺淼公子从小就跟在天子身边, 是天子看着长大的, 自然同天子亲厚。贺家同天子这层关系,再加上贺家替天子掌管暗卫,从来都是天子手中最稳妥的一张底牌, 贺淼公子受重视也是自然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贺淼公子生得好看~”
“那确实是……”
“就是贺淼公子都到加冠的年纪了,贺家好似好不及, 这亲事还没定下。”
“是啊,这亲事一日没定下,京中的心都悬着,谁都想把这朵高岭之花拉下来……”
“我看,是你想吧。”
言罢,周围的女子都纷纷掩着画扇偷偷笑起来。
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
京中谁不喜欢贺淼呢?
芝兰玉树, 冠绝京华,还彬彬有礼~
*
贺府中,众人齐聚。
虽然是贺府子弟加冠,但因为天子亲至, 所以不少朝臣都一并随行, 让这次的加冠礼更多了几分庄严肃穆。
礼部的官员被责成操办此事。
加冠礼从头至尾, 都让旁人羡慕不已。
到天子亲自给贺淼加冠的一刻, 周遭都露出会心笑意。
其中笑得最开心的要数贺团团同苏哲和小白三人,三人凑在角落里,趁着旁人的注意力都在贺淼和天子身上, 小声偷笑着。
贺团团幸灾乐祸:“我就说,他肯定逃不掉,陛下肯定要亲自替他加冠的。”
小白笑嘻嘻,“那你也跑不掉~”
贺团团嘿嘿笑着,“反正还有苏哲在前面。”
然后,两人一起笑眯眯看向苏哲。
苏哲:“……”
顿时被天子亲自加冠的恐惧支配了!
他们几人可是从小就跟在天子和宝园身边长大的。
呃,对~
陆叔叔/表叔登基后,大家就改口叫陛下和天子了;但是宝园同天子大婚,大家还是习惯叫宝园!
即便都是在心里偷偷叫的~
要被家中知晓了肯定会被揍死,可虽然但是,宝园就是宝园呀!
言归正传,自从天子提了一句要替贺淼加冠后,整个贺家就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接连两个月,贺淼除了每日要入宫当值之外,剩下的时间全在家中,被长辈盯着一遍遍练习加冠的礼仪,步骤,还有礼部的官员时不时莅临指导,贺淼整个人近乎没有时间做旁的事!
但大家都知晓,从小到大,贺淼是最遵守规矩的那个。
朝中都喜欢最遵守规矩的贺淼。
只有宝园会让贺淼偶尔可以不用那么遵守规矩,去做些让自己惊喜的事。
也只有同宝园在一处的时候,偶尔不那么遵守规矩的贺淼不用被朝臣诟病。
毕竟,是中宫授意的。
朝臣怎么也不能不满到中宫身上去……
用贺团团的话说,规规矩矩的贺淼在规规矩矩地学加冠的规矩。
苏哲,小白和贺团团已经嘻嘻哈哈好玩了一两月了。
终于,到了贺淼加冠这一日!
然后苏哲也意识到他马上也要被天子加冠时,苏哲立马笑不出来了……
苏哲没好气,“下一个就是你。”
贺团团环臂笑了笑,朝他眨了眨眼,没说旁的,反正,一看就是脑子里鬼主意在打转。
小白就要轻松地多。
耳边习惯性是贺团团和苏哲在逗嘴,小白已经见惯不怪,所以可以心无旁骛看向厅中的天子和贺淼。
虽然但是,这一幕还是让小白嘴角勾起。
好像忽然之间时间就过得好快!
宝园总说,他们怎么忽然就长大了!
他早前还不觉得。
等今日,站在角落,远远看向贺淼,他忽然理解了宝园说的。
是啊,怎么忽然就长大了?
明明那个时候还在幼儿园里,跟着宝园一起学洗手,去踏青,去年关大寻宝,还有后来的冬令营自己点燃篝火,夏令营去抓萤火虫,学凫水……
后来是怎么忽然之间就长大的?
好像从幼儿园离开之后,时间就像马车一样,呼呼呼向前冲着,拦都拦不住。
当然,也没有人想拦。
小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大家长大之后的样子。
但忽然之间,大家好像都长大了。
小时候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雅文书院的那次蹴鞠赛里。
虽然太爷爷不在了,但是刘家太爷爷跑都不怎么跑得动了,还是说要替太爷爷踢完这场没有踢完的小小蹴鞠赛……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眼中是贺淼行礼,起身,再行礼,再起身……
礼节虽然繁琐,且庄重。
周围的人眼中大都是赞许的目光,因为一直以来,贺淼都是京中世家子弟的典范。
更甚至,胜过了早就是平远王世子的扶光。
虽然扶光才是天子最亲近的子弟,但是架不住扶光终日乐呵呵的,真去学了打铁花,还因为打铁花喜欢上了冶铁。
这些在朝臣看来“不务正业”的事情,却被天子和中宫默许和保护着。
其实他们自幼一起长大的几个人都很羡慕扶光。
虽然扶光的身份才是最应当受约束的那个,但扶光活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可以一两个月都扎进冶铁的机构里不出来,然后隔几日就送他们一人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剑。
宝园也有。
宝园的是一把戒尺。
扶光这家伙说,薄是薄了些,打手掌肯定好使!
宝园用戒尺敲了敲他的头,“有心了,小时候就缺你这么个家伙。”
扶光叉腰大笑。
到这个年纪还能想叉腰大笑就叉腰大笑的扶光,是最幸福的……
等小白回过神来,贺团团和苏哲已经结束了逗嘴环节,而是窃窃私语,然后一起偷笑。
小白一眼就看穿,“偷偷密谋什么呢?”
几人从来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两人偷偷穿新裤子了,怎么也不能不带他呀!
果然,贺团团和苏哲一脸莫可名状的笑意,然后纷纷勾勾手指,示意小白凑近。
等小白凑近,贺团团悄声说了两句,苏哲在一旁辅助点头肯定。
小白听着听着,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然后是忍不住就跟着一起笑。
可能是因为三个人一起笑,声音实在有些大了,前面的米宝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三人。
三人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尴尬的表情还在脸上,笑容就这么僵住。
谁能想到呢?
小时候最好糊弄的米宝,长大了确实最不好糊弄的一个!
比明月还不好糊弄。
米宝简直比贺淼还厉害!
一个眼神好像就能看穿你心里想的,而且再一个眼神就能让你心里发怵,分明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让你说,但就是在她面前好像什么都藏不住。
咳咳,比贺淼还像暗卫继承人!
而且,米宝真告状。
一针见血,调理清楚,逻辑严谨那种……
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被米宝告上状,肯定没有他们几个好果子吃。
从小到大挨过的揍了,有一大半是出自米宝之手;即便长大了,被米宝这么一盯,还是会纷纷站直,背后冷汗冒起。
就像眼下一样……
“你们……”米宝开口,三人纷纷屏住呼吸,并且尽量不要让自己的表情表现出来异样,被米宝察觉,虽然可能米宝已经察觉了,但是三人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安静点。”米宝只说了这两个字。
三人:“!!!”
三人如释重负。
“好好好。”
“行行行。”
“对对对!”
一个比一个人谄媚,一个比一个讨好,一个比一个阿谀奉承……
但总归,米宝转回头去了。
三人纷纷松口气。
然后眼神交换,谁找到这个位置,在她后面?
我怎么知道,刚才还没看到!
我们刚刚说的是不是都被听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嘴角跟着一起抽了抽。
被米宝支配的恐惧,从小到大还真就没有变过。
……
终于,厅中的加冠礼结束。
众人纷纷道喜。
贺常玉应酬。
贺淼跟在陆衍身后,单独去了苑中。
因为陆衍交待过,旁人都离得远远的,也包括小九。
小九虽然离得远,但在屋顶上,所以一眼就能看到天子和贺淼。
小九经常从这个角度看天子与贺淼,准确的说,应当是从贺淼小时候开始,就这么一直看着贺淼一点点长大,长高,然后同天子齐高。
性子淡淡的,脸上也少有笑意,有时候小九会恍然以为看到了早前的世子。
—— 总有一个人,会契合你的温度,也会让你契合他的温度。
小九想起宝园同他说起的。
小九嘴角淡淡上扬。
就像世子同宝园自己……
小九不觉远眺,三月初春,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
……
“你是说,你想离京?”陆衍驻足看他。
眼中有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贺淼似是也早就在心底拿定了注意,也平静看向天子,温声道,“陛下,小时候宝园就同我们说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温声里带着笃定,是已经深思熟虑。
陆衍眸间藏了笑意,“想清楚了?”
贺淼点头,如实道,“从小到大,我都是长辈眼中最听话,最懂事的那个,但今日加冠,我想做心里一直想做的事。”
他对这个世界有期待。
很多期待。
他想去旁人都没去过的地方,去见识新的,更广阔的天地。
去那里找寻属于自己的意义。
他想打破一次常规。
为自己!
陆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温声道,“宝园一起很高兴。”
听到这里,贺淼缓缓启颜。
陆衍伸手,替他竖了竖衣领,就像当年在城门处送别老爷子时一样。
贺淼也看向他,眸间浅浅氤氲。
“走,许久没同朕打水漂了。”陆衍转身。
贺淼罕见得咧嘴笑开。
小九也笑开。
忽然,下面声音传来,“去不去小九?”
小九想了想,“不去!”
陆衍回眸望他,屋顶上那个小小的声音好像忽然之间也长大了。
贺淼也跟着笑起来。
春日当思,千里之行也始于足下。
宫中,宝园端了药碗坐在床边。
床榻上的崽崽嘟嘴,“不要!说什么都不要!”
椿萱和以时都纷纷低头笑着。
宝园耐性。
床榻上的崽崽没耐性了,“母后,你再不去,贺淼哥哥的加冠礼都结束了,你要赶不上了,那得多可惜,多遗憾呀~”
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宝园温和道,“你贺淼哥哥是母后看着长大的,母后参与了他很多重要时刻,不差这个加冠礼。但是眼下你生病了,一定要喝药,对母后来说,现在你这里比较重要,所以,逃不掉的。”
崽崽嘟嘴,眼中氤氲都碎了。
“可不可以不喝药……”实在拗不过,只能摊牌。
宝园伸手,椿萱赶紧递上另一碗。
崽崽看着。
宝园温柔道,“母后陪你一起好不好?”
崽崽惊讶目光中,宝园真的一勺一勺喝了。
崽崽惊呆。
椿萱和以时险些忍不住笑,娘娘喝得是酸梅汤。
“同甘共苦。”宝园务必肯定。
崽崽想了想,还是决定咬牙坚持,坚持前,还是决定把握最后的机会,“那能不能,今晚父皇自己睡,母后同我睡。”
“可以。”
崽崽顿时笑了,“那明日,后日,大后日,大大后日……”
眼看着将下月都要说完了,椿萱和以时头都大了。
宝园也不恼,继续道,“这种事情,一定要留字据,你要写下来,让你父皇批字,他才不会抵赖。所以,喝药只是第一步,喝完药,我们要赶紧把字据写下来,所以,你得好好连写这些字,不然你父皇不会批字……”
崽崽顿时坐起,“那得赶快,时间不多了!”
椿萱和以时额头三道黑线。
小殿下走过最远的路,大抵就是娘娘的套路……
*
而另一头,“阿嚏”“阿嚏”!
贺团团接连喷嚏,总觉得今日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总让他觉得怪怪的,好像,什么事情要忽然莫名其妙落在他头上似的。
“阿嚏!”贺团团惶恐。
第316章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
第316章贺团团番外
—— 白马饰金羁, 连翩西北驰
“什么?!”苏哲和小白都瞪大了眼睛,明显难以置信。
“你不是唬我们的吧?”小白当然也不信。
换谁都不信!那可是从小到大,最循规蹈矩的贺淼哥啊!
长辈眼中最顺眼的后辈, 京中贵女眼中最顺眼的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眼中最不想被用来比较的一个“高岭之花”……
怎么会,突然?
苏哲和小白与贺团团大眼瞪小眼儿。
贺家替天子掌管暗卫。
从祖辈往上就开始,一直不曾变过。
贺淼哥是贺家这一倍里的长子长孙, 而且又是贺家老爷子最器重的晚辈。
自天子登基仪式,贺家都让贺淼哥跟在天子身边,既要熟悉天子的日常, 也要学会洞悉朝中变化,这样才能统领好暗卫。
而且,天子早前不是还给贺淼哥亲自加冠了吗?
在旁人眼中,这是贺家手中暗卫的掌控权开始从贺叔叔(贺常玉)手中转移到贺淼手中的过度……
所以不少朝中重臣都去了贺淼哥的加冠礼,因为贺淼哥的加冠礼并不是普通加冠礼,而是贺家权力的更迭起始。
去年的时候, 京中和朝中议论最多的就是贺淼哥。
谁会想贺团团今日忽然惊慌失措约他们出来, 说:“糟糕,贺淼哥跑了!”
虽然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从贺团团语气神态来看是真的受到了惊吓!不是特意同他们开玩笑。
贺淼哥更不会开玩笑。
苏哲深吸一口气,凑近问道, “所以, 你爷爷和大伯都知道了?”
这样的大事, 肯定会先知会长辈一声, 长辈答应了才会告诉贺团团;否则就是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也太不像贺淼的作风了。
贺团团郁闷,“不仅知道,还都答应了。”
否则他才不相信!
就算哥脑子一热, 一时想不通,老爷子和大伯也不应该跟着他一道!
苏白抓到了精髓,“陛下也同意了?”
毕竟过去几年,贺淼一直跟前天子身边,就算贺家老爷子和贺叔叔想答应,肯定也要天子先首肯的,否则贺家也没办法同天子交待!
说到这里,贺团团更郁闷了。
不提还好……
贺团团伸手转着酒杯,丧气都藏在酒杯里,“天子先同意的,然后知会老爷子和大伯的!我哥厉害着呢,他先得了天子的授意,天子都授意了,老爷子和大伯能说什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肯定不能拂陛下颜面呢。”
言及此处,贺团团重重叹了声。
虽然此处不应当拎壶,但苏哲还是哪壶不开就指着哪壶拎了,“那怎么办?贺家掌管暗卫的职责是跑不掉的,要真的落到其他世家手中,你们贺家列祖列宗都能给气活了!这暗卫传承的职责是真要落在你头上了!”
贺团团:“……”
贺团团已经糟心一晚上了!
苏哲这么一提起,苏白赶紧陪着贺团团一道喝了一口酒压惊,然后三个人再次一起喝了一口酒,一起压压惊。
贺团团统管暗卫……
这个场景光是在苏哲和苏白脑海里粗略得走一遭都让人不寒而栗。
还包括贺团团自己!
*
苏哲和苏白将喝得醉晕晕的贺团团送回府中,赵葳蕤看了看床榻上的儿子,朝两人道谢。
几人是从幼儿园就一起长大的玩伴,也从来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闯祸时穿一条裤子,忽然脑子一热,要一起奋发图强的时候也会穿一条裤子。
赵葳蕤对京中这几个孩子都再熟悉不过。
“夫人,团团他喝多了,是真有些闹心了……”苏哲还是脱口而出。苏白也悄悄在赵葳蕤耳边接了句,“还哭了,悄悄哭的,夫人,您多安慰他。”
赵葳蕤愣了愣,很快温和颔首。
“那夫人,我们先走了。”苏哲和苏白两人辞别。
赵葳蕤点头。
……
等折回,床榻上的贺团团翻了翻身,正好朝外侧躺着,刚好对着在床边坐着的赵葳蕤。
看着一身酒气的贺团团,赵葳蕤想起了小时候赌气,闯祸,挨骂,没人搭理就会自己哄自己睡觉的贺团团,时间过得好快……
忽然间就长大了。
小时候的贺团团是家中最能闯祸的一个。
房间里到处都是他江湖梦的机关。
直到有一年的年关大寻宝,终于捕获了一个敌人,他高兴得险些连屋顶都掀翻的场景,赵葳蕤眼下都记得。
小树苗会发芽,小孩子会长大。
但这些记忆的瞬间,都留在记忆深处,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有时,反而历久弥新。
就如同眼下,看着睡熟的贺团团,赵葳蕤总能想起很多时候。
没有人比父母更清楚得记得孩子长大的点滴。
特意闯祸,想引起人关注的时候;非特意闯祸,被揍了一顿的懵懵又不服气的状态;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吃到好吃的东西,手舞足蹈;喝药时候,生无可恋,转头有生龙活虎;见到沙子如同见到了黄金;看见水就想扑;但让他读书,不到两页就开始眼皮子打架;但真要证明自己的时候,甚至可以头悬梁,锥刺股,大有一股要赶超他爹的势头;诚然,还有调皮捣蛋起来的时候,连狗都嫌弃……
这些鲜活的身影,一幕幕在赵葳蕤眼中重叠着,最后,都落在床榻上侧身睡着的贺团团身上。
原来,就是这么从小小的一个,长成大大的一个……
赵葳蕤莞尔,然后伸手牵起被子,盖在团团身上。
只是盖好也没立即起身,而是俯身停留了片刻。
小时候,你总是想抱他就抱他,即便别别扭扭,即便叽叽歪歪,即便一切……
但随着他们长大,忽然之间,你就失去了像往常一样正式拥抱他们的理由。
就像有一日,他也会开始有心事,然后习惯找自己的朋友倾诉的时候……
赵葳蕤嘴角微微牵起,但在俯身,像小时候一样亲亲他额头和只是近近看他一眼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娘知道,你会处理好的。”赵葳蕤轻声。
—— 团团一直很有主见,小时候喜欢调皮捣蛋只是想引起旁人注意,但后来,他已经不需要这样引起旁人注意,他本身就可以是焦点,给他一点点长大和学会自处的时间,他会知道自己想要的将来在哪里。
赵葳蕤轻轻阖上房门。
三月春晖,落在屋门上。
赵葳蕤再轻些,怕吵醒他……
*
翌日,贺团团出现在宫中。
今日就算要被陛下拖出去,他也要做这件事!
“团团哥哥,你又在弹弓打鸟吗~”阿简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仰首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
贺团团自然认得她的声音,阿简笑起来眼睛能弯成一道月牙~
贺团团蹲下,同阿简齐高,“我很小就不弹弓打鸟了,你母后会说我的。”
阿简凑近,“哦,那你刚刚是在发呆。”
人小鬼大……
贺团团点头。
只是,忽然,他有些领会当时宝园的心境。
当时宝园就是这么蹲下来同他们说话,因为他们实在太矮,但如果宝园蹲下,他们就可以和她一起慢慢说话。所以他也习惯了同阿简,还有旁的孩子时都会蹲下看他们。
这些,都像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和教养。
不用刻意。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要找我母后说?”阿简什么都明白。
贺团团感叹,“人小鬼大!”
这一句,足已说明两人关系多要好。
“给你看!”阿简欢喜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
嚯,叠得整整齐齐。
贺团团真的认认真真打开,然后认认真真看起来,原本他是准备读出来的,但幸好眼尖!
好家伙!
贺团团心中感叹,然后小声叮嘱道,“日后像陛下给殿下写的承诺书这类就不用给旁人看了。”
好家伙!
贺团团心中还是忍不住感叹,明日里一身帝王威严的天子,竟会给自己女儿写这种承诺书……
贺团团忽然又停下来。
陆二叔,他以前可是以为他会吃小孩儿的。
贺团团想起早前的事,忽然忍不住笑开。
都是小时候的事,但他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这几日眼中的疲惫之色仿佛在这一刻浅浅淡去稍许,阿简再次从袖袋里拿出另一张叠好的纸。
这次贺团团学聪明了,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郑重道,“陛下写给殿下的保证书,殿下自己看就好了,别给旁人看了。”
他怕日后看到天子会忍不住笑。
笑会被骂!
贺团团还是忍不住想笑。
阿简这次摇头,“这是父皇给团团哥哥的呀。”
贺团团:?
天子给他的?
贺团团意外。
阿简轻咳两声,开始模仿秀,“看到他,就同他说,朕这几日很忙,就不见他了,省得朕看到他头疼。把朕的书信给他。”
有的人小鬼大模仿得有棱有角……
有的让人头疼的果然自己开始头疼了。
贺团团双手接过。
原本以为他们几人都是在天子跟前长大的,天子不好当面告诉他,事分轻重缓急,暗卫的事家中总要有人来接手。
毕竟,天子一直都很喜欢贺淼哥哥。
他惯来都是京中最调皮捣蛋的其中一个……
只是拆开书信的一瞬,贺团团整个人愣住。
许久,在阿简唤到他第几声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又半是激动,半是木讷,还有眼泪半包着,总之,从未见过的模样,也伸手抱起阿简,语无伦次道,“走,殿下,找你母后去。”
阿简眼中似明净非明净,感叹道,“团团哥哥,你又有不高兴的事情要找母后说啦?”
贺团团笑,“才不是,我有好事要告诉她。”
阿简眨了眨眼睛,表示好奇。
贺团团神秘道,“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一人。”
阿简狠狠点头,表示这太可以了!
贺团团小声道,“陛下也给我写承诺书了!这~”
贺团团挥了挥。
阿简有样学样,“不看不看,刚刚你才说了,父皇写给你的承诺书,你自己看就好了,别给旁人看了,我就是旁人。”
贺团团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阿简也跟着笑起来。
贺团团特意道,“阿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阿简眼睛再次笑得完成了一道月牙,“我这么聪明,我当然什么都知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贺团团看她。
阿简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悄悄道,“我偷偷听到的,父皇同母后说,收到阿文哥哥(明月,苏哲和小白的哥哥)的书信,说西北军中缺人,问父皇能否割爱?”
贺团团这次是真信了,有人聪明。
阿简再“嘘”了一声,继续悄悄道,“我还知道,父皇同母后说,你近来不开心,从小到大,见惯了都是你开心闯祸的样子,虽然让人“烦躁”,但是不开心的时候更让人“烦躁”,然后父皇就写信给阿文哥哥,问他边关需要人手吗?京中哪个闯祸的合适?嘘,父皇不让我告诉别人~”
贺团团嘴角再次扬起,这次,眼眶再次忍不住。
阿简轻叹道,“哎,要做大将军的人,怎么又哭鼻子了?”
贺团团好气好笑。
还真是人小鬼大!
明明就比小殿下大两岁,怎么人小鬼大差这么多……
忽然间,又有些想通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和贺淼,明月比起来,在大人眼中是不是也是这样?
贺团团忽然领悟到了。
贺团团忍不住自嘲一笑。
也是这一笑,阿简继续道,“咦,看样子,好像又茅塞顿开了?”
贺团团感叹,“你怎么什么词语都会用?”
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分明还是木木的,只想着跳沙坑,捣蛋,以及坐滑滑梯~
阿简应道,“我可是有国子监史上最年轻的教授做老师的~老师说我是他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贺团团记不得今日第几次笑开。
——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 宝园,什么意思?
—— 意思就是,宝园相信,如果你坚持,总有一日,你也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
然后他突然站起来,拿起小木剑一顿霍霍。
宝园在一旁托腮看他,从未没有人看他完成霍霍完一整个过程。
—— 宝园,我是不是很厉害?
—— 很厉害,但如果你坚持,并且足够坚定,你会更厉害,团团~
所以那时宝园离京,他拼命练习小木剑。
然后小木剑换成了小铁剑……
他想让宝园看到有一日,他真的可以成为小将军,即便贺家惯来都是暗卫,但爹爹不也是国子监最年轻的教授吗?
他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听过那么多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还有老爷子总说他是这群小孩子里最像样的!
每次宫宴,他都会看那些从边关回来的封疆大吏。
他们很神奇,也很威严。
这是他最羡慕和仰望的。
他最想成为的是那样的人!
所以,终于有一年年关宫宴,他年纪到可以比武的时候,他一连同军中十余个将领比武,最后输给了苏叔叔!
反正他没服气。
还嚷着再来。
苏叔叔说再来就再来。
后来他还是输了。
还是不服气。
陛下单独将他拎了出来,单独说话,还单独揍了他的头——给你能耐的,总有一日将你扔出去才消停!
从小到大,陆二叔都是最喜欢“吃”小孩儿的那个。
但从小到大,陆二叔也都是最口是心非的那个。
所以,他还是更喜欢宝园一些。
但今日,这“一些”好像又稍微小了一些。
“阿简,你更喜欢你父皇还是母后?”又得意忘形了。
阿简笑道,“父皇说,这个家伙,总得出去吃吃亏才知道天高地厚;母后说,去西北的事先别告诉他,先让他偷偷捂被子里哭几日。”
贺团团:“……”
贺团团想起第一次见宝园时,他无论是扑沙子,抓沙子还是偷偷藏沙子都在宝园跟前无从遁形,万分恼火的时候。
从小到大,宝园逗起小孩子来才是最乐在其中的那个。
他终于知道阿简像谁了……
但是贺团团还是咧嘴笑开。
他最喜欢宝园了!
所以,他也最喜欢阿简了……
团团哥哥,去到那边,可不能再用弹弓打老鹰,老鹰会吃掉你的~
那等我训一只鹰回来,让它陪你玩。
真的?
谁撒谎谁小狗!
……你还是别做小狗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做小狗?
你会汪汪叫吗?
贺团团:“……”
贺团团头大,又是陷阱……
第317章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
第317章米宝番外
“去不去米宝?”“走不走米宝?”“米宝!快!”……
“不去。”
“你们又去闯祸, 小心回来挨揍。”
“不去。”
……
不仅贺团团,苏哲和小白也发现,从小一直喜欢跟着几人去玩, 并且偶尔还会告告状的米宝不怎么喜欢跟着他们了。
小白:“团团, 你妹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苏哲:“谁敢欺负她呀?贺团团,是不是你自己欺负你妹妹了?”
贺团团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我哪敢?”
他要欺负米宝,家里上上下下都把他胳膊和腿儿都卸下来, 不开玩笑的。
家里除了贺淼哥和他,就米宝一个女孩子,要多金贵有多金贵, 米宝就是打个喷嚏,老爷子都心疼得不行。
搁他这儿就是被狗撵老爷子都不带眼皮子动一下的。
别问,问就是,你同姑娘家比?!
但这标准不是一成不变的,搁老爷子这里是随时变动的。
等到年关投壶的时候,米宝的壶就在跟前, 他和贺淼哥的在八丈远。
一点都不带夸张的!
虽然家里从来都是妹妹金贵, 全家偏心,但一点都不妨碍贺团团和贺淼也对米宝偏心。
哈哈哈哈,谁让家中就这么一个妹妹。
谁要是欺负妹妹,贺团团第一个不答应!
而且, 就算妹妹是小跟班, 他去到哪里, 妹妹也想跟去哪里, 贺团团都从来没有嫌弃过。
就算捣蛋被米宝无意中暴露,他被家中揍,但米宝下次还想跟去的时候, 贺团团还是不带犹豫的……
谁家中还没有个宝贝妹妹呀!
对,哪怕这个妹妹以后专门会告你的状,但她也是你最想护着的妹妹……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大家都在一天天长大。
忽然有一天,贺团团倏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米宝已经慢慢不喜欢跟在他后面了。
女孩子好像真的有女孩子的圈子,米宝同明月姐,青黛,还有温条在一处的时间渐渐多了。
起初,贺团团还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虽然米宝有时候会拖后腿,还会告密,但是他还是喜欢妹妹跟着他……
只是,米宝在身后跟着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的哥哥都这样……
他也问过苏哲和小白,结果两人一脸懵,同米宝这般年纪的妹妹他们没有,就一个明月姐姐,(⊙o⊙)…
从小被明月姐姐支配的恐惧,三人一起沉默。
至于二婶的龙凤胎弟弟和妹妹,他们实在太太太小了~
和米宝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不同。
苏哲和小白并不能像团团那么感同身受。
看见贺团团不开心的模样,贺淼温声道,“妹妹会长大,她不会永远只跟着你。”
贺团团愣住。
虽然但是,贺淼哥的一句话忽然点醒了他。
是啊,米宝不会只跟着他。
米宝也会长大……
原来,女孩子长大和男孩子的长大是不一样的。
“但你永远是她哥哥,永远无可替代。”贺淼伸手摸摸他的头。
贺淼哥的这一句,竟让他释怀了。
是啊,女孩子长大了,肯定不像早前同他这般亲近,但他永远是米宝的哥哥,旁人永远没办法替代他。
忽然想通的贺团团又恢复到了从前的乐乐呵呵,呲牙咧嘴,当然,还有“讨人嫌”~
“贺嘉逢!你又添乱!”
“贺嘉逢!你能不能消停一日?”
“贺嘉逢,爷爷真会打断你的腿的。”
他们一天天长大,米宝口中的团团哥哥几个字,也渐渐被贺嘉逢几个字替代,贺团团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变化……
他们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偶尔还会拌嘴,逗气,但年关时候,米宝会给光顾着玩的贺团团夹菜,还会替贺团团收拾在长辈跟前的烂摊子,还有,在天子跟前的烂摊子。
从小到大,贺团团都是一个让人操心的哥哥。
米宝心中轻叹。
但又是世上最好,最笨,最捣蛋的哥哥~
所以,她还是希望哥哥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这样的地方,才最适合无拘无束的团团哥哥去驰骋。
家中暗卫的活儿,并不适合团团哥哥。
一个不喜欢被束缚,不习惯严于律己的人,是做不了暗卫的。
“淼淼哥哥,你是想离开京中吗?”米宝记得有一次年关偶然看到了贺淼哥哥的笔记,都是记录的各地名山古迹和风土人情。
那时候的米宝已经懂事了,多多少少能从这些笔记里猜测到贺淼的心思。
贺淼微微顿了顿,轻声道,“米宝,其实我一直想到处去看看。”
米宝知道,虽然贺淼哥哥一直都是家中,甚至京中这些孩子里最让长辈们喜欢的那个,但贺淼哥哥其实从小时候起,喜欢的就是游记,就像团团哥哥喜欢打仗的话本子,武侠的话本子一样。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喜欢的,但团团哥哥是一直挂在嘴上,贺淼哥哥是藏在心里。
藏在心里,并不代表没有。
“米宝,替我保密。”贺淼温声。
米宝点头,“嗯,米宝记住了。”
从那时候起,米宝也记在了心里……
*
“米宝,你是不是有心事?”宝园和米宝一起做珍珠串手工的时候,米宝出神了好几次。
虽然不在幼儿园中了,但是米宝还是习惯了去宝园身边。
有事的时候,没事的时候,就是同宝园呆在一处也像心中宁静。
米宝放下手中的珍珠粒,认真看向宝园,“宝园,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吗?”
忽然问这样的问题,宝园笑了笑,温和道,“嗯。”
米宝眨了眨眼睛,继续认真道,“可是我觉得我好想没有。”
听到这里宝园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然后也放下手中的珍珠串,牵起米宝的手,“陪我去苑中走走。”
“看到树上的叶子了吗?”宝园伸手。
米宝顺势看去,然后点头,“看见了。”
宝园停下来,郑重道,“春天的时候,树会生出新枝,叶子会发芽,夏天的时候,叶子会茂盛,秋日来临,树叶会渐渐变黄,冬日会落叶,枯萎。一年四季都既定的规则。但是规则之外,每种树都有自己的特性,有的发芽早,有的发芽晚,所以,我们并不一定要和身边的一样。可能你现在没有想的东西,忽然有一日,时机到了,就豁然开朗……”
米宝似懂非懂。
“但是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或者些许萌芽的影子,可以试着去做做看。”喻宝园鼓励。
这一句,米宝记住了。
*
“贺淼哥哥,我可以同你一起去吗?”米宝寻到贺淼。
贺淼微微皱眉,“你是说资料库?”
米宝点头。
贺淼温声,“那里存的东西,其实挺枯燥的。”
至少在他眼中是。
米宝笑起来,“我想试着去看看。”
宝园说的,试着去做做看。
“那走吧。”贺淼向来最照顾周围的孩子。
贺家掌管暗卫,米宝是贺家的孩子,所以是可以任意出入的。
贺团团也可以,但是贺团团从来不,也避之不及。
这是米宝第一次跟随贺淼去到暗卫机构。
“哇~”米宝惊呆。
她以为的暗卫机构会很冷清,但却是来来往往,人潮涌动,忙忙碌碌,连走路都在带风,每个人见到贺淼和她又都停下来问候,公子,小姐,米宝看着一张张面具,还有水蜜桃的,米宝觉得新鲜有趣。
米宝并不觉得这里无趣。
甚至,还很有趣。
譬如急急忙忙推着一车资料的人险些装上他们,避开的时候,面具掉了,露出面具后面一张喜庆的脸来,“抱歉抱歉,公子,小姐。”
贺淼平静点头。
米宝嘴角却扬起。
这里好好玩。
“人手呢!人手呢!没有人手你让我凭空给你变出来啊!我们是暗卫,不是神仙!”一旁的屋子里在吵架,一浪高过一浪,但很快,另一个声音就盖了过去,“有困难就克服困难!暗卫都是这么过来的!”
沉默一秒,整个屋子里又开始吵。
米宝觉得有趣极了。
比起清冷的后宅,其实,米宝觉得这里的吵吵嚷嚷也很热闹,以及温馨。
“我求你了,求你行不行?”
“你摘面具下来给我看看?”
“不行!原则问题。”
……
总之,周围各种闹腾有,忙碌有,焦头烂额说着“让一让”的也有。
米宝的眼睛看不过来似的。
但一旁的贺淼眼中并无多少波澜。
直至资料库,值守的暗卫恭敬行礼,然后开门,贺淼径直入了屋中,“你随意看看。”
米宝“哦”了一声,其实眼睛都不够用了。
那么高的墙,全是密密麻麻的资料,都整齐工整得存放着。
“别弄乱了。”贺淼提醒,“借阅要登记。”
米宝点头。
雅文书院也是这样的,借阅要登记,因为要留借阅记录。
米宝很喜欢这里,这里好像一个不一样的图书室一般,保存了很多不一样的资料。
米宝已经记事了,也认字。
米宝喜欢看这些纸张上记录的文字,事件,还有许多她早前要么听过,或者没听过的事。
米宝竟然在资料库坐了一下午,也看了一下午。
贺淼惊讶,“你都没动过?”
米宝点头。
“走吧,回去吧。”贺淼提醒。
米宝欢喜跟上,“贺淼哥哥,你明日还来吗?”
贺淼点头,“来的,每日都来,但晌午前都在宫中,晌午后会来这里。”
“哇,那你每一日都很充实~”米宝眼中都是羡慕。
贺淼诧异看她。
“贺淼哥哥,那我明日还能和你一起来吗?”米宝眼中都是期待。
贺淼顿了顿,然后颔首,“当然可以。”
米宝很高兴。
高兴得,就差哼起小曲了~
贺淼眨了眨眼。
但是,有米宝陪着一起,贺淼也不觉得这一路枯燥了。
“大公子大公子~”身后,有暗卫上前。
米宝一看就乐了,青蛙面具。
贺淼头疼,还是没避开……
“青蛙叔叔。”贺淼平静。
青蛙叔叔?
米宝简直不要太好奇,就差想从面具下面去看青蛙叔叔长什么模样了。
青蛙叔叔应当是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大公子,可算找到你了,今日还有察言观色的课程,分辨一个人是不是说谎,有没有藏了事情……”
贺淼说,“可以明日吗?”
对方:“大前日,前日,昨日,今日都说了明日。”
米宝:“……”
贺淼:“……”
贺淼轻叹,“我这两日太忙了,休沐来找您。”
米宝睁大了眼睛,贺淼哥哥不是忙,是不想……
青蛙叔叔只能愣在原处。
“走吧,米宝。”贺淼轻声。
米宝跟上,然后,很快又转身,欢喜道,“青蛙叔叔再见~”
她很喜欢这里!
这里比别的地方都更有趣!
*
果然,休沐后的几日,贺淼还在各种搪塞青蛙。
而暗卫机构中的人也对米宝熟悉了,“呀,三小姐来啦~”
“三小姐好!”
米宝很开心。
“我可以看看你面具后吗?”米宝很好奇。
“不可以哦~贺淼公子可以。”
米宝才知道,原来,要暗卫首领,或者未来的暗卫首领才可以,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她忽然想,她会不会有一日成为暗卫首领?
她也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时起藏进了小小的脑袋里。
……
再到后来,“青蛙叔叔,贺淼哥哥在忙,不如你教我吧~”米宝主动,“我可以抽空告诉贺淼哥哥呀,然后你再教他~”
青蛙愣了愣,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也是。
总比这么无限制的拖下去要好。
就这样,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贺淼在学的,米宝也在学。
甚至,米宝在暗卫机构的时间其实比贺淼还多。
甚至,米宝也成了青蛙最得意的学生。
也一转眼,米宝忽然成了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不仅好看,还比同龄的姑娘多了几分英气,干练和精明,以及,一双随时可以洞悉贺团团,苏哲,苏白几人小九九的眼睛。
贺淼加冠礼上,米宝转身看向几人。
几人当即汗毛都竖起来了。
感觉,是常玉叔叔/大伯在看他们的既视感。
就是那种,你们有没有撒谎我很清楚,但是你们猜不透我想什么,但是我能预判你们的预判……
米宝回头,重新看向仪式中央的贺淼哥哥。
她替他高兴。
他终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不明所以的贺团团肯定会闹心好久,还会大哭一场,但是让他哭~
全家都决定这么好好瞒贺团团一场。
米宝嘴角微扬。
……
终于,贺团团跪在厅中,说起嘉逢不孝,恐怕不能接受家中暗卫之职,他要去边关,陛下同意了,贺团团狠狠在厅中磕头不起的时候,老爷子握拳轻咳两声,“去吧去吧,赶紧收拾包袱走。”
贺团团抬头:“!!!”
贺团团一脸难以置信!——老爷子,这明显是一幅送瘟神的表情嘛~
不仅老爷子,大伯,大伯娘,甚至爹娘都是一样。
贺团团一脸懵。
贺团团有些摸不着北,米宝从偏厅外入内,一脸英气,干练,同一脸狼狈的贺团团全然不同。
而随着米宝的出现,全家的目光都到了米宝身上;贺团团头大,全家都像看希望一样看向米宝!
“见过陛下和娘娘了?”老爷子问起。
米宝颔首,“见过了。”
老爷子欣慰捋了捋胡子,“还是我孙女争气啊!”
嗯?孙女争气?
贺团团诧异看向米宝,忽然反应过来,“啊!!!”
第318章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
第318章明月番外
——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三岁看到老,这一条未必在每一个孩子身上都契合。
譬如,明月。
三岁的明月已经会用弹弓, 会爬树抓鸟, 会下水捞鱼,活脱脱的苏将军缩小版。
苏将军时常在人前自豪,“我女儿日后肯定是个女将军。”
上阵杀敌, 统领千军万马那种!
沈夫人听着就头疼。
有其父必有其女。
父亲是这么想的,女儿就照着这么长的。
苏将军别提多高兴。
那时候的苏哲和小白还小,“如虎添翼”的气候还没有形成, 明月自己一个人顶多就是比京中旁的贵女稍微“皮”了那么一丁点儿。
对,“一丁点儿”是沈夫人自己同自己这么说的,也是沈夫人这么同京中旁的夫人这么说的。
旁人大都跟着点头附和,将军府的女儿也不能太文静了不是?
沈夫人掩袖笑笑,与众人心照不宣。
就这样,一直心照不宣到苏哲和小白长大, 军中事务繁忙, 苏将军在边关的时间越来越长,沈夫人一人看着府中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又彻底贯彻了苏将军“散养”的核心,很快就成了京中家喻户晓的将军府“小魔星”。
沈夫人的头时常一个变成两个大, 最常见的就是拿着鸡毛掸子在府中追着三个崽崽窜上窜下, 但人家三个不仅不疲态, 而且每日乐此不疲, 同沈夫人斗智斗勇,还有勇有谋,分工协作, 气得沈夫人不想管时,三人又十分粘人得围着沈夫人转,一口一个母亲,二婶。
沈夫人怄气不过两日又只得作罢……
只能说,从小到大,三个孩子没少让沈夫人操心。
苏明月作为三人的“主心骨”,更是出类拔萃。
所以,虽然苏将军终日将我女儿日后肯定是女将军这一句挂在嘴边,并且时时刻刻引以为傲,但苏将军只负责想和说,沈夫人才是最操心的那个。
沈夫人与苏将军不同,作为母亲,沈夫人并不像苏将军那样希望女儿能在军中横扫千军,她只希望女儿和京中其他贵女一样,在父母的庇佑下,在京中平平安安,如意顺遂……
但渐渐地,沈夫人也没那么执着了。
随着家中的孩子越来越多,看着孩子们一日日长大,沈夫人越渐悟到一个道理——有时候,你越希望小孩子成为什么样子,他们反而越同你想的背道而驰。
终于,沈夫人释怀。
若是明月真的想去军中,就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追随她父亲去军中,父女二人都会开心。
自从这么想过之后,沈夫人对自己,对明月都宽容了,最大限度的支持女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甚至,去军中……
但恰恰相反,自从沈夫人想明白这件事后,明月身上的变化在悄悄发生了。
沈夫人有印象的是那年迎春宴,也是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一个迎春宴,广邀了文人去雅文书院一道赏春,沈夫人也带明月去了,后来听说这次迎春会上的论道空前,是几十年来没有见过的盛世景象。
也是那次迎春会,忽然将如今的西秦同早前几十年的西秦区隔开来!
仿佛焕然一新。
让沈夫人没想到的是,焕然一新,还有明月……
每次宫宴和京中聚会,沈夫人找不到明月都是常态,旁的世家夫人习惯了女儿跟在身边,沈夫人习惯了提心吊胆,明月去了何处闯祸。
因此,当陶妈来说,二小姐在书院中认真听论道,听了有一个多时辰的时候,沈夫人意外,以为自己听错……
很快,沈夫人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
迎春会的三日,第一日,苏明月坐在前排听了三两个时辰。
第二日,又去了,这次是坐在树上听了三四个时辰,因为人太多,小孩子不让进了,苏明月自己爬树去的。
第三日,还是去了,这次自己想了办法,去找了贺清风要到了一个近处的位置,从晨间听到天黑……
沈夫人敏锐得察觉了其中的变化。
也寻了陶妈来问。
沈夫人只去了迎春宴第一日,后面几日都是陶妈跟着明月去的,陶妈告诉沈夫人,从迎春宴回京路上,二小姐同小贺大人(贺清风)和国子监几位大人一辆马车,二小姐听了一路……
沈夫人:“……”
果然,之后的几日,上树抓鸟,下河捞鱼这些平日里最有吸引力的活动都不能再吸引明月了。
苏哲和小白都抱怨明月姐姐忽然不同他们玩了。
破天荒的,还见陶妈借了人手,一日里整整搬了一马车的书到苑中。
沈夫人随意翻了翻,“都是她要看的?”
沈夫人不得不意外。
陶妈也有些“惊魂未定”,“是的呢,说先看着。”
沈夫人和陶妈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先看着”这三个字透露的不是一星半点的多。
但往后的几日,明月真的一头扎进书堆了。
看得懂的看,看不懂的问,跑得最勤的就是小贺大人那处。
但也不能总劳烦小贺大人,沈夫人试着问了句,“明月,要不要请一位读书先生?”
沈夫人只是试着问起。
明月抬眸看向母亲,条理清楚道,“母亲,如果可以,我想跟着胡先生念书,胡先生博古通今,是京中有名的大儒,讲得东西幽默风趣,深入浅出,只是,胡先生应当很难请……”
沈夫人:“……”
沈夫人近乎只是愣了一瞬,然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请!”
沈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半是抓住救命稻草,半是心中隐约升起的不可思议,但就是,这么发生了……
其实沈夫人心中也没底。
既怕苏将军请不来胡先生,她还能想什么办法,请谁帮忙去请胡先生;也怕胡先生请来了,明月会不会三分钟热度?
但最终,这些都抵挡不住明月的一句请求,沈夫人还是铆足了力气去满足。
最后,看着胡先生在家中认真教授明月,明月专注听着,心无旁骛,即便偶尔苏哲和小白会过来蹭听,或者在一旁打闹,明月好似也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情而分心。
沈夫人忽然觉得,小孩子的长大,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而胡先生也捋着胡须,私下里同沈夫人感叹,二小姐天子聪慧,没想到晚年还能教上这样聪慧的学生。
用脚趾头听都能听出胡先生的满意。
沈夫人原本忐忑的心好似忽然吃了一枚定心丸,这是,这是胡先生说的……
沈夫人自己都没想到,从小到大,全京中论调皮捣蛋如果排第二谁都不敢排第一的明月,竟然在读书上是很有天赋的,而且,这是胡先生亲自赞叹的!
沈夫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像,被天上忽然掉下来的馅饼儿砸中一般。
但胡先生说完,沈夫人就一直点头。
胡先生也语重心长,“如今天子让国子监考虑新增女科之事,但未必进展会一直顺利,旁人见底改变也需要时间。但夫人,明月小姐有天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老夫未必能一直陪着她,日后无论遇到什么,还请夫人坚持。夫人能坚持,明月小姐就能坚持。”
那时,沈夫人还不算太明白胡先生的意思。
但“夫人能坚持,明月小姐就能坚持”这句还是触到了沈夫人心底。
“好。”
也就是这句,让沈夫人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即便开始时,京中其他的世家夫人总会打着恭喜的名号,同她说起明月终于收心了,终于像个姑娘家了,沈夫人笑笑,没说什么;再后来,听说明月要去国子监女科,旁的世家夫人又借着提醒的名号,说慎重,世家贵女还是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好,去女科,想法都变了,沈夫人也笑笑,我们家明月不愁,她想做什么,我同将军都支持她做什么;再后来,听说明月师承胡先生,考女科的时候考了当期第一的成绩,而且,这个成绩就算放在同届的男子里,也是最好的一批,京中的世家夫人们又开始酸溜溜,明月不得了,日后怕是去了国子监,日久相处,夫婿说不定都要找国子监的寒门学子,沈夫人这次讥诮了,只要她愿意,我同苏将军就都觉得好。娘娘说了,陛下对明月寄予厚望,后宅之事,怕是顾不上了……
其他世家夫人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还不好说什么。
谁都知晓中宫很喜欢明月。
有多喜欢,就是明月可以随意出入宫中,也会在宫中有时一呆就是一整日,女科之事,天子和中宫都是关注的,明月拿了第一的成绩,天子和中宫都高兴,旁人也只能酸溜溜羡慕两声。
但家中要培养一个会念书的女孩子哪里那么容易?
也不知道苏家是怎么撞上大运的?
原本就有天子和中宫护着,这下再来一个出类拔萃,苏家这一辈又要让人眼红了。
封疆大吏,最怕君臣间隙。
这回好了,天子和中宫都不知道要怎么才会同苏明月君臣间隙。
搞不好,真有一日苏明月也要入朝了!
旁人虽然口中善意“提醒”着沈夫人,但其实人人都想成为沈夫人。
就这样,沈夫人一点点看着明月专注,努力,刻苦,将早前用在上天下地的功夫都用在了看书上。
有时候,时间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可以消逝很多东西,也可以凝聚很多东西。
沈夫人才渐渐理解宝园早前说的,花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孩子能感受的到……
明月会同她说今日看了什么书,书里有什么奇妙的东西,书里有什么让人难过,开心,又让人兴奋的东西,沈夫人在一旁听着,开始是听着,后来,也会去找明月说的书看,她好像同明月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
因为明月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多,习惯了以前闹哄哄的明月,沈夫人担心她太多情绪憋在心里,会主动邀明月去钓鱼,狩猎,明月也都同母亲一道开开心心去了。
沈夫人渐渐体会到了这些事情的乐趣,难怪明月小时候会喜欢……
沈夫人也渐渐明白了宝园说的,和孩子一起成长。
明月带给她的,其实并不比她带给明月的少。
小时候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几个孩子撵的时间仿佛一去不复返,但真正到了这种时候,沈夫人好像又开始怀念……
“你会不会,很失望?”沈夫人也会试着去体恤苏将军的心情。
毕竟,以前他是日日将“我女儿日后肯定是女将军”这句话挂在嘴边,整个京中都知晓的人。
但现在明月忽然一门心思投到念书上,她是怕有人心里有落差。
所以,沈夫人决定开诚布公同苏将军谈一次。
她能坚持,明月就能坚持……
胡先生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
她也要替女儿铺平其他的路。
沈夫人心中是有些许忐忑的,因为她知晓苏将军的期许,一个人的期许是一个人一直坚持的理由,所以沈夫人会担心。
但谁知这句话一问出,苏将军一头雾水,“失望?失望什么?”
沈夫人也愣住,然后才道,“你不是希望明月去军中吗?逢人就说明月天资过人,日后肯定巾帼不让须眉,是女将军?”
听到这里,苏将军开怀大笑,“是啊!我女儿就是厉害呀!”
沈夫人:“……”
沈夫人头疼。
苏将军继续大笑,“但是我女儿念书也厉害!哈哈哈哈!我女儿干什么都厉害!”
沈夫人:“……”
沈夫人也终于明白过来一件事。
有时候,有的父亲不是真的觉得女儿要做什么,而是女儿喜欢做什么,他们都觉得女儿是最好的!
所以无论女儿做什么,他们都支持女儿做什么!
就这样,沈夫人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也落下。
也看着有人日日挂在口中的话变成了,“我女儿日后肯定是要去国子监女科的!苏家都是将门,她才是最有出息的那个!哈哈哈哈哈!我女儿日后不得了!”
京中都知晓,苏长空一日三个想法。
……
“真的想清楚了?”花园中,喻宝园同苏明月一道散步。
明月双手背在身后,欢快点头,“嗯,我要去参加科考。”
宝园也笑,“祝你蟾宫折桂。”
明月哈哈笑起来,这幅模样,既像沈夫人,还像极了苏将军,更像她自己……
宝园缓缓收起笑意。
想起一路以来明月的经历,旁人只看到她的天赋,却极少看到她其实也贪玩,有时候看到苏哲和小白玩的时候,脖子伸很长,然后再收回;有时候会通宵看书,写笔记;读书是兴趣,又不全然是兴趣,兴趣之上,还要付出比旁人更多得多得时间,这些时间,而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些时间和困难还要翻倍。
如果不是苏将军和沈夫人,也许明月很难能坚持。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个都不可。
她替明月高兴,因为明月做到了,一件,可能比其他人更难的事,一条比其他人更难的路……
“宝园,你为什么一直信我可以?”其实明月自己也不明白。
喻宝园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幼儿园里,一直都是你在做最难的事。”
明月愣了愣,很快,脸上也挂起笑意。
“这就是,女孩子同女孩子之间可以说的话?”明月眼中有星辰。
“嗯,女孩子永远会相信女孩子的坚韧。”宝园肯定。
明月笑开。
“未来的路,按自己想走的方式去走,每个人都不是旁人的模仿品,别人会记得你的名字,苏明月,不是苏将军的女儿。”宝园伸手。
明月会意,拉钩,“会的!”
……
后来国子监的女科开设,第一名成绩考入的是苏将军的女儿,京中都是这么议论的;后来国子监需要助教,听说女科成绩第一的苏明月做了助教,这是国子监历史上最厉害的助教,因为国子监的学生有调皮或者不服管的,苏明月会过肩摔,还会比射箭将人比得万念俱灰,还会骑马将人远远摔在后面,再后来,苏明月替代贺清风成为了国子监最年轻的教授。
再后来,朝中都觉得,西秦未来怕是要有第一个女相了。
但苏明月去了鸿胪寺。
“宝园,世界很大,我想去各处看看,翻译典籍,写典籍,留下东西给后人,这对我来说是最有意义的事。”
“那就去;如果后来你有了新的人生理想,那就再来。人生只有几十年,那你一直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一直活在自己的希望里,你超过绝大多数的人。”
苏明月跃身上马,厚重华贵的鸿胪寺官服下,是一张自幼时起就一直明媚张扬不曾被压抑的笑脸!
第319章 左牵黄,右擎苍 苏哲番外……
第319章苏哲番外
—— 左牵黄, 右擎苍
“小将军,书信。”副将入了帐中,双手呈上书信。
苏哲接过, 帐中还有人在, 他原本是不准备看的,但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嘴角不由轻嗤一声, 脸上很快就浮现起笑意。
贺团团……
“小将军?”帐中的人询问般看他。
“继续。”苏哲看了一眼,然后将手中书信放回桌案上,然后再度折回大帐中央, 同其他人一道将目光再次锁定在沙盘上。
沙盘推演,任何时候军中将领都不能疏漏的一环,也是军中软实力的体现。
“这次陛下要各军中年轻将领聚在一处演练,不止是为日后军中选拔人才,也是为各处驻军将领日后的轮调做准备,吴将军不在军中, 但有话留给各位将军。”副将清了清嗓子, 模仿道,“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咱们西南这处驻军断然没有输给其他人的道理,我在京中等你们, 别给我丢脸!”
副将说完, 周遭的年轻将领都头疼相互看了看。
吴将军的书信风格一如既往, 栩栩如生的形象也仿佛在刚才跃然纸上。
这次, 肯定又在京中同别处的封疆大吏先行杠上了!
所以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吹胡子瞪眼写完的,然后一写完就马不停蹄让人送到边关来,先将压力给到他们再说, 也让他们回京的一路先做好准备。
天子与先帝不同,天子是老爷子亲自交出来的,天子自己也在军中呆过两年,对军中之事一清二楚。
先帝不怎么上心军演,但天子不一样。
久无战事是好事,但天子清楚久无战事,军中容易懈怠。天子这是用军演,给各处的封疆大吏提个醒儿。太平盛世,也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军演是最好的未雨绸缪。
各处的将领几年才会轮调一次,加上先帝在时几乎很少关注过军中之事,所以驻军之间,甚至驻军将领之间其实相互并不太了解。
譬如早前郭立阳在稻城一线起兵,各处抽调的驻军前去平乱,协调作战暴露不少问题,耽误了很多时间,也全靠有威望的老将领,还有后来老爷子前往才攒到了一起。
但战事大多偶然,也并不是次次都能第一时间有大将坐阵,所以如果真的突发战事,仗要怎么打,怎么应变是更鼓不变的话题。
更重要的是,让将领之间相互熟悉,才不至于真到了战场上各持己见。
天子的用意军中都清楚。
军演虽然费神,但比起乱事突生时的手忙脚乱,军演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办法。
只是,几十年未曾军演过了,忽然来了这么一场军演,各处驻军都削尖了脑袋,不能给自己的头儿丢人。
天子也点名了只让年轻将领参与,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各处封疆大吏直接上阵的尴尬。
军演就在安城。
直接让禁军参与军演,也避免了各处驻军的调动。
要带不是自己手中的兵,还是最难管的禁军,不得不说,对所有年轻的驻军将领来说都是一项考验……
帐中各自散去,苏哲拆开刚才的书信。
信签封面上贺团团的字迹他自然认得,经过方才副将的一袭话他也差不多猜到贺团团此时的书信内容了。
果然,苏哲看一眼就笑。
贺团团用龙飞凤舞的字迹给他下战书,大抵就是,来呀,苏哲,哈哈哈哈哈!
还是同小时候一样!
苏哲轻笑。
许久没见贺团团了……
收拾好行装,明日就要动身回京。
这次各处驻军都指定了三至五个年轻将领回京参加军演,他和贺团团都在其中。
早几年贺团团就去了西北驻军军中。
当时大哥在西北驻军,去年轮调到了东南,贺团团还留在西北。
当时天子答应让贺团团去西北驻军,贺团团高兴了许久,等去到西北驻军,大哥才告诉贺团团,天子虽然答应了他去西北驻军,但是说了,心性没定,要隐姓埋名从头做起。
贺团团懵了,隐姓埋名,从头做起是什么意思?
大哥带他到马厩,笑嘻嘻道,陛下说了,从喂马开始。!!!!
贺团团还是暂时控制住了。
大哥继续下一条,“不能用贺嘉逢这个名字,用贺团团。”
啊!!!!
贺团团尖叫。
就这样,整个西北驻军都不知道贺团团是贺清风贺叔叔儿子。
放着贺嘉逢这个名字没用,直接用贺团团这个接地气的名字从默默无闻喂马的差事做起,刷锅,洗衣,后勤统统都做过,一点优待都没有……
但就算这样,贺团团还是真就从喂马的差事干起来,无论是在军中何处都没有懈怠过,靠着自己贺团团的名字在西北驻军中混出名堂来了。
听说那年西北暴风雪,贺团团背了一个,两匹马各扛了两个,一个人带了五个人从暴风雪里走了出来。
其中还有一个羌亚人。
西秦与羌亚征战数年,即便没有摩擦,也一直关系紧张。
但这次贺团团带了一个羌亚人从风雪中出来,羌亚百姓来军前烹牛宰羊,后来每次见到贺团团都十分敬重。
贺团团也在西北驻军中有了名气。
再后来,西北流窜的匪徒生事,贺团团带着几个人偷袭,直接端了匪窝,从此在西北驻军中一战成名。
再后来,旁人才知晓,这是京中贺家的二公子。
也正因为如此,西北军中对贺团团都是敬佩和服气的。
贺团团早两年还叽叽歪歪说陆二叔特意增加他难度,到眼下不叽叽歪歪了,因为尝到了甜头。
人要靠着自己的能力真正立足,才同鸟有翅膀一样,不论停靠在哪棵树上都一样,以为随时可以再次飞走。
从小到大,贺团团其实都是这幅坚韧的性子。
那他也不能输给贺团团!
他去军中的时间要晚贺团团两年,但不影响,那个时候贺团团还在刷碗……
他是一定会去军中的!
那里有爹毕生的梦想——保家卫国,死而后已。
他没见过爹,但是二叔会带着他骑马在边境线上,看爹巡逻和戍卫过的地方。大好河山,延绵数千里。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边关将士的汗水与鲜血,才有这一方太平……
夕阳西下,苏哲同苏将军一道骑马走在看不见尽头的边界线上。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肩上,悠闲而自在,悠远又流长……
苏哲想起来边关之前,很长时间都有一个困扰他的问题。
“宝园,好像从小到大,我和小白都总是跟在明月姐姐身后。后来明月姐姐念书,去了国子监,贺淼哥又去游历,就剩下我和小白,贺团团三人在一起,最有主见的那个永远是贺团团。小时候最娇气的米宝,接手了暗卫一摊子的事,游刃有余,让人刮目相看,还有扶光,小白和青黛……”
苏哲仰首看着高高的梧桐树,思绪回到很早前,“但小时候在蓝城,张罗幼儿园的第一日,我就是把挂着布偶的大字招牌扯掉,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
兴许是记忆太深刻,所以眼下还记得。
苏哲自嘲笑笑,继续道,“从小到大,我好像都是跟在旁人身后,起哄和闹腾时嚷嚷得厉害,大多数时候没有旁人在前面,我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一直到现在……”
不能说什么都不好,只是永远少了一份主角光环。
好似,就是为了衬托其他孩子而存在。
这样的念头曾无数多次在他脑海里出现过,但他不知道怎么同旁人说起。久而久之,也在心里慢慢接受了这样的念头。
渐渐长大,看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也会站在岔路口迷茫……
二叔待他很好,婶婶更不用说。
他没有嫉妒过旁人,但看着站在光环下的其他玩伴,心中也会有羡慕。
这种羡慕,不好在二叔和婶婶跟前提起。
也是在那年初一宫宴时,他出来透气,正好遇到出来透气的宝园;许是酒意上头,又许是接着酒意,才会将压在心里多年的念头一口气说出来。
喻宝园温和笑了笑,带他到雪地中,随手捡了一根掉落下来的腊梅花枝,在厚厚的雪地中写写画画,像小时候在幼儿园一样。
苏哲莫名笑开。
“阿哲,来。”喻宝园摆手。
苏哲上前,嚯,画了好大一团,真的很大一团……
苏哲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许许多多的绘本,都出自宝园之手。
宝园喜欢小孩子,所以从来都是站在小孩子的立场去做他们会喜欢的东西。
就像眼下。
他同她说起。
她就在雪地了浩浩荡荡画了这么大一摊。
“这是什么?”其实光是看看,都觉得心情很好。
“地图。”宝园没有故弄玄虚,“我以前玩过一个游戏的地图,喏你看,这边有三条路,每条路中间都会有交汇的地方。上面和下面都是一方阵营,他们出兵就会在中间遇上,然后展开战斗,每一方阵营都有他们要守护的……水晶塔,哪方攻入了对方的阵营中,打碎了对方的水晶塔,就会获得胜利。”
苏哲愣住,从来没有想过宝园会玩这种游戏。
但远不止如此,以为地图很大,喻宝园继续在雪地上的地图中津津有味的解释道,“每个阵营里有五个英雄,每个英雄都会有技能,比如可以射出冰冻的箭,可以召唤风雪和闪电,可以召唤一只熊,变成狼人的,还有可以撕裂开大地的,还有可以扔一个巨大的锤子出去,让所有人定在原地的……”
苏哲目瞪口呆。
宝园继续,“这边没有大道的区域,就是野区。野区会有野兽,也会有宝物,击杀野兽可以获取想要的经验和宝物……”
听着宝园口中说起的这一堆比眼前的地图还要宏伟的世界,苏哲从未怀疑宝园真的玩过这种听起来天马行空,但是真的可能存在的游戏。苏哲也真的好奇听完,然后发现宝园笑着看他,“阿哲,你知道吗?在所有的孩子里,可能只有你和贺淼会耐心听完。但贺淼可能是脑海里想象不出这些场景,干听一场,不会有共鸣,但你会有。”
苏哲:“……”
虽然但是,宝园说的应当是对的,这也没错,青黛和米宝不大会有兴趣,明月姐姐现在对这些不会有这么大兴趣,团团和扶光,小白会听一半就开跑。贺淼哥会听完,但是安静听完,然后嗯一声。
宝园笑了笑,继续道,“但我今天要同你说的不是这些……”
苏哲好奇看她。
喻宝园轻声道,“你看,每一个队伍里都有不同的角色,他们有不同的分工,有的人天生是领导者,他们会负责指挥;有的人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会挡在队伍最前方,输出伤害,吸收伤害;这些人好似站在最光亮的地方,承载了所有的光环,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觉得他们无比令人羡慕。但其实真正一支队伍里都是这样的英雄时,它很容易溃不成军。但是当一只队伍里有人负责指挥,有人负责抗伤害,输出伤害,身后还有辅助,治疗,当他们配合默契的时候,这只队伍就能走很远……”
“所以,阿哲,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光环,只是有时候,负责指挥,抵挡伤害和输出伤害的人站在最前面,所以让人更先看到的是他们,但在这样一场游戏中,真正厉害的队伍,都会有自己核心的控制和治疗,才会让整个队伍拔高。所以,阿哲,并不是只有旁人才是主角,你也是你自己人生的主角。你想想,如果只有明月一人,没有你和小白从旁帮忙,她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爬树捉鸟捞鱼吗?”
苏哲轻笑。
喻宝园又继续,“如果没有你和小白,贺团团以前的捣蛋事业只能局限在贺府的范围内,但你和小白的加入,又组成了一个新的铁三角,不是吗?”
苏哲笑开。
宝园将腊梅花枝交给他,温声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即便不是在游戏中,在军中,看似不在耀眼位置的后勤也是举足轻重的环节。阿哲,不要看轻自己,恰恰相反,一腔热血,势头高涨的未必能走到最后;砥砺前行,脚踏实地的人,有一日却能找到能将自己后背交给对方的人……一直是你在支撑着明月,团团还有小白,中流砥柱未必要璀璨,但是以为有他们,所以走得足够远。”
“我明白了,宝园。”苏哲温声。
喻宝园继续道,“知道吗,阿哲,虽然你记得的是在蓝城时,你将布偶玩具和大字牌扯了下来,但是我记得的是在蓝城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将所有的东西一点一点挂了上去,这才有了后来的幼儿园。”
苏哲嘴角微扬。
喻宝园伸手,还有刚才从宫宴中偷偷带出来糖果。
“阿简给我的,幸运糖果。”说起阿简,宝园眼中都是温暖。
苏哲接过,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的时候,仿佛忽然回到了小时候。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爹娘,但二叔,婶婶,还有宝园给了他最好的童年,不必用一生去释怀。
苏哲忽然好奇,“宝园,那你在游戏里最喜欢玩什么角色?”
喻宝园尴尬顿了顿,最后如实笑道,“狗头,会一个变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最多可以七只狗头~”
苏哲:“……”
*
夕阳西下,校场集合。
今日的军演会抓阄分组,但是他没看到贺团团,听说路上又弄什么去了。
苏哲看着手中写着“朱雀”两个字的签牌,忽然想起很早之前的那次年关大寻宝,穿着大红色衣裳的朱雀使者亭子。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有一只手,再熟悉无比的姿势勾上他的肩膀,再熟悉无比的声音道,“嗐,我就说不要走那条路不要走那条路,还是走到沟里去了,险些就赶不上了!诶,快给我看看,你在哪个组?”
苏哲将签牌递给他。
贺团团顿时眼前一亮,呲牙笑着,“苏哲!我俩一组哈哈哈哈哈!”
许久没有听到这么有感染力的笑声,心境仿佛回到了早前,少年从来不会有愁绪。
“踏平他们!让他们看看我们二人组~”耳边是贺团团滔滔不绝的声音,还有气势如虹的动作,苏哲再次不自觉被感染。
“杀翻他们!”
“杀翻他们!必须的!”
“哈哈哈哈!”
夕阳西下,苏哲仿佛看到多年后,贺团团还是会一如既往用夸张的语气和永远饱满的精神同周遭的孩子说着,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像当年的老爷子一样。
时光永远不老。
他们将永远将后背交给对方。
第320章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第320章小白番外
—— 山光悦鸟性, 潭影空人心
将军府的三个孩子小时候是京中出了名的小魔星,但随着年龄的长大,苏明月忽然转了心性, 认真念书去了, 京中真还没有几个孩子能撵得上。
明月转了性子,苏哲虽然同贺团团穿一条裤子去了,但苏哲从来不属于京中爱招摇, 又一事无成的世家子弟。西南驻军的年轻一辈将领中,苏哲一直都是出众的几人之一,而且, 苏家是将门,苏将军亲自教授,苏哲在军中风头直上。
将军府的三个孩子中,仿佛‘碌碌无为’的就剩了苏白一个……
从小到大,苏白一直府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上有二叔护着,婶婶宠着;下有明月姐姐帮着, 苏哲哥哥牵着。
就算他跟在明月姐姐和苏哲哥哥身后捣蛋, 婶婶用戒尺打手掌心,他也是挨打手心挨得最少的一个。板子挨得最多的永远是哥哥姐姐,而他,永远都是被推到最后保护起来的那个……
罚站, 禁足, 这些更加拦不住他。
他是家中最小的那个, 这一切仿佛都给他带上了一层光环。
这层光环不仅对二叔和婶婶有效, 对哥哥姐姐也有效。
无论他们怎么捣蛋,二婶怎么罚他们,明月姐姐和苏哲哥哥下次玩的时候还是会带他!
他们也从不计较每次东窗事发, 自己受得‘损伤’最大,他受得‘损伤’最小。
“走,小白!”
“小白,快!”
只要明月姐姐和苏哲哥哥一召唤,小白就顿时激动起来!
除了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闯祸捣蛋,他还擅长躲猫猫。
经常躲猫猫躲到自己都忘了自己在躲猫猫,也忘了自己藏到哪里了,饿了也不说,将家中的人急个半死。
家中最怕的就是他躲猫猫,躲起来是真找不到的那种。
有一次他和哥哥姐姐一起躲猫猫,他藏了两天,后来明月姐姐和苏哲哥哥挨了好一顿打,婶婶却关切问他,冻着了吗?
他迷迷糊糊摇头。
从小到大,他都是规则感最模糊的一个。
所以二叔和二婶需要很清楚得给他说“不”。
他对“不”这个字印象深刻。
以至于,他在不认识大多数字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这个让人印象十分~深刻的“不”字。
后来,在蓝城,表叔书房里,他和明月姐姐,苏哲哥哥表叔的书册画包子馒头的时候,他还特意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字通通都圈起来!
对,就是通通圈起来!
光是圈起来他就很开心~
然后再把它们通通都画上叉叉!
对,全都叉掉,嘻嘻!
小白对这番操作很满意,以至于后面再在上面画包子馒头和小乌龟的时候,小白乐得想拍手就拍手……
所以,小白的童年一直是在所有人的呵护下快快乐乐,顺风顺水长大的。
后来在蓝城和幼儿园,他认识了宝园。
宝园和二叔、二婶不同,也和明月姐姐,苏哲哥哥不同。
宝园会耐性同他说起万事万物都有规则。
无规矩不成方圆。
幼儿园中也有规则。
规则让一切无序和杂乱变得有序和井井有条。
譬如,室内有室内鞋,可以保护教室里不被灰尘和泥土浸染;脱下来的鞋子要放在自己的柜子里,这样每个人都不会拿混,也不会找不到;玩沙坑要有准则,不可以伤害别人和自己,滑滑梯也有规则,但这些规则,除却刚开始的那一小段不习惯,并没有让人一直不适应,相反,正因为有这些规则,他们才可以尽情得享受滑滑梯,尽情得享受在幼儿园中的时间。
当一切变得有规则和秩序,宝园会陪着他做想做的事。
譬如画画。
他真的很喜欢画画。
可他只喜欢画包子,馒头,哦,还有小乌龟。
“那我们就画包子,馒头,还有小乌龟。”宝园替他穿罩衣,他自己也开心得磨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无序中的有序。
再看到“不”字的时候,也不会再歪着头,特意多看几眼,然后伸手去圈起来,画个叉。
因为“不”和“要”一样,只是规则的一部分。
当规则不会让自己觉察不适,当宝园陪伴和引导他建立规则,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就可以无视和超出规则之外的时候,小白忽然觉得规则也是一件很自然,也很让人舒服的事。
初学写字的时候,先生会教他握笔。
等会握笔,就开始控笔。
控笔时练习得最多的就是画线。
横线,竖线,要越直越好,说明手得控笔能力越好。
苏哲和团团都不喜欢做这样的练习,觉得枯燥,无趣,但是他好喜欢~
而且每一笔,他是真的都想认认真真画得笔直,而且,最好还一气呵成。
先生看了,都忍不住惊讶,“小白公子的控笔很好……”
那是他在宝园之外,获得为数不多的,在同哥哥姐姐的调皮捣蛋相比之外的赞扬。
“哇~”
“呀~”
贺团团和苏哲两个好事之徒赶紧凑上前来一看究竟,然后纷纷学着先生的模样感叹,“小白,不得了呀!”“厉害了呀~”
贺团团,苏哲,再加上小白,三个脑袋靠在一起,仔仔细细又将小白画的线看了一遍。
真的很直,很细,而且连手抖得痕迹都没有。
然后再加上先生的脑袋,一共四个脑袋一起再次感叹。
“小白公子,我们这次试试横线。”先生提议。
贺团团,苏哲和小白三人齐刷刷点头。
虽然点头的时候是齐刷刷的,但是控笔的时候就是小白一个人的事了,他们两人在一旁负责看,先生一人瞪了一眼,两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得回去。
但这次,横线就没那么好画了。
比起竖线,横线很容易就弯弯曲曲,尽管小白已经非常专注,但是握笔的时候还是会抖,所以画出来的横线不像竖线那么笔直和细腻。
“虽然不如竖线好,但刚学会握笔,小白公子已经很厉害了。”先生还是很满意。
小白欢喜笑开。
……
也许还是真的是需要多鼓励。
先生鼓励下,小白的控笔越来越好,而且,小白联系控笔的时候可以非常专注,专注到可以一个时辰坐在原地不动,就是画横线,画直线。
“小白,你的横线、竖线都已经很直了~”贺团团感叹。
苏哲附和,“是呀!走呀,一起出去玩了!”
小白欢喜摇头,“不,我还要继续练习。”
啊!!!!
贺团团和苏哲都不理解。
小白认真道,“你们看,我的横线和竖线都很粗,先生说了,要做到收放自如,才算写好了。”
贺团团和苏哲就差眼睛都杵上去了。
这还不够细呀?
不够,当然不够!
在小白眼中,每一条线应当都是很细,很直,纵横交错就是一幅幅很有规则的画面……
于是,先生满怀希望,觉得这次肯定能教出一个写字很好的学生,几个月后却以失望告终,也不算失望,就是没有早前那种惊喜了,因为先生发现,小白不是喜欢写字,钻研写字,只是喜欢画线条,横线,竖线,然后是弯弯曲曲的曲线,每一种都力求完美。
先生忽然释怀,小孩子身上总会有太多意向不到。
虽然但是,等再隔一段时日,先生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隔一段时日,小白的注意力又在写字上,不再是画线条的时候,落笔开始有了笔锋,字体开始有了遵循的结构,甚至每一笔都有了抑扬顿挫,不仅好看,更耐看,还自成一派。
先生眼中甚至都不是早前的惊喜,而是惊为天人!
在持之以恒练下去,这自成一派的字体,恐怕真的会流芳百世。
先生同沈夫人说起的时候,沈夫人以为听错。
一个忽然爱读书的明月已经让沈夫人意外加惊喜了,忽然再来一个让先生惊为天人的小白,一口一个自成一派,沈夫人都以为听错。
念书和写字还不同。
写字,太讲究意境,也要能静得下心来。
但确实,沈夫人发现小白能写字得时候能惊得下心来坐上一个时辰。
也是,沈夫人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多小白小时候的场景,小时候,小白的藏猫猫可以藏上整整两日,不吱声,不露脸,吓得一家人惊慌失措,他是能静得下心;
后来在陆衍的书册上写写画画,能把一本书上所有的“不”字都耐性的圈出来,叉掉,然后再画上一整本的包子,馒头还有其他的点心,他要是静不下心来,沈夫人都不信……
只是,沈夫人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出。
但就在沈夫人同先生都开始寄予厚望的时候,小小少年又不玩活儿了,不想写字了,虽然还是被沈夫人逼着坚持,但是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看着苏哲和团团玩,心都快跟着飞出去了。
只是沈夫人和先生要放弃的时候,他又忽然开始认认真真写字了……
整个小白的成长,沈夫人和先生都在和他斗智斗勇。
但对小白来说,写字很有趣,但还有更有趣的事—— 建筑。
他喜欢画直线,画曲线,画横线,因为横横竖竖,交错纵横是很有规则的美感;那时喜欢写字,是因为正正方方的字体,如何搭建结构,让字的结构最美,都是一样的。
但现在,这些美感体现在周围的建筑里。
横梁,柱子,屋檐,大门,屏风,苑落,这些都是秩序中透着个性得美,当这些美落在纸上,也就是图纸上,就是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线段,图案,和笔记勾勒出来的鬼斧神工。
“我去!!”
看到小白屋中一幅接着一幅的手稿,苏哲惊呆了。
苏哲恍然想起小时候,就是宝园快要回来那个时候,小白说要搭积木,搭一座新的幼儿园送给宝园当礼物。
当时他搭了整整一个月,最后“封顶”的时候,怕自己弄坏了,所以找了哥(苏文)帮忙,最后他们三个别提有多紧张得封顶,好容易封顶成功,被哥一个喷嚏全毁了。
苏哲都记得!
所以,仔细想想,从那个时候起,小白就很喜欢搭建各种积木,还喜欢做手工。
再看看手中的这些图纸,苏哲惊呆了。
“诶,看到了吗?这里。”小白指了指,苏哲再次认真看去,这次竟然真的看出了新的名堂出来。
“王府幼儿园!!!”苏哲惊讶。
小白得意道,“从我们小时候起,幼儿园就一直在,它已经很久了,我同宝园说,幼儿园应当翻新了,要不趁着暑假把幼儿园翻新了,等暑假一过,小孩子就能看到一所全新的幼儿园了!宝园同意了!”
苏哲瞪大眼睛。
小白呲牙笑道,“看,设计图纸我都做好了,每一处都标注出来给宝园看,你看看,综合户外活动区扩建,小孩子多了,滑滑梯和跷跷板怎么够?起码要多四倍!”
“哇哦~”苏哲已经跟着兴奋起来。
“还有蹴鞠场这里……教室这里……对了,绘本区已经放不下了,要扩建一个阅览室,专门放绘本那种。”
“那太好了!”
“还有还有!午休区,以前就在教室之类,我想多拆分一个地方出来……”
两个脑袋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
某年某月某日,司宝楼的拍卖上,都是翘首盼着苏白字画拍卖的人。
书画不分家,但苏白的字别具一格,自成一体。
虽然年轻,但是被很多书法大家推崇,价值千金。
而且苏白的字太少了。
在所有有天赋,有潜力的书法大家里,苏白的墨宝可谓千金难求。
有时候看是混乱中生出的有序,有时候看,又是有序中生出的混乱,每一幅都不同,但都带有很明显的个人烙印。
“也不知道苏白最近去了何处,在做什么,真是很久没有看到新的墨宝流出来了。”文人雅士感叹。
另一人道,“但能一窥真迹,也不枉此行啊。”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这手实在难得!”
“年纪轻轻,未来不可限量啊……”
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离场还在感叹。
才军演结束跑来司宝楼看热闹的贺团团和苏哲也环臂感叹,先是贺团团,“嘶,小白这家伙的字真的这么受这些文人追捧?”
苏哲摇头,“你不懂,我二婶已经把整个将军府都挂满了小白的字,说要给弟弟妹妹们从小熏陶,他们要看真迹不应当来司宝楼,应当去我家中,全是定制。”
贺团团笑开。
想起小白,贺团团又问起,“上次他写信,说去哪里了?”
苏哲头大,“南顺吧,说要去画南顺的园林,说画建筑比写字有意思多了,写字是附带的,画园林和建筑才是他喜欢的。”
贺团团笑不可抑。
*
等回府中,苏哲见二婶心情大好,就差哼着小曲儿了。
苏哲寻了余妈来问。
余妈也一脸欢喜,“四公子(小白)给夫人来信了,说这趟去南顺收获颇丰,等他这趟从南顺回来,就把将军府拆了,重新修一遍,夫人可高兴了。”
很明显,余妈也高兴。
苏哲:“……”
苏哲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前年去长风回来才拆过一次了,拆上瘾了这是!
第321章 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
第321章扶光番外
—— 正逢天下无风尘, 幸得周防君子身
“唰”的一声,伴随着周围再次涌现的“哇”的惊呼声。
夜空再次如同繁星璀璨般被瞬间映得光亮,然后繁星又如同金丝一般消散下来, 仿佛金线串好的细碎珠线。
美不胜收, 也百看不厌。
就像有的人能一直抬头看月亮许久,扶光也可以一直看打铁花许久……
这趟同太爷爷和宝园一道离开西秦的旅行,宝园走走看看, 走到哪处愿意多停留几日,就在哪处多停留几日,他说想看这里的打铁花, 宝园和太爷爷就真的在这里停了下来。
今日好像是第五日上头了。
又逢着燕韩国中的节日。
听说打铁花的表演会接连七日,那他就能接连看上七日!
扶光很开心。
太爷爷和宝园,青黛也真的陪着他看了七日的打铁花。
宝园说,这就是旅行的意义,离开习以为常的地方,去看更大的世界, 遇到喜欢的人和事就驻足, 不浪费时间和自己的喜欢。
就这样,所有人都陪着扶光一起,看了整整七日的打铁花。
没有人嫌烦。
也包括傅叔,六起和小九。
六起和小九更是前后左右, 全方位地看了七日, 也议论了七日。
等到第八日, 扶光以为要离开的时候, 宝园却说,再等等,先不着急。
扶光意外。
“我们今日还有安排。”宝园脸上都是温和笑意。
其实青黛已经猜到了, 所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扶光浅浅笑着。
只有扶光一脸懵。
“上次我们是不是说,打铁花是一门很厉害的手艺,流传了很久?”宝园一面牵着扶光,一面说起。
扶光顿时想起年关的时候,他们在西秦看打铁花,宝园的确这么同他说过。
然后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
扶光点头,“嗯,我记得。”
宝园伸手摸摸他的头,继续道,“太爷爷说难得在这里遇上这么好的打铁花师傅,所以太爷爷去找了人家,人家答应让我们去看看他们平日的练习,想去吗?”
“啊!!!!”扶光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
“想去,当然想去!!!”扶光蹦蹦跳跳。
青黛也在一旁跟着甜甜笑起来。
“太爷爷真太好了~”扶光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兴奋。
宝园知道,爷爷是想将所有的事情就用在陪伴她同青黛和扶光上。
所以但凡他们喜欢的,爷爷都在竭尽全力。
爷爷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早前……
“去看打铁花!去看打铁花!”一旁是扶光活蹦乱跳的欢唱声,一旁是宝园安静看向老爷子的身影。
大约是入冬了,也大约是爷爷的身子不如早前了。
总觉得冷。
厚厚的衣裳又加了一件,好似在小声同傅叔交待着,等回过神来,才见到宝园的眼神。
宝园收起眼中的担心,瞬间切换到笑意。
老爷子佯装不察。
“爷爷。”宝园上前,老爷子问起,“老太太呢?”
宝园轻声道,“前几日路过布庄,看到几匹布的颜色好看,说正好这几日都在这里,不用乘马车,想抽空做几件衣裳给青黛和扶光。”
她小时候,祖母眼睛看不见。
眼下能看见了,祖母很多东西想弥补。
但她已经长大,青黛和扶光还小,有些情感的弥补会不自觉作用在同她那时年纪相仿的孩子身上。
再者,祖母也喜欢青黛和扶光。
所有的一切都自然而然,不必特意回避。
老爷子笑道,“老太太心细。”
宝园上前搀扶他,随意道,“这两日入冬了,天气渐寒,要多添些衣裳了。”
老爷子正好道,“凌云今日还让我添衣,我说不用。”
宝园轻叹,“要添的,青黛和扶光都添了,暖暖和和的,一点都不冷。”
“那好!”老爷子明显舒眉,“加衣裳加衣裳~”
喻宝园莞尔。
……
到了匠人们练习打铁花的地方,旁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们。
很少有这样的富贵人家来他们这里,而且,不是同情,是每一个人眼中都带了崇拜和羡慕。
“我们家小孩子连着看了好几日打铁花了,特别喜欢,就想看看练习这个是不是很不容易?是不是需要很多时间?”宝园说明来意。
将人们将青黛和扶光可爱,而且很懂礼貌,都愿意同他们说。
不仅说,还会让他们摸摸打铁花用的器具。
青黛和扶光都觉得好神奇!
原来那么漂亮的打铁花,是用这些做出来的!
匠人们也很耐心,告诉他们这些器具是怎么用的,用的时候要注意什么,怎么用才是安全,怎么用是不安全的……等等等等,六起和小九都发现,他们原本觉得这些对于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应当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匠人们耐性的讲解,还有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的亲手触碰中,反而变得容易理解了。
包括,怎样上扬,怎么保证安全,这些需要想象的事,因为连看了好几日的打铁花,再在这里听一遍讲解,竟然真的很容易就懂了……
想来这便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路上的感知,会让书上读来的东西更具象。
而当扶光认认真真问起,他可以打铁花吗?
匠人们都被他逗笑。
“不行呢,小公子,虽然听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可不容易,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学和练了很长时间,一个人将很多很多时间和精力都专注在上面,也会受伤,也会倦怠,很辛苦。如果小公子真的想学,要等长大,能够完成这些训练之后呢!”匠人真的有细致在同扶光说起。
扶光方才眼中是有一刻小小失望的。
但听匠人这么说完,其实扶光也能明白。
很多事情,小孩子还没长大,所以暂时做不了,但并不代表日后不能做。
像刚才说的扬铁水,那就是要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
所以,离开的时候,扶光心里还是有遗憾的。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学!”扶光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宝园托腮看他,“为什么这么想学打铁花?”
若是一时心血来潮,三分钟热情就不会如此念念不忘,而且,还在床榻上坐得这么端正壁纸,一丝不苟同她说。
扶光认真道,“我想打铁花给太爷爷看。”
宝园愣住。
扶光口中的这句话,她早前从未想过。
她只知道,是扶光喜欢看打铁花……
扶光继续道,“二叔说的呀!我爹爹就会打铁花,每次爹爹打铁花给太爷爷看的时候,太爷爷都很高兴!我是我爹的儿子,如果我会打铁花了,太爷爷肯定会很开心!宝园,宝园,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
喻宝园眼眶渐渐温润,也伸手摸摸他的头。
“宝园,你怎么哭了?”扶光反而诧异。
“就是……”喻宝园伸手摸摸眼角,轻声道,“就是想想这个场景都觉得很美好。”
“嘻嘻!”扶光咧嘴笑开,“是吧,我肯定能行的!我爹爹都行,我也一定行!等我长大,我就给太爷爷打铁花……”
喻宝园眼眶再次温润。
她知道,爷爷应当等不到扶光长大这一天,扶光只会怀揣着这个梦想长大……
*
“安全吗?”
“真的没问题?”
喻宝园再三确认。
六起拍胸脯,“宝园小姐放心!六起拿项上人头做保证,肯定安全!”
虽然但是,喻宝园还是在迟疑和六起的项上人头之间选择了迟疑,毕竟,打铁花这种事还是危险的。
六起大抵看出了宝园的顾虑,然后一把将一旁的小九撤了过来。
小九头疼看他。
六起一点都恼火,“宝园小姐,小九还在呢,若是发生危险,小九会第一时间冲进来,是不是小九?”
小九:“……”
面对六起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挤眉弄眼,小九轻声,“嗯。”
六起继续,“所以呢!宝园小姐,你完全不用担心,是不是傅叔?”
这回,连傅叔也跟着拉进来。
傅凌云笑了笑,一面捋着胡须,一面点头。
就这么看,傅叔也是认同的。
老爷子的身子傅叔是最清楚的,这一路以来,虽然有大夫一路跟着,但最了解老爷子病情的还是傅叔。
“宝园小姐,有六起和小九在,不必担心。”傅叔这句话,仿佛才给这次的冒险盖上了一个官方认证的烙印。
就这样,紧紧张张的翌日到了。
宝园说扶光看完匠人练习打铁花之后,还想再看一次,匠人都很喜欢扶光,所以约好今晚就在参观的地方再打一次贴花给扶光看。但临到要开始,扶光说要去买几串冰糖葫芦感谢他们,于是和小九,六起一起带上扶光急急忙忙去买糖葫芦了,稍后就回来。
所以,傅叔带着老爷子和青黛先到了看打铁花的地方等候。
“怎么还没回来?”老爷子有些担心。
傅凌云温声道,“我让人去看看。”
老爷子颔首。
一旁,青黛同老爷子说话,老爷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只是言辞间,已经见远处有匠人上前做准备了。
打铁花是有危险的,所以隔得远。
但老爷子见都开始准备了,宝园和扶光仍未回来,老爷子刚想寻了傅凌云再催促声,却见傅凌云已经退到了稍远的地方。
老爷子眸间微滞,而远处的打铁花表演已经开始,老爷子好似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下一刻,在铁树银花照亮夜空的时候,老爷子忽然眼中便湿润了,看着一起一灭的铁花在空中划下的金色而耀眼的线条,时光仿佛都在这一刻凝滞。
—— 老爷子,以后,等我回京过年,就打铁花给你看~
—— 再等我日后有儿子了,就教儿子打铁花,以后,我们父子俩一起给你打铁花看!
—— 扶光这个名字好,太阳,让他做太爷爷身边的小太阳。等他大些,就让太爷爷教他骑射,扶他上战马!
……
脑海中的浮光掠影好似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闪过。
眼前的场景同脑海中的景象相互交织着,仿佛时间都定格在其中,永远不会逝去。
看着远处六起抱着小小的扶光一道,一旁是说不紧张但实则非常紧张的小九,还有被六起在怀中捂得严严实实的扶光,全然没有害怕,只有惊喜和嘻嘻哈哈的笑声,老爷子泪眼朦胧。
“扶光好勇敢~”青黛轻声同宝园感叹。
喻宝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折回了,也在一旁陪着老爷子和青黛。
而这一刻,青黛真的觉得扶光很勇敢。
换作是她,她一定怕极了,但扶光在远处笑得好开心。
太爷爷也很开心。
这一段旅程,好像充满了过去没有的东西,譬如,同太爷爷一处的时间。
青黛仰首看着,虽然有些她还描述不出的情愫在其中,但她也忽然希望这一刻慢些,再慢些……
*
直到很多年后,青黛都还记得那天晚上。
扶光被六起抱着,打了许久的铁花,先是扶光的笑声,后来还有太爷爷的笑声,宝园的笑声,都一直在脑海里潆绕……
转眼,太爷爷去世已经很久,但这一幕还是会在记忆里回想,尤其是,看到京中有打铁花的时候。
原本,她也以为这一段经历会像一段插曲,时不时让扶光想起。
但扶光好像并未把这些当做插曲。
青黛记得那天晚上,太爷爷和扶光一起说了很久的话。
她同宝园远远看去,见到太爷爷和扶光两个人蹦蹦跳跳,不知道在兴奋得比划着什么,但让她想起了年关大寻宝时扮作年兽的太爷爷,那时候的太爷爷好像就是那样的,兴奋得同扶光一样。
离得远,她和宝园都听不清。
她好奇,就问宝园,“宝园,你知道太爷爷同扶光在说什么吗?”
好高兴的模样。
宝园抱起青黛,温声道,“他们的悄悄话。”
啊?
青黛先是顿了顿,然后很快会意,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也去说悄悄话去。”宝园提议。
青黛开心点头。
后来,扶光眉飞色舞告诉她,太爷爷同他说了很多打铁花的事,还说了冶铁,你知道吗?我们日常用的铁器,还有战场上将士用的武器,很多都是需要高温,火烧,敲打,冷却来的。
扶光一口气都不想停下,可青黛听得一头雾水。
但青黛记得从那之后,扶光的兴趣就真的扑在了冶铁上。
对,冶铁。
譬如,当下,都要临近年关了,人还没回来。
旁人问起,就是他去做平远王府当做的事去了。
武器冶炼和打造。
扶光是一门心思扑进去了。
不是叶公好龙。
是真的同工匠们同吃同住,每一次的入炉,温度,风速,出来冷却和锻造的时间,次数,都需要反复磨炼,也要讲求运气。
比旁人开窑还要紧张。
要说他不务正业吧,但公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扶光做的是太爷爷一直以来想抽空做,却没有时间去做的事。
扶光继承了太爷爷的遗志,而且,是真的喜欢。
喜欢到,全然没有时间同贺团团,苏哲还有苏白一起捣蛋,早前的黄金四人组后来变成了贺团团和苏哲,苏白的铁三角。
尤其是后来,只要他一回京,铁三角就要帮他试剑,试刀,试一切武器和防具,贺团团,苏哲和苏白三人都要试吐了!
到后来,能一直陪着扶光的就是亭子,大东,大西和小九的四人组。
早前京中变故,亭子原本是去送婉珺几人离京的,后来知晓出事,就折回。
要不是亭子折回,小九当时很难离京。
亭子九死一生,伤了一条胳膊,但是终日仍旧乐呵呵的。
最愿意帮着扶光试剑的还是亭子。
所以后来扶光要去冶炼武器,跟着一道的永远是亭子,大东,大西。
无论扶光炼了一坨什么东西出来,亭子,大东和大西都是最能提供情绪价值,将扶光奉为天人的一个。
所以扶光才越挫越勇。
因为身边一直有亭子和大东、大西几人在。
后来,年夜饭的时候,她才听二叔说起,宝园再三交待过亭子,大东,大西几人,往死里夸。
亭子和大东大西几人记得了精髓。
青黛眼下都记得扶光第一次炼了一把又弯又丑又不锋利的“剑”出来时,亭子和大东大西几人惊为天人,都要哭了的浮夸模样。
青黛懂了,亭子和大东、大西几人天生就应当充当这样的角色。
而扶光也真的越来越好。
原本以为二叔当了天子,平远王府的担子落在扶光身上,扶光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扶光走出了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
而且,二叔,宝园都默许,和支持。
—— 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
年关时候,宝园让二叔写字。
二叔写了这张,说送扶光。
看得出,二叔心中是很欢喜的。
后来才发现扶光这趟回来,送了一堆“破铜烂铁”给弟弟妹妹们当玩具。
二叔脸一黑,说了一句“熊孩子”。
青黛笑不可抑。
想起早前年关时,说自己睡觉怕怕,非要同二叔和宝园挤一处的扶光和她好像忽然之间都长大了。
但在二叔眼中,他们永远是“熊孩子”。
因为只有“熊孩子”,才是这宫中的调和剂,青黛知晓,朝中那些老古董,执拗怪要比熊孩子难缠多了。
但家中永远有宝园在,宝园可以照顾每一个熊孩子;二叔也可以平等的怼死每一个朝中不想让二叔舒坦的人。
日子还在继续,弟弟妹妹们在长大。
每一个人好似都有了自己专注的事,要走的路,也包括她。
“今年过年,你俩负责点鞭炮。”陆衍就这么定了。
啊?
青黛和扶光都想抗议。
宝园温声,“今年回王府过年。”
啊~!!!!
宝园说完,又变成了欢呼声。
从小到大,这种套路好像从来都没变过,二叔总是唱黑脸的那个,然后宝园才是招人喜欢的那个。
但是二叔一点都不介意。
又是一年年关,今年在王府打火锅,煮饺子。
扶光带着阿简和小晨在苑中玩,二叔和宝园在偏厅中包饺子,像太爷爷还在的时候一样,苑中治了一口大锅,周遭都是扶光和阿简,小晨嘻嘻哈哈跑跑跳跳的声音。
亭子和大东、大西终于实现了年关时一面煮饺子一面烤串的理想,但烤串比饺子还不够吃,几个人还是抢来抢去。
只有小九,还是坐在屋顶上,听着满苑子的笑声。
小九还是喜欢在这里,听这些声音。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好像时光并没有离远,他也还是早前的小九。
直到一旁,扶光也上了屋顶。
小九看他。
“新出炉的饺子,趁热吃,小九哥哥。”扶光是专程来送饺子给他的。
比亭子,大东,大西这几人靠谱多了!
小九接过,刚吃了两口。
扶光就凑近道,“小九哥哥,我回来之前特意锻造了一些软剑,你替我试试?”
小九一口饺子哽在喉间,要不,年关就不试了吧?
扶光眼睛都笑弯成了一条月牙,“我也是这么想的,从初一到十五,每日试一把,元宵节前能试完。”
小九:“……”
小九终于知道为什么亭子、大东、大西几人要撸串了。
不撸串,就要撸铁。
“小九哥哥,你看~”扶光已经取出一把。
小九哀怨看他。
早前,世子还是世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压榨他,年关还要干活的……
世子年关才不会管他们做什么。
“小九,下来吃饺子。”忽然屋顶下陆衍的声音传来。
小九如临大赦,想都没想,破天荒应了声,“来了!”
从小到大,他还是跟着世子最好。
“小心,别噎着,有人包的饺子像鹅蛋。”陆衍‘提醒’。
小九也震惊了。
喻宝园感叹,“我就馅儿多放了些,而且,这么大一个饺子煮了都没散,说明包饺子的人厉害!”
“娘亲说什么都对!”
“我母后是世上最聪明,最厉害,最能干的人!”
陆衍:“……”
小九:“……”
这么多年,好像也见惯不怪了。
最见惯不怪的,是下一刻陆衍就凑近喻宝园这处,温声道,“快教我包个‘鹅蛋’。”
小九:“……”
小九快不行了。
这也不是以前的世子了。
紧接着喻宝园伸手,和着面粉的手在陆衍鼻梁上刮了刮,然后是额头,脸颊,陆衍也依葫芦画瓢。
小九:“……”
小九觉得酸臭得不行。
苑外,青黛的声音传来,“饺子煮完了,还有新饺子吗?”
小九:“……”
哪里还有人听到青黛的声音,都在玩面粉去了。
最后,默默扛起这一切的只有小九,亭子和大东、大西都在嘻嘻哈哈撸串,他在这里包饺子!!
好气!
小九呲牙,但随着一声“小九~”
小九低头,是小晨跳起来,学着父皇母后一样给他脸上摸了面粉,然后是阿简,小九愣住。
但就在这一刻,年关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阿简和小晨都停下来,抬头看向空中的烟花,“哇~”
小九愣了一瞬,有史以来第一次,两团面粉趁着两个混世魔王没注意,一人脸上拍了一团。
阿简和小晨一愣,很快开始反击。
很快,夜空中都是烟花声,苑中小九被小晨和阿简撵得团团转。扶光加入了亭子和大东、大西撸串的队伍,青黛同傅叔一道笑嘻嘻看着烟花吃着年关饺子。
偏厅中,陆衍从身后揽住喻宝园,温声道,“我想好了,年后就去燕韩一趟。”
厅外烟花声很大,但耳旁都是他的呼吸声。
喻宝园好似并不意外。
很快,头顶上的声音传来,“和我一道去吧,燕韩,也可以有王府幼儿园……”
第322章 两仪亦有盈亏数,万物……
第322章青黛番外
—— 两仪亦有盈亏数, 万物难逃出入机
“小晨我一定照看好。”青黛温声道,“朝中还有钟相和卢相,还有刘老太尉, 北敬王, 放心吧。”
青黛同宝园一道并肩。
喻宝园一面听着她说话,一面看她。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青黛都同她一样高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青黛的时候。小小的, 眼睛里透着灵气,没说话,但站在旁人身后, 悄悄打量她,安静悄悄观察着。
她也记得青黛和扶光不同。
扶光有些憨憨的,但是青黛聪明。知晓怎么说话给陆衍听,告诉陆衍她和扶光喜欢与不喜欢的。
在幼儿园的时候,青黛一直也是懂事,聪慧的一个。
扶光喜欢同团团, 阿哲, 小白几人一处打闹,青黛就喜欢一个人安静呆在算筹区,每一个算筹有关的教具,都被青黛反复玩过, 琢磨过。
也包括, 青黛那时候最喜欢的带纽圆柱体。
有一次带纽圆柱体被贺团团贪玩, 咬缺了半个圆弧, 贺团团小盆友也因此嗑掉了一颗乳牙,但是没有妨碍青黛继续研究缺了半个圆弧的带纽圆柱体。
青黛性子里的安静清冷,并不是孤僻。青黛也喜欢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青黛性子里的安静, 是在独处的时候,也能沉下心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小孩子里尤为难得。
所以,青黛年龄虽然小,却是几个孩子里最喜欢思考和钻研的,也会比旁的孩子显得安静和懂事。
譬如,很小的时候,青黛就喜欢同宝园一道下五子棋。
小孩子下五子棋很能锻炼思维和反应。
青黛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其实很多局都是重复的,但青黛就是喜欢,可以半日都耗在棋局里,乐此不疲。
小时候喜欢五子棋,后来同她和老爷子去长风的时候,就在长风学习过对弈。
那时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长风,老爷子的身子也并不适合再奔波,所以他们在长风停留了有些时候。
青黛在那时候学会了对弈,每日都同老爷子一道对弈。
老爷子那时习惯了一日内大多时间都在轮椅中坐着。
宝园和青黛、扶光会推他去市集的各处去看看,尝好吃的东西,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也包括,宝园带青黛跟着老师学习对弈。
剩下的时间,老爷子便喜欢同青黛在一道下棋。
宝园过往很少见老爷子下棋。
除却同陆衍在一处的时候。
后来才知道爷爷其实喜欢下棋。
青黛刚学,正是有兴趣的时候。
老爷子同青黛每日都会对弈上许久,两人都没有嫌闷的时候。
看着青黛思考着要如何落棋的模样,老爷子时常同宝园感叹,“太像你祖母了,你祖母早前就喜欢下棋,每次有时间,就让我陪她下棋。只是那时候总是忙忙碌碌,闲瑕的时间太少,总觉得对不住她……”
爷爷是在青黛身上看到了祖母的影子。这一趟外出之旅,爷爷弥补了许多遗憾。
祖母想来长风看看的遗憾,没能真正空闲下来,同祖母一道下棋,不必考虑时间的遗憾。
青黛、扶光也在一点点长大着,知晓生老病死,和亲人有一日也会离开,但他们还会一直在……
有时候大人总会觉得孩子还小,不懂的事情很多,其实小孩子从周围感知,观察和学到的东西,会留在他们记忆里,潜移默化影响着他们。
老爷子过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青黛都没有再碰过棋子。也包括,和对弈相关的东西,青黛都在刻意避过。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避风港,藏着不想被旁人看到的心事。
但小孩子同小孩子之间是不同的。
老爷子过世,扶光是将老爷子同他一道憧憬过的关于冶炼的一切都放在能看得到,也够得到的地方,然后一头砸进去;而青黛则是将所有和对弈有关的兴趣,都浅浅藏在了心底,不让旁人看到。
只是偶尔,在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会将棋盘拿出来,一个人安静的落字……
一直到阿简六七岁的时候,很喜欢摆弄她的棋子,棋盘,“阿姐,我想和你下棋,特别特别想。”
有时候就是这一瞬间,青黛藏在心底的某些东西就似终于找到一个理由,一点点消散着。
“好。”青黛温声。
从那时起,阿简就时常跟在青黛身后,让青黛教她下棋,也跟着青黛一起学算筹。
青黛很喜欢算筹。
两仪亦有盈亏数,万物难逃出入机。
数字同数字之间是有规律的,掌握这种规律,就能得出许多结论。
盛满水缸要用多少水,工部的堤坝要修建的高度,可以抵御的洪峰,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工计算。
工部有专门做这些的部分,也从国子监中定向培养有天赋的学子。
那时明月就在国子监,青黛有时候会去国子监找明月,所以偶尔会去国子监蹭课。
青黛对国子监的课程没有太多兴趣,却唯独对国子监开设的算筹学科很有兴趣。
算筹需要理性思维。
在国中系统学习算筹的人才本就稀缺,即便如今国子监开设了女科,学习算筹的女科也少,所以明月在其中尤为显眼。
原本苏明月在国子监的一干女生中已经够出众了,但真论起算筹这一科的天赋和造诣,平远王府的郡主怕是要再胜过一筹。
很多演算办法和推演论证思路,都可以同国子监的经算教授在一道讨论,更有甚至,还要胜过旧的法子不少。算筹这一科本就是极其讲究天赋的学科,青黛的演算和推论办法,让不少国子监教授眼前一亮。
尤其是图形演算这一处。
许多数字上繁琐的计算,如果更换至图形来计算,忽然之间就简单和顺畅了许多。
这种学术上的讨论和研究,也会让国子监的教授和学生们兴奋不已。
年复一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青黛渐渐在其中找到了乐趣,时间在研究中就如同弹指一瞬间的事。
有时一道算术题会很快解开;有时候一道算术题就如同一只拦路虎,一头扎进去好几日,洋洋洒洒写了无数多纸,甚至是一墙的灰墨,拂开了再次继续;也有时会遇到让人试算无数次,也仍旧毫无头绪的……
一转身,青黛已经长大,身上潜心学术的女孩子特有的清雅,一颦一笑间仿佛都不沾尘霜;但依稀又有幼时脸上还挂着婴儿肥的模样。
宝园嘴角微牵,“好,那我就放心了。”
“就是记得再做算术的时候,不要再饼蘸着墨水吃了。”喻宝园提醒。
青黛笑开。
有时候演算入神了,是不会注意这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口黑牙。
但她分明记得,小时候也见过宝园这幅模样。
“再过半月,早更就应当回京了,替我将这个给他。”喻宝园看了一旁一眼,椿萱上前,将手中的锦盒呈上。
青黛身后的汀兰上前接过。
“知晓了。”青黛应声。
“听说,这次早更是去蓝城拜祭叶大夫的?”青黛问起。
喻宝园点头,“嗯,这次太医院披录,早更也在其中。虽然他一直跟着石然,但这次考核十分严格,没有人能贸然念及石然的颜面。早更还是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同这些年石然的严苛分不开。早更心里挂念着叶大夫,太医院这次的披录一放榜,早更去了趟太医院报道,然后就告假去了蓝城。自然,告假是托了石然的颜面……”
说起叶大夫这处,青黛看她,“早前听小九说,叶大夫是为了救早更。”
喻宝园思绪仿佛回到了那时候,她还记得第一次在蓝城见叶大夫的模样,叶大夫迷信在眼皮上贴白条的模样,那时的叶大夫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毅然挡在早更身前的模样,都仿佛就在昨日……
“他用自己的性命守护了早更的性命,他是世上最好的大夫,早更会一直记得他,我也会……”
即便,祖母已经过世。
她仍然记得在蓝城时举目无亲时,叶大夫看了她和祖母一眼,然后就给祖母医治眼睛;她给叶大夫送红豆酥,叶大夫佯装不喜欢,但她一转身,叶大夫就赶紧偷偷往嘴里塞;每次复诊,叶大夫都会细致查看,忘了时间,然后会说一通吓祖母的话,让祖母配合治疗;知晓她是从青石镇来的,怕她同祖母银子不够,医药费总是这里少了一头,那里缺了一头……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忘记呢?
蓝城还有多少百姓受过叶大夫的照拂和恩惠,那叶大夫就永远被这些人记在心里。
尤其是,早更心里……
*
早更再次磕头。
这次,石然也同早更一道告假来了蓝城。
早更在叶大夫坟前磕头。
石然就远远斜倚着大树看着,一声未吭。
脑海里都是早前的旧景……
“师哥,恭喜你入太医院!”那时候的石然还小,大概,就如同他第一次见早更时的年岁和模样。
师哥抱起他,满脸笑意,“对哦,你师哥都入太医院了,你也得加把劲儿,别落人后。你虽然小,煎药这些事儿是可以做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若是想入太医院,现在就要开始了。”
“好~”他欢喜。
……
“师哥,我煎药总是炸。”他也有苦恼的时候。
师哥那时候刚去太医院,太医院杂事很多,旁人不想做的杂事,自然而然都落在师哥这个新人头上。
师傅过世,师哥一直将他带在身边照顾。
一面学医,一面挣银子,太医院这种地方你医术再高明,也需要银子疏通。
他年纪虽然小,但是知晓师哥这些年的不容易。
师哥虽然脸色疲惫,但还是耐性道,“凡事欲速则不达,煎药要有耐性,要守着,看着火候,时日长了,你就能慢慢摸出门道了,就像这样,没有捷径可以走。学医不容易,小聪明省下来的时间始终还是会再走一遍,知道吗?”
他似懂非懂。
……
师哥从来不是死板的人,行医时也幽默风趣。
他也在师哥的影响中,潜移默化着。
那时京中很多大人和府中女眷都喜欢请师哥去看病,太医院的叶大夫虽然年轻,却炙手可热。
若是没有那年的辰王之乱,那兴许一切还会继续。
师哥也会照旧留在京中,太医院里。
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他只知道辰王之乱发生的那天,师哥入宫,替宫中贵人诊治,说等他回来,就同他一起吃酥油饼。
只是后来,他一直没等到师哥回来。
他想去找师哥,被邻里抱回来,说京中出大乱子了,宫中死了好多人,叶大夫若是没回来,恐怕凶多吉少。
他那时哭得昏天暗地,但那时幸得邻里收留,他留了一条性命,只是从那之后,他再没见过师哥,也一直以为师哥死在辰王之变这场灾难中。
……
很久之后,他入了太医院,成了太医院的石然,才偶然听同僚说起。
当时乱军闯入宫中,师哥当时正同太医院的院首一道替太子诊治。
乱军入内,不由分说乱杀。
太医院院首也因为护在太医身前被斩杀。
师哥一直是个胆小的人,那时的他吓得躲在原地,不敢上前。
眼睁睁看着太子被贼子杀死。
虽然师哥上前也于事无补,但那件事后来成了师哥的心魔。
师哥坐在满是死人和鲜血的宫中,不动弹,也不出声,如同一句行尸走肉。
“我不应当的……我怎么会……我为什么……”
这是旁人口中说起最后听到师哥一直痛哭流涕的话,好似魔怔一般。
再后来,乱党被肃清,宫中也被一把火烧了。
当时邻里以为师哥死了,寻到机会,将他带离了京中。
他彻底与师哥失散了……
一直到他看见早更煎药时蹲着的模样。
他的目光没办法从早更身上挪开,早更让他想起了早前的师哥和他……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这是师哥说来勉励他的话。
早更……
“叶大夫比你强多了!”当早更哭着同他喊出这一句的时候,他心底好似被重器狠狠划过。
后来早更口中日日念叨的叶大夫琐事,他知道那是师哥。
也知道,再蓝城,师哥是为了护着早更死了……
师哥做了他最想做的事。
迈出了当时在宫中,他没有迈出的那一步。
所以他毅然决绝。
人生就似一个轮回,而一切,仿佛是冥冥中的注定。
早更又阴差阳错来到他跟前。
这一次,换作他成师哥的角色,照顾早更。
——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石然双手环臂,低眸时,眼中氤氲。
时间过得真快,早更也长大了,同他一道入了太医院。
他同早更一起,完成了幼时他同师哥一起入太医院的愿望……
师哥泉下有知,应当欣慰了。
……
“这就是叶大夫。”早更一边抹泪一面同他说起。
石然环臂,轻叹道,“他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太医,但一定没有我厉害。”
早更不满瞪他。
像极了早前师哥逗他的时候。
一切来得及重来。
一切正在重来。
一切都有意义……
“你为什么要同我一道来拜祭叶大夫?”早更看他。
石然轻声,“我就是想告诉他,你同我在一处,很好;我们,很好。”
早更似懂非懂。
可石太医总是神叨叨的模样,也不止一两日了。
但他很喜欢他。
从仅次于叶大夫的喜欢,到和叶大夫一样的喜欢。
“这趟回京,你可要好好干,你在太医院的前程才能一片光明~”石然又开始。
早更头疼,“昨日你才说,你要好好看,然后太医院院首的位置指日可待。”
石然伸手揽上他肩膀,郑重其事道,“就这么定了,我是太医院下一任院首,你是太医院下下任院首。”
早更恼火,“合着太医院就我们两人了?”
石然打哈哈哈。
雨后天青处,落霞在轻尘中轻舞。
早更嘴角也微微扬起。
*
“宝园特意叮嘱,让我给你,说钦天监算过了,今年是寒冬,马虎不得。她这趟去燕韩时日很长,所以提前给我们每个人都织了一条围巾,这是你的,收好了。”青黛递给他。
早更伸手接过。
脸上笑意。
还是同过往每一年一样,宝园都会给他准备东西,同旁的孩子一样……
“陛下同宝园为何忽然去燕韩?”已经许久没有回王府幼儿园了,尤其是在小白心血来潮又重新修缮后。
这趟正好同青黛一道来看看。
小时候虽然没在幼儿园呆过 ,但后来幼儿园中的孩子多了起来,扶音姐姐有时无暇顾及的时候,宝园会让他来幼儿园中帮忙照看。
幼儿园有药房,小孩子难免有磕磕碰碰。
但磕磕碰碰不可怕。
所以,他来幼儿园药房帮忙值守时,也可以有空闲看医书。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基本隔日就出现在幼儿园,很多时间都是在幼儿园中看书和同孩子一道度过的。
后来他才知道,是石然同宝园说,早更近来有些浮躁,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看书。
每个人学医都会有这样一段时间,浮躁,看不到尽头;但只要能平静下来,消散心中的迷茫,又能重回正轨。
宝园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帮他走出困境。
其实,不止他,也包括他们周围每一个孩子。
从幼时起……
转眼,他们都眼下年纪了,但每次回到幼儿园时,亲切感会一直在。
这里不是记忆中冰冷的地方,而是温暖,有朝气和阳光的地方。
早更问完,青黛轻声道,“是去见燕韩国君……”
早更看她,“燕韩国君?”
青黛颔首,“当初二叔去燕韩时就曾见过燕韩国君。后来安城事变,宝园带着我们逃出安城,二叔在安城和京中周旋。后来二叔在京中遇险,脱险醒来后,燕韩使臣头一遭就曾来过京中,但是被太爷爷拦回去了。不仅拦回去了,还同太爷爷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早更更加不明就里。
青黛继续道,“燕韩来的人是国君的老师,在燕韩朝中说话颇有分量,同太爷爷大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同老爷子大吵一架?”早更更加疑惑。
青黛轻声道,“早更,你不知晓,燕韩国君膝下没有子嗣,二叔同燕韩国君原本就是沾亲的,而且,还是很亲近的叔侄关系。先帝一封遗诏,忽然让二叔即位,燕韩那时就急了,直接遣人来了京中抢人,想着有回旋余地,结果被太爷爷给骂回去了。那时二叔同宝园都在雅文书院,这些事,太爷爷没让二叔和宝园知晓,一直将此事藏着。直到后来二叔回京,”
早更惊讶,“你是说,燕韩国君,是想让陛下做……”
早更适时缄默。
也环顾四周。
而后,忽然想起这处是王府幼儿园,而身旁的人是青黛。
从小时候起,青黛就是他们一群小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而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早就不是以前的小孩子心性。
青黛能告诉他的话,兴许现在还是,但很快就不会是秘密了。
青黛能告诉他,就是宝园告诉他。
早更轻叹,“我终于知晓宝园为什么要织这条围巾给我了。”
眼下才二月,春寒料峭。
宝园是替腊月备下的。
从二月到腊月还有十月之久,陛下同宝园不会这么快回西秦了……
青黛也道,“听闻燕韩国君病重,这一趟无论如何都想让二叔去。早前二叔去燕韩,燕韩国君对二叔有庇佑之恩,于情于理,这一趟二叔都要去。但只要二叔去了,燕韩国君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所以,二叔这一去,等再回来,是西秦的国君,还是西秦与燕韩的国君,就无人知晓了……”
“所以,你今日带我来这里?”早更看她。
青黛莞尔,“宝园不在,王府幼儿园总要有人看着,贺淼哥哥游离在外,明月姐姐尚在出使,贺团团在戍守西边,苏哲在西南,苏白去了南顺采风,扶光说找到了最新的冶炼方式已经扎进军中整整两月,就年关回来了一日,初一又匆忙回去,作为暗卫首领,这一趟二叔去燕韩,米宝一路都要跟着……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也都有独当一面的时候。眼下这京中就剩你同我了,二叔同宝园不在京中,朝中的事要有人替殿下照看着,我是平远王府的郡主,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早更眼中惊艳。
“所以,王府幼儿园这处我是无暇顾及了,只能先拜托你照看着。早更,我们要把幼儿园照看好,等宝园回来。”
早更也莞尔。
户外的铜锣声响起,小孩子们从教室中鱼贯而出,冲向滑滑梯,跷跷板。
远处就是彩虹跑道,近处是欢快而清脆的声音,如同银铃。
二月初春,春寒料峭。
但万物复苏,又是一轮四季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