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休澜神色变了又变, 说不清是不解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他松开手,转过了身, 往前方走去。
应听声无所谓似的又笑了笑, 抬步跟上了清休澜, 自然而然地问他:“你在这很久了吗?”
清休澜就顺着路往前走,地上铺着石砖, 砖缝中的草已经长得很高了,几乎将石砖藏在一片绿色中。
他一边用灵力化剑将这些肆意疯长的杂草削掉, 一边回答道:“不久吧。一两天?”
阴阳司中没有黑夜白天, 魂魄也不需要睡眠, 街道上时时刻刻都有人, 店铺酒楼永远不关门不熄灯, 因而很难准确判断时间。
应听声跟在清休澜后边, 明明旁边就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平平整整,连颗石子儿都没有,但他就是愿意陪着清休澜走这条算不上很好走,还有些麻烦的“草路”。
他闲聊似的问道:“这里的伙食好吗?”
“还行?”清休澜回忆了一番, 不太记得之前喝的那壶酒和那盘只有铜钱大小的四枚点心是什么味道的了,犹豫答道:“应该不算难吃。”
“那我们现在去尝尝?”应听声指尖不动声色地放出一道如剑般的灵力,精准地将藏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的一条蛇困住,若无其事道:“哪家饭馆比较好吃?”
清休澜好像没注意到应听声这点小动作,收了手, 不再霍霍杂草,答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谁知道。”
——
一盏茶后,在若生集市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落的兵器铺中, 琼京正欲哭无泪地擦拭着店铺中间放着的一只高大的石狮子。
那石狮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爪子和尾巴却被人摸得发亮,嘴里衔着颗拳头大小的金珠。
这也不知道慕老板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狮子,回来时交代了句“把脏的地方擦干净”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琼京拿用清水洗净的抹布将这狮子擦拭了一遍,清洗的水却依旧干干净净的时候,琼京突然察觉不对。
这大团大团的乌黑不是墨水啊?擦不掉呢怎么。
琼京不信邪地擦了又擦,除了把衣袖弄湿,地板弄潮之外,没有一点儿作用。
这时,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琼京头也没回,劈头盖脸地就开始赶人:“老板不在,不做生意,过会儿再来吧。”
“是我。”清休澜撩开挡在门口的门帘,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没立刻松开拉着帘子的手,而是等应听声也进来后,这才回过头,开口道:“我不找你们老板,我找你。”
琼京听得着熟悉又该死的声音,骤然回头,看见进来的两人,疑了一声,将手中的抹布甩到了木盆中,问他:“稀奇,太阳打鬼边儿出来了,你怎么突然来找我?先说好啊,我那房子住不下三个人。”
清休澜:“……”怎么还在惦记着这事儿呢。
应听声:“?”
三人面面相觑地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琼京意识到什么,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扯回了话题:“你俩找我……什么事儿啊。”
“……”清休澜回头看了应听声一眼,见他面色无异,才慢慢收回了视线,问琼京:“吃饭吗。”
“……没有,但魂魄不吃饭也不会饿,有这钱干啥不好。”琼京懒懒地靠在石狮子上,道:“除非你请客。”
“我请客。”清休澜从善如流,侧过了身,朝门外走去,顺手拉过了应听声,对琼京道:“你带路。”
琼京等前面二人并排出了门后往前跑了两步,追上了他们,好奇地指了指应听声,问清休澜:“这是谁?拐卖人口也是犯法的。”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问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看上去不像正人君子?”
“说不上像不像吧。”琼京懒懒地将手背在脑后,摇头晃脑地对清休澜一眨眼,低声道:“但我总觉得你看起来太随心,不将‘规矩’放在心上——有种迟早要去幽牢走一遭的感觉……哎呦!”
琼京忙着和清休澜说话,没注意看前面,被几个急匆匆穿梭在人群中的小孩撞了个正着,捂着肚子好悬没直接跪地上。
清休澜也没看路,但他被身旁的应听声拉了一把,毫发无伤。
应听声左手虚护着清休澜,俯下身,用右手拎起了清休澜拖地的黑衣拖尾,关心了一句琼京:“道友?还好么——这拖尾有点碍事,换一件吧?”
当真只关心了一句!
琼京看着被自己碰到一下,就要把那块布料割掉,如今直接被另一个陌生人拎着下摆建议换一套衣服,却不为所动的清休澜,感到了世界的参差:“……不是,你俩看对眼了?还是你只对我这样?”
清休澜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应听声顿了一下,问道:“哪样?”
“只对他这样。”清休澜开口答道。
他说这话时却不是对着应听声说的,而是在回答琼京刚才提出的问题。
琼京:“……为什么。”
清休澜:“他特别。”
琼京半信半疑地看着两人,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僻但雅致的小院中,大声开口唤道:“阮娘——来客人啦!”
这座小院周围是大大小小的温泉,因此刚一进入院内,就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人一下子从寒冬步入暖春,连心情都变得放松起来。
“小京?你终于得空来看看我啦?”琼京话音刚落几息,一位用头巾绑着头发的女子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看起来莫约十七八岁。
琼京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随后给清休澜他们介绍:“在……人间,我和阮娘是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一起长大的——也是一起到阴阳司来的,你们住在这儿大可放心。”
小院算不得多大,一个人住太空,四个人住太挤,三个人就刚好能住满一主卧一次卧两间房。
一入院,映入眼帘的就是中间那颗长势喜人的桂花树,枝繁叶茂,桂花如星子一样大片大片藏在树叶间,撒了一地金灿。
阮娘先是和琼京带来的两人问了个好,这才转头关心地询问琼京:“你最近还好吗?慕老板没为难你吧?”
琼京到底也才十四五岁,闻言撅了撅嘴,一脸不满道:“她什么时候不为难过我,等我还完债,立马就跑,再也不来啦!”
阮娘皱了皱眉,明显还有话想问,但却忍了下来,先招呼起了客人。
清休澜一进院就被那颗桂花树吸引住了目光,蹙起眉思考着什么,也不顾其他人在聊何事,自顾自走到了树下。
于是阮娘只好问还留在原地,但目光已经飘远的应听声:“您二位是来吃饭还是住宿呢?”
本来应该只吃个饭的,但应听声看着周围的温泉,突然改了主意,问道:“这些温泉,是可以泡的吗?”
“当然。”阮娘笑了笑,道:“我这里少有人来。温泉呢,也都是地下活水,时不时抽出一天时间来泡泡,别提多放松了,享受生活嘛。”
应听声眼眸一动,似乎觉得不错。他转头看了一眼清休澜。
清休澜不知道听没听见几人说的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应听声就自己做了主,道:“饭肯定是要吃的,再在这住一天吧。”
阮娘点了点头,先去厨房生火了,于是小院门前就只剩下三人。
琼京看了好几眼清休澜,似乎有话想说,却碍于他“看起来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动作没有出声。
“怎么了,你有话想对他说?”最终,还是应听声开口问道。
琼京转头看向应听声,犹犹豫豫地指了指清休澜,又指了指他,先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你能做他的主吗?”
应听声哑然失笑,随后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随后才答道:“不出意外的话,是能的。”
一阵微风划过,吹散了些许雾气,也将琼京的话音吹得模糊不清:“那个……他说要请客,我不饿,就不吃了……能不能……”
说到这,琼京绞了绞手指,低下头,似乎有些难为情,声如蚊呐道:“能不能,就是……把这顿饭钱折算成晶片给我……”
最后几个字琼京几乎是从牙缝里哼出来的,连他自己都只能勉强听个囫囵。
应听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看法,琼京就大喊一声“算了!”随后眼神躲闪地看着应听声的鞋,快速说了一句“我去帮阮娘”,转身就想跑,随后被应听声伸手拦住了。
“你跑什么。”应听声好笑地问道。
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仰着头看花的清休澜身边,伸手往他怀里一勾,就勾出来一个不大不小,叮呤作响的荷包来。
“你叫什么?”应听声问道。
“琼京。”
“好,琼京。”应听声掂了掂手中荷包,认真问他:“给你可以,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如果是正当理由,我不但把这荷包整个给你,还会为你添补一二……但如果是别的……”
应听声又笑了笑,言尽于此。
琼京咬牙看了看清休澜,又看向应听声手中的荷包,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我不小心砸了慕老板十来个瓷器,给她打了五六十年工还没还清……但我还想攒一笔钱去‘寻亲楼’挂上我妹妹的名字……我需要钱。”
闻言,应听声沉默了。就连清休澜也收回了望天的目光。
“……这笔钱我不白拿,就算我借的!”琼京看应听声沉默,以为应听声要拒绝,忙道:“我之后肯定还上!拜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应听声摇了摇头,将荷包递给了琼京,温声道:“这钱不用还,你拿着就是。等明天……我再来寻你。”
琼京接过荷包,眼神一亮,给二人行了个大礼,随后就转身和阮娘打招呼去了。
等他走后,沉默许久的清休澜才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问道。
“你方才……拿的是我的荷包吧。”
第82章 松动 “碎碎平安。”
一声笑落在清休澜头顶, 应听声低眸看着清休澜,解释道:“休澜能用灵力凝成晶片的事,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我再补给你就是了。”
清休澜被这声“休澜”喊得心里一颤, 就像突然踩空一般。
这个称呼太过陌生。
于是他缓缓挑起了眉, 一时之间忙于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感觉,没回答。
应听声也不催, 伸手在清休澜肩上轻轻一抚,将落在上面的, 沾染着些许温润水汽的桂花抚落。
小心翼翼地霸占着他。
“你怎么补给我。”
应听声手一顿, 然后说了两个字。
“伸手。”
清休澜照做, 手心朝上。
应听声右手食指间覆上灵力, 轻轻地在清休澜手中滑动着, 勾勒出几个弧形, 就像花瓣一样。
有点痒,清休澜没忍住蜷了蜷手心,又被应听声伸手制止。
接着,应听声用灵力细细地捻出几条短短的线,这是花蕊。
然后, 如太阳般的璨金色像墨入水一般,给这朵空白的花染上了颜色。
最后,灵力四溢,一朵朵同样的花出现在清休澜手心中,逐渐满溢, 散落在地,激起一阵阵芳香,融入水汽中。
“够吗?”
虽然清休澜看不见应听声的表情, 但他知道此刻应听声绝对在笑。
一阵微风划过,卷起了清休澜手中用灵力凝成的桂花,就连落在地上的都没有放过。
紧接着,一个雕花木盒凭空出现,所有灵力桂花乖顺地随着风一朵一朵落了进去。
“咔”一声,雕花木盒合上了。
“手挺巧,那我就收下了。”清休澜丝毫不知“客气”为何物,摇了摇手中的雕花木盒,对应听声说道。
灵力所凝成的桂花,常开不败。
阮娘此刻也从后面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几把钥匙,看他们聊完了天,这才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突然明白什么一样体贴道:“那个……小院的主卧是空着的,没人睡过,但我会定期打扫——睡两个人肯定没问题!有客人的时候,我晚上不在小院住。”
阮娘指了指雾气的对面,略高处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见另一间屋子。
“我通常会自己睡在那儿。这里的温泉都可以泡,但是要注意时间,因为这里人比较少……”阮娘声音温温柔柔的,说到这顿了一下,然后才接道:“不小心泡晕了差点溺死在温泉中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应听声点了点头,带着清休澜跟着阮娘往小院里面走去。
屋内的桌子有些特别,并不像常见的高腿宽桌那样,而是偏长,桌腿也比较矮,就像一个宽敞很多的小几。
桌边放着两个软垫,应该是用来坐的。
在这桌上,放着一个脸盆大的锅,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旁边放满了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食材。
“因为大多数来我这小院泡温泉的,都是些体寒,格外怕冷的魂魄,所以在膳食上也多以热菜为主。”阮娘柔声介绍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些什么,我就都拿了些……啊,请放心,多的都不收费,算我请你们的。”
清休澜对阮娘点了点头,然后先行在桌前落了座。
应听声则慢了一步,若有所思地问道:“是因为琼京?”
阮娘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落在额前的头发撩至耳后,道:“小京是个可怜人。他的父亲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兵,母亲是一位略通些医术的妇女,虽没做出什么出名的贡献,但都轰轰烈烈地死在了战场上。家里就只剩下他,和他的妹妹。”
“后来,城破了。我孤身一人,死了便死了,不想再回到人间,因此留在了阴阳司——但小京不同,他留在这是为了寻找他的妹妹。”
应听声皱眉,照琼京的说法,阮娘口中的应该都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这段历史,他并不清楚。
就在他习以为常地抬眸看向清休澜,想从这“活化石”口中得到答案时,却收获了清休澜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应听声:“……”
忘了,清休澜现在是失忆状态,比他还一无所知。
“他在这找了六十年。”沉默两息后,阮娘开口道:“六十年都找不到的人,早该投完胎了。而他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那他为什么还在这,不去投胎。”
应听声与阮娘一起回头,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语气中没什么情绪,似乎真的只是好奇问题的答案:“他明知道自己等不到,为什么还要等。”
好在阮娘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冒犯,依旧温和地回答了清休澜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执念’吧。选择留在这阴阳司,不去投胎的人,哪个没点要死要活的疯魔执念呢。”
阮娘说完,浅笑着给应听声和清休澜行了个礼,与二人告别,然后走进了雾气中。
清休澜撑着头,似乎又陷入了思考当中,
以前他也时不时就爱“神游”一下,不理人,不说话,不回应。
应听声习惯了,只放轻动作去关了窗,随后才走到清休澜对面坐下,轻手轻脚地端起几盘菜倒进了锅中——没有溅出一滴热水。
小院窗外大概是挂了一串风铃,风吹过时就摇头晃脑的响起来,不算吵,存在感却极强。
清休澜被这道风铃声惊扰,缓缓抬起眸,干脆直接清空了脑中繁杂的思绪,将视线落在了坐在对面的应听声身上。
他的目光应该是没聚焦,应听声的身形有些模糊,被雾气一蒸,就更显朦胧。
……朦胧。
清休澜微微蹙起眉。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画面,雨滴落下一般,转瞬即逝——似乎是有个人站在他对面,周围很朦胧。
突然,他脑中“嗡”地一声,一团黑影尖叫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清休澜脑中的画面,带来一阵阵刺痛。
接着就是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清休澜勉强分出一丝视线转头看去,手边的碗碟被碰到了地上,摔碎了。
脑中刺痛仍在继续,清休澜分不出力气处理,只撑着头缓缓闭上眼。
——直到他被人轻轻扶住。
“休澜?”应听声皱眉轻唤了一声,表情堪称凝重。
清休澜这才想起自己对面还有个人,只得随便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让人别担心。
但显然,这并没有安慰到应听声。
应听声一手扶着清休澜的背,一手就要去抄他的腿弯,忽然顿了顿,然后在清休澜耳边问道:“先换个地方坐,没关系,我来处理。”
清休澜从一阵阵不明所以的尖叫声中艰难地捕捉到了应听声的声音,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就胡乱点了点头,接着就是一阵失重感袭来。
应听声抱起了清休澜,小心避开碎片将人抱到了不远处的软塌上,担心地观察着清休澜的表情。
清休澜微微出了点汗,呼吸有些急促,但面色看着还好,似乎不是很难受。
但不久前凉倾那句“惯能忍痛”已经深深刻入应听声心中,他不敢有一丝侥幸。
风铃微动,再次传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逐渐浸入房内。清休澜耳中的尖叫声也慢慢淡去,他的视线这才聚了焦,看清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应听声看他眼神逐渐清明,呼吸也平稳下来,心中稍宽,但眼神依旧没有放松下来,轻声问道:“没事了吗,休澜?”
清休澜眼神平静,摇了摇头,伸手把应听声拉了起来,哑声道:“我刚刚突然看到了一些事,但是有东西在阻止我想起来。”
应听声了然。有人封了清休澜的记忆。
他语气轻松,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清休澜额角的汗,道:“不要紧,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我会帮你的。”
清休澜抬眸,朝窗户一颔首,对应听声道:“有点热,把窗户打开吧。”
应听声看了眼清休澜,皱起了眉,道:“虽然阴阳司中没有‘夜晚’一说,但你刚出了汗,还是不要吹风比较好。”
清休澜“啧”了一声,就要自己动手。
“休澜。”
清休澜动作一顿。
“要是生病了的话,我会很担心的。”
清休澜轻蹙起眉,反驳道:“那儿那么容易生病。”
“休澜。”
应听声没回答清休澜这个问题,只垂着眸,又唤了一声。
没什么多余动作,甚至连表情都平平常常,但就是像自带禁锢法阵一般,让清休澜手中那道灵力一直聚在手心中,迟迟挥不出去。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微垂的睫毛和眼睛,又“啧”了一声,终究还是散了手中的灵力。
应听声这才难以察觉地呼出口气。
清休澜做出的决定难以更改,应听声也只是趁着此时他的记忆不完整斗胆一试,自己都没什么把握。
那两声“休澜”,更像是在赌清休澜会对他心软。
而应听声赌对了。
他松开手心,走到桌前,蹲下身清理碗碟碎片。
“应……听声。”清休澜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从脑中翻出了这个略有陌生的名字,开口唤道。
应听声动作一顿,回头看向清休澜,“嗯”了一声,静静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别用手捡。”
听到这句,应听声难以抑制地笑了一下。
清休澜果然还是那个清休澜。
看着面前的碎碟碎碗,应听声突然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中。
在那段回忆里,他似乎也不小心摔碎了个碗……
那时,清休澜是怎么做的来着?
记忆逐渐浮现在应听声的脑海中,变得清晰。
应听声用灵力将所有碎渣清理干净,然后走到了看着他动作的清休澜身边。
他俯身凑近了清休澜,然后缓缓在他的耳边轻声落下一句话。
“休澜。”
“碎碎平安。”
第83章 奇怪 泡温泉。
听见这声“碎碎平安”, 清休澜明显愣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明白这代表的含义,但看着应听声带笑的面容, 清休澜猜, 应当是美好的寓意。
他从软塌上起身, 走到墙边拉开了半透明的深红色木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套描着桂花的碗碟, 捧在手中看了看,想起什么一样, 随口问道:“为什么不能随意用灵力?”
清休澜这话问得突然, 跳了不知道多少个话题, 但应听声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答道。
“因为阴阳司中没有灵气啊, 休澜。”
他提步走了过来, 俯身从清休澜手中接过了碗碟,用灵力净了一遍,然后伸手将清休澜扶了起来,道:“不然也不会以用灵力凝成的‘晶片’作为通用货币了。”
清休澜顿了顿,想起了自己之前凝出的一大堆晶片:“……这不会……”通货膨胀吧?
“这一点没什么大事, 休澜想用就用了。”应听声似乎知道清休澜想说什么,道:“只是别当着外人面直接凝晶片,会比较麻烦。”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第一次来阴阳司?”清休澜问。
应听声顿了一下,接着无比自然地说道:“因为我来之前找人了解过情况, 略知一二罢了。”
清休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知信没信,反正没再继续追问。
桌上的热锅还在咕嘟咕嘟地涌动着, 前不久被应听声放进去的食材已经被煮透了,再煮下去估计要烂在锅里了。
应听声拿起双筷子,用左手拦着袖子,右手则又快又准地将煮得软烂的土豆、青菜一类夹了出来,放在了清休澜碗中。
“阮姑娘备下的多是些生菜,还有鱼虾一类,休澜吃得惯么?”应听声将锅里的菜都捞了个一干二净,抬手准备下第二次菜,回头问了一句。
“哪儿有这么挑。”清休澜答了,转身重新在桌前坐下,将面前装得满满当当的碗拿了起来,分了一半到应听声碗中。
山珍海味吃得,馒头咸菜也吃得,区区水煮生菜,如何吃不得。
应听声便又将豆腐、竹笋一类的下了锅,转身拿起旁边放着的酱油、醋一类,动作自然地调了两份调料。
并不尽然相同,但都不带辣。
他和清休澜都不吃辣的。
看着被放在自己手边的调料碟,清休澜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的。
“既是……相伴之人——要是我连这些基础的饮食习惯都摸不清,你才应该疑惑。”说到那四个字时,应听声的语气突然低了下去,隔着一层薄薄的蒸汽,淡如烟。
他这话说的挑不出错,清休澜深以为然,看着面前轻蘸调料碟的应听声,手中夹着的白菜始终没有送入口中,“可我好像不知道。”你的饮食习惯。
应听声手一顿,很快又恢复了动作,咽下口中的食物后,答道:“因为有人封了你的记忆呀。休澜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记得了。等后面恢复了记忆……休澜就会想起来的。”
“要是我想不起来呢。”热锅中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微微潮湿的热气,氤氲的白烟将清休澜的表情遮得不清不楚。
清休澜的记忆很重要,自然不能因为“不想想起来”,或是“很难想起来”,就随随便便算了。
但这些现在也不用说出来给清休澜新的压力。
“那也没关系。”应听声拿起公筷,将煮熟了的竹笋捞了起来,道:“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凭休澜的观察力,几天就摸清了吧。”
应听声又接着夹起了煮得橙红的虾,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送进清休澜碗中,而是夹给了自己。
“所以,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我们之前有一个人记得就好了。”应听声走到一边,用温热的清水净了手。
接着一道微寒的灵力穿过了薄雾,将那煮得滚烫的虾过了一遍,降下了温度。
应听声回到桌前,拿起虾时一愣,随后眼中微微荡开笑意,伸手剥了起来。
清休澜却是微微皱着眉的,问他:“这怎么行?饮食习惯容易观察,你我之前所有过往、承诺,我又如何得知呢。”
“这对你……一点儿也不公平。”
“休澜怎么会这么想。”应听声笑了一声,将手中剥好的虾放在了干净的小碟中,又拿起了另一个开始剥,道:“没了记忆,你就不是清休澜了吗?可你的习惯,说话方式,分明和以前一模一样。”
应听声就捡着好听的话哄他,道:“休澜若实在介意,不如和我再走一遍我们走过的路,这样,不就拥有新的‘记忆’了么。”
这话听着有些扯。
但清休澜本就陷入了一个“他是不是更在意怀念曾经的‘我’,而失去记忆的我并不是他要找的人”这样的思维误区,从而忽略了“无论如何他都是清休澜”的事实。
“好了,不要想这么多。”应听声转眼就剥了一碟虾,重新净了手,将其摆到清休澜手边,在清休澜摇头拒绝,并想要推回给他时对清休澜道:“以前也是这样的。休澜没了记忆,反而与我生疏起来。”
这话就是在扯淡。
清休澜以前都是直接用灵力剥虾,一秒一个,根本不给应听声机会。
如今此举也不过是满足一下应听声始终未能实现的“想给师尊剥虾”的愿望罢了。
就仗着清休澜现在没有记忆,一蒙一个准。
果不其然,清休澜听见这话手一顿,没再推拒,抬眸看了应听声一眼,还是无奈地拿起筷子夹起虾,在蘸水碟中点了点,送入口中。
应听声悄无声息地勾了下唇角,黑眸中闪烁着星光。
他的师尊……不论是以何身份在他身边,是否还记得他,都还是会对他心软,会纵容他。
——
翌日。
清休澜醒来时,床榻旁已经没了应听声的身影。
昨晚他本是想自己睡外间,让应听声睡里间的,被拒了。
怕应听声又说出点什么“从前我们都是睡在一起的”此类的话,清休澜在接触到应听声眼神那一瞬间,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回来。
魂魄不会感到累,比起“休息睡觉”,或许他们更需要的是“放松心情”。
但清休澜依旧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也是奇怪,明明旁边还睡着个陌生熟悉都算不上的人,但清休澜对应听声却升不起什么警惕心。
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屋内和昨晚一样,只是桌上多了一壶冒着热气的水,以及被添过安神香料的香炉。
“听声?”
清休澜开口,唤了一声,起身下床。
被锦被遮盖时不察,下了床清休澜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一件。换成了更加软和的白色里衣。
他没在意,往前走了两步,推开了窗。
——并没有想象中的阳光洒进来。
天空混浊,说是阴天也行,却没有雨。
应听声正站在院中,用灵力将周围的温泉探了一遍,然后在整间小院中设下结界。
他听见动静一回头,就看到清休澜懒懒地靠在窗边,朝他看来。
应听声停下手中动作,快步走了回去,道:“醒了?”
清休澜“嗯”了一声,看着他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递给自己一件外披,道:“忙什么呢。”
“既然都来了,去泡泡这温泉也好。”应听声随口答了一句,道:“今日无事。”
清休澜接过这件薄纱青色外披,又“嗯”了一声,走出了房门,来到一池温泉边,俯下身,伸手搅了搅温热的泉水。
暖意顺着指尖一路向上,流淌过四肢与经脉,直至心间,暖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泉水上飘着落下的桂花,一闪一闪的,金灿灿的,传出一阵阵芳香。
清休澜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坐在了池边,足尖轻触水面,觉得温度正好,就要直接下水。
应听声没拦着他,只皱眉提醒了句:“休澜,你没用早膳,觉得晕了就出来。”
清休澜大概是随口应了一声,悠悠地穿过缭绕在周围的雾气传进了应听声的耳中。
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小院中的厨房。
等他端着一碗蛋羹和鲜奶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清休澜闭着眼,半靠在池边的情景。
清休澜大概很久没移过位置了,飘落的桂花零零碎碎地落在他的发间,睫毛。
他的长发在水中散开来,柔顺地浮在水面上,清休澜面容安静,呼吸平稳,不知是否是睡着了。
应听声走了过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温泉边的小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清休澜大概是被惊扰了,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眼睫上的那朵小小的桂花坠了下来,轻轻点在水面上,激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转眸看向应听声,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阮姑娘所言不虚,确实好睡。”
“头晕么?”应听声在清休澜身边蹲下,仔细看了眼他的面色,问道。
“不晕,你也下来泡泡。”
应听声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清休澜伸手一拉,失去了重心,摔入了温泉水中。
池水激荡,应听声只来得及靠本能闭了气,下一秒就被带了上来,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应听声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又看看眸中难掩笑意的清休澜,无奈叹息一声,道:“休澜……”
“你不是说今日无事么。”清休澜抬起手,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上,他伸手将应听声往自己的方向拉。
应听声没有抗拒,顺从地顺着清休澜的动作走向了他,然后被带着坐在了清休澜身边。
清休澜伸出右手食指,在应听声胸前轻轻划过,最后停留在他的心脏处,轻声道:“放松点,我怎么老觉得你很紧张?”
他凑近应听声,自下而上看向应听声的眼眸,问道:“为什么?”
第84章 出事 人会骗他,言灵不会。
应听声伸手握住了清休澜作乱的手指, 带起了一道哗啦啦的水声,他低声道:“没有,错觉。”
清休澜挑眉, 一看就是不信。
他眼眸微微发亮, 漆黑的夜被镀上了一层金, 随后,他一只手撑着温泉边的石壁, 一手勾起了应听声的下巴,再次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应听声垂下了眸, 瞳孔微散, 答道:“我来找你。我很想你。”
清休澜听到这个与之前并无出入的回答, 深深地看着面前人。
人会骗他, 但人骗不了言灵。
于是清休澜拇指抹上应听声的唇, 潮湿蔓延, 一滴水珠从应听声的嘴角滑落。
清休澜则看着他再次开口:“你我确实是‘相伴之人’?”
“当然。相随、相伴、相随。”应听声抬起了眸,回答清休澜的问题时嘴唇自然而然地张合,竟像轻吻了清休澜的指尖一样。
清休澜眸色微暗。
他竟真找了个相伴之人?
他还这么小,你怎么下得了手的!禽兽啊!
清休澜在心中怒斥不知何时的自己。
要脸不要!
清休澜眸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黑眸恢复了以往的颜色。他默默坐了回去, 捂住了脸。
因此错过了应听声垂下的眸中藏着的一抹笑意。
师尊对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有戒心了,虽然他抗拒不了言灵,但怎么能连记忆都忘了抹去呢。
但面上,他还是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揉了揉眉心, 看了一眼清休澜,故意道:“休澜?怎么了。”
清休澜能说什么,只能胡乱应了两声, 匆忙地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应听声也怕他发现自己还记得这段问话,从善如流地没再继续往下问。
他们就这样互相将对方蒙过去了。
清休澜只觉这温泉是越泡越热,蒸笼一样,蒸得他微微发汗,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露在外面的肌肤也泛起了淡粉色。
于是他在边缘石壁上撑了一下,直接跃了上去,独留应听声一人还在温泉中。
“桌上有早膳,你若累了,就吃完去歇着吧。”应听声没有起身的意思,只伸手虚护了一下,怕清休澜没站稳。
“你还想再泡一会吗?”清休澜抬手,用灵力烘干了自己的衣服,在桌前坐下,伸手端起了依旧温热的蛋羹,然后想起自己起床后还没洗漱,又默默放下了。
“嗯。”应听声打了一声,有些模糊不清。
“好,别泡太久。”
清休澜说了句,随后便端起了装着蛋羹和鲜奶的托盘,转身走进了房中。
他将托盘放在了木桌上,单手撑着木桌,抬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并不烫。
那就是泉水太热了。
清休澜下了结论,心安理得地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出来时,看见的便是已经穿戴整齐了的应听声,正站在桌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已经冷下来了的蛋羹,听见动静,随口道:“忘记罩保温结界了,休澜。”
等蛋羹和鲜奶重新热起来后,应听声才抬眸看向清休澜,随后目光落在了他依旧潮湿的长发上,问道:“怎么光烘衣服,不烘头发?”
“头发比衣服金贵,要控力道,麻烦。”清休澜叹息一声,抬起手挽了下长发。
“我来吧。”应听声说道,走到梳妆桌前,拉开了椅子,回头看清休澜。
“你要帮我束发?”清休澜没拒绝,拎着长发走了两步,在这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道。
“你愿意的话,并无不可。”应听声话音柔和,在掌间覆上薄薄的一层灵力,抬手抚上清休澜的长发。
长发是潮湿的,没到会往下滴水的程度。
应听声小心地用灵力带走清休澜发间残存的水滴,看着他用手勾放在一旁桌上的蛋羹,闲聊道:“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呢。”
清休澜咽下口中软滑香甜的蛋羹,看着镜中应听声专注的眼神,道:“当然是想办法出去,我可没有在阴阳司当个活死人的癖好。”
应听声点了点头,手指在他的发间穿过,将打结的发丝理顺,道:“之前你肯定地说出不去,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黑户’,阴阳司中查不到我的身份。”清休澜无所谓道。
“是因为失去了记忆的原因?”
沈灵送应听声来之前只说让他“找到”清休澜,没说找到后怎么办,可能是因为“时候未到”,因此,应听声并不焦急。
“谁知道呢。”清休澜顿了顿,问他:“你怎么下来的。殉情?”
应听声眨了眨眼,拒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否认道:“怎么会,自然是有人相助。你也认识的。”
殉情殉情,也得有情才能殉。
但他没有吗?
那他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算什么,算他想得多吗?
等到应听声将清休澜的长发细细用灵力烘干后,他才拿起了桌上的木梳,顺着清休澜的长发,问他:“你想怎么弄。”
“随意,毁不到哪儿去。”
这倒是实话,就凭清休澜这张脸和周身气场,就算在头上顶个西瓜大的珍珠——别人怎么想不知道,但肯定是不敢抬头看,也不敢问的。
应听声不着边际地想道——但为什么要在头上顶个西瓜……大小的珍珠呢。
他在桌上看了看,随后拿起一条发带。
将发带拿到手中时应听声手上的乾坤戒悄无声息地一闪,接着,那条白色的发带便被换成了另外一条青色,绣着竹的精致发带。
应听声若无其事地用青色发带扎起了清休澜的一部分长发,剩下的大部分发丝都散在了他的肩上和胸前。
清休澜没在意他的动作,低着头喝手中的鲜奶。
突然,应听声布置下的结界猛地震荡了一下,连带着清休澜手中的鲜奶都左摇右晃,差点撒出,好在他眼疾手快地扶稳了杯子。
应听声抬眸看向窗外,轻轻拍了拍清休澜的肩,示意他没事,接着走到一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院结界外,一短发女子用手中的烟斗一下一下敲击着结界,激得结界上阵阵波荡,脸上神色凝重,眼神却是平静的。
应听声走过来时,结界便从顶往下慢慢消散,他在女子面前站定,问道:“你找谁?老板不在。”
女子抬头看到应听声时也是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停止转动,指针未变的罗盘,奇怪道:“就是这,也没错啊。”
说着,她也不顾应听声,直直地往里走去。
“铮”一声,分景出鞘,横在女子喉咙前,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必定是人头落地的结局。
即便如此,女子面上也不见慌色,甚至还有心情“哟”了一声,评价道:“好剑啊,你卖不卖?”
“?”应听声皱眉,不为所动,道:“不卖,请回吧。”
女子恍若未闻,眼尾弯起,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应听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分景未动,但女子身前却出现了一道法阵,拦住了她的去路,也没让她撞上分景。
“还是个菩萨心肠。”女子“呵”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罗盘,道:“我找人,有急事——人命关天的大事呢。”
应听声微蹙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了一声轻微叹息。
女子明显也听到了,和他一起转过头,朝小院中看去。
清休澜不知何时坐在了窗边,半背对着他们,手中还拿着那杯没喝完的鲜奶。
只看了一眼,女子就确定那是她要找的人,也不顾身前的分景,喊道:“喂——那个给了钱也不说一声剑匣也不拿走的冤大头公子——我找你有事!”
“……”清休澜沉默了一会,不是很想面对这个称呼,但又怕她继续喊,招来外人,只好默然一转身,从窗边落下,杯子被稳稳的拿在手中,没撒出一滴液体。
他走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女老板对面,问道:“什么事?”
“还记得我吧,我叫慕芷。”女老板慕芷收起了烟斗和罗盘,开门见山:“你应该见过琼京了?”
看慕芷并无恶意,横在二人中间的分景便化作光点缓缓消散了。
应听声则无声无息地站到了清休澜身后。
清休澜点头,道:“见过,怎么?”
慕芷没回答,继续问:“他那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晶片,也是你给的?”
“对。”清休澜皱眉,问:“不能给?”
慕芷面无表情:“他一个在我这打了六十年工的混小子,哪儿会突然有这么多钱——今早,有人告发他偷了自己的宝物去卖,换成了晶片,让他还回去。”
“他不肯,说自己没偷。”慕芷说道:“我问他这钱从哪儿来的,他也不吭气。”
慕芷一摊手,道:“没人能作证,那人又是个‘背后有人’的小权贵,二话不说,直接绑了琼京进幽牢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老板,还能怎么办,只能来找人捞他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清休澜问。
“当然是算出来的,我可没监听,或者跟踪人的癖好。”慕芷懒懒地给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罗盘,回道。
清休澜听完,回头与身后的应听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无奈。
不过二人本来闲着也是闲着,去捞个……去给人做个证的功夫还是有的。
“这事不难。”看清清休澜眼中的意思后,应听声直接开口答应了下来,道:“带我们去一趟幽牢就好。”
顿了顿,他又说:“没想到阴阳司也有像人间攀附权贵狗仗人势的事发生……是抱上了谁的大腿就能投个好胎了么?”
清休澜笑了一声,尾音上挑,对应听声道:“走吧。”
说着,他垫了垫脚,悄悄凑到应听声耳边,轻声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不也‘背后有人’?”
第85章 问审 “这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应听声在感觉清休澜有话要说时就低下了头, 然后就听到这么一句,挑起了眉,学着他低声答道:“这哪儿一样, 我又没借此干什么坏事。”
两人明明可以罩个阻音阵, 偏不, 非要凑在对方耳边说。
“那要是我想干什么坏事,你怎么办?”清休澜悄声道:“报官把我抓起来?”
“……能怎么办。”应听声道:“只好包庇了。”
清休澜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一样笑了一下, 变本加厉:“要是有人非把我抓起来呢?”
“……”应听声咽下了“你不想去真有人能抓得住你?”这句话,顺着清休澜的意思说道:“上一秒你进去, 下一秒我就捞你出来。”
走在两人前面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的慕芷:“……”
但她能在阴阳司做这么久生意, 嘴自然是最紧的, 听到后跟没听到一样, 看看树看看花, 感叹一下这温泉可真温泉啊, 也就过了。
来到幽牢时,也不过一盏茶。
琼京在这无父无母,也就慕芷这个顶头老板和他有点关系,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琼京的“家属”,连带着清休澜和应听声一起, 被放了进去。
幽牢内异常昏暗,通道狭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走在最前方的狱卒手中的蜡烛便是唯一的光源。
这破路,走快点都能把前面人的鞋子踩掉。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想。
原本应听声是要走在他前面的, 他当时想伸手拉一下清休澜,但清休澜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拉的,莫名看他一眼, 自己先进去了。
应听声:“……”
慕芷说到底也是盘踞一方,干了百年的老板,只是太低调罢了,琼京作为她的人,自然不能动用私刑强行逼供,逼琼京没罪硬认的。
于是三人再见琼京时,他只是被绑上了双手跪在地上,身上并没有看见什么明显的伤。
琼京看见慕芷时眼睛亮了一下,又在看见紧随她身后的清休澜时变了脸色——可能是怕清休澜的“本事”见不得人,不断给他使眼色,让他快走。
但琼京眼睛都快眨抽筋了,清休澜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反而在一旁的座位上自顾自地坐下了。
琼京:“……”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但紧接着,他又看到应听声也走了进来——这个不瞎,对他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安心吧”的眼神,然后无比自然走到了清休澜身边,把他桌上的茶换成了热水。
琼京:“??”
好在大殿没外人,只有几个带着头盔,目不斜视的狱卒守在门口——刑官还没来。
慕芷走到他身边,一把扯出了不知谁塞进琼京嘴里的布条,道:“行了,姐姐我给你搬救兵来了,也算仁慈义尽。要是后面刑官不认,你别怪姐姐见死不救,姐姐也是无能为力啊。”
她这话说的淡,好似这个打碎了她十多个瓷器,陪了她六十年,给她打了这么久工的少年死去,在她心中也不值一提一样——但她用烟斗敲结界的时候可不似现在这般淡然。
“慕姐姐……”琼京被冤枉抓来的时候没哭,被厉声问话的时候没哭,这会听到慕芷这话却突然红了眼眶,道:“我这月的工钱还没结……”
慕芷:“……”就多余说。
清休澜:“……?”掉钱眼里了。
应听声:“……”不怕死,怕没钱啊。
三人齐刷刷被琼京这话震得沉默下来了。
几息后,还是慕芷“嘁”了一声,转了转手中的烟斗,在他的头上狠狠一敲,听得一声“哎呦”后骂道:“滚滚滚!人都要死了还找我要什么工钱,我还能烧给你啊!”
说完,慕芷心中什么情绪都散了,只怒气冲冲地坐在了清休澜两人对面,喝了口茶,压下火气。
就在她坐下时,从一旁的偏门中悠悠走出来一人,短腿长胡子,双手背在身后,半闭着眼,一副卖假药的“仙人”模样,
他走到大殿中央,踩着朵祥云站上了椅子,睁开了那双芝麻大小的眼睛扫视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在了清休澜身上。
清休澜从这道眼神中读出了“疑惑”,“不善”和“不满”,于是也毫不客气地抬起眸,与其对上视线。
两息后,那“假药仙人”率先移开了视线,道:“我乃幽牢刑官之一,名唤井木犴,主审盗窃案——你们有新的证据要递交?”
应听声正想说他们会将此事“调查”清楚,却听得清休澜懒懒开口:“敢问大人有证据能够证明是琼京偷的宝物?”
井木犴眼珠子一转,什么“理应”、“大概”,“照常理说”就出了口,清休澜刚听了两个字就知道此人是在胡诌。
估计是怕得罪那位“背后有人”的大人,所以才支支吾吾地随便捡了几个字糊弄清休澜——还是看在慕芷的份上,没有慕芷这个老板身份,琼京的下场估计就是悄无声息地死在幽牢里。
“真是青蛙学论语——□□也能说人话了!”清休澜冷笑一声,干脆利落道:“没证据你抓什么人?”
井木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清休澜“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见了幽牢刑官的人,哪个不是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求大人放自己家人一条生路,各种好处好话如幽冥河里的水一般流不尽,何时受过这种气!
他指着清休澜大喝一声“不得妄言”,就要喊狱卒抓住清休澜,治他一个包庇和共犯的罪。
但那些狱卒哪里是清休澜的对手,应听声连头都没抬,一点儿也不担心,
果不其然,狱卒还没靠近清休澜三丈,就被他一个眼神压在了地上,连手中的银枪都被打飞了出去。
见此情形,井木犴猛地一拍桌,怒喝道:“反了天了!公然殴打幽牢狱卒,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哪敢。”嘴上这么说,但从清休澜面上可看不出一点“不敢”的样子,他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桌上撑着头,淡淡道:“我们不过想讨一个公道罢了,要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应听声看了清休澜几息,觉得他似乎有点想”利落解决”的意思,便转身凑到慕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慕芷听着听着就挑起了眉,说了句“行啊你”,然后抬眸看了井木犴一眼,“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阴阳司中哪有你所说的‘公道’?”井木犴眼中满是不屑,嗤道:“还妄想与刑官叫板?痴心妄想!”
大概是看清休澜无权无势,于是竟不管不顾地从袖中挥出了数十根细长的针,直冲清休澜而去,又被一道突然升起的结界拦了下来。
“哦?还有法宝?”井木犴眯起眼,视线从纹丝不动,甚至还有闲心喝口水的清休澜身上慢慢移至了坐在他后边的应听声身上,道:“你是何人?”
“小小刑官,也配知道我的名字?”应听声淡声道。
听见这话,别说井木犴,就连清休澜都惊讶地转过了视线——毕竟在清休澜眼中,应听声就是个不懂拒绝的老好人,何曾有过如此凌厉不讲理的时候。
“口气不小!我到要看看得罪幽牢刑官,哪个保得了你!”井木犴右手一转,竟拿出条比他自己身高还长了几倍的鞭子来,往上一跳,踩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他大喝一声,手腕发力,那躺在地上的鞭子就像一条饿狠了的蟒蛇一样顺着井木犴的力道窜了出去,速度之快,连鞭身都甩出了残影。
不过电光火石间,清休澜看出了这鞭子的厉害,骤然起身,就要伸手去拦,就被方才那道结界挡住了去路。
清休澜:“?”这结界防别人就算了,怎么还防他!
应听声变色不变,背着手侧身一转,轻松避开了蟒蛇一击,随后一声破空声传来,分景突然出现在应听声手中。
他足尖一点,踩着那沉重的鞭子往前跃去,转瞬就来到了井木犴面前,此时,分景的剑刃距离井木犴也不过方寸。
井木犴瞳孔一缩,右手发力,带动着鞭子收回,以雷霆之势莽向应听声的后背,势要将他抽个后背开花!
同时,井木犴眯起眼一笑,左手从袖子里掏出把漆黑的匕首来,朝着应听声的腹部刺去。
前有匕首后有鞭,应听声一人一剑,挡了前面就挡不了后面,偏偏空间狭小,退路都被井木犴堵死,可谓插翅难逃!
正当井木犴洋洋得意,以为应听声必死无疑时,死路一条的应听声却看着他笑了起来。
井木犴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死到临头的笑是什么意思,匕首却突然刺了个空。
井木犴一愣,可容不得他反应,自己挥出的长鞭已近在咫尺,无可挽回。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井木犴被自己的长鞭打了个结结实实,脸上脖子上是一道骇人的鞭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连一只眼珠子都掉在了地上,血液四溅。
应听声的身形在短暂隐去后又出现于在地上不断捂着脸翻滚惨叫的井木犴身边,分景剑被他背在身后,似乎用其杀这种人,都嫌脏了分景。
“你、你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谁?!”井木犴喘着粗气,一字一句问道。
“尸位素餐,攀权附贵。你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官。我杀你,天经地义。”应听声垂眸看着井木犴跪在地上摸索着自己掉出来的眼珠,平静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话!”井木犴突然狂笑起来,顺着应听声的声音转了个身,抬起头,虽然没有眼睛,但还是和应听声对上了“视线”,道:“不论实情如何,只要你杀了我,你就得给我陪葬——阴阳司的水深着呢,你不会以为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可以全身而退吧?”
“笑话?我看你才是个笑话!”忽的,慕芷的声音从通道中传来,逐渐清晰,她端着烟斗走了进来,直直地走到了井木犴身旁,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你可知你惹了谁?”
慕芷说了几个字,然后满意地看着井木犴慢慢变了脸色,道:“下辈子,你还是躲着他走吧。
“这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第86章 长剑 误打误撞。
井木犴愣愣“看”向自己面前的人, 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听得三道脚步声缓缓靠近,随后在他面前停下, 似乎有人“哼”了一声, 接着, 其中一人面朝应听声,开口道:“应公子。琼京与井木犴, 以及那位污蔑人的权贵一事,接下来交由我们处理, 请放心。”
周围还能动的狱卒也都爬了起来, 跪在地上, 口中高喊“判官大人”。
阴阳司中地位仅次于阴阳司主的十八判官, 竟一下来了三个。
其中一人正是清休澜之前见过的, 直言他是“黑户”那位拿着绫罗的女子, 另外两位则是一男一女。
说话的那位女判官扎着个高马尾,眼神锋利,站在她身后的男判官则一言不发,眼神冷漠。
“有劳,惊动各位大人大驾, 应某惭愧。”应听声在三位判官走进后就悄无声息地散了落在清休澜身上的结界,清休澜便走了过来,被应听声拉至身前。
“不敢,理应如此。”女判官朝应听声抱了个拳,随后对着跟着来的魂使试了个眼色, 那魂使便目不斜视地上前,将瘫坐在地,一言不发的井木犴拖了出去。
“判官殿事务繁忙, 我等就先告辞了。应公子若有需要,尽可吩咐。”男判官朝应听声微微点头示意,随后跟着其他人一同离开了幽牢,甚至连狱卒都一起带了出去。
等大殿中只剩下相识的四人后,慕芷才往前几步,将手中的烟斗贴在了绑住琼京的铁链上,几息间,那铁链就被烧得通红,随后直接脱落下来,而琼京却没有感到任何热意。
他一时没站起身,视线在应听声和清休澜之间转了又转,满是难以置信。
“我说,你这是从哪儿结交了个这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慕芷单手把将琼京拎了起来,开口问道。
清休澜也学着慕芷的语气,挑着眉,偏头问道:“你这背后的人,来头有点儿大啊。”竟然能喊得动判官前来,二话不问直接抓人走。
“没有。”应听声将清休澜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他没受伤后垂眸答道:“我沾你的光罢了。”
“我的光?我一个黑户还有这么大本事,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清休澜看起来并不相信,调笑了句,就转头准备离开这不见天日还一股霉味儿的幽牢。
应听声没拦着他,回头看向慕芷两人,道:“没事了,你们回去吧,不会再有人来找你们麻烦。”
慕芷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连带着应听声也立刻察觉到什么,骤然回眸——
只见那被井木犴落在地上,没有带走的那条沾血的“巨蟒”突然活了过来,在清休澜正准备跨过它时立刻发难,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掉清休澜的腿,被反应迅速的清休澜起跳一避,仍不死心。
清休澜手中无武器,只得皱着眉左右躲避这条发疯的巨蟒,但大殿中也就这么大,清休澜很快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间,正当清休澜背靠石壁,也顾不得藏起灵力,指尖淡金色光芒一闪,就要和这巨蟒做个了断时……
分景再次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来,精准地穿过了那巨蟒的脖子,将它斩落在地。
巨蟒像是没有立刻死去的活物一样在地上不断挣扎扭曲,把自己蜷缩起来,又舒展开,好一会才渐渐不动了。
而应听声则立刻快步走来,扶住了他,皱着眉,想问些什么,又被清休澜用眼神制止。
清休澜面色如常,对不远处的慕芷和琼京笑了一下,道:“好了,这回是真的没事了,走吧。”
慕芷朝两人行了一礼,道:“此恩情,我慕芷记下了,之后若有需要,慕芷在所不辞——下次你来,店里的兵器,我都给你打折。”说着,她还朝清休澜眨了眨眼,先行离开了。
琼京则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然后在两人面前跪了下去——没跪下去,被清休澜用灵力止住了动作。
清休澜轻咳了两声,道:“用不着,你帮我一次,我还你一回——虽然好像我也没出什么力。”
应听声伸手将琼京拉了起来,道:“你要记,就将其记在他身上。”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琼京点了点头,道:“我还不知道二位恩公的名字呢……”
清休澜刚想开口,却罕见地被应听声抢过了话头:“我姓应,他姓谢。”
清休澜挑眉,没说话。
等到琼京喃喃念着什么走出去后,清休澜才懒懒问应听声:“我又姓谢了?”
应听声解释道:“你我不会在阴阳司久留,阴阳司太混乱,个个都是长生种,还是不要暴露真名为好,免得惹上什么麻烦事。”
“这姓是你胡诌的么?”
“当然不是。”应听声答道,俯下身就要去拉清休澜的衣摆,被清休澜按住了手。
“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清休澜微微挑眉,一副“你再动我可就要喊了啊”的模样。
“……”应听声叹息一声,一层结界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将整个大殿笼罩在内,道:“别装了,休澜。”
清休澜与应听声对视两眼,终于缓缓阖上了眸,微蹙起眉,整个人无力地往下坠,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应听声身上。
应听声不再多言,直接抱起了清休澜,将他抱到了座椅旁的桌上坐着,然后伸手掀开了清休澜的衣服下摆——衣摆下,一道狰狞的伤口蜿蜒着盘踞在清休澜的小腿上,落下的血却没有滴在地上,而是化为了灵流散去。
“被刮到了?”应听声伸手给他止血疗伤,问道。
清休澜低低“嗯”了一声,答道:“蹭到一下。”
那巨蟒估计是牙上带毒,就算清休澜运转起灵力想修复伤口,也无济于事。
应听声只能护住清休澜的五脏六腑和经脉,任由发黑的血液带着毒慢慢从体内脱离。
“阴阳司还是不宜久留。”应听声低低说道,也不知道是在说给清休澜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此毒倒不会对清休澜造成多大伤害,毒血流尽了也就过了——就是疼点。
有应听声的灵力缓着,也不算难捱。
痛感减轻后,清休澜的面色好看了许多,可见还是厌的。
他甚至有闲心对应听声道:“一会我想去一趟慕芷的店里,把那剑匣拿回来——反正都付过钱了。”
说着,清休澜想到什么,又接着说道:“慕芷有点东西啊,诺大的阴阳司,她竟能凭一罗盘精准找到身份姓名具不知的我们……或许她知道怎么帮我们离开。”
应听声手上动作没停,“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清休澜的想法,道:“休息会再去吧——至少等毒血全部排尽。”
他伸手画了个法阵,落下最后一笔后起身看着清休澜,劝道。
“无妨。”清休澜动了动,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就直接一桌子,跳了下来。
应听声下意识伸手去接他,清休澜却已与他擦身而过,只有他发间那条应听声早上亲手为他系上的发带轻轻扫过了应听声衣袖,带起一阵微风。
应听声一愣,清休澜却已经走远。
——
若生集市。
“咦,你们怎么来了。”慕芷正与琼京一起坐在店后的小院桌前吃饭,看见清休澜和应听声来访有些意外,奇道:“我这么快就能帮上忙了?”
“确有两事。”清休澜走进,在慕芷身前站定,道:“我来拿那剑匣——这剑怎么没有剑鞘呢。”
慕芷朝店内一颔首,道:“你自己去拿吧——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没有剑鞘,送来时就是这样的。”
应听声跟在清休澜身后,好奇问道:“什么剑?”
清休澜抬手召出那把不再锋利的破烂剑,随手递给了应听声,自己朝店内走去,去拿剑匣。
因此错过了应听声看见这剑时眼中划过的一丝诧异。
他皱眉看着手中不算陌生的剑,抬头问慕芷:“你从哪儿拿到这剑的?”
应听声身份特殊,又帮了她一回,因此,慕芷也没隐瞒,解释道:“你知道那些能够自由穿梭在阴阳司与人间的‘死魂’吧?”
人间生人自愿抛弃自己剩余的寿元,以及呼吸、心跳、体温,甚至味觉和触觉,从而换取了一个能够在人间与阴阳司之间穿梭的特殊能力。
这样非人非鬼的魂魄,就被称作“死魂”。
“死魂不被人间和阴阳司所容,但阴阳司那些做灰色生意的店铺,都是他们的藏身之所。”
“我给死魂提供庇护,帮他们躲过官兵追杀,而他们则要去人间找寻那些无主的兵器,送来给我——等价交换,很公平。”
清休澜拿着剑匣,看应听声神色凝重,有些奇怪,提步走到了他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这剑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
这剑可不就是那把不知多久前刺穿了清休澜心脏的,李岱的佩剑么?!
但清休澜现在可不记得什么“李岱”,“李脱”,应听声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把这段往事告诉清休澜。
于是他只能转过身,指着剑上那颗明显是后来添上的珍珠问慕芷:“这是你加上的,还是拿来就是这样的?”
“当然是我加上的。”慕芷理所当然道:“拿来时这剑那处光秃秃的,丑死了,这不耽误我卖么!”
应听声面色复杂地抚摸着这颗误打误撞把剑境封上了的珍珠,道:“……加得好。”
得亏封上了,不然像上次应听声经历过那样,不由分说地将失忆的清休澜拉进去,出点什么事,或者让清休澜看到点什么事,应听声可上哪儿说理去!
第87章 求卦 一点怪东西。
听他这样说, 清休澜与慕芷皆不明所以,应听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清休澜看看应听声, 又看看他手中的剑, 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认得这把剑?”
应听声面色不变, 张口就来:“认得,不是什么好剑——等出去, 比这剑好上千倍万倍的,你要多少有多少。这剑就暂时给我保管吧?”
说着, 应听声二话不说, 也不等清休澜发表什么意见, 直接将其收了起来, 顺便唤出了分景, 递给清休澜, 道:“用分景吧。”
清休澜没接,也没阻止应听声把那剑拿走,只摇了摇头,道:“你拿着吧。”
应听声也没有强求,点点头, 挽了个剑花收起了分景。
慕芷等着他们聊完之后才坐回了椅子上,靠着椅背懒懒开口问道:“第二件事呢?”
说起这个清休澜就精神了,他转过身,指指自己,问她:“你可算得出我是谁?”
慕芷莫名其妙:“你是谁, 你自己不清楚吗。”
清休澜叹了口气,道;“我要是知道,也不会是黑户了, 何须来请你帮忙?”
慕芷:“……”
她重新唤出那描绘了四种异兽的罗盘,迟疑问道:“你就算是因为在阴阳司停留太久丢了记忆,判官殿也不该查不出来才是……你确定自己不是什么‘三界罪人’,‘天界逃犯’,或者什么‘十恶之首’吧?我帮你查,天界不会降下道天雷给我劈死吧?”
清休澜:“……”
他看上去像是这种人吗。
“……”应听声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看看清休澜的眼神,还是开口对慕芷道:“……我给他担保,放心查吧。”
应听声话音刚落,慕芷手中的罗盘便极速转了起来,越转越快,始终不稳。
慕芷皱眉,唤出烟斗吸了口烟,随后朝着罗盘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罗盘的指针渐渐停了下来——指向了唯一一处空白。
慕芷盯着这个结果看了两息,然后抬眸对清休澜说道:“看来我算出的结果,和你在判官殿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她无奈地摊摊手,道:“你还是换个问题吧。”
清休澜转头看了应听声一眼,顿了顿,开口问道:“我该怎么离开阴阳司呢。”
慕芷的唇轻轻覆在烟嘴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清休澜缓缓吐出一阵薄似雾的白烟来,没有立刻回答。
除了阳寿未尽的生魂误入阴阳司,可以顺着原路返回之外,他们这些死了不知道多久的魂魄,除了喝下孟婆汤投胎转世之外,还能怎么离开?
但慕芷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轻拨罗盘指针,使其再次转动起来。
这回指针没转多久,稳稳地停在一处。
慕芷却“咦”了一声,站起身,围着清休澜转了一圈,道:“奇怪奇怪!”
“你缺了点什么。”慕芷抱着手,右手手心朝上,拿着烟斗,道:“但你三魂六魄俱全,只是没了记忆而已——又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喝了孟婆汤,每个人都会忘记的。”
“——如此,你是缺了什么呢?”
清休澜自是不解,应听声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眼眸微散,视线不知落在何处,轻声道:“……身体。”
应听声这两个字太轻,站在他身边的清休澜都只听见个尾音,更别提慕芷了。
阳寿未尽的生魂可以重返人间,应听声是,清休澜也是。
但清休澜没有身体——并非那具由天材地宝构成的“躯壳”,而是他原原本本,有着一双如璨阳般的金眸的那具身体。
——那具身体,早在七年前就化作飞雪消散了。
但沈灵敢直言“带他回来”总不能全靠“直觉”和“运气”吧?
……这看着高大上的明珠九盏怎么连个传讯的功能都没有!
“身体?”清休澜靠着那丝微弱的尾音推断出了应听声想说的话,不解问道:“什么身体?”
慕芷皱着眉看着应听声,迟疑了一会,还是劝道:“……不管你在想什么,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劝你还是不要强行带人闯出阴阳司——那因果可就太大了。”
说完,她又回头看向清休澜,给出一个建议:“如果你们已经知道要找什么了的话,就去半仙庙求一卦吧——也不贵,几缕精气而已。”
清休澜谢过慕芷好意,带着应听声走了出去。
借着人声遮挡,清休澜低声问走在自己身旁魂不守舍的应听声:“你想到什么了?”
应听声勉强笑了笑,用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道:“好像找到了任务——但任务完成不了。怎么办呢。”
“首先。”清休澜转头看向应听声,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以先把你找到的任务共享给你的同行者一下吗。”
“……”应听声顿了一下,问道:“你觉得……阴阳司会下雪吗?”
清休澜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答道:“阴阳司连太阳和月亮都没有,怎么会下雪。”
“是啊。”应听声叹息一声,拉着他往慕芷口中的“半仙庙”走去,道:“那我们还是先去求个卦吧。”
——
虽然听上去很不靠谱,有种揣着钱进去,端着个心理安慰出来的感觉,但来拜访那半仙庙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人满为患。
半仙庙进门右手边有一颗巨大的桃树,树上挂满了承载着愿望的纸笺。
什么“来生再做夫妻”、“死生不复相见”、“只愿你平安喜乐”、“希望你生来不幸”。
好的,坏的,都有。
清休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纸笺,转头问应听声要不要写一个。
应听声摇了摇头,站在一边排着队,等待进殿向那传说中的“半仙”求卦。
“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比起祈求上天,我还是觉得将机会握在自己手中更可靠一些。”应听声这样答道。
“那是还没到山穷水尽,计无可施的地步。”清休澜随口道:“等真到了那种地步,只要可解我心忧,管他什么牛马蛇神,就算是地沟里的老鼠,我也照拜不误。”
“那我还是希望不要有这一天才好。”应听声听完没对这话发表什么看法,只笑着顺清休澜的话往下说道:“要是真有这样一天,比起老鼠,你不如来找我。”
听完,清休澜微微挑起了眉,等了半天,却没见应听声接着往下说,忍不住问道:“怎么?”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牛马蛇神或是老鼠,解了你心忧,必定有所求。”应听声一本正经道:“我不一样,我只求你一切顺遂,浅忧,无愁。”
“……”清休澜无奈地瞥了一眼应听声,道:“好好排你队,真能解我忧再说吧。”
从日暮排到了薄夜,应听声与清休澜才踏进了半仙殿。
和他们想象中不同,殿内漆黑一片,一盏烛火都没点,也没有半点声响,
“咻”一声,应听声挥出一道火光,顺着墙壁在大殿内飞了一圈,随后停在了大殿中间。
顺着火光,二人顺利走到了中心。
突然,清休澜听到一声水滴落下的声音——但又没下雨,哪儿来的水!
况且……清休澜皱眉。
这水声听起来与平常的水声不太一样,没有那么清脆,反倒多了一丝粘稠,隐隐带着一股怪味。
清休澜直觉不对,猛地一扑应听声,下一瞬,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就砸下了一条红通通,沾着水光的不明物。
再仔细一看,那东西像个长三角,前细后宽,还会蜷缩着将自己卷起来,就像……一条舌头一样。
想到此处,清休澜不由得一阵恶寒,刚想对应听声说些什么,就被他揽着腰往旁边一避,再次躲开那巨大的舌头的攻击。
红色舌头不断在地上舔舐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攻击性倒是不强,就是十足的恶心。
应听声皱眉,没松开清休澜,只单手结了个阵。
金色法阵一圈圈出现在那舌头上,随着法阵成型,“唰”一声,转眼间就将那舌头切成了两半。
舌头好像很痛,被切成两瓣后也在不断舒展蜷缩着,像是想逃离此地一样。
应听声没给它们这个机会,尚未散去的法阵再次亮起,一分为二,再一次轻轻松松地将这没骨头的舌头分成了四个。
四个肉块在地上扭曲着,清休澜与应听声齐齐沉默。
“……为什么不用分景。”最终,清休澜艰难问道。
“……”应听声沉默一阵后,回了三个字:“脏。恶心。”
清休澜:“……”
倒也确实,他也这么觉得。
“你放把火全烧了吧。”清休澜建议道。
“连殿带庙一起烧吗?卦还没求。”应听声象征性问了一句,好像只要清休澜坚定地说一声“烧”,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一样。
“……那先放着吧,求了卦再烧。”
应听声点了点头,手腕一转,法阵转换,不再试图将舌头杀死,而是只将它们困在了原地。
清休澜借着烛光在面前的墙壁上摸索着,这墙有些奇怪,摸上去时像摸到了……皮肤一样,甚至还带着一丝温热。
突然,那墙从中间分开,一双瞳孔上下左右乱窜的眼睛出现在清休澜眼前。
“……”清休澜冷静地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平静地对身后背对着他的应听声说道:“舍不得分景就算了,我买的那剑拿来给我用一下?”
“嗯?”应听声正试图将这些舌头赶到一起去,没顾得上回头,道:“等一下,休澜。”
“等不了了,很急。”看着面前像是想把自己瞪出来的眼珠子,清休澜又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
“?”应听声这才回过头,然后就和这一人高的巨大眼珠子对上了视线。
应听声:“……”
阴阳司有点阴间东西,倒也正常。
……对吧。
第88章 问话 “你放屁。”
应听声与眼珠子对视两息, 然后默默地唤出了那把无名剑,递给了清休澜。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清休澜的杀意,那眼珠子转动地更迅速了, 就连一旁被应听声设阵困住的舌头也一蹦一蹦的, 似乎十分焦急。
清休澜手一顿, 看看眼珠子又看看舌头,迟疑了又迟疑, 才问道:“……我们是不是……把这‘半仙’的舌头,割了?”
“……可能吧。”应听声安慰道:“正当防卫, 不用赔。”
清休澜:“……”这是赔不赔的问题吗。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半晌才想起自己想说什么:“我们把它舌头割了, 那还求什么卦。”
“……”应听声也跟着沉默了一下, 然后试探性地拿出了纸笔, 犹豫地看了看清休澜。
清休澜:“……”
有眼睛有舌头, 再长只手很合理吧?
很合理啊!
于是清休澜抬手召出了一盏琉璃灯,顺着墙壁察看。
应听声在看到那盏再熟悉不过的灯时愣了一下,随后眼神温柔下来,安安静静地跟在清休澜身边。
他俩倒是无所谓,墙上的眼珠子看起来要急死了, 不停转动着,似乎想表达些什么。
两人无视了眼珠子,认认真真地在墙上找了一圈,遗憾地又折了回来——并没有期待中的手或者手指。
不过很快清休澜又想到了办法,他伸手拿过应听声手中的纸张和笔, 然后在左边写了一个“是”字,在右边写了一个“否”字,然后将纸拿了起来。
清休澜对着眼珠子指了指手中的纸张, 道:“认识字吧?我问你答。”
眼珠子好像不满清休澜这副命令的语气,翻了个白眼,然后缓缓闭上了。
清休澜:“……”还有点脾气,好像先不由分说来舔人的不是它一样。
“别使性子,之后给你缝回去就是了。”清休澜微皱着眉,勉强分出一丝耐心说道。
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却依旧没有睁开的意思。
清休澜默然几息,然后转头看向了应听声。
应听声会意,“嗖”一声,手中分景出鞘半寸。
眼珠子立刻睁开了眼。
清休澜好笑地看着它,眼珠子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欺软怕硬!
清休澜叹息一声,开口:“第一个问题,我能否离开阴阳司。”
眼珠子往左边移了移。
清休澜沉思了一会,问道:“第二个问题,我的身体是否在阴阳司。”
这回,眼珠子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往右转,也没有往左转,迟疑半天,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清休澜与应听声对视一眼,问:“这是‘不知道’还是‘不可说’?”
“……”应听声自然也不知道答案,他的目光缓缓从清休澜身上移至还在一旁挣扎着的四块舌头上。
清休澜也跟着转过了身,抱起手问道:“拿什么缝。”
“灵力?”应听声抬手,指尖金色灵力流转。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手中这道与自己的灵力颜色十分相像的灵力,若有所思,没有阻止,点了点头。
璨金色的灵力便如游蛇一般窜了出去,缠绕在那被切碎成四块的舌头上,像打补丁一样将其重新拼在了一起。
被强行拼上的舌头似乎有点不适应,卷曲了一下,有点大嘴巴地开口道:“你蒙、大,大胆!可知我素谁,居然敢动我,本仙真是从未见过这阳无礼的人!还想求卦?做闷去吧!”
舌头与眼睛的态度大相径庭,好像两个独立的个体一样,清休澜挑眉看了看嚣张的舌头,又看了看似乎是不忍直视而闭上了眼,微微颤抖着的眼睛,威胁般开口道:“把舌头散了吧,看不懂人眼色的东西。”
“好。”应听声对清休澜是有求必应,答完他就要撤去指尖灵力。
舌头立刻立刻感觉自己被切断了的身体又有散架的趋势,急忙阻止道:“别别别!有话好说!”
应听声看了清休澜一眼,确定他的态度后,才停了手,
舌头虽然没有眼睛,却立马认出了二人间谁才是做主那个,立刻谄媚地朝清休澜蹦了过来,被应听声一道结界拦住,依旧热情不减,道:“小公子啊,有话好说,虽然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但我这不也被您身旁这位切成四瓣了嘛!这就算扯平了。”
说着,舌头顺着结界爬了上去,乍一看就像把结界舔了一遍一样,应听声眼神麻木,缓缓闭上了眼,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您有问题不如问我啊!那眼珠子知道的,我也知道,我回答的还比他快!就是这报酬嘛……我算您友情价,三缕精气,打个折,五缕。”
“?”清休澜简直要被气笑了,道:“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哎呦,这可真不贵。”舌头嘟囔着,说道:“要把自己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不也要花精气?再说公子你问的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啊,万一哪个问题的‘度’没把握好,我可是连命都要搭上的。”
清休澜没理他,转过头问那眼珠子:“你收钱不收?”
眼珠子又睁开了眼,似乎挺意外,犹犹豫豫地看看清休澜,然后慢慢将视线移至了清休澜手中的“否”上,算是回答。
得到准确回答,清休澜干脆利落道:“听声,撤手。”
应听声答了声“好”,刚一松灵力,就听那舌头吱哇乱叫起来。
“我滴个姑奶奶啊!讲讲理嘛!一缕!一缕精气行了吧!”舌头听起来快要崩溃了,“至少让我疗个伤,你们做鬼的不要太无情!”
“你口中这精气,是体之精气,还是血之精气啊?”清休澜不急不躁地问道,明明听起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舌头却好像突然被打到七寸一样,不吭声了,清休澜便了然。
体之精气可不稀罕,人人都有,消耗得再快,睡一觉,也就补回来了。
血之精气就不一样了,首先,它不是人人都有的,身弱气虚之人没有,重病久病之人没有,孕妇没有,还在吃奶的幼童也没有。
它又被称作“生命之气”,掌管控制着人的生死和疾病,用一点少一点,用完了,人的“气”也就尽了。
人是还能在世上苟活上一段时间,但整个人都会看起来病恹恹的,没力气没精神,一句话都要断成几节说,连下床走两步都能出一身汗。
孕妇会将自己的血之精气汇聚在胎中,胎死了,精气便会被带走一些,剩下的,则还于自身。胎没死,孕妇则会分一半自己的精气出来,分给幼胎。
这样珍贵,不可再生的血之精气,哪能因为一不知真假的卦象给出去呢?
“看来你也清楚,那应该知道,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将这血之精气给出去吧?”清休澜半蹲下身看着在结界外装死的舌头,好奇道:“你到底要精气做什么呢?”
舌头权当自己死了,不吭声。
清休澜看舌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不勉强,道:”你不想说,有的是人想说——让它闭嘴,听声。”
这回应听声也不再犹豫,直接干脆地撤掉了灵力,没了将它们重新连接起来的灵力,舌头一下散成了四块,闷闷地落在地上,不再开口。
——于是只剩下墙上那双眼睛。
“你看到了,认真回答我。”清休澜一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舌头,淡淡对面前的眼珠子说道。
眼珠子上下滑动了两次,就像在点头一样,清休澜便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问了下去。
“刚才那个问题你没有给出明确回答,是因为不能说吗?”
这次眼珠子没有犹豫,直直地看向清休澜手中的“否”字。
清休澜思考片刻,再次问道:“是因为你不知道怎么说?”
眼珠子像是终于等到了想要的问题一样转动了一下,然后眼神迫不及待地落在了“是”字上。
应听声没有参与到二人之间的问话当中,反而在装死的舌头面前蹲了下来,看向那颗眼珠子,淡淡问他:“你们明明是两个个体,却在外人面前装作同一个‘人’,眼睛不会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拿走所有报酬——也就是血之精气。”
“——你为了‘复活’也好,‘重返人间’也罢,我只能告诉你,你想靠血之精气重塑一具身体,是不可能的。”
这话大概是戳到了舌头的痛处,原本在地上一动不动当自己已经死了的舌头就像下了热锅的活鱼一样不断起跳挣扎起来,似乎很不满,想开口说些什么。
应听声声音放得很轻,并不会打扰一旁的清休澜问话,他抬手放出一道灵力,直接将舌头死死按在地上,道:“别跳了。休澜让你安静。”
舌头被应听声的灵力压着,就像被突然天降的泰山压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但没被压住的边角却挣扎着,去够应听声手中的纸笔。
应听声先是下意识躲开了,然后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了舌头一眼,将纸笔丢给了它。
随后,应听声看了眼还在与眼睛玩猜字游戏的清休澜,对舌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见舌头果真安静下来,这才再次放出一道灵力,将那舌头再次“缝”了起来。
舌头被应听声缝起,也没再吱哇乱叫,只卷起了应听声放在地上的笔,一笔一划地再纸上写着什么。
大概是因为没眼睛的缘故,舌头这字写得是东缺一竖,西缺一横的,应听声皱着眉辨认半天,才勉强看出了舌头想表达的意思。
也就短短三个字。
“你放屁。”
应听声:“……”
有病吧。
第89章 答案 “怪会哄的。”
应听声差点没忍住又撤了灵力。
舌头写完这三个字后没停下, 接着往下写。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应听声挑眉,道:“虚的不说,就说——就算你有百缕千缕精气又如何, 一没内脏二没皮肤, 有用?”
舌头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偏方”, 听着就不靠谱,但它却对此深信不疑, 简直把其当做了续命的“灯塔”。
应听声三两句话就把它不知坚持了多久的事变成了“无用功”,它不气才怪。
“听声?”清休澜终究还是被吸引了目光, 走了过来, 低头看了看写在纸上的字, 失笑道:“聊什么呢。”
应听声一摊手, 表情无奈。
清休澜便又低头对在地上不断扭动的舌头道:“说吧, 你想说什么, 敢再说废话就把你捣成肉泥。”
舌头:“……”
清休澜居然在一条没有脸的舌头上看出了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
“眼睛想告诉你们的是,‘在此地,亦非此地’。多的你也别问了,我们不能说。”最终,舌头疲惫地说道, 萎靡了下去。
“你们真是‘半仙’?”清休澜没接话,反倒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舌头奇怪地“看”了清休澜一眼,道:“那肯定不是啊,但只要沾上点什么‘天’啊‘命’的东西,哪个不给自己封个‘半仙’, ‘半神’的,听起来才更有可信度嘛。”
“你到底……”应听声还是没忍住,看看舌头又看看眼珠子, 好奇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得罪了人吧。谁知道呢。”舌头随口答道。
“人?”清休澜皱眉,问:“谁?”
舌头这回没说话了,只把自己立了起来,“头”朝上。
眼睛则更明显一些,直直地看向天空,不言而喻。
是“天界”。
“行了行了,得了‘卦’就赶紧走。”舌头这会儿又不耐烦了,开始赶人:“也不收你们钱了,下次左转去那‘真仙庙’,霍霍人家去,别再来了,啊。”
清休澜:“……”
应听声:“……”
二人被舌头一路“逼”了出去,随后舌头跳起,“嘭”一声狠狠关上了门,看上去怨气挺重。
应听声看向清休澜,眼神无奈,抬手将固定舌头那道灵力留了下来,然后跟着清休澜一起走出了这半仙庙。
二人得了卦,困惑却只多不少,也不知现在该上哪儿去。
他们也都不急,慢慢地逆着人群往回走,随口闲聊。
“出来得急,好像还没付阮娘钱。”清休澜道。
应听声摇了摇头,说了声“付了”,解释道:“我走之前在桌上凝了晶片。”
周围罩了阻音阵,谈论这种话题也无碍。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走走好呢,难道阴阳司有什么‘神秘山洞’,或者‘秘密空间’之类的地方?”清休澜偏头看着应听声,问道。
应听声想了想,觉得有些扯:“那不就在阴阳司么,如果是,如果那眼睛没有撒谎的话,它的回答不该是‘不知道怎么说’。”
清休澜道了一声“有理”,既然没头绪,他索性随便猜了:“在阴阳司又不在阴阳司的地方还有哪儿?轮回井?”
这倒是有可能。
“但是轮回井……”应听声皱起了眉,道:“我们似乎也没办法进去‘找’。”
清休澜:“……”
却也是。
“不如去问问慕芷吧,她说不定知道。”最后,清休澜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那我们这人情可越欠越多了。”应听声笑了一声。
清休澜转头往若生集市去,满不在乎道:“让她尽管来讨,人情而已,我还得起。”
——
若生集市中。
慕芷没在店里看着,反而站在大街磕着瓜子上看着杂耍表演,时不时大笑起来,时不时拍手叫好。
而琼京——还在擦那该死的石狮子。
“慕姐姐看杂耍去了,人多,就别去挤了吧,有什么事等她回来再说?”见到清休澜二人,琼京倒是开心得很,给他们端了两盘点心上来。
应听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尝了一口琼京端上来的这小橘子大小,圆圆扁扁,表面点着糖霜和果干的点心,并给出了好评,“挺好吃的。”
说着,他端起点心,走到了清休澜身边,问他:“尝尝?”
清休澜没顾得上吃,只盯着这放在中间的石狮子,递给应听声一个“等会吃”的眼神,转眸问琼京:“你这狮子……好像不太干净,有脏东西。”
“可不是吗!”虽然清休澜说出来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琼京还是极其配合地感叹了一声,苦恼道:“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真是邪了门!”
清休澜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他没说完,抬手触上石狮子上的一团黑乎乎的脏污,指尖淡金色灵力流转,让他的手直接伸进了那石狮子里!
随后,清休澜眼神一凛,猛地将那团“脏污”从石狮子上扯了下来,“吧唧”一声,被摔在了地上。
那不明生物竟突然活了过来,就像踩到岩浆一样在地上左蹦右跳,又被应听声一道灵力困在了原地。
清休澜则额角抽了抽,面无表情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似乎有点“这手不能要了”的感觉。
“???”琼京则是一脸震惊,眼神中的意思是“我以为你说着玩玩的,结果你口中的脏东西是这个脏东西啊!”
“去找点东西把这装起来——别告诉我你老板连个收服妖怪的法宝都没有。”应听声看着一脸呆愣的琼京,无奈提醒道。
他左手甚至还端着那盘点心,偏头看了一眼生无可恋的清休澜,哑然失笑,将点心放回了桌上,然后伸手,用自己的灵力在清休澜手上过了一道。
“好了,不脏。”应听声安慰道。
“手感……恶、心。”这句话清休澜几乎是从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来的,看上去是想用眼神将地上那团不明生物瞪得灰飞烟灭了。
应听声想了想,握上了清休澜的手,十指相扣,拉着摇了摇,笑道:“好一点吗?”
清休澜:“……”
那可真是好多了。
他这一举动颇有点“撒娇”的意思,把清休澜逗笑了,也不再关心地上那黑乎乎的一团,视线重新聚在应听声身上。
清休澜微微收拢了手心,把应听声的手握得更紧,心情很好似的说道:“怪会哄的。”
应听声笑容未变,倒是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这话从清休澜口中说出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和“沈灵面无表情地跳舞”一样。
还没等应听声像品尝什么名贵糕点一样细细地将这感觉品味出个“酸甜苦辣咸”,琼京就推着个半人高的炉子回来了。
虽然琼京已经在这阴阳司待了六十年有余,在人间都算得上长寿老人了,但看着他只有十五六岁的面容,清休澜与应听声还是默默松开了手,总有种“带坏小孩”的错觉——明明在场三人中最小的那个是应听声。
“这个!”琼京哼哧哼哧地将宛如七层宝塔一样的炉子推到了清休澜面前,喘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指着炉子对清休澜说道:“以前遇到这种我不认识的脏东西,我看慕姐姐都是直接用烟斗挑了扔进去烧了的。”
闻言,清休澜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眼神一动,那炉子的盖子就突然打开了,随后,清休澜看了一眼应听声。
应听声则颇为默契地随手拿起放在一旁货架上那双手臂长的筷子,将地上那几团黑乎乎的东西用筷子夹了起来,眼疾手快地扔进了火炉中。
“嘭”一声,火炉的盖子就被关上了,火也突然烧了起来,在火光闪烁间,隐隐能看到火炉中扭曲的黑色影子,以及听到格外凄厉的惨叫声。黑影不停撞击着火炉,想要从里面出来。
那沉重的火炉竟被撞得颤动起来。
“这阴阳司的,一个比一个脾气大啊。”清休澜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应听声,用眼神示意他把琼京支开——这是要用灵力了。
应听声想也不想,张口就来:“琼京,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琼京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就要跟着应听声出去——然后因为没看路,和看戏回来的慕芷撞了个正着。
清休澜立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灵力。
“你这小鬼!”慕芷被琼京没轻没重地撞得往后退了一步,骂道:“眼睛长后脑勺上了!”
“错了!慕姐姐!”琼京认起错来认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二话不说,简直就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饶了我这回吧,我下次不敢了!”
慕芷被气笑了,还想骂些什么,放在店内的火炉可不给他们闲聊的时间,撞击得愈发猛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样。
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慕芷皱着眉推开了琼京走了进去。看着火炉中的影子,“哟”了一声,问道:“食迹鬼——非常低级的小鬼,会把时间留存的痕迹吃掉。”
“——对于我这种做的就是一个‘古老’和‘失传’生意的来说,巴不得他们死干净,多谢你们啦。”
“客气了——说到帮忙,我确有一事还想请教慕老板。”清休澜从善如流道。
慕芷:“……”
她就不该客气。
第90章 剑境 “你应该陪我一起去死。”……
还能怎么办, 慕芷再次唤出烟斗,在火炉上轻轻一敲,那火就烧得更加猛烈, 把里面的小鬼烧得哇哇乱叫, 很快没了动静。
“……说吧, 我会帮忙的。”慕芷无奈地转过了身,走了两步, 坐到了椅子上,对清休澜说道。
“我们照你说的, 去那半仙庙求了卦。”清休澜在一旁坐下, 说道:“它说‘是此地, 亦非此地’。慕姑娘在这阴阳司百余年, 可有什么头绪?”
慕芷皱着眉, 凑近烟斗吸了口烟, 眼神落在天花板上,抬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你要问具体地点,我还真不知道, 但是我能给你们提供一些思路——有一些法宝能够制造出一方幻境来,这些幻境与真实的世界无异,却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是这样的幻境,就符合你所说的‘是此地,却非此地’了。”说完, 慕芷闭着眼摇了摇头,道:“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你们应该好好想想, 谜底应该就在你们身边,只是被你们忽略了而已。”
听慕芷说完,清休澜依旧没什么头绪,下意识去看应听声,果真对上了他略显诧异的眼神。
但清休澜等了半天,也没见应听声说什么,便知道应该是不方便当面说,立刻转头开口对慕芷道:“多谢慕姑娘。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清休澜便起身给慕芷行了个礼,然后拉着应听声走了出去。
应听声没有拒绝,任由清休澜将自己拉到了一处偏僻的山林前,面色格外复杂。
清休澜左右看了看,设下一道阻音阵后,才皱眉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
应听声从来不会对清休澜说谎,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避开了清休澜的目光,看向远方,沉默下来。
“怎么?”认识应听声以来,清休澜还是第一次看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犹豫不决的表情,不由得也认真起来,伸出手,拉住应听声的衣领往下一扯,强行让他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问道:“你在害怕和逃避吗?为什么?”
应听声的眼神依旧柔和,只是有一点淡淡的悲伤。他垂眸看着清休澜,轻声说道:“有一点吧。”
清休澜只当是应听声在害怕危险和死亡,安慰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就算是鬼门关我也给你拉回来——再说我们不本来就在死后之地了吗,总不能再死一次了。”
应听声却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想岔了。我只是在担心你会难过而已。如果是没有失去记忆的你,一定会觉得这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但是如今你失去了记忆……真的很难让我不担心。”
这话说得莫名,清休澜只听了个一知半解,蹙眉问他:“什么意思?你找到的到底是什么?”
应听声深深看着清休澜,然后叹了口气,抬手唤出了那把没有剑鞘的破烂剑,摸着剑刃上那菱形缺口处的珍珠,低声说道:“‘是此地,又非此地’,此地是‘阴阳司’,那在阴阳司,又不在阴阳司的地方……”
“是‘剑境’啊,休澜。”
清休澜不明觉厉,依旧不解:“剑境而已,又能如何?”
应听声沉默下来。
他该怎么说呢。
说你不要相信里面的人和事?说你不要相信那个被一道法阵囚禁了九百年的那个人是你?
现在的清休澜不记得这些,或许只会觉得莫名,但等清休澜恢复记忆以后呢?
他就要再一次被自己的记忆凌迟,重新经历一遍那痛苦的九百年。
但为了离开阴阳司,为了拿回清休澜的身体,这剑境,无论如何都得进。
于是应听声只好握住自己胸前清休澜没来得及松开的手,郑重其事道:“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将它忘记,你只要记得我会来找你就好了,我一定会来的。我保证。”
清休澜只觉好笑,但还是没有抽出被应听声握在手心的手,反而伸出空闲的左手,在应听声握着自己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别这么担心我,好像我是个不堪一击的花瓶一样——难道失去记忆前的我就很让你操心吗?”
应听声笑了一声,在心中默默回答道。
如果换作失去记忆前的清休澜,一定会用手指关节敲他的额头,然后让他顾好自己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他这个小毛孩来操心自己?
如今不同了,应听声的关心终于被堂堂正正地放到了台面上,被清休澜承认了。
“休澜失忆前就总做一些让人很担心的事情。但到最后,事情发展却又好像都在休澜的掌握之中。”应听声笑着答道:“让人操心也不是,不操心也不是。”
“好了。”清休澜抬手伸向应听声的头顶,抚了抚他后脑勺的柔顺黑色长发,然后接过了应听声手中的破烂剑。
应听声下意识握紧了破烂剑的剑柄,没让清休澜顺利抽出来。
但他这抗拒的力道不过持续了几秒就松开了,他手中的破烂剑也就顺利地被清休澜拿走。
清休澜打量起手中这把平平无奇,却搅得应听声心神不宁的破烂剑,并没有看出什么稀奇的地方来。
直到清休澜伸手触碰了那颗坠在剑刃末端上的珍珠,随着清休澜的动作,珍珠微微晃动着,圆润、光滑而洁白,品质上好。
清休澜却莫名觉得这珍珠十分碍眼,似乎出现在这里的,并不应该是一颗珍珠一样。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清休澜伸出手捏住了珍珠,微微一使劲,就将那颗珍珠从剑刃上拽了下来。
动作快到应听声都没来得及反应。
瞬间,破烂剑就散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就像被解开了什么邪恶的封印一样,让周围的空气都震荡起来。
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就变了样,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天空也好,山林也好,脚下的路也好,全都被浓郁的雾气掩盖,变为了如虚空一般的黑暗,死气沉沉的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清休澜感到一阵恍惚。
巨大的耳鸣声几乎要将他的耳朵刺破,就像有一头野兽挣扎着,想要从清休澜的脑海中破开禁锢出来一样。
清休澜的呼吸乱了一瞬,很快,这阵躁动又被他强行用灵力压下。
他不断深呼吸着,尽可能平稳心绪。
很快,耳鸣声和不断在清休澜脑海中搅动的那只手就败下阵来,悄悄退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而清休澜终于得以站起身,抬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听声?”
清休澜刚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无数个自己都在呼唤着应听声一样。
清休澜差点被自己的声音吵死。
这阵回音过了十几息才慢慢安静下来,但是清休澜这声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四周都是同样的黑暗,当然不存在什么东西南北一说。清休澜也不想再开口震破自己的耳膜,就依照直觉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脚下的触感很稀奇,说硬吧,清休澜踩上去,又能踩出一个个凹陷。说软吧,走起来也稳稳当当,并不费劲。
清休澜蹲下身,正想研究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却突然听见一声近在耳边的呼唤。
“……尘缘。”
这声呼喊却让清休澜汗毛直立。
只因出声这人就像死了几百年的干尸一样,说出的话没有一丝水分,就像用骨骼摩擦挤出来的声音。
偏偏他的语调又是那样缱绻,就像在深情地呼唤自己的爱人一样。
问题是清休澜根本不认识什么“尘缘”!
这是哪儿来的深情糊涂鬼?竟然连人都能认错!
清休澜不理解,不接受,也不尊重。
他警惕地站起身,淡金色的灵力在他的指间流转。
清休澜慢慢往后退了几步,观察着四周,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并想在找到这糊涂鬼的一瞬间用灵力把他轰去投胎。
正事不干,净在这吓唬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杀意,那道声音就像落入大海的鱼儿一样,瞬间不见了踪迹,难以捕捉。
清休澜在原地停留了几十息,那道声音就跟死了一样,没再出现过。
他只好散了指尖灵力,再次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那道声音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这次却不是贴在清休澜耳边说,而是就像直接面对面地站在了清休澜身前。
清休澜被一道暮气沉沉的气息撞了个满怀,好悬没直接吐出来,终于忍无可忍,淡金色的灵力如万只蝴蝶振翅一般四散而出,席卷了所到之处。
但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作用。
“尘缘,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道声音似乎不满清休澜居然会攻击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忽远忽近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尘缘。”
清休澜语气平静,抬手收回了四散的灵力。一股股灵力缭绕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层薄而透的结界,将那道声音产生的音波阻绝了大半。
“你……怎么能觉得我会认错你!”
意料之外的,清休澜这句话却激怒这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居然惹得他从黑暗中现身,直直地贴到了清休澜的背后——完全忽视了清休澜身周的结界。
清休澜一蹙眉,感到一阵粘稠的寒意自上而下袭来——像浸透了水的棉被一样,盖在了自己背后。
清休澜猛地往身后挥出了一道灵力,却打了个空。
“你居然攻击我,你明明发过誓永远不会伤害我的!”
清休澜:“?”什么狗屁誓。
下一秒,清休澜就被一道黑影掐着脖子扑到了地上。
“尘缘,你背叛我。”
“你应该陪我一起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