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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云镜纱原本想再给唐鹤原做身女装,但思忖过后还是觉得算了。

    现在做了她也穿不了,还是等以后再说。

    想着唐鹤原每日都要看卷宗查案,云镜纱决定给她做个香囊提神。

    料子选的是空青色缎子,这个颜色男女皆可用,算是满足了她的一点点私心。

    香囊的花纹云镜纱准备用如意纹,寓意好又好看。

    描完花样子,芳音道:“娘娘,该用膳了。”

    云镜纱放下笔,仰头动了动脖子,舒展着身子朝外走。

    她想早些将香囊绣好,用膳的速度加快,一放了筷子便朝榻边走。

    丰熙这会儿去用膳了,殿内芳音和尹寻春伺候着。

    芳音领着小宫人收拾碗筷,一边和尹寻春小声说着话,“寻春,你觉不觉得,娘娘这几日的胃口好像好了很多。”

    尹寻春往桌上扫一眼。

    云镜纱的胃口一直不大,平时最多用小碗米饭。今日桌上菜肴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其中一份酸菜氽羊肉更是被吃得差不多。

    尹寻春回忆片刻,方才娘娘还添了碗米饭。

    她小弧度点头,“胃口是要好些。或许是因为娘娘近日心情不错?”

    像她,平日里吃得多,心情好吃的能更多。

    芳音随意看了眼云镜纱,若有所思,“或许吧。”

    一个香囊而已,不过两日云镜纱便绣好了。

    特意让何呈光配置了香丸,云镜纱提前和孟桓启打了招呼,让他留唐鹤原说话。

    翌日下朝后,云镜纱直奔长极宫而去。

    一进殿,她微愣,旋即惊喜唤道:“景哥也在。”

    云景舟对她笑着颔首。

    和他打了招呼,云镜纱直直朝唐鹤原走去,取出香囊给她戴上。

    嗅着空气中的浓烈香味,唐鹤原拧眉,“里边放了什么,怎么这么香,若是被别人闻到,指不定怎么编排。”

    云镜纱不管,“你管别人说什么,你就说,这香嗅着提不提神?”

    起初香气浓烈,但嗅着嗅着,的确能感到神思清明。

    唐鹤原唇角绷直,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可这也太香了。”

    “我不管,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必须戴上!”

    云镜纱叉腰,语气霸道。

    唐鹤原低头拨弄了下香囊,神色虽还有些无奈,可眼里却藏着笑。

    “你真霸道。”

    云镜纱哼声,“霸道不好吗?”

    唐鹤原敷衍,“好好好。”

    姐妹二人旁若无人,云景舟与孟桓启对视,对于云镜纱的行为很是震惊。

    孟桓启回神,轻咳一声,“云卿还有什么想说的?”

    云景舟迟疑,“昭仪和唐大人……”

    “那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失而复得,难免上心些。”

    云景舟仔细打量着唐鹤原。

    他们二人曾在翰林院共事,并不陌生。

    可他竟不知唐鹤原是云镜纱失散的亲人。

    云景舟垂睫,指尖僵直。

    ……

    唐鹤原离开长极宫后回了大理寺。

    近日整个大理寺都在调查应家舒家一案,忙得不可开交,哪怕是遇见关系不错的同僚,都只是略微点头。

    唐鹤原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公廨,陡然发觉一份卷宗被她落在了家里,和上峰告了假,她匆匆回了唐府,拿了东西又匆忙回到大理寺。

    昨日襄阳侯府的小厮上门,道是老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快,今日一早叶江临便回了侯府。

    回去之后才发现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为了骗他回去才演了出戏。

    叶江临气冲冲地和拦住他的侯府侍卫们打了一架,趁机溜走。

    他闷闷不乐地走在街上,实在想不通。

    他明年才及冠,祖父祖母用得着这么着急让他娶亲吗?

    说得好听是盼他娶亲,说得不好听,他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他叶江临也算是一表人才,怎么能被强压着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就算要娶,那也得……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张清隽疏淡的面孔,叶江临不可置信地停下脚步,打了个哆嗦。

    他他他他,他怎么能……

    视线慌乱一晃,一道熟悉的身影钻进眼中,叶江临来不及分辨方才的复杂情绪,立马朝他挥手,“唐鹤原,唐鹤原!”

    对面那道人影匆匆而行,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叶江临蹦了两下,放声大喊:“唐鹤原!唐鹤原!”

    “小原!”

    ……

    车轮子从青石板路上碾过,留下两道辙痕。

    侍女瞧着对面沉默憔悴的身影,忍不住心疼,小声劝慰,“夫人,小公子孝顺,一定不忍您这般颓丧,这日子还得继续,您要振作起来啊。”

    连茱一言不发,眸光发怔,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外界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侍女无奈叹气,劝道:“夫人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小公子想想。”

    她想着世子让她记住的话,小声道:“那主持说了,只要夫人诚心,小公子来世定能健康长寿,无病无灾。”

    连茱眼珠子终于动了,嗓音嘶哑,“真的?”

    她们今日外出,是去城外万佛寺为舒廷立了往生牌,连茱将自己大半的积蓄都捐了,只希望廷儿在那边能少受些苦。

    她浑浑噩噩的,瞧见那块往生牌时,整个人瘫软在地,像是连灵魂都被抽走了,别人说的什么,她全都没听见。

    见她有了反应,侍女松了口气,“是啊,夫人忘了?主持说这母子之间的缘分是相互的,小公子若是瞧见生母受苦,这内心定然不安,就算转世,心里也会有牵挂,说不准时常就会有个小病小灾。”

    “但若是夫人振作起来,小公子见夫人过得好,这心里也就放下了。夫人再每月为他抄经念佛,定能保佑他来世平安顺遂。”

    连茱眼里终于有了光,动作慌乱地理了理头发,连声道:“我、我一定振作,请佛祖保佑廷儿。”

    侍女脸上带笑,“夫人这么想就对了。”

    她推开车窗。

    寒风涌入,连茱打了个激灵。

    侍女道:“夫人在府里待久了,也该时常出来走动走动。前头那家布庄是夫人以前常去的,不如买些料子给小公子做些衣裳,下月去万佛寺时一并给他烧去?”

    连茱动了动唇,“……好。”

    就在这时,一道清澈嗓音蓦地钻入连茱耳中。

    “小原!”

    她陡然一怔,一股麻意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令她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小、小圆?

    这是谁?

    连茱惶然,僵硬的手捂住心口。

    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会有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小原!”

    车窗外,一个年轻男子跳着挥手,朝前方那道身影跑去。

    连茱视线追逐着他,猛地攥住车窗,急急探出身子。

    前头立着

    一人,听见声响徐徐转身。

    那人穿着月白色长袍,乌黑亮丽的长发扎成一束,随着寒风在空中舞动。

    她侧着身子,露出半张白皙侧脸。

    脸颊光洁,下巴小巧,肤色如雪,眉眼清淡,俊雅而秀丽,似天地间飘然而落的一捧清雪,清冷无垢,飘飘似仙。

    连茱死死盯着她,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个名字。

    小圆,小圆。

    小圆是谁?那人又是谁?

    脑中忽然一阵刺痛,连茱脸色发白,额角抽动,手中失力地跌坐回去。

    侍女大惊,“夫人,您怎么了?”

    连茱抚着头,神色痛苦。

    额上沁出冷汗,她大口大口喘气,不断去想。

    小圆究竟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会心痛想哭?

    方才那人是小圆吗?

    她要去问个清楚。

    连茱陡然拂开侍女的手,忍着头痛,踉跄着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往前奔去。

    ……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响,唐鹤原拧眉驻足。

    等叶江临追上来,她语气不好质问:“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叶江临摸了摸后脑,“我听见江姨这么叫过你,就跟着叫了,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

    唐鹤原冷声,“她是我娘,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这么叫我?”

    叶江临理所应当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叫得亲密些不是很正常?”

    “哦,你还是我房主。”

    叶江临笑容清朗,“房客当然得和房主打好交道。”

    唐鹤原无言,瞥他一眼,大步朝前。

    叶江临腿长,两步跟上,“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大理寺?”

    “回府拿东西。”

    叶江临懂事地没问拿什么东西,余光上下从唐鹤原身上扫过,突然有些别扭,“你、你怎么穿这样一身衣裳,若不是我对你的背影很熟悉,方才还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呢。”

    唐鹤原一顿,掌心从发尾扫过,语气平静,“回府时发冠被枯枝勾住,索性解了。”

    叶江临目视前方,有些不敢看她,“哦。”

    鼻尖动了动,他忽然狐疑偏头,“什么味啊这么香?”

    目光落在唐鹤原腰间,叶江临伸手去探,“你哪儿来的香囊?”

    唐鹤原眼疾手快拦了一下,“别动,别人送的。”

    这副珍视的模样让叶江临微愣,语气犹疑,“不会是哪个姑娘送的吧?”

    唐鹤原没回,步伐迈得极大。

    “还真是姑娘送的?”

    叶江临急忙跟上,语气里藏着自己也没察觉的酸意。

    “唐鹤原,你真不够意思,咱们好歹也一起住了这么久了,有姑娘给你送香囊,你居然不告诉我。”

    唐鹤原语调平平,“与你无关。”

    “唐鹤原!你伤我心了,我难过了!”

    “哦,那就接着难过吧。”

    连茱磕磕绊绊在后边追,那两人步子迈得大,她最近身子虚弱,走几步便气喘吁吁,着实跟不上。

    眼见两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她心中一急,踩住裙摆,蓦地摔倒在地。

    “夫人!”

    侍女匆忙跟上将连茱扶起,“夫人,您怎么样,没摔疼吧?”

    连茱愣愣地注视前方。

    少年不满的抱怨声顺着寒风送入耳中,她低声喃喃,“唐鹤原,唐鹤原,小圆,小圆……”

    侍女瞧她自言自语似是魇住了,心中不安,“夫人……”

    话音未落,怀里的人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82章

    连茱闭着眼,眉心紧紧皱着,汗珠密密麻麻遍布额头。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梦中一片虚无,唯有耳畔连续不断的声音在吵嚷。

    男声、女声、孩童声交织,仿佛一团理不清扯不断的线团,密不透风将她裹住,让她无法呼吸。

    她努力去辨认那些人在说什么,可不管怎么去听,耳旁依旧是一团乱麻。

    “茱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破云雾,雷鸣般在连茱耳畔炸响,她猛地睁眼。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眼前发晕,手一动,才发觉被人捏在掌中。

    舒晋坐在床边,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略显凌乱,眼眶发红,下巴冒出一圈青茬,狼狈又憔悴。

    他牢牢握住连茱的手,嗓音沙哑,“茱儿,你吓坏我了。早知如此,今日我该与你一同去万佛寺的。”

    连茱愣愣地看着他,似是还未从梦中脱离。

    舒晋动作轻柔抚摸着她的侧脸,目光温柔又痛苦,“茱儿,你不能再这样作践自个儿的身子。我已经失去了廷儿,不能再失去你。”

    空洞的目光逐渐有了神采,连茱哑着嗓子,“我知道了。”

    见她答应,舒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将脸埋进连茱脖子,“茱儿,我不能失去你。”

    连茱张了张唇,话到嘴边说的却是别的事,“夫君,我饿了。”

    舒晋急忙起身,“我这就去吩咐。”

    厨房动作极快,没多久便送了饭菜,舒晋亲手喂连茱吃了,见她精神比前几日好多了,这才松了口气。

    陪着连茱坐了会儿,舒晋的贴身侍从急急赶来,小声催促着。

    连茱见他焦急,勉强对舒晋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你去吧。”

    舒晋将她睃巡一通,叮嘱侍女好生照顾着,步履匆匆。

    连茱目送着他远去,招手唤来一名侍女。

    “夫人有何吩咐?”

    连茱迟疑许久,低声开口,“你去帮我打听一个人,他叫唐鹤原。”

    侍女疑惑,“大理寺的唐大人?”

    连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认识他?”

    侍女点头又摇头,“算不得认识,奴婢只是听说过唐大人的名讳。他是今科探花,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连茱又愣上良久,犹疑出声,“你……能否寻个人,关注他的行踪?”

    ……

    临近父母忌日,云镜纱情绪起伏不定,加之一个月了,舒家的罪仍未定下,她难免心绪难平。

    听闻平逸险些出事,藏了许久的火气突然噌噌噌冒了出来。

    她“啪”一声摔了手中茶盏。

    碎片散落一地,茶水溅在手背,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云镜纱红着眼,恨声道:“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能定舒家的罪?大理寺是他们舒家设的不成?居然能让刺客混进去,险些杀了平逸!”

    孟桓启取出手帕,一点点擦干云镜纱手上水渍。

    门外响起芳音战战兢兢的声音,“娘娘,里边怎么了,您可有事?”

    孟桓启平声,“无碍,下去吧。”

    芳音只得应“是。”

    替云镜纱擦干后,孟桓启用了巧劲,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不气不气,小雨,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不会让舒家翻身。”

    “平逸你也别担心,我已经派了暗卫日夜保护,不会再出现意外了。”

    云镜纱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伏在孟桓启怀里小声哽咽,“小启哥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好难受,我好想哭。”

    孟桓启大手落在她后背,顺着顺滑长发一下又一下地轻抚,“无碍,我在,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许是他的嗓音太过温柔,云镜纱当真揪着孟桓启的衣服哭了一场。

    她哭得小脸鼻子都是红的,趴在孟桓启胸前小声啜泣。

    哭完后理智回归,云镜纱面红耳赤,扭捏

    不安,“小启哥哥,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孟桓启手放在她后脑,低声道:“小雨,我知道你心中不安。别怕,我一直在。”

    云镜纱下巴抵着他胸膛没说话,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不哭了,先用膳可好?”

    云镜纱嗓音带着哭泣过后的沙哑绵软,“好。”

    孟桓启大拇指指腹拂过云镜纱眼尾,替她擦去水光,吩咐宫人送水传膳。

    丰熙去传晚膳,芳音叫人送水,尹寻春跟在她后头打下手。

    水来了,孟桓启拧了帕子轻轻敷在云镜纱眼皮上,“这样会好些吗?”

    眼上触感温热,舒服得云镜纱嘴角勾了勾,“嗯。”

    热敷过后,孟桓启用帕子替云镜纱拭去脸上干透的泪痕。正巧晚膳到了,他牵着云镜纱入座。

    盖因孟桓启今夜宿在玉华宫,晚膳比云镜纱平日里的要丰盛不少。

    孟桓启替云镜纱盛了碗汤,夹起一块鱼肉,去刺后放入她碗中。

    云镜纱喝了口汤,捏着筷子夹起鱼肉,刚要送入口中,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腥味,冲得她胃里翻滚。

    着急忙慌放下筷子,云镜纱偏首到另一侧,抚着胸口干呕。

    “娘娘!”

    丰熙三人齐声。

    孟桓启快速起身蹲到云镜纱身旁,伸手抚她后背,眼含担忧,“怎么了?”

    “我……”

    眼角挂着泪,云镜纱心里难受,刚抬起头说了一个字,脸色蓦地一变。

    孟桓启沉着脸,“去拿水!”

    芳音急急忙忙去倒了杯水。

    尹寻春掉头就跑,“奴婢去请太医。”

    丰熙焦急之中蓦地想起一事,眸光一顿。

    “水来了!”

    芳音捧着杯盏快速走来。

    孟桓启接过,喂了云镜纱喝下,“怎么样,可好些了?”

    云镜纱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里,眼尾泛红,眼睫挂泪,语调可怜,“难受。”

    孟桓启皱眉瞥了眼桌上的鱼,沉着语气,“把鱼撤了。”

    他俯身抱起云镜纱,走到榻边坐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这样可有好些?”

    闻不见那源源不断的鱼腥味,云镜纱感觉心口堵着的气散了不少,点了点头。

    孟桓启松了口气,“可还要喝水?”

    “要。”

    芳音极有眼力见地奉上杯盏。

    孟桓启将剩下的水喂云镜纱喝完,抱着她半躺在榻上,低声安抚,“再忍忍,太医马上就到了。”

    云镜纱耷拉着眼皮,恹恹的,“嗯。”

    尹寻春腿脚快,若不是怕被人发觉,恨不得一路运着轻功将太医带回来。

    即便如此,何呈光到玉华宫时,依旧是气喘吁吁,险些没喘上气。

    尹寻春迫不及待拉着他进去,“太医来了。”

    趁着走路的短暂时间,何呈光运了运气,进殿后目不斜视跪地,“微臣何呈光拜见陛下、昭仪娘娘。”

    孟桓启不说废话,“给娘娘诊脉。”

    何呈光起身应了声是,手指搭上放在红木雕葡萄纹小矮桌上的白皙皓腕,细细诊脉。

    过了片刻,他恭声道:“请娘娘换另一只手。”

    云镜纱依言。

    这次诊脉的时辰明显比方才长一些,孟桓启有些不耐,“如何?”

    何呈光收手,谨慎开口,“脉搏圆滑,入盘走珠,虽月份尚浅,却是喜脉无疑。”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殿内寂静,尹寻春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芳音亦是面露惊喜。

    丰熙方才依稀猜到,但此刻听何呈光所言,眼里依然露了笑意。

    何呈光等了须臾,没等到陛下娘娘的声音,大着胆子悄悄抬头,却见上首二人面容呆滞,一个比一个不敢置信。

    他倏然一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完了,他好像又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芳音欢喜地正要道喜,孟桓启蓦地抬手阻拦她的话,沉声道:“你们出去,此事先瞒着,莫要声张。”

    芳音不解,尹寻春歪了歪脑袋,眼中疑惑。丰熙向来不问来由,只听命令,闻言恭声应“是”,顺手将芳音和尹寻春拉了出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何呈光一个外人时,他低下头,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帝妃二人依旧保持沉默,大概一炷香后,云镜纱终于从脑海一片空白的状态中回过神。

    目光扫过小腹,她迟疑道:“何太医会不会诊错了?”

    何呈光嘴角含笑,嗓音恭恭敬敬的,“微臣方才特意诊了两只手的脉,不会有错的。”

    云镜纱又呆住了。

    须臾,她倒吸一口凉气,偏头看着孟桓启,“陛下,我怀孕了?”

    嗓音不解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质问:“我怎么会怀孕的?”

    孟桓启也不知道。

    他摁着额头稳了稳神,从眩晕的状态中挣脱,摸出腰间的瓷瓶放在矮桌上,“你看看,这药可有问题?”

    何呈光双手接过,嗅了嗅又尝了尝,语调怪异,“这、这是用于男子避孕的药?”

    孟桓启颔首,“这段时日,朕一直在吃这药,既已避孕,昭仪为何会有孕?”

    陛下在吃避子药,昭仪娘娘知情且并不在意。

    又知道一个秘密的何呈光指尖一颤,但他面色不变,倒是稳得住。

    何呈光斟酌道:“这药药性温和,并非万无一失,哪怕陛下吃了,也有可能导致昭仪有孕。”

    孟桓启抿唇,“昭仪身子如何?”

    “娘娘一向康健,只是这一胎怀上时毕竟用了药物,难免会有损伤,但只需好好调养,定能让娘娘母子均安。”

    孟桓启眸色微暗,“你来负责调理娘娘的身子,务必不能让他们母子有失。”

    何呈光恭声应道:“臣遵旨。”

    “下去吧。”

    何呈光走后,云镜纱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喃喃自语,“我竟然有孕了?”

    孟桓启圈住她,不敢用太大的力,双臂虚虚落在云镜纱身侧,嗓音发哑,“嗯,小雨,我们有孩子了。”

    算算时候,应该是他们从北山猎场回来后,在长极宫那一次有的。

    孟桓启垂下眼睫,眸色幽深。

    这个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第83章

    云镜纱从迷茫无措的情绪中脱身,嘴角上扬,繁星似的眼眸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小启哥哥,我们有孩子了。”

    她眼眶泛红,嗓音轻软难掩兴奋。

    看得出,能孕育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是一件格外喜悦的事。

    云镜纱拉着孟桓启的手盖在自己小腹上,含泪对他笑道:“你吃了避子药它还能降生在我腹中,说明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

    孟桓启看着她,掌住云镜纱侧脸,缓缓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是你赐给我的礼物。”

    “小雨。”

    漆黑深沉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姑娘,孟桓启郑重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虽不合时宜,但这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孟桓启心中有无措,浅淡的慌乱,但更多的却是欣喜。

    他竟然也要做父亲了。

    他和小雨有孩子了。

    一时间,孟桓启竟有些眼眶酸胀,心里像有无数朵烟花绽放。

    云镜纱看了他许久,唇畔笑意盎然,“嗯。”

    她双臂勾着孟桓启的脖子,兴奋地说:“我要告诉小圆,告诉她就要做姨母了。”

    “好。”

    “小启哥哥,你说它会是个女孩还是男孩?”

    “都好,我都喜欢。”

    “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取个名字?”

    “听你的,我回去就翻古书。”

    云镜纱窝在孟桓启怀里,感受他跳动的心脏,眼眶酸软。

    真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小圆之外,她很快就要多一个亲人了。

    她会努力成为合格的母亲,呵护它长大,不会让它经历父母曾经的苦难。

    ……

    是日大雪,天地白茫扑朔,冷风如冰刺骨。

    江夫人替唐鹤原穿好大氅,顺手理了

    理领子,口中絮叨,“今日风雪大,路上仔细些,记得拿好手炉,别冻着了。”

    犹豫须臾,她试探道:“真不用我与你一道?”

    唐鹤原摇头,“不用。娘身子不好,还是在府中吧。多年未见,我想与他们说说话。”

    江夫人点头,退后一步,目光柔和,“去吧。”

    唐琇站在她身侧,轻声关怀,“雪天路不好走,兄长当心些。”

    唐鹤原颔首。

    顿了顿,她转过身去,目光落在江夫人与唐琇身上,“娘,您与阿琇此生都会是我的家人。”

    江夫人怔住,手臂刚抬起,唐鹤原已闯入雪中。

    她低着头,用帕子擦了擦湿润眼眶,无奈道:“这孩子。”

    语气却是欣喜的。

    唐府外停了辆简朴青布马车,赶车的是唐鹤原自小用惯的全和。

    等唐鹤原上了马车,全和拉扯着马缰,“公子坐稳了,驾!”

    随着一声马叫,马车徐徐往城门驶去。

    官道上积雪与泥土混杂,潮湿泥泞,路不好走。全和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朝公子所说的方向行进。

    在他们身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远远跟着。

    连茱坐在马车内,不时撩起车帘子望着风雪中模糊的车影,眼中焦急。

    侍女不解,“夫人,您跟着唐大人做甚?”

    不止如此,这段时日夫人经常派人注意唐大人的行踪,他每日往返于唐府和大理寺,鲜少去别的地儿,今个儿听说唐大人像是要出城,立马派人准备马车出府。

    连茱半阖眼睑,语气很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

    那日在街上听到那声“小圆”,回去之后连茱每晚都在做梦。

    在她醒来的刹那,梦中场景瞬间烟消云散,只剩坐在床上怅然若失的她。

    她很介意那句“小圆”,也莫名在意被叫“小圆”的唐鹤原。

    分明毫无凭据,可她却想问一问他,他是不是小圆,他可识得她?

    她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前头的马车停了,连茱看着那个方向,问道:“方叔,你可知他们要去哪儿?”

    驾车的方叔是连茱无意间救下的,自那以后便对她忠心耿耿。

    平白无故跟踪朝廷官员,被人知道了着实不好,方叔嘴严,连茱便将他带上了。

    方叔坐在车辕上,眯着眼瞧了会儿,“说不清,夫人,咱们还要跟着吗?”

    连茱深吸一口气,对侍女道:“你在这儿候着,方叔,你送我去吧。”

    方叔干脆应声,“好。”

    ……

    把全和留在马车里,唐鹤原独自一人往前走。

    当时太过仓促,唐老爷和唐夫人在离乱葬岗稍远的山上将爹娘掩埋。

    时间太久,唐鹤原有些记不清了,但牢牢记得爹娘墓边长着几株野生梅花。

    摸索着上了山,唐鹤原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地方。

    土堆前立着一块木牌,坟墓两边梅花正艳,冰雪压枝,寒梅冷艳而圣洁。

    唐鹤原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露在外头的手指被风雪吹得冰冷僵硬,这才往前迈步。

    她取下身后包裹,从里边拿出工具,一言不发清理坟墓上的杂草。

    长指被风吹得发红,她像是毫无感觉,动作机械。

    擦净爹娘的木牌,唐鹤原在坟墓边上挖出一个小坑,将大姐姐的生辰八字埋进去,立好早已准备好的木牌。

    做完一切,她泄力般跪坐在地。

    后背因方才的动作沁出一片热汗,可唐鹤原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抿紧唇,摆好供果酒水,取出火折子。

    火光在大雪中燃得有些艰难,唐鹤原一手挡风,半趴在地点燃冥币。

    微弱火光燃起,映照在唐鹤原眉眼,眼中水光跌宕。

    她点了香,恭恭敬敬跪在墓前,哑声道:“爹、娘,不孝女魏沅来看你们了。”

    “这些年一直没来祭拜,你们可会怪我?”

    唐鹤原红着眼低声道:“爹、娘,以后小圆不走了,我会一直留在京城,每年都来看望你们。”

    “对了,我找到小雨了。”

    唐鹤原抬起头,冰雪落在脸上化为水渍,她蓦地勾唇笑起,“不对,应该是小雨找到我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比小雨聪明。可没想到,她站在我面前时,我分明已经觉得她的眼睛很熟悉,却不敢去深想,与她就此错过,还是她发现了端倪,认出了我。”

    唐鹤原往火堆里丢了些冥币,看着火光燃起,嘴角含笑,“爹娘,小雨现在出息了,进宫成了昭仪娘娘,给你们找了个皇帝女婿。”

    “她有了身孕,再过不久,我要做姨母,你们就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

    “昨日进宫时,小雨闹着要和我一起来,但她身子不便,硬是被姐夫劝回去了。”

    “爹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小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顺遂,要是银钱不够,我再给你们烧些。”

    唐鹤原又烧些不少冥币和纸元宝,低声絮絮,“我在你们旁边给大姐姐立了冢,她被舒晋那畜生带走了,这些年来也不知在哪儿,逢年过节可有人祭拜?”

    “往后有我和小雨在,逢年过节的,一定给你们烧香烧纸。”

    最后一张冥币被扔进火里,唐鹤原静静看着,眸里也似燃着火光。

    “舒家猖狂不了多久了,爹娘,我会看着他们下地狱,以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火光渐熄,唐鹤原道:“爹娘,我先走了,等舒晋死了,我再来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

    她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头,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大雪中,她的肩背挺直,如松如竹。

    寒风卷地,灰烬飘舞。

    “嘎吱”一声,枯枝被踩进雪地里,一道身影缓慢从树后走出。

    方叔带着连茱追着唐鹤原而来时,瞧见了马车外守着的全和。

    为了避免麻烦,方叔引开全和,连茱独自上了山。

    她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但未出嫁时家中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爬山而已,算不得难处。

    何况,她也想单独问问唐鹤原“小圆”的事。

    风雪大,唐鹤原的踪迹随着翩然而落的鹅毛大雪变得难以寻觅,再加上隐隐作痛的双足,连茱这一路走得分外艰难。

    就在她泄气之时,蓦地瞧见皑皑白雪中的一抹艳色。

    连茱眼前一亮,顺着那抹亮色寻觅过去,陡然瞧见了正跪在坟前点香的唐鹤原。

    原来他是为了祭拜。

    连茱不好上去打扰,便退守到一旁,准备等他结束祭拜再去询问。

    她站在树后,唐鹤原的声音钻入耳中。

    小圆,小雨……

    听到这两个名字的刹那,连茱心口仿佛漏了个洞,风雪灌入,她浑身冰凉,胸口作痛。

    捂着胸,连茱浑身僵硬地听着唐鹤原的自言自语。

    她走了,连茱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处,雪花垫在肩上,寒冰一般钻入心脏。

    许久,她迈着僵冷的步伐,沉重缓慢地走向那座坟墓。

    或许是在雪中站了太久,连茱步伐不稳,猛地趔趄摔倒。

    膝盖重重硌在枯枝上,疼得她红了眼。

    抬头的刹那,木牌上陈旧腐朽的字迹映入眼帘。

    【先考魏致远,先妣潘雅文合墓】

    “哗——”

    风雪更大了,吹得枯枝哗哗作响,仿佛悲伤到极致的啼哭声。

    连茱头疼欲裂,身子失了力,重重摔在雪地。

    冰雪裹着肌肤,钻进衣领,令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她死死咬着唇瓣抵御疼痛,眼眶通红,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下。

    伴随着痛苦而来的,是尘封已久的记忆。

    无数个场景在脑海中交叠放映,耳畔回荡着爹娘温柔的唤声,妹妹们甜甜地叫着姐姐。

    连茱崩溃地朝着木牌爬去,颤抖的指尖抚摸木牌上刻着的两个名字。

    她发出绝望般泣血的嘶吼,“爹,娘……”

    她怎么能忘了,怎么能忘了!

    她不是连茱,她是魏姝  ,是魏姝啊!

    她是魏家长女,有温柔体贴的爹娘,有两个可爱的妹妹,她是魏姝,不是靖国公府世子的妾室连茱。

    魏姝崩溃大哭。

    她的两个妹妹,为了给她和爹娘报仇,一个义无反顾入宫闱,一个女扮男装进官场。

    而她呢?

    她在与仇人恩爱缠绵,柔情蜜意!

    她甚至还给仇人生了个孩子。

    为什么?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不让她在十年前就随爹娘而去,为什么要让她活下来?!

    老天爷,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第84章

    祭拜完爹娘后,唐鹤原回了大理寺。

    回唐府时正好撞见了叶江临。

    他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让唐鹤原感到莫名,不耐道:“怎么?”

    “你今天去了哪儿?”

    唐鹤原莫名其妙,“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备?”

    “只是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这话让唐鹤原一顿。

    刚祭拜完爹娘,她心情自然算不上好,但她掩饰得极好,同僚无一发觉异常,没承想竟被叶江临发现了。

    腰间蓦地一紧,整个人落入温暖怀抱,后背被拍了两下。

    唐鹤原一懵,怔愣间,听见少年清亮温和的嗓音。

    “不高兴别憋着嘛,要是能让你开心,我给你打两下?”

    唐鹤原沉默。

    她推开叶江临,唇瓣微抿,嗓音是一贯的清冷,细听,却能听见一丝轻颤。

    “叶江临,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江临:“……”

    叶江临落荒而逃。

    等回了自己房间,他依旧没缓过神来,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他他他他怎么会喜欢唐鹤原?!

    他是个男人啊!

    不对。

    叶江临忽然惊恐地发现,听到这句话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唐鹤原是个男人。

    不是男人就能喜欢他吗?

    也不对啊,只要是个人他就能喜欢上。

    唐鹤原是人,所以,他真的喜欢唐鹤原?!

    震惊惶恐茫然后,叶江临释然了。

    难怪他一想到唐鹤原会娶妻就不舒服,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赶出去。

    哦,原来他喜欢唐鹤原啊。

    兴奋喜悦后,叶江临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这回该不会真的要被祖父打死了吧?

    ……

    “急冲冲的这是要去哪儿?”

    丰熙伸手拦了下埋头往外走的芳音。

    “啊,丰熙姐姐。”

    芳音愣愣抬头,拍拍手里的信,小声道:“去给我娘送信。”

    丰熙隐约知道她不算得父亲宠爱,但与生母母女情深,颔首道:“去吧,雪天路滑,路上当心。”

    芳音笑着重重点头,道了别,急匆匆出了玉华宫。

    丰熙收回视线,徐徐步入殿内。

    云镜纱从榻上起身,吩咐道:“去备两盅汤,咱们去长极宫。”

    尹寻春小心翼翼地搀扶她起身,闻言往外瞧了眼,“现在?”

    丰熙也劝,“娘娘身子不便,奴婢去送即可。”

    “我哪有这么虚弱?”

    云镜纱失笑,“喝了几日药,身子轻快多了,出去走走也无妨。”

    两人劝不住,只好同意,一人去小厨房吩咐宫人熬汤,一人去备轿撵,再三强调路上小心,莫要惊了娘娘。

    收拾妥当,丰熙和尹寻春一左一右护在云镜纱身侧,跟随轿撵一道去了长极宫。

    快到宫门口,云镜纱瞥见一道身影从长极宫内走出,步入大雪中。

    她收回视线,扶着尹寻春下了轿撵。

    高德容连忙迎上,“娘娘。”

    云镜纱笑应,“高公公。”

    她状似不经意问:“方才好似瞧见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丹莹?”

    高德容点头,“正是。”

    不等云镜纱开口,他主动道:“贵妃娘娘许久不见陛下,特意遣她来为陛下送点心。”

    “原来如此。”

    云镜纱若有所思。

    或许是舒裳晚有话要对孟桓启说?

    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与高德容一颔首,缓缓步入殿内。

    简单对孟桓启打了声招呼,云镜纱直奔唐鹤原。

    后者连忙起身扶住她,口中嗔怪,“慢些,也不怕摔了。”

    云镜纱抱怨,“哪有这么娇弱啊。”

    她迫不及待问:“怎么样,爹娘坟前是何状况?”

    唐鹤原祭拜回来后云镜纱身子有些不适,孟桓启要她留在宫中静养,好不容易好些了,昨夜立马让孟桓启留下唐鹤原,好好与她说说话。

    唐鹤原耐心地将情况告知,“明年等你生了,咱们再一起去看望他们。”

    云镜纱舒了口气,轻轻点头。

    她近日口腹之欲重了许多,见桌上有糕点,随手捻了一块,刚咬了一口,余光瞥见唐鹤原的神色,疑惑问:“怎么了,瞧着好像有心事?”

    唐鹤原欲言又止,“叶江临他……”

    上次点破了叶江临的心思,这人非但没有对她避之不及,反而越发往她面前凑,像是丝毫不畏惧世人异样的眼光和他祖父的棍棒。

    弄得唐鹤原浑身都不自在。

    可话一出口,她又咽了回去。

    和小雨说这些儿女之事倒是无妨,但这殿里毕竟还有个男子在,被姐夫听去了着实不好。

    云镜纱还未追问,被忽视已久的孟桓启蓦地出声,“小圆,朕有一物,需你带给襄阳侯。”

    没有外人时,孟桓启索性跟着云镜纱一道叫小圆。

    姐妹俩不约而同抬头。

    唐鹤原眉间沉了几分,“姐夫尽管吩咐。”

    ……

    还未到玉华宫,一道身影迎着风雪而来。

    丹莹撑着伞,不卑不亢立在轿撵前,“御花园寒梅正艳,我家娘娘邀请昭仪一道赏花。”

    云镜纱扬了扬眉,舒裳晚极少理会她,今日竟然主动邀她赏花?

    尹寻春眉心下意识一皱,抬头去看云镜纱。

    她秀妍脸庞笑意温和,“既是贵妃娘娘邀约,岂有不应之理?劳烦丹莹姑娘带路。”

    丹莹颔首,屈了屈膝,转身在前方带路。

    御花园被白雪覆盖,不比春夏的鲜妍,但寒梅映雪,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舒裳晚坐在亭中,三面立着屏风,为她挡去风雪。

    她穿得有些厚,石榴红袄裙衬得那张雪白小脸没什么血色,怀里抱着手炉,漠然瞧着雪中红梅。

    亭内燃着火,倒是不觉寒冷。

    云镜纱微微福身,“贵妃娘娘。”

    舒裳晚偏首看她,矜贵点了点下巴,“坐吧。”

    云镜纱在她对面落座,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梅花上。

    “贵妃娘娘今日好兴致。”

    舒裳晚一手支颐,“在宫中闷得久了,难免想出来透透气。”

    云镜纱眉心微动。

    今日的语气,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

    难不成是见舒家要倒了,不想装了?

    离开长极宫前,孟桓启特地告诉云镜纱,应家一案最多再有五日便能有结果,未免舒家狗急跳墙,这几日让她当心些,甚至又给她拨了几个暗卫。

    心念百转千回,云镜纱笑,“娘娘说的是,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想去别处看看。”

    舒裳晚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笑意。

    下颌微抬,丹莹替她倒了杯热饮。

    舒裳晚两指捏着青花飞马纹杯晃了晃,语气平淡,“这饮子味道不错,最适合冬日饮用。丹莹,也给云昭仪倒一杯,让她尝尝鲜。”

    热气氤氲在眉眼,为她清亮的眸光增添一层薄雾,令人无法窥探其中之意。

    丹莹依言倒了杯饮子递给云镜纱,“昭仪请。”

    尹寻春欲言又止。

    她家姑娘身怀有孕,这贵妃无缘无故请她赏花,又莫名其妙请她喝热饮,总觉得她不安好心。

    尹寻春张了张口,话音未露,云镜纱已接过杯子,吹了吹热气,缓慢喝了一口。

    品味片刻,她弯唇,“入口醇香,甜而不腻,果真好喝。”

    舒裳晚微微一笑,“云昭仪喜欢便好。”

    她举杯,慢悠悠喝着热饮,目光虚虚落在亭外寒梅上。

    往后,舒裳晚极少开口,仿佛果真是邀云镜纱赏梅的。

    喝完一壶热饮,她徐徐起身,搭着丹莹的手谨慎离开。

    云镜纱瞧了眼舒裳晚留在亭内的青花茶壶,内心不解。

    舒裳晚今日为了什么?难不成真是赏花的?

    丰熙见风雪愈大,忙道:“娘娘,咱们先回吧。”

    “嗯。”

    二人扶起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回玉华宫的路。

    ……

    窗户大开,哪怕屋内烧着

    地龙,也夹带了冰凉之气。

    外间两名侍女挨在一处烤火,小声说着话,“夫人这几日是怎么了,日夜做着小孩穿的衣物。”

    “怕是思念小公子。”

    那侍女声音越发轻,“就算是思念小公子,可为何要做女孩的?”

    另一人摇头,“自从小公子去后,夫人整日郁郁寡欢,她有心思做便是好的。”

    一阵风灌入室内,吹得两人齐齐打颤,挨得越发近了。

    脚步声轻轻落地,魏姝关了窗,回到榻上,重新拿起针线。

    她身旁摆放着两套衣物,一套月白色,一套桃粉色。

    小圆说小雨有孕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魏姝刺了一针,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红衣中穿梭。

    忆起那日在唐府门前瞧见的一幕,她眼里带了笑。

    她命人仔细打听过了,襄阳侯府小世子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并非纨绔,心地还是个好的。

    也不知小圆是怎么想的。

    魏姝收针,拎着怀里衣物抖动。

    红衣散开,后背绣了一半的凤凰金光熠熠,赫然是件嫁衣。

    魏姝爱惜地抚摸着顺滑衣料。

    若是有朝一日,小雨的孩子能穿上她做的衣服,小圆能穿着她绣的嫁衣出嫁,那该有多好啊。

    她好想去见她们,像年幼时那般将她们抱在怀里,听妹妹们软软地叫着“姐姐”。

    笑意将将弥漫,转瞬如被冰冻的湖水凝固。

    魏姝猛地变了脸色,将火红的嫁衣与孩童衣物扔在火盆中。

    衣物易燃,眨眼间,她多日的成果便被火舌吞噬。

    魏姝身子发颤,步子往后退跌坐在榻上,怔怔看着火光落泪。

    不行,她不能和妹妹们相认,不能让她们知道她还活着。

    不能让她们知道,她不仅嫁给了仇人,还给他生了孩子。

    她自私地想让她这个姐姐成为她们记忆中最温柔,最美好的存在。

    泪水模糊了火光,魏姝怔愣间听见外头侍女在唤“世子”。

    她倏地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

    舒晋走了进来,目光掠过火盆中燃烧的衣物,在魏姝跟前半蹲下,动作轻柔拂去她的眼泪。

    “怎么了,在烧什么?”

    魏姝哑然开口,“给廷儿的衣物。”

    舒晋动作一顿,他将魏姝揽入怀中,无声安抚。

    魏姝松开攥紧的手,缓缓抱住他的腰,哽咽道:“夫君,我想廷儿了。”

    舒晋抿唇,“茱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会给你,给我们的孩子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魏姝闭眼,遮盖住眸底冷光,伏在舒晋怀里低声啜泣。

    “……好。”

    第85章

    孟桓启来陪云镜纱用午膳。

    她吃着烧鸡小声问:“小启哥哥,贵妃找你做什么?”

    云镜纱这阵子食欲大涨,除了不能闻到鱼腥味,其他的倒是都能吃。

    孟桓启给她夹肉,“什么都没说。”

    云镜纱“哦”了一声,没再问。

    午膳用完,云镜纱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

    孟桓启陪她去榻上,眼见她睡着,这才起身回长极宫。

    怀孕的日子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吃得多了,容易犯困。

    云镜纱日日待在玉华宫中有些烦闷,但她也知这几日正值关键,能不出去还是不出得好。

    心烦意乱地撂了书,云镜纱正准备回去睡会儿,芳音步履匆匆进殿,“娘娘,贵妃娘娘跟前的飞荷来了,说是贵妃娘娘邀您去和她说说话。”

    云镜纱眉头拧起,前一阵邀她赏花,今个儿又请她去说话,舒裳晚到底要做什么?

    芳音看了眼云镜纱的肚子,迟疑道:“娘娘身子不便,还是找个借口回绝了吧。”

    云镜纱没应,指尖在书上瞧了瞧,目光看向丰熙。

    丰熙与她对视一眼,没露出什么异样。

    自从知道舒裳晚和孟桓启的合作关系,云镜纱待她已无从前的敌对,但她毕竟是舒家人,心里还是有那么些膈应。

    舒裳晚与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此次竟罕见地邀她去凤仪宫,云镜纱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忖度片刻,她摇头道:“既是贵妃娘娘相邀,那就走一趟吧。”

    她给尹寻春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拍了拍手,默默跟在云镜纱身后。

    丰熙也去准备。

    一刻钟后,云镜纱坐着轿撵去了凤仪宫。

    一进门,便觉凤仪宫与之前比起来萧瑟不少,云镜纱拧了拧眉,在尹寻春的搀扶下步入内殿。

    飞荷立在门前,“娘娘,昭仪娘娘到了。”

    殿内响起舒裳晚平淡的嗓音,“让她进来。”

    飞荷退到一旁,云镜纱看她一眼,带着丰熙三人进了殿。

    纱帐落下,殿内光线略暗,云镜纱一眼瞧见坐在榻上的舒裳晚。

    她身子斜斜卧着,一手支颐,浓密长睫在眼下落了层阴影,神色淡淡,仿佛一尊无欲无求的玉雕像。

    云镜纱微微屈膝,“贵妃娘娘安。”

    舒裳晚徐徐抬睫,冷淡道:“坐吧。”

    尹寻春和芳音扶着云镜纱在下首落座。

    她斟酌着开口,“不知娘娘今日寻臣妾有何要事?”

    舒裳晚神色微冷,“无事便不能寻你了?”

    “自是可以。”

    云镜纱含笑道:“只是担忧叨扰了娘娘。”

    舒裳晚乜她,耷拉着眼皮,“今日唤你来,的确有一事想问。”

    进入正题了。

    云镜纱正襟危坐,“娘娘请问。”

    下一瞬,幽幽女音回荡在殿内,“你为何要杀我的孩子?”

    什么?

    云镜纱惊讶,“娘娘此话从何说起?”

    舒裳晚低低一笑,“前些时日,本宫不慎小产,宫中发现一只香囊,里边装了红花。后经查探,那香囊正是出自你宫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云镜纱有些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舒裳晚当真有了身孕?

    若是假的,现在又是唱的哪一出?

    但她下意识反驳,“宫中只有臣妾与娘娘两个妃嫔,若是娘娘小产,嫌疑最大的只会是臣妾,臣妾岂会如此蠢笨?”

    舒裳晚抬起冰冷的眼,“起初本宫也不信,但后来邀你赏花,你为何不敢喝本宫的饮子,是不是心里有鬼,害怕本宫害你!”

    云镜纱这下是真的震惊了,眼睛微微瞪大,“臣妾……”

    “住嘴!”

    舒裳晚蓦地将她打断,眼中有泪滑落,颤抖的身子被丹莹扶住,“老实交代,你究竟是怎么害了本宫的孩子?!”

    “裳晚。”

    纱帐后

    沉着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脚步声缓缓靠近,一道身影出现在云镜纱面前。

    舒太后抬起阴翳的眼,“不必与她多说,拿下。”

    话音甫落,殿门蓦地被人撞开,一群手持兵器,穿着太监服的人冲了进来。

    丰熙拔出腰间软剑,“保护娘娘!”

    随着她话音落下,几道黑影落入殿中,与刺客交战。

    尹寻春手动了动,被云镜纱死死握住。

    她看了眼混战的人群,又看向被护在中间的舒裳晚和舒太后。

    心里微微一沉。

    中计了。

    ……

    “陛下,陛下!”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拍向了长极宫的门,脸上带泪,哭嚎道:“陛下,娘娘出事了!”

    高德容正在殿内伺候,闻言瞬间皱眉。

    身侧的帝王撂了折子,快步朝殿外走去,“你说什么?”

    小太监涕泗横流,“昭仪娘娘方才不慎摔倒,身下流、流了好多的血,小皇子怕是保不住了,陛下您快去看看吧!”

    “你们怎么伺候的!”

    孟桓启心下一慌,一脚踹开小太监,来不及多问,直接朝玉华宫的方向奔去。

    高德容急急追出,“陛下,您等等奴才!”

    他“哎哟”一声,招呼禁卫们跟上。

    冬日天黑得快,天上无月无星,浓云乌压压聚集,周遭除了宫道上的宫灯外,再无光源。

    风雪从孟桓启飘飞的衣袍角肆虐而过。

    他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小雨怀孕一事,除了他和丰熙三名宫人、姓何的太医,再无人知晓,哪怕是高德容都不知情。

    方才那名小太监是怎么知道的?

    何况若是小雨当真出了事,来送信的也该是丰熙或者别的暗卫,怎会是一名陌生的小太监?

    雪花飞至孟桓启眉心,漆黑凤眸冷如寒潭。

    他蓦地转身折了回去。

    黑夜中陡然响起无数道轻微呼吸声。

    接连不断的人影从暗处走出,手中兵器齐齐指向孟桓启。

    他神色冷漠,五指缓缓攥成拳。

    ……

    夜已至,魏姝放下针线,含笑看着手中衣物。

    她端来烛火,将衣物全部点燃。

    烟雾袅袅,魏姝擦了擦手,轻声问:“夫君呢?”

    侍女迟疑,“应当还在书房议事。”

    魏姝点点头表示知道,起身温声道:“他忙了这么些时日,都没好好用过饭,让厨房准备酒菜,我去给夫君送饭。”

    侍女应了。

    片刻后,她拎着食盒进来,“夫人,饭菜已备好了。”

    魏姝伸手去拿食盒,对侍女柔柔一笑,“我自己去即可,你自去用饭吧。”

    侍女尚未应声,魏姝已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撑着伞步入风雪中。

    今夜的靖国公府格外肃穆,魏姝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舒晋书房。

    她到时,舒晋正从书房外出来,惊讶道:“茱儿?”

    魏姝含笑迎上,“夫君这是要出去?”

    舒晋点头。

    魏姝笑意微落,“前阵子廷儿去了,我整日浑浑噩噩的,今日精神爽快些,想着夫君为了公爹的事忙碌已久,想必许久没好好用过一顿饭了。”

    她眼睑微垂,握紧手中食盒,“既然夫君有事,那我便回了。”

    “茱儿!”

    舒晋叫住她,上前攥住魏姝腕子,“一顿饭而已,不急。”

    离约定的时刻还有半个时辰,完全够他陪她用顿饭。

    这些时日她一直郁郁寡欢,今夜难得有兴致,他不想扫兴。

    魏姝露出笑容,温婉道:“好。”

    舒晋携了她手,一并进了书房。

    书房有一方八仙桌,魏姝将饭菜一样样摆放在桌上,又从食盒内取出一壶酒。

    她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舒晋面前。

    “希望廷儿来生顺遂。”

    别再有他们这样的父母。

    舒晋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魏姝眼里露出笑,也跟着把酒喝下。

    她夹了筷子肚丝放在舒晋碗里,“夫君快吃。”

    舒晋实则已经用过晚膳,但陪她再吃些也无妨,捏着筷子一口吃了。

    魏姝又倒了两杯酒,脸颊泛起红晕,“好像许久未曾与夫君一起饮酒了。”

    舒晋愧疚,空着的那只手握住魏姝,“等这阵子忙完,我一定好好陪你。”

    魏姝展颜一笑,“我敬夫君。”

    两人相对饮下杯中酒。

    喝酒误事,为避免耽误正事,舒晋喝了三杯便不愿再喝,魏姝便给他夹菜。

    她慢慢收手,放下筷子,轻声道:“其实,我不想你陪我。”

    舒晋不解抬头,“为何?”

    冷漠女声道:“我只想让你偿命。”

    依旧是那张清丽婉约的脸,可女子此刻的神情冰冷至极,看向他的目光像是在看脏物。

    舒晋指尖蓦地一颤,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茱儿,你在说什么?”

    “我不叫连茱。”

    魏姝扬唇,眼泪落下,“我叫魏姝。”

    舒晋心头慌乱,“你、你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

    眼泪落至唇角,魏姝浅浅勾唇,“舒晋,你杀我爹娘,我要你偿命。”

    舒晋重重喘气,眼珠爬上血丝,红着眼眶艰涩问道:“哪怕我们成婚多年,你依然要杀我?”

    “那是我的爹娘啊!”

    魏姝哽声哭泣,“爱我如珠如宝,疼我入骨的爹娘!他们都死在你手上,你要我怎么释怀,怎么释怀?!”

    纤细长指落在眼下,魏姝抚摸着那颗红痣。

    她想起爹爹的鲜血溅在眼下时的滚烫温度,她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哪怕是死,眼睛依然注视着她的方向。

    泪水模糊了视线,魏姝哭得伤心,“你杀了我的爹娘,现在还想杀我妹妹妹夫,你要我如何不恨,怎么忍得住不去报仇!”

    “妹、妹妹妹夫?”

    心**发出剧烈疼痛,舒晋猛地咳出一口血。

    他大口喘气,“是、是孟桓启……?”

    “是啊。”

    魏姝笑着,嘴角涌出血迹,“你瞒得再深,可我毕竟是你的枕边人,不可能察觉不到你的野心。我不会让你破坏我妹妹的幸福。”

    她忍着剧烈的疼痛,轻轻笑出声,泪水血水一并流淌在下巴、脖子上。

    “舒晋,和我一起去死吧。”

    一滴泪从舒晋眼角淌下,他又咳出一口血,五脏六腑仿佛挤压在了一处,“阿珠,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刻爱过我?”

    那年春莺鸣啼,杨柳如丝,他在湖边见到一名衣着朴素,秀丽无双的少女,对她一见倾心,强抢入府。

    当时的舒晋正当年少,强硬霸道,害死了心上人的父母,连带那姑娘也撞了柱。

    上天垂怜,姑娘并未身亡,却因伤了头失去记忆,舒晋激动狂喜,以为是老天给他的再一次机会。

    此后多年,他们的确恩爱情深。他想,等他杀了孟桓启登上皇位,便立她为后,再与她生几个孩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在他起事的关键时刻,她竟然恢复了记忆。

    毒发的疼痛令舒晋丧失了大部分理智,却还是执着地看着她。

    “……一刻,也没有吗?”

    “阿珠,真的一刻……也没爱过我吗?那廷儿呢,廷儿又算什么?”

    他似哭似痛的声音让魏姝闭眼。

    连茱的确爱过自己的丈夫舒晋,可魏姝却只会恨他。

    在这个时刻,她竟然庆幸舒廷早逝,让她不用去面对一个乖巧懂事,却又流着罪恶之血的孩子。

    “舒晋,我是魏姝,哪怕失去记忆,我也只会是魏姝。连茱只是你为我编织的一个梦境。”

    魏姝忍痛砸落桌上酒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扔在地上。

    火焰猛地窜起,齐齐映照在两人含泪的眼中。

    “现在梦醒了,你该为我爹娘偿命了。”

    “你的谋划,你的野心,从这一刻起结束了。”

    “陛下容不下舒家,所有的罪孽即将现世,你们舒家将被万人唾骂,为你们所犯的罪付出代价。”

    舒晋嗓音嘶哑着笑出声,猩红的眼死死盯着魏姝,面色狰狞,“阿珠,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只会是我的人。我绝不放手,黄泉路上,我等着与你夫妻相见。”

    他哈哈大笑,笑声凄厉诡异,在魏姝的注视下慢慢闭上眼。

    魏姝一直看着他,等到他咽气时蓦地哭出声。

    疼痛蔓延至全身,魏姝眼前阵阵发晕,熊熊大火映照着她苍白的脸,与脸上鲜艳的血渍。

    爹娘,不孝女魏姝给你们报仇了。

    魏姝泪流不止,口中喃喃,“爹娘,对不起……”

    这一切由我而起,也

    该由我结束。

    舒晋,既然你不愿放过我,那就生生世世与我共坠炼狱,别去扰我爹娘清净,脏了他们的眼。

    可惜啊……

    没能看见小雨的孩子出生,也没能看见小圆出嫁。

    魏姝忽然勾起唇角。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就让她们一直以为魏姝早就已经死了,让她活在她们的记忆里,免得为她这个为仇人生儿育女的姐姐难过。

    魏姝缓缓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大火中。

    火焰越烧越旺,将整间书房吞没,也吞噬了姑娘柔弱的身影。

    煌煌火光中,似有一道无尽遗憾的叹息随之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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