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行走宫中多年,自然不会被薛充华几句话就吓到。
只见他面上挂起一抹讨好的笑,只是动作间依旧果决。
他伸手一挥,几名麒麟卫便唰地一声踏入殿中。
江尘拱手道:“薛充华莫怪,圣上有令,还请主子随奴才走一趟乾盛殿,章华馆也需略作搜查,还请体谅。”
薛充华缓缓起身,素手一拂鬓角,冷笑一声:“我薛芷向来行得端,坐的正,自然不惧同你走这一趟,只是既然要面见圣上,也要容我换身衣裳吧。”
江尘面不改色,只道:“圣上吩咐了,要您立即前往,不得有误。”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江尘又补充道:“主子放心,若真是无事,自然会还您一个清白。”
薛充华眼底寒意一闪:“既如此,本主便随江大监走一趟。”
话落,薛充华便站至江尘身后,随他匆匆去往乾盛殿。
而章华馆中,麒麟卫一踏入其中便有序分开,开始细细翻查檀木匣、书案锦囊与衣柜暗格。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才见一名侍卫从衣橱中捧出一只小匣子,其中盛放着数封信笺。
几人对视一眼,立即拿上东西回乾盛殿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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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充华被带至乾盛殿时,夜色已深,秋风从她宽大的衣摆灌入,激地她背上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鸡皮疙瘩。
刚踏入乾盛殿,薛充华便注意到正跪在一侧,眼眶红肿的桂惢身上。
她心下一沉,旋即又瞥了眼一脸冷笑的韩修容。
就这一眼,她心中便有数了。
这是一场早就布好的局,手法粗糙,却格外狠毒。
时下殿内极静,裴玄祁倚坐御案之后,神色沉稳冷峻,削玉般的手指轻轻扣着案几。
薛充华稳步迈上前去,朝着御案之上的帝王欠身一拜:“妾见过圣上。”
“不知圣上召妾过来,所为何事?”
裴玄祁未令她起身,只淡淡抬了抬下颌,示意江尘将东西拿给她看。
江尘当即将御案上的一张信笺呈到薛充华面前:“薛充华,这是桂惢从您枕下找到的,您瞧瞧,可识得这信?”
薛充华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接过信笺,低头细细翻阅。
笔迹流畅清隽,用的是她惯用的软毫笔,墨迹浅淡,似乎出自她手,但行文用词极为大胆,这是一封情人之间互诉衷肠的信。
“念卿每夜独宿,梦魂俱碎,恨不能以身相伴”
“盼下回再见,宫外一别,日日不寐”
落款,阿芷。
她指尖微动,却神色依旧沉静,将那信笺折回,缓缓合上,望向裴玄祁,声音清清冷冷:“禀圣上,这笔迹虽与妾的笔迹极为相似,但细看之下略有浮夸之势,这信,不过是仿冒之物。”
她说得极轻,却极为笃定,说罢,她忽而转头看向桂惢,盯得那小宫女心头一跳,不敢与薛充华对视。
“这信,是你说从我床榻上搜出来的?”
桂惢咬着唇,手指蜷紧,狠狠掐了掐掌心,才壮着胆子开口道:“是是奴婢亲眼发现的,就在在您枕下”
“呵。”薛充华冷笑出声,轻轻摇头,双手交叠垂于身前,缓缓道:“本主每日睡前都会亲自理榻,枕下放何物,岂有不知?你这般胡诌,是谁教你的?”
薛充华掀了掀眼皮,扭头定定望着韩修容。
那桂惢被她冷声一喝,当即没了主心骨,口中结结巴巴不成样子。
见她这般没用,韩修容暗道声废物,旋即冷笑一声,抬首冷笑道:“薛充华眼下,是想要威逼这宫人不成?”
“威逼?”薛充华轻哼,仰头望着裴玄祁,嗓音凛凛:“妾又不知圣驾是否驾临,将这等危险之物放在枕头下面,是否有些不大妥当。”
闻言,韩修容不依不饶道:“圣上昨夜并未翻你的牌子,薛充华误以为圣上不去你那儿,待夜色深了,才将情人的信笺拿出来回味,也在情理之中。”
“情人?”薛充华笑意森森,忽而抬眸,定定地看着韩修容:“这倒奇了,韩修容身处宫中,竟对宫外之事这般上心?”
她转头朝裴玄祁禀道:“只怕是有人对妾怀恨在心,才设下此等阴险的局面。”
“还请圣上明查,还妾一个清白。”
裴玄祁将两人唇枪舌剑尽收眼底,眸色愈发深沉,正要说话,却听江尘伏身道:“圣上,麒麟卫回来了,说是有东西要呈上。”
裴玄祁颔首:“叫他们进。”
话落,薛充华眸中闪过一道暗色,心下一沉,想来是麒麟卫是搜出了什么东西。
她抬眸望着韩修容,却见她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薛芷,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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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
纪淑媛倚坐在榻上,指间缓缓转着一只翡翠簪子,清禾低声禀道:“娘娘,乾盛殿那边动静不小,刚刚小平子传话过来,说好像与薛充华有关。”
小平子?若她记得不错,这小平子乃是看守宫门的宫人。
她的眉心轻蹙,翡翠簪子忽地一顿:“薛充华?她近日并未行差踏错,怎会连夜惊动乾盛殿,还牵扯麒麟卫?”话虽如此,她眼眸却不由自主一沉。
幸而当初她代掌宫务,安插了不少自己的眼线,如今才能消息灵通。
便听清禾道:“听说麒麟卫先前还在章华馆大肆搜寻了一场,动静闹得极大。”
“方才还派人出了宫,说是要带人进来。”
“这个时候带人”纪淑媛眼底便迸出几分锐光,忽而道:“去,将那个装着白玉篦子的盒子取来。”
清禾当即应下。
片刻之后便捧着一只雕漆红木的盒子回来,纪淑媛亲手取出一柄温润篦子,淡淡一笑:“就说前几日容修仪问我要的玉篦,今儿找着了,让你送去风华阁。”
清禾心头一震,连忙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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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阁眼下还未熄了烛火。
蕴玉阖眸躺在床榻上,听闻外间传来脚步,刚睁开眼,就见藏珠捧着一个红木匣子进来,低声道:“主子,纪淑媛身边的清禾姐姐来了,说您要的白玉篦子找着了。”
蕴玉一怔,目光从那匣子上划过。
纪淑媛从不会无故送东西,只怕是有事要说。
蕴玉睫毛一颤,便吩咐道:“去,请清禾进来。”
半盏茶后,藏珠刚将清禾送走,再回内室时,就见蕴玉已然换好衣裳,不由得一怔:“主子?”
蕴玉抬眸道:“备轿,我要去乾盛殿。”
“此时去乾盛殿,便是将您与薛充华结为一派,全宫都看在眼里。”藏珠皱眉,犹豫劝阻。
“可依着圣上的性子,这事儿便是能叫她躲过,也免不得吃些苦头”蕴玉淡声道:“况且这件事若真
是冲着她和陆汀来的,只怕难以善了,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藏珠被她一语点醒,只得应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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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猎猎,乾盛殿内气氛肃寒的紧。
蕴玉一袭月色宫裙踏入殿门,众人视线皆是一凝。
裴玄祁倚在高座上,眸光一抬,当即蹙了蹙眉:“夜里风凉,怎么过来了?”
他语气虽淡,却带几分不自觉的柔软。
江尘惯来会看眼色,连忙在裴玄祁身侧加了一把软椅。
蕴玉提着裙子小心落了座,一双素手被裴玄祁抓在手里。
“怎么这般凉。”他拧眉:“江尘,去取朕的披风来。”
待被裴玄祁用披风裹了个严实,蕴玉才唇角一弯,带着一丝娇嗔道:“圣上方才说去去就回,可妾左等右等也未瞧见圣上的人影,怕您又被哪个妖精缠住了,只能亲自来寻了。”
蕴玉嗓音极低,只有她与裴玄祁二人能听见。
便见裴玄祁轻笑一声:“真是个小醋坛子。”
他摇了摇头,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既来了,就陪朕坐会儿。”
话落,蕴玉眼角微斜地扫了一圈殿中诸人,淡声问道:“这是何事?”
殿下,除了薛充华和韩修容以外,还跪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生的格外清秀,想来便是陆汀。
陆汀一身单薄的寝衣,发髻未束,一看便知是被从床榻上突然拉起来的。
眼下,他声泪俱下,只说薛充华是被冤枉的,自己虽师承薛院正,但却与薛充华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请裴玄祁一定要相信薛充华的清白。
韩修容一见蕴玉过来,心中便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好,因此连忙站出来道:“既无私情,为何你神色慌张、言辞迫切?”
陆汀面色一冷,毫不畏惧地对上韩修容的眸子,咬牙道:“自然是因为臣不忍好人受害、坏人得势!”
“是么?难道不是因为见不得你的老情人受苦?”韩修容唇角一扯,冷笑道。
陆汀面色一变,整个人几乎失控。
裴玄祁忽然曲指敲了敲桌案,目光掠过堂下众人,淡声道:“江尘,将她们都扔去慎”
“圣上。”蕴玉轻轻扯住裴玄祁衣袖,眼波盈盈,轻声道:“薛充华到底是后宫妃嫔,若是此刻下了慎刑司,只怕就算她日后洗清罪名,旁人也能借此攻讦于她,坏的是后宫名声。”
裴玄祁挑眉:“那你说该如何做?”
他骨子里是个冷情的人,真相么?自有慎刑司查明,至于如何查明,查明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人受苦,皆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蕴玉一笑,缓声道:“不若将陆太医与薛充华分置两屋,细细盘问,至于这宫女,只管扔去另一间屋子,由麒麟卫亲自审问。”
“如此一来,既可查明真相,又可保住薛充华清誉,圣上觉得如何?”
第112章 选择裴玄祁眉头一动,当……
裴玄祁眉头一动,当即应了下来,点头道:“依你。”
话落,便吩咐将薛充华和陆汀分别带入乾盛殿的侧殿之中审讯,至于那宫女桂惢,则是扔去了耳房,由麒麟卫亲自审问。
临走前,薛充华不着痕迹地冲蕴玉递去一个眼色,那眼神虽平淡,却意外叫蕴玉看懂了她的意思,她要蕴玉,尽可能保住陆汀。
蕴玉心中一叹,微微垂下眸子。
半盏茶后,江尘快步入殿,拱手呈上一张供词:“圣上,桂惢招了。”
“哦?”裴玄祁接过,一目十行,脸色愈发沉郁。
江尘又补道:“桂惢说,曾在薛充华内衣匣中见过一方绣帕,其上绣着兰花和小洲,她说这是薛充华为思念陆太医而绣。”
话音落下,殿内骤然一静。
蕴玉眸光微闪,轻声问道:“可那帕子,是否当真在她匣中取出?”
江尘答:“并无实物证据。”
蕴玉冷笑一声:“这便是凭空污人清白?这样的帕子,宫中不说千张,找出百张来总是不在话下的!若桂惢所言皆真,那又为何藏着掖着至今?”
她一番话还未说完,却听裴玄祁蹙眉道:“那帕子,朕似乎瞧见过。”
蕴玉语怔,抬眸望向裴玄祁,听他继续道:“上回在慈宁宫,朕见她带在身上过。”
闻言,蕴玉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一旁的韩修容则似胜券在握般,唇角勾起,道:“容修仪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知你与薛充华交情颇好,只是这秽乱宫闱一事,罪大恶极,容修仪在此事上,可别徇私枉法才好。”
蕴玉冷眼瞥了她一记,并不搭腔。
裴玄祁却眸色深深,冲韩修容道:“依你之言,朕该如何处置薛充华?”
韩修容眸中一亮,当即口不择言道:“自然是立即赐死,以正宫规。”
裴玄祁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抬手道:“行了,等结果出来再行论处。”
话音未落,便有宫人快步自外殿奔入,跪倒在地,朝裴玄祁恭声道:“启禀圣上,薛充华与陆汀皆一口咬定并无私情,所呈信笺不知从何而来,二人俱言无半句逾矩之言行。”
韩修容冷笑一声:“她们自然是不敢承认,这等私通之事,若是不承认尚有一线生机,真若应了下来,岂不是死路一条?圣上,眼下人证物证皆在,岂容她等再巧言令色,惑主蒙君?还请圣上早早定罪,以正宫规。”
闻言,蕴玉讥诮一笑,盯着韩修容嘲弄道:“韩修容这是在急什么?不知情的,还道你与薛充华有何仇怨,才这般迫不及待要她的命。”
她说着顿了顿,眉眼含霜:“如今大皇子尚且年幼,修容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大皇子积些福泽。”
“放肆!”提及大皇子,韩修容勃然大怒,狠狠甩了衣袖,指尖愤怒地指着蕴玉道:“当着圣上的面,你竟敢口出狂言,诅咒大皇子?你意欲何为?”
“行了。”裴玄祁冷冷扫了她一眼,嗓音淡淡:“再吵一声,便给朕滚出去。”
韩修容一震,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吞,恨恨住了嘴。
殿上,蕴玉冷冷收回目光,伸手捏了捏裴玄祁掌心,温声道:“圣上若信得过妾身,不若叫妾亲去审问可好?”
裴玄祁自然无有不应。
蕴玉方才站起身,便听韩修容不甘心地低声道:“谁人不知你与薛充华私交甚好,说不得你是偏帮她去的。”
方才被裴玄祁斥责过,眼下韩修容便是不甘也只得降低了音量。
蕴玉却并未息事宁人,她冷然站起身,眸中寒意幽幽:“韩修容是在质疑圣上的决断么?圣上都允我前往了,你又是何意?”
韩修容被逼得语塞,只得冷哼一声,甩袖别过脸去。
蕴玉也不再理她,只冷声道:“修容若不放心,大可随我一同去听听。”
说罢,便领着江尘便往偏殿而去。
乾盛殿虽奢,然偏殿众多,也不乏有逼仄狭小之所。
此刻所设的审问之地更是幽暗,整个内室仅点了一支昏暗的烛火,将薛充华苍白如纸的面庞映得愈发憔悴。
她依旧是方才来的那身衣裳,只是眼下的疲倦半点做不得假。
薛充华本坐在矮塌之上,见蕴玉进来,立刻挣扎着起身行礼:“容修仪,还请修仪转告圣上,我与陆太医之间并无私情,若圣上不信,妾愿以死来证明我的清白!”
“胡说什么!”蕴玉疾步上前将她扶起:“圣上向来明察秋毫,岂会轻信诬告?你莫要胡思乱想。”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薛充华的手,柔声道:“桂惢说你曾有一帕子,上面绣着兰花与小洲,那帕子可还记得?”
薛充华一怔,蹙眉望向蕴玉:“是有这么一张,先前在慈宁宫时,伊昭容还问起过。”
伊昭容
二人对视一眼,皆有几分心惊,难道,这其中,还有伊昭容的手笔?
蕴玉低声道:“你可还记得,那帕子是从何而来?”
薛充华微微抿唇:“应是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的,或可命内务府的人查一下记档。”
“这事,我会细查。”蕴玉低声道:“你若信我,安心待着便是。”
薛充华咬唇点头,忽又紧紧握住蕴玉的手:“桂惢乃是六岁进的宫,家中尚有老父母与一个弟弟,据侍乐说,她近日常在宫中垂泪,说家中有人生了重病。”
“当时我只叫侍乐给了些银子,并未放在心上,说不定她此番诬陷我,是同这事儿有关。”
蕴玉颔首道:“我明白。”
离开薛充华处,蕴玉并未停留,径直迈向了陆汀所在的屋子。
屋中更为简陋,陆汀双目通红,眼下青黑遍布。
听闻脚步声,陆汀连忙跪倒,低声哽咽道:“容修仪,薛充华与臣清清白白,我二人虽有些青梅竹马的
情分,可从未逾礼半分。臣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求修仪救她一命!”
蕴玉淡淡看他一眼,声音沉静:“若真无私情,圣上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她朝江尘微一颌首,江尘便捧上一只朱红匣子递与陆汀。
“这些,是麒麟卫从薛充华宫中搜出的信件,你认认,可是出自你手?”
陆汀颤抖着接过,一封封翻阅,越看越急,终于抬头急切道:“修仪明鉴!这些信非臣手书,臣对薛充华向来尊为神女,不敢有半点逾越之举,又怎敢称她‘阿芷’?修仪若不信,可派人至臣府中取往年来往信件,臣自能指证真伪。”
他又自指出几处笔画字法不同之处,语气恳切,满脸激愤。
蕴玉颔首:“好,我知道了。”
她吩咐江尘将信件收起,复又缓步前往最后一处耳房。
那是关押桂惢之处。
一入门,便觉冷意袭人。
小小耳房昏暗潮湿,角落中缩着一团颤巍巍的身影。
桂惢抱膝而坐,一双眼满是惶然,嘴唇不停颤动,喃喃念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蕴玉缓缓走近,蹲下身子,声音轻得仿若哄婴孩:“这些信,都是你放进薛充华房中的吧?”
桂惢猛地抬头,唇色惨白如纸,眼底泪水扑簌而下:“奴婢没有,还请修仪明鉴,这些信,真的是奴婢在主子衣橱中发现的。”
“哦?”蕴玉唇边笑意骤然变冷:“衣橱?你怎知是在衣橱?”
“本主记得,先前你只说,在薛充华枕头下面瞧见了一封信吧,如今怎么又知晓这些信在哪儿了?”
蕴玉语气一凛,斥道:“还说不是你放的?还不速速招来!”
桂惢一慌,百忙之中随意扯了借口道:“是是奴婢在衣橱中见过这个匣子,因此才认了出来,这这定不是奴婢放进去的啊。”
蕴玉眸光倏冷,旋即起身,语气平静道:“桂惢,你是个聪明人,你可知背主的下场是什么?捅出这皇家丑事的下场又是什么?”
桂惢抿唇,垂下脑袋,她自然知道下场是什么,可只需死她一人,她家中的父母和弟弟全都能活,还能活的好好的,那她有何不可为呢?
只是念及薛充华平日对自己的好,桂惢闭了闭眸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薛充华,欠你的,只能来世再报了。
蕴玉微微一笑,并不着急,走至旁边锦墩坐下:“本主记得,你家中尚有父母和一个弟弟吧。”
桂惢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低下头去,嘴唇颤了颤:“修仪提这个做什么,便是奴婢戳穿了薛充华的丑事,也祸不及家人吧。”
蕴玉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地道:“的确祸不及家人,只是你就那般笃定,你身后之人,定会履行诺言么?”
“本主记得,就连她身边的头等宫女,都没什么好下场。”
“跟了她许久的人都是如此,更遑论你区区一颗棋子。”
桂惢神情倏变,身子往下一伏:“修仪”
“别急着否认。”蕴玉抬手拦了她一把:“本主听闻韩修容的行事手段向来是斩草除根,就在刚才,她的贴身宫女倚画急急出了宫,你说她是去做什么的?”
桂惢跪得更低,脸几乎埋进地上,浑身都在颤。
蕴玉却掀了掀眼皮,睨着她继续道:“对了,你那主子只怕眼下自身都难保了,更遑论保住你的家人。”
“若你现在弃暗投明,你的命是保不了了,只是你一家老小,本主还可许她们安稳到老。”
“孰是孰非,你要如何选?”
第113章 赐死乾盛殿中,众人垂首……
乾盛殿中,众人垂首屏息,静静等着最终的结果。
事关皇家声誉,所有宫人心中都哀嚎一片,若是叫他们选,任是谁都不愿听见这般秘闻。
上方,裴玄祁等的已有些不耐,正要亲自起身去寻,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幔一掀,便见蕴玉带着桂惢稳稳踏入殿中。
蕴玉面色沉稳,唇角勾着一抹浅笑。
在她身后,桂惢的神色显然便没那么好看,一张小脸吓的煞白,就连脚步都颤颤巍巍的。
韩修容只是打眼一瞧,心中便“咯噔”一下,暗道了一声不好。
忐忑之下,她隐在袖中的指节绷得死紧,想要对桂惢使个眼色,却见桂惢只顾低着头,半点不敢看她。
思索间,蕴玉已步至殿中,余光在韩修容面上一扫,冲裴玄祁欠身道:“回圣上,桂惢召了。”
她微微扭头:“将你方才同我说的,都一一再说一遍。”
桂惢身子一颤,扑通一声跪下,先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哽咽道:“奴婢有罪,奴婢猪油蒙了心,才敢做出那等诬陷薛充华的事儿,前些日子,奴婢家中出了些事,母亲生病卧床,弟弟又闯了祸,奴婢一个宫里的小人物实在无能为力,顶多托人送了些银两回去,可就在前几日,有人找上奴婢,说只要奴婢帮个小忙,就能保奴婢一家周全。”
“是什么人找的你?”裴玄祁淡淡开口。
桂惢哽咽着摇头:“是一个不相识的宫人,带着奴婢去了韩修容的宫中”
此话一出,殿中气氛倏然一冷,韩修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断喝:“你胡说八道!本宫何曾见过你!”
蕴玉心下冷笑,将人带去自个儿宫中这种蠢事,也只有韩修容能做出来。
她冷笑一声:“哦?那这件事,难不成是桂惢凭空捏造的?不知薛充华是如何得罪了修容,竟让你下了这般狠手?”
韩修容一口气卡在喉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半晌后,终是咬牙道:“这种背主的宫人说的话,容修仪也信么?”
“方才指认薛充华有私情,眼下又说是本主指使,再过会儿,是不是就要攀扯上容修仪了。”
韩修容微微转身,眼神凌厉地盯着桂惢,狠声道:“桂惢,事实如何,你可想清楚了?”
“你诬陷本主事轻,可别牵连你一家老小!”
桂惢不过一介普通宫人,哪里经得住今夜这般层层盘问,心智早已崩溃。
便是被韩修容冷斥一顿,她也只顾别过脸去低声啜泣。
“韩修容不必以她家人威胁。”蕴玉抬眸:“先前桂惢说的那方帕子,我已问过薛充华,乃是内务府送来的东西,若她所言不假,只需派人去内务府一查记档便知真假。”
说罢,蕴玉冷冷扫过韩修容,转身从江尘手中取过一个朱红漆匣,纤指揭开匣盖,从中抽出几封信笺,将其呈于御前:“自然,让妾相信薛充华乃是被冤枉的,还多亏了这几张信。”
“这些信,是薛充华写给陆太医的。”她眼神扫过在座众人:“可若她真与陆太医私通,为何信件却藏在她自个儿的匣子里,未曾送出?”
韩修容强自镇定,咬牙反驳:“许是未及送出”
“未及送出?”蕴玉失笑,眸中冷意更深:“那为何那‘未送出’的信,却又得了陆太医的回信?修容莫不是当薛充华与陆太医心有灵犀,不写信,也能收回信来?”
上方,裴玄祁面沉如水。
蕴玉莞尔一笑,温声道:“许是那幕后之人太过迫切想要谋害薛充华,才百密一疏,留下这么个把柄。”
韩修容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翕动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心知自己是被伊昭容拖下了水,偏偏伊昭容那头不见半点影子,韩修容心底悔意顿时翻滚如潮,浑身发冷。
裴玄祁眸色一沉,寒声开口:“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韩修容抿唇,依旧不肯伏罪:“启禀圣上,不可仅凭这宫人一面之词,就要定妾的罪啊。”
“一面之词?”蕴玉冷声打断她:“是否真是一面之词,修容还不知道么?大皇子还这般年幼,便有你这等母亲,如此行径,莫非不怕教坏了孩子?”
她声音一落,韩修容身形僵在原地,仿若五雷轰顶,须臾后才软倒在地,泪流满面地跪下:“妾有罪妾自知罪不可赦,只是大皇子无辜,还望圣上莫要牵连他”
裴玄祁垂眸望她,神色冷峻:“大皇子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不会牵连他。但你戕害宫妃,心机歹毒,绝不可恕。”
“传旨,赐鸩酒。念及大皇子,在玉碟之上,记作病逝。”
“是。”江尘小心应下,转身便去备好鸩酒。
韩修容再也忍不住,泪水控制不住地滑落眼眶,她一手捏着玉盏,一边泪流满面道:“圣上,妾自知罪无可恕,只是养母一事,还求圣上念着大皇子一些,替他寻个好些的母家。”
见裴玄祁眸色冷淡,韩修容继续道:“伊昭容向来不参与宫中纷争,乃是个再好不过的养母”
“行了,大皇子之事,朕自有定夺。”裴玄祁冷眼瞧着下方的韩修容,面色格外冷淡。
韩修容手腕一颤,闭眸将那鸩酒一饮而下,那酒药性极烈,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已气息断绝,只面上犹有泪痕未干。
下方,江尘连忙领着人善后。
裴玄祁捏住蕴玉的手将人带回内室,殿中龙涎香沉郁,他轻轻摩挲她指尖,低声道:“这大半夜的,难为你了,刚解完毒,还这般劳神。”
蕴玉轻轻一笑,双手圈上他脖子,带着三分娇态七分狡黠:“那圣上要如何补偿妾?”
见她如此作态,裴玄祁心中原本的沉闷都轻了不少,只见他一挑眉,含笑道:“又想要什么了?说来听听。”
她轻哼一声,仰首骄矜道:“妾要的,只怕圣上不愿给。”
“你不说,又怎知朕不愿给?”他目光灼灼。
蕴玉慢慢凑近,呼吸若有若无地拂在他耳畔:“妾要圣上的心,圣上给不给?”
裴玄祁低笑出声,翻身将她压在锦被中,带了些挑衅道:“那便看你,有没有本事自己来拿了。”
蕴玉一惊,脸上飞红,轻轻一锤:“圣上!”
闻言,裴玄祁唇角轻勾,整个人一寸寸伏下,离蕴玉越来越近。
就在蕴玉不由自主闭上眸子,一颗心跳的极快的时候。
裴玄祁才轻笑一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旋即将人拥入怀中,笑道:“想什么呢,你刚解了毒,不宜劳累,待下回,再”
蕴玉面色一怔,待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时,小脸顿时涨红。
羞恼之下,蕴玉狠狠一扭身,将身子缩进锦被中不再搭理裴玄祁。
裴玄祁也不恼,好脾气地又凑了过去,将人捞回怀中。
半晌,蕴玉靠在裴玄祁胸前,轻声道:“圣上?”
“嗯?”裴玄祁拍拍她脑袋:“还不睡觉,又在想什么?”
“今日之事妾在想,只怕,韩修容还是为了给大皇子择养母一事。”她声音极低,带着些沉闷。
裴玄祁缓缓睁开眼,望向她:“你想说什么?”
“养母之位牵动人心,若早早定下,岂不是少了许多纷扰?”蕴玉仰望着他,眼神澄净。
裴玄祁轻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意:“又想替谁说话了?”
蕴玉连忙瞪大眼:“圣上怎这般想妾!”
裴玄祁轻笑,将人搂在怀中,拍了拍后背,笑道:“行了,朕明日一早便下旨,可好?”
蕴玉眼睛亮了亮:“圣上已有了人选?”
裴玄祁勾唇:“想知道?”
蕴玉点头如啄米。
裴玄祁手指轻勾:“凑耳过来。”
蕴玉小心翼翼将耳朵凑至裴玄祁唇边,便听他湿热的吐息传来:“就不告诉你。”
蕴玉气得捶了他一记,却见裴玄祁打定主意不肯多说,蕴玉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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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蕴玉刚睁开眼,习惯性地摸了摸身侧,只触到一片冰凉。
她撑着肘坐起身来,刚揉了揉额角,就见徐嬷嬷亲自捧着铜盆走了进来:“主子醒了?外头晨露凉,老奴不放心,便亲自来瞧瞧。”
她身后跟着的宫人手中各自捧了崭新的钗环及宫装。
蕴玉见是她,先是一怔,随即扬唇一笑,眉眼弯弯地唤道:“嬷嬷。”
她语气轻软,带了点撒娇意味,又伸出手拉住徐嬷嬷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圣上可是去上朝了?”
徐嬷嬷将铜盆放下,一面替她卷起衣袖洗漱,一面笑呵呵地回道:“圣上去上早朝了,天未亮便起了身,还特意吩咐奴婢,说等您醒了,便告诉您一声,好让您宽心。”
蕴玉弯眸一笑,旋即起身更衣。
只是从挽发到用早膳,都有些欲言又止。
徐嬷嬷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当即便笑道:“主子想问什么便问,圣上吩咐了,不管您问什么,都叫老奴如实告诉您。”
蕴玉一听,眼神一亮,心中暗道裴玄祁真是个老狐狸,面上却乖乖巧巧道:“圣上今儿个一早,可是有什么旨意?”
徐嬷嬷一边替她布菜,一边慈爱道:“圣上下旨,着纪淑媛养育大皇子,并赐封号‘德’,如今已是德淑媛了。”
蕴玉心中一松,总算是一颗石头落了地。
见状,徐嬷嬷却轻笑道:“主子别怪老奴多嘴,只是年宴将至,主子可想好送什么生辰礼给圣上了?”
第114章 做戏外头,藏珠早早便候……
外头,藏珠早早便候在殿门处,眼眶微红,瞧着像是熬了一宿。
见蕴玉出来,她连忙迎上前来,扶住蕴玉低声道:“昨儿个可吓死奴婢了,生怕您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后来江大监出来知会了奴婢一声,奴婢这才放下心。”
蕴玉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抚道:“无事了。”
藏珠小心扶着她踏上辇车,待坐稳后,蕴玉才侧眸道:“薛充华那头可有消息?”
藏珠神色轻松了些:“昨儿个夜里就回去了。”
“连着陆太医一道,未惊动任何人,今儿个一早,圣上就下了旨,晋薛充华为容华了,想来也是因祸得福。”
蕴玉闻言,心头微松,低声道:“那就好。昨夜之事既定,纵有宵小欲做文章,也无从下口了。”
说着,她又微微垂眸道:“因祸得福,这样的福气,她猜薛容华也不想要。”
主仆二人一路叙着话,未过多久,辇车便稳稳停在风华阁前。
尚未下车,就见青梧脚步匆匆,躬身立于辇车前,禀道:“主子,今儿个一早林承徽便来了,说是寻您有事儿,奴婢瞧着,林承徽的面色有些不好。”
“林承徽?”蕴玉微微一怔,柳眉轻蹙。
自打林骁回京,林承徽就几乎从未踏足过风华阁,显然也是不想给她惹麻烦,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可是说了什么?”蕴玉一边下车,一边问。
“只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见见您。”青梧低声答。
蕴玉点点头,加快脚步踏入殿内。
甫一进殿,便见林承徽坐于下方桌案之前,穿了件藏青色的宫裙,面色苍白,眼含血丝,正凝神盯着桌案上那盏茶水。
听闻脚步声响,她才缓缓抬眸。
“阿姊。”林承徽瘪了瘪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蕴玉心头一紧,朝四下看了一眼,
便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殿内无人,她才坐至林承徽对面,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便红着眼,出了什么事?”
林承徽喉头一哽,仿佛再难克制,猛地俯身伏进蕴玉怀里,哭了半晌。
蕴玉也不着急,一手轻轻顺着她后背,耐心等她哭够。
良久,林承徽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声音沙哑:“阿姊,你说,这男人是不是只要有了心仪的女子,就再也顾不得旁人的死活了?”
蕴玉一听,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可是林骁又让你做什么了?”
林承徽喉头轻轻一颤,只觉嗓子干疼的厉害:“林骁要我向圣上进言,留楚流烟在京中他还要我在圣上面前污蔑禁军统领沈岚庭,若能借机将他拉下马更好。”
蕴玉眸色一凛:“他疯了吧,沈岚庭是什么人,乃是圣上的亲信。”
她想不出什么理由才会叫圣上相信林承徽的话,并将沈岚庭撤职。
林骁此举,分明半点不曾顾及林承徽的性命。
若林承徽真的信了他的话,这般做了,轻则失宠被废,重那可就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轻哼一声,蕴玉注视着林承徽道:“他说的,只怕还不止这些吧。”
“阿姊聪慧。”林承徽咬唇,垂眸道:“楚流烟回京后,因着仪贵嫔的处境闷闷不乐许久。”
“他见楚流烟伤心,就忍不住将此事迁怒到我身上,说我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愿为了仪贵嫔出力,才会有如今这般局面。”
可笑她小小一个承徽,在林骁眼中竟有这般大的本事。
就连蕴玉闻言也不由得冷笑一声:“荒唐!真是荒唐!”
林承徽扯唇冷笑:“阿姊急什么,他说的,可远不止这些。”
“他知我与你交情颇好,竟想要我借着这份交情,寻机暗害于你。”
若是不得手还好,若真得手了,暗害圣上心尖尖的妃子,她可还能活的了?
林承徽一宿不曾闭眼,终于接受一个事实。
那就是在她视作亲兄的人的眼中,她的命还没有心悦之人的心情重要。
蕴玉听后只觉脑中气血上涌,气得胸口都起伏不定:“他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这般猪狗不如的话都说得出口!”
林承徽笑了一声:“为了楚流烟,牺牲我算什么?他和我是义兄妹,可终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她望着蕴玉,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阿姊你信不信,若哪日楚流烟咬我一口,要我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送我去死。”
蕴玉听罢,心头如被烈火灼烧。
她自知林承徽一向在意林骁,进宫也是甘为其所使,毫无怨言,此番若非真伤透了心,又怎会来寻她述说自己的苦楚?
她贴身过去,握住林承徽双手,语气柔中带坚:“这样的兄长,难不成你还要?”
林承徽身子微微一震,怔怔看着她。
“林家未生你,亦未养你,边城这些年你靠的是谁?靠的是你自己。你如今入宫,已是为林家尽忠到底。他却要你舍信义、弃朋友,只为一己之私,林月澜,你不是傻子。”
林承徽一瞬间红了眼,嗓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寒意:“他说林家养我多年,我如今若还念这份恩情,便帮他做完这些事,从此两清,可我偏不。”
她眸中燃起一丝怒意:“他若真念着兄妹之情,就不会让我暗害你。我既已听他的话入宫,将自己后半辈子都困于宫墙内,这恩早就还完了。”
“我与他林骁,本就毫无关系了。”
说及最后一字时,林承徽眸中总算多了些坚毅之色。
蕴玉听罢,心下一松:“你能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她顿了顿,随即正色道:“只是楚流烟想要取代沈岚庭,夺走禁军大权,我是万万不容的,此事,你可愿助我?”
林承徽一笑:“阿姊这话,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
昭月宫中。
仪贵嫔斜倚在美人榻上,眸中不时有些走神。
楚流烟坐于下方,眉眼间颇有些愤愤不平,待说完许久都不见仪贵嫔回应,楚流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阿姊!”
她蹙着眉放下手中茶盏,气道:“楚云筠近来行事越发放肆,今儿个一早竟在御花园同旁的宫妃攀谈起来了,浑将自个儿当成圣上的妃子了。还有姑母,也不知她日日唤楚云筠去慈宁宫作甚,竟是一日也离不得了。”
仪贵嫔却像是未听见,仍自顾自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她今日穿了件缃色宫裙,袖口以金丝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在日光下栩栩如生。
她低头抚了抚指尖的蔻丹,方才抬眼看向楚流烟,唇角微扬,语气却懒洋洋的:“气什么?太后既喜欢,便是日日放在跟前瞧着又如何?放心吧,她如今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可她眼下蹦得正欢!”楚流烟不甘地咬牙:“先前她在太后跟前明里暗里说你冷待了她,姑母虽未说什么,可一回生二回熟,她若再进几次慈宁宫,阿姊你在姑母眼里,怕是便要彻底失势了!”
说及此,楚流烟便恨得牙痒痒:“分明你我已算是忍让到了极致,偏生她还是不知满足,只一味借着姑母挑衅你我。”
仪贵嫔闻言,却忽然笑了,她如今是真不在意楚云筠那些孩童般的手段。
眼下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便是能找到太后毒害先后的物证。
那药丸她手上仍有余下的,虽不多,却也可以拿来作证。
只是旁的东西却不知需要什么了。
思及此,仪贵嫔抿了抿唇,她诸日以来对楚云筠多般忍让,就是为了消除太后的防备心,叫她以为自己是真的想通了,她才好下手。
因此仪贵嫔是真的不介意:“不过是些孩童手段,你何必同她计较。”
“阿姊!”楚流烟恨铁不成钢道:“那楚云筠狼子野心,若是现在不加以遏制,只怕待来日她真诞下皇嗣,阿姊你可还能翻身?切莫给她做了嫁衣。”
“她有什么能耐?”仪贵嫔轻嗤一声:“不过是一张脸罢了,那张脸虽是不错,可在这后宫中又算得上什么,还想靠着它做皇上心头好?做梦吧。”
正说着,殿门处传来通报声:“楚娘子求见。”
如今这昭月宫中,能被称为楚娘子的,也就一个楚云筠。
楚流烟与仪贵嫔对视一眼,她来做什么?
仪贵嫔淡淡颔首,片刻后,楚云筠便踏了进来。
她一身雪白的狐裘,她身后跟着一个圆脸宫人,约莫十六七岁,身形清瘦,举止灵巧。
这宫人仪贵嫔认得,乃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名唤“杏娇”,如今竟也给了楚云筠?
楚流烟却冷声一笑:“如今尚且算不得冷,五妹妹就穿上狐裘了,可不嫌热?”
闻言,楚云筠微微欠身,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歉意,温声道:“叫二姊姊看笑话了,只是妹妹身子弱,一到了冬日总觉得身上发冷,连门都不敢出,这不,幸得姑母疼爱,才将这狐裘赐下,好暖暖身子。”
这话说的委婉,可无一不是在说太后对其的不同。
楚流烟轻哼一声,也懒得再说话。
上方,仪贵嫔抬眸睨着楚云筠,清声道:“听宫人说你有事求见?”
楚云筠款款行了一礼,才笑盈盈地道:“启禀仪贵嫔,臣女此来,是有事要禀。”
楚流烟抬眸瞥她一眼,眼神里尽是讥诮:“行了,有话便说,在家里也不见你是这般矫揉造作的性子,如今倒是不知从哪儿学了一身的毛病。”
楚云筠似未听见,依旧笑得从容,伸手拢了拢狐裘才道:“打搅了嫡姐这般久,做妹妹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不,今儿个一早,妹妹去同姑母请安时,姑母便松了口,准我搬去慈宁宫住,省得日日走来走去,叫姑母挂念。”
第115章 前夜原以为仪贵嫔会暴跳……
原以为仪贵嫔
会暴跳如雷,楚云筠甚至都已准备好无辜的表情,只待挂在脸上。
却不料仪贵嫔听后唇角轻勾,轻轻抚了抚袖口,温声道:“如此也好,待会儿我亲自送你过去。”
话落不久,不等楚云筠得意的笑容勾起,一旁的楚流烟却“哧”地冷笑出声。
“辞行?收拾东西?你来昭月宫时就赤条条一个人,如今倒还有行李要收拾了?啧。”楚流烟懒懒倚在软椅中,眉眼锋利,嘴角带着掩不住的讥诮:“真不知你那些金银细软是哪里来的。”
说完这话,她一手刮了刮盏口的浮沫,先是饮了口茶,才‘呸’地一声将茶叶吐出。
楚云筠听了这话,倒也不恼,眼波流转间,笑吟吟地转身看她,语气柔腻得仿佛沾了蜜:“二姐姐此话便有些叫人笑话了,姑母恩赐几件首饰衣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姐姐在军中随性惯了,自是难以体会收拾这些有多费心。”
说罢,她扭头望着仪贵嫔,软声软气道:“大姊姊说,我说的可对?”
楚流烟脸色一沉,猛地盯着楚云筠:“就凭你,也敢对我含沙射影?”
楚云筠却垂眸笑了笑,施施然上前两步,温温柔柔地说道:“二姊姊气性大,旁人劝不得也让不得,云筠怎敢对二姊姊不敬。”
她一顿,又继续笑道:“不过姑母有句话说的倒是万万没错的,你我都是一家子的姐妹,自当相互扶持,便是旁的不说,若妹妹以后得了麟儿,怎么也要仰仗着二姊姊的,还望二姊姊多加努力,来时更上一层楼才是。”
顶着楚流烟冷的吓人的目光,楚云筠安然自若地转过身,朝上位的仪贵嫔盈盈一福:“阿姊,云筠便先行回去收拾了。”
说完,也不等仪贵嫔发话,她便自顾自转过身,袅袅离去。
整个人微扬着下颌,像极了志得意满的小鸟。
楚流烟望着她的背影,气得直跺脚:“阿姊!你瞧她这模样,这还没攀上圣上呢,就敢这般目中无人,这要是将来真诞下皇子了,还不将你我都踩在脚下!”
楚云筠方才那话当她听不明白么?
分明便是暗指她再如何得势,将来都要帮着楚云筠的儿子,平白替她人做嫁衣!
仪贵嫔却是眨了眨眸子,缓缓笑道:“瞧你,都说了你这性子太过急躁,忘了本宫方才说的话么?”
“她便是再嚣张,也嚣张不了几日了。”
说罢,仪贵嫔笑意更深:“待会儿本宫送她去慈宁宫,你且在昭月宫好生歇着吧。”
**
傍晚时分,楚云筠的东西收拾了满满一车。
仪贵嫔亲自拉着人上了辇车,稳稳朝慈宁宫而去。
不知道的,真当这二人是一母同胞的好姊妹呢。
辇车上,楚云筠面上含笑,只觉仪贵嫔这是在朝自个儿示弱,心中爽快极了。
从小到大,她都知晓楚家除了太后姑母以外,顶顶体面的便是宫中的仪妃娘娘,如今,自己竟也有将其踩在脚下的一天。
察觉到楚云筠的视线,仪贵嫔心中冷哼一声,并不将她放在眼中。
待辇车在慈宁宫停稳后,仪贵嫔才提着百蝶穿花的裙裾下了车,回身等着楚云筠。
楚云筠倒也会看眼神,一到慈宁宫,全然不见在昭月宫时倨傲嚣张的样子,眉目收敛,脚步轻巧,瞧着乖顺极了。
仪贵嫔淡淡瞥她一眼,拉着人进了慈宁宫。
太后早已端坐在主位上候着了,天气转凉,殿内早早便烧起了银炭,甫一进来竟还觉有些热。
见二人进来,太后目光在楚云筠身上轻轻一扫,和蔼道:“快坐下歇歇,这般大的风,真是为难你们了。”
楚云筠抿唇一笑,朝着太后福了一礼:“云筠给姑母请安。”
一旁的仪贵嫔也难得有了好脸色,温声道:“妾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点了点头,道:“都起来吧。”
仪贵嫔抬眸笑道:“妾想着云筠到底初来乍到,不识宫中的路,便亲自将她送了过来,姑母可不要觉得我多事才好。”
闻言,太后面色缓和几分,目光落在仪贵嫔温柔的面上,忽然道:“你如今这般,倒是叫哀家想起你初入宫那几年模样了,那时候你总也爱笑。”
仪贵嫔垂眸,轻轻一笑,旋即正视太后道:“回去这些日子里,臣妾思来想去,倒也想开了些。楚家本是一体,五妹妹好,自然便是我好。”
太后听罢,目光在仪贵嫔身上瞧了许久,才道:“你能这般想,自是最好的,都是血脉相通的姐妹,哀家也只盼着你们相亲相敬。”
“是。”仪贵嫔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坦然。
一旁的楚云筠也不甘示弱,当即甜甜道:“云筠谨遵姑母教诲。”
二人这般作态,总算叫太后心中松快了些。
她就怕仪贵嫔钻牛角尖,非要同楚云筠过不去。
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楚云筠小聪明不缺,大智慧却是没有,真要跟仪贵嫔斗起来,只怕只有吃亏的份儿。
如今仪贵嫔肯忍下楚云筠,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手一挥,正要吩咐仪贵嫔退下,却见她忽然面露难色,抿唇道:“妾还有一事不解,想请姑母解惑。”
太后蹙眉,扬了扬下颌,示意仪贵嫔继续说。
仪贵嫔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一旁的楚云筠和宫人们,有些为难道:“这事儿与那药”
话未说完,便被太后冷声打断:“你随哀家进来。”
“茱萸,你先带云筠去侧殿安顿。”
上方,二人转过屏风径直去了内室,这边,楚云筠站在原处,有些暗恨仪贵嫔排挤自己,竟然有事背着自己说。
她到底多了个心眼,一边跟着茱萸往外走,一边好奇道:“茱萸姑姑,你说阿姊和姑母,是去说什么事儿啊?”
茱萸脚步一顿,含笑转过头,对楚云筠道:“五娘子,在这宫中,您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该问的不问。”
楚云筠这些日子被捧惯了,还是头一回碰着这么大个钉子,当即脸色一僵,很快笑开道:“多谢姑姑提点。”
说罢,她微微垂下眸子,抬脚跟着茱萸去了侧殿。
**
内室中,常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太后礼佛,因此慈宁宫燃的最多的便是檀香。
仪贵嫔一身烟紫色宫裙,悄然跟着太后踏入内室之中,待太后在一旁的沉香软榻上坐下,仪贵嫔才微微福了身。
“说罢,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太后目光锐利。
仪贵嫔刻意做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拧眉道:“姑母可还记得,侄女曾说过,给蕴玉那贱人用过那药?”
太后蹙眉。
仪贵嫔继续道:“前些日子,侄女觉得此人不除,定成心腹大患,便吩咐人将她的解药停了,如今早已过了一月的功夫。”
“原以为她定会毒发身亡,可不曾想,她竟像个没事儿人一般,侄女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特来求教姑母。”
太后眼中微光一闪,神色立时凝了几分,语气沉了下来:“你问这做什么?”
当年之事于太后而言仿若禁令,半点也听不得。
仪贵嫔连忙道:“姑母莫怪,侄女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才会斗胆一问,侄女担心,若是她身上的毒被查出”
闻言,太后这才轻声一叹,抿唇道:“这药当初哀家也是因缘际会才得来的。”
她侧首,正视仪贵嫔,道:“至于旁的,你就不要再多问了。”
说完,太后伸手端过一旁桌案上的茶盏,垂眸轻抿了几口。
“这”仪贵嫔进一步试探道:“当年姑母可遇着这般情形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茶盏重重砸在桌案上的声音,太后当即沉声道:“不该你问的事儿,就别问!”
仪贵嫔连忙低下头,认错道:“姑母教训的是,是侄女莽撞了,只是”
她抬眸,泪眼盈盈:“侄女这些年来,一心一意记着自己是楚家人,为了楚家,侄女忍受失子之痛多年,为了楚家,侄女对云筠更是一忍再忍,从未争过一句话,难道此般种种,都不能叫姑母相信侄女么?”
仪贵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太后看着她的神色,眉头微蹙。
室中沉静了一瞬,只有檀香袅袅,终是太后叹了口气。
“你自小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哀家怎会不记得你这番苦心?”她的语调终于缓了下来,伸手拍了拍仪贵嫔的手背,语重心长:“只是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多,对你我都不好”
仪贵嫔柔声应下,眼眶泛红:“姑母若不放心,侄女再不提也就是了。”
“这药,确是前朝遗方,名唤‘缄脉’,得之不易。哀家当年偶得一些,却也不敢
轻易试之。”她顿了顿:“是容修仪命大,还是这药年久失效,谁也说不准。”
仪贵嫔神色一凝,缓缓道:“这等神药,竟在姑母手中,可见天意也护佑姑母。”
太后闻言,眉目舒展许多,随即笑道:“什么护佑,不过是运气罢了。”
话落,她又道:“先后与先帝情深,但最终坐稳凤位、享尽富贵的,却是哀家,这便是命数。”
“是啊。”仪贵嫔眼底一转,顺势道:“整个楚家,都是仰赖姑母庇护,方得今日局面。”
太后闻言心中微舒,缓缓开口:“你以为哀家让你忍着云筠,是因为喜欢她么?”
仪贵嫔一怔。
太后目光一敛,沉沉道:“等她能替楚家诞下皇子,届时如何,还不是由咱们说了算?”
此言一出,仪贵嫔眸光一闪,忽然面露愧疚,伏于太后膝前道:“姑母竟是这般深谋远虑,侄女侄女先前一时糊涂,误会了姑母,险些伤了姑母的一片苦心。”
太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沉静:“所以哀家一直告诉你,要你沉得住性子,你以为,当初先后真就那般巧,死在了先帝登位大典的前夕?”
第116章 祸事仪贵嫔心中轰然一震……
仪贵嫔心中轰然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猛地抬眸,落入眼中的依旧是太后那张端庄慈和的面容。
“姑母的意思是”仪贵嫔干涩开口,嗓音中带着一丝颤意。
太后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淡然道:“先帝继位在即,哀家实在等不了了,不得不送她一程。”
她抬手拨了拨腕上的银镯,那是太后尚在闺中时,她母亲特意吩咐人给她做的。
说是拿去佛前开了光,定能保她一世顺遂。
眼下那银镯边缀着的银铃早已落了几颗,却依旧日日被太后戴在腕上。
摩挲了半晌,太后才悠然道:“说来也是她实在不懂事儿,若她早早便去了,也能少受不少苦楚不是?”
她微微眯了眯眸子,面上浮现出对往事的回忆。
“那日她病情稍缓,却仍不能言,哀家替她煎了药,亲手送去。”太后轻声道,唇角诡异地勾了勾:“她信我,几乎毫不犹豫便将那药用下,待毒发时,才反应出不对劲。”
“你说她是不是蠢,若她不曾那般信我,殿中至少会留下几个伺候的宫人。”
“偏我随口一提,她就将人尽数都打发出去,最终便宜了哀家。”
说及此,太后唇边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不过哀家念着她的好,亲口替她念了往生经,也全是全了这段姐妹缘分。”
“幸而她先前足够信我,早早便在先帝面前提了,她死后,便要我进宫照顾皇帝,因此后面的事儿,倒也格外顺理成章。”
仪贵嫔从不曾想过太后竟然这般胆大,这样的人,她当初怎会相信太后真是疼她护她的好姑母。
“可是可是那时,先帝已然搬进宫中,太医们”仪贵嫔嗓音发紧。
为了先后的病,先帝尚未登位便搬进宫中,着太医全力医治,太后是如何做到
上方,太后轻嗤一声,淡淡扫她一眼:“楚家在太医院中,自然不会没有人手。更何况,能诊出这毒的本就世间罕有,哀家命人改了脉案,不过是多加一层防备而已。”
仪贵嫔愣在原地,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连指尖都抖得止不住。
“放心吧,”太后目光落回她脸上,缓声一笑:“哀家的人做事极为干净,便是皇帝,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话落,太后眼皮微动,居高临下地睨着仪贵嫔:“你可还有何处不解?”
仪贵嫔当即跪下身去,叩首道:“回姑母,侄女知晓往后该如何做了。”
太后优雅一拂袖:“既然如此,便早些回去吧。”
仪贵嫔乖顺起身,眸光从那泛光的银镯上一闪而过,再也找不到证据么?
**
一连过去月余,宫中皆安稳如常,各处皆备着年宴的事儿。
风华阁
林承徽靠在雕花小榻上,身子歪得跟猫儿似的,一双手小心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吹着浮起的白气,笑嘻嘻地问蕴玉:“阿姊可听说慈宁宫那边的动静了?”
在她身后,潮音本对自家主子这般作态很是看不上眼,可难得见她多了几分笑颜,也任她胡闹去。
另一边,蕴玉小心地将晒干的香料捣进碾子里,淡声问道:“嗯?什么动静?”
“楚家五娘子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呢。”林承徽压低声音,凑近蕴玉道:“倒是太后,接连召了不少乐师舞姬前去,想也想得到是在做什么。”
蕴玉抿唇一笑,将碾好的香料倒入铜钵,低声道:“年宴在即,她自然紧张。”
林承徽见她反应平淡,撅了撅嘴,又撑着下颌不依不饶:“要我说,她便是再努力也没什么用。”
蕴玉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她:“哦?那楚云筠生的国色天香,万一圣上见了心动也说不准,你怎知她不成气候?”
蕴玉声音娇娇软软,听在林承徽耳中只觉享受极了。
她舒服地眯了眯眸子,才抬起下颌朝墙角的炭盆扬了扬:“瞧瞧,在宫中,圣上最宠哪位还用明说么?”
“光是这金丝碳,整个宫中,除了乾盛殿和慈宁宫,也就你这风华阁用得上。”
蕴玉顺着她的目光瞥去,炭盆中一点烟气也无。
建京的冬日冷的吓人,可这屋里却暖得过分,连窗纸都微微泛着热气。
她回头瞧了林承徽一眼,笑意盈盈地摇头:“你呀,真是越来越会贫嘴了。”
林承徽噘嘴:“我哪句话说的不对?这一个多月来,圣上除了你这风华阁,可还去过旁的地儿?”
闻言,蕴玉稀奇地盯了她一眼,刻意逗她道:“我说呢,原来是吃味啦。”
话音未落,便见林承徽羞恼道:“阿姊!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二人闹做一团,这时,青梧自外头掀帘而入,轻声禀道:“主子,薛容华来了。”
蕴玉点头笑道:“快请她进来。”
林承徽一听,立马挺直了腰板,笑着道:“她倒是常来,都快赶上我勤快了。”
话音刚落,帘子一掀,薛容华已然踏入殿中。
她今日穿得素净,一身青黛色氅衣裹得紧实,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笑意,一进屋便道:“哟,你两个倒是清闲,围着炉子说话,竟也不喊我一声。”
蕴玉抬眼看她,笑道:“现在倒也不晚。”
一旁藏珠立刻迎上去,接过她的披风,又奉上热茶。
薛容华在炭火旁坐下,双手捧着茶盏暖了暖,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们猜我来时听见什么了?”
林承徽最爱听热闹,一听这语气,眼睛登时亮了:“快说,我猜不着。”
薛容华微微一笑,纤细的指尖轻轻朝外一指,声音压得极低:“锦华宫那边,一大早便闹腾起来了。”
蕴玉转头看她,眉头微挑:“梅妃?她不是在忙着操办宫宴?”
眼下仪贵嫔失势,梅妃在这宫中可算是头一份。
便是名义上同德淑媛一道操办宫宴,可真正说了算的,还是梅妃。
也因此,梅妃将这次宫宴瞧得格外重要,怎会在现在这关头闹起来。
“景家两位将军可是回京有一段时日了。”薛容华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
蕴玉眉头轻蹙:“闹出什么事了?”
薛容华轻轻一笑,眉眼流转间带着一丝冷意:“景都郁还好,年纪轻也识大体,可景随安昨儿个在兵部侍郎设的宴上喝高了,竟当众放言:‘这建京谁还敢不敬景家?连圣上也得靠他们,边疆方可安稳。’”
林承徽一拍大腿:“景随安这是自个儿活腻了?”
薛容华轻嗤:“景家这些年立下不少军功,朝中内外谁不捧着他们?”
“便是景家叔侄二人回京这些日子,送去的礼物和帖子,怕是能将整个景家都堆住。”
她唇边泛起一
抹冷笑:“景随安倒是来者不拒,全都一一收下,如今出了这事儿,倒也不奇怪。”
“只怕梅妃现在正焦头烂额,害怕此事传到圣上耳中吧。”
蕴玉指尖轻敲钵沿,良久才低声一笑:“若真是传到圣上耳中,怕是景家好日子不多了。”
林承徽啧了一声:“梅妃眼瞧着压过仪贵嫔,家中却出了这事儿,只怕眼下要急哭了吧。”
正说着,外间传来宫人们的问安声。
薛容华同林承徽对视一眼,皆朝裴玄祁行了个礼便退下。
裴玄祁也不挽留,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他今日一身玄色绣金鹰的束身长袍,头戴莲花金冠,衬地整个人贵气凛然。
蕴玉抬眸一瞧,便见裴玄祁紧抿着唇瓣,脸色说不上好。
见状,她脚下一快迎了上去,握住裴玄祁大掌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圣上不高兴了?”
裴玄祁眉目冷峻,进殿时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见她这般迎上来,神色略缓,却未立即言语,只是将她的手微微拉开。
还不待蕴玉挑眉,就听他道:“朕身上凉,别冻着你。”
“才不会。”蕴玉抱着裴玄祁的胳膊撒娇。
裴玄祁无奈一笑,伸手拍了拍蕴玉发顶,眸光扫过桌面的香料,笑道:“想要什么香,朕命内务府给你送来?”
“妾才不要,香料这东西,就是要自个儿制。”她语气软的不行,旋即小跑着将东西都收了进去。
他看着她,眸中冷意淡了些,抬手摸了摸她鬓边:“晚膳用了么?”
蕴玉觑了眼外间的天色,确是不早,于是道:“圣上饿了?我唤藏珠去取?”
裴玄祁一笑:“不必了。”
随即抬手将江尘唤进来,吩咐其去备好晚膳。
他回眸,忽然道:“风华阁也该设个小厨房了,否则这冬日去御膳房,一来一回,若是再耽搁上一些时辰,只怕拿回来都凉了。”
“那要昭仪往上才能设小厨房呢。”蕴玉嘟囔道:“再说了,妾吃着倒也还行,不凉。”
裴玄祁一见她这容易满足的样子便止不住一笑。
旋即捏着她的手在主位上坐下,阖眸揉了揉额角。
须臾,一双小手便软软摁上了他的额角。
裴玄祁抬眸,正巧对上蕴玉含笑的双眼。
摁了约莫半个时辰,裴玄祁才觉舒服了些,恰逢江尘领着人将晚膳摆上,二人便在膳桌旁落了坐。
裴玄祁接过蕴玉递来的乳鸽汤,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景家近些日子,有些不规矩。”
蕴玉微微一顿,想来应是因着方才薛容华所说那事。
只她面上依旧装作不知:“可是发生何事了?”
裴玄祁也不瞒她,将昨夜之事一一说来,与薛容华所说倒也不差。
蕴玉低头给他夹了几片热腾腾的酥鱼,才温柔道:“那景随安,怕是也没想着这口酒能醉出祸事来。”
裴玄祁冷哼一声:“不识天高地厚。”
第117章 年宴“圣上莫气,景将军……
“圣上莫气,景将军自幼骁勇,边疆之事又非寻常人可胜任,难免心高些。”蕴玉捡了一筷子胭脂鹅脯放在裴玄祁碟中。
旋即垂眸道:“不过妾虽不懂朝政,却也觉得景将军这般做法有些不妥。”
见裴玄祁望来,蕴玉淡声道:“景家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不假,可这般狂妄嚣张,若是被旁的功臣看在眼中,有样学样了去,只怕”
裴玄祁拿过帕子擦了嘴,伸手取过茶盏慢慢旋了半圈,指腹轻轻扣了扣杯沿,眸色渐沉。
“朕早知景家在西北盘根错节,只是父皇当年屡屡倚仗他们,朕念着旧情,也就多纵容了他们几分。”
蕴玉看着他,含笑道:“同样都是守边之职,东南却年年平稳,唯西北时有摩擦,若说是地理所致,倒也未必尽然。”
“便是东夷和南越相对安稳些,却也不比北狄差上多少,怎得北边儿就小仗不断。”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景随安乃是先帝朝时的老人了,深谙朝堂之道,且自认将裴玄祁这个年轻帝王的心思摸得透彻。
在边关做久了土皇帝,他又怎会舍得放下军权回京呢?
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还有何人会尊敬惧怕于他?
裴玄祁自然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他挑眉睨了蕴玉一眼,轻笑道:“你倒是通透。”
蕴玉偏头,眸中熠熠生辉道:“妾不过随意说些闲话,圣上可要怪妾干政了?”
裴玄祁一笑,抬手不轻不重地刮过蕴玉鼻尖:“就你聪明。”
话落,他眸中笑意淡了淡:“据宋禾眠所言,如今西北六成兵权尽归景氏之手。若再长久下去,只怕景随安口中的就不是醉话胡言了。”
他一转眸,就见蕴玉抬手捂住耳朵,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脸上全然写着‘我不听’三字。
她生的娇艳,眼下这笑容俏丽极了,衬得整个人恍若神仙妃子。
裴玄祁眸中暗色一深,忽地凑近她,重重亲了口娇人如花的唇瓣。
蕴玉一怔,立即便感觉到腰间多了一只手。
“吃饱了?”
“嗯?”
突如其来的腾空感叫蕴玉不自觉抱住男人脖颈,她刚一抬头,便瞧见男子侧眸笑道:“你既饱了,那便该朕了。”
蕴玉伏在他怀中,唇角微微勾起。
**
翌日清晨,锦华宫香炉里香味浓重。
上首,梅妃听闻圣驾昨夜又宿在了风华阁,当即便将手中茶盏‘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霎时间,茶水四溅,青玉碎片纷纷落地。
她凤目含霜,气得颈侧青筋微跳,狠狠一掀袖:“本宫请了圣上那般多回,圣上都不肯来,若是耽于朝政也就罢了,偏偏去了那贱人那儿!”
殿内侍奉的宫人早已噤若寒蝉,闻言纷纷低头跪地,屏息不敢出声。
红翡见状,知她如今正在气头上,连忙给宫人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行退出。
宫人们自然如蒙大赦,连忙退了下去,甚至将殿门都轻轻掩上。
待人退净了,红翡才小心挪步上前,俯身低声劝道:“娘娘息怒,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知圣上近来对那位正是新鲜得紧?娘娘何不稍避锋芒,待圣上那股子劲儿过了,要如何处置,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等?”梅妃冷笑,朱唇轻启:“红翡,你也陪着本宫在这后宫里熬了多少年了?当初楚徽兮那贱人压在本宫头上,你就劝本宫等,如今轮到一个浣衣局出来的贱婢,本宫还要等?”
“若再等下去,只怕将来还有十个八个容修仪要压在本宫头上!”
她咬着牙,指节攥地发白。
红翡垂眸不语,心中却暗叹一声,她怎会不知娘娘的怨气从何而来?可如今这宫中局势已大不如前,若不再小心着些,只怕会惹来圣上厌烦。
可这话她却不敢说出口,只得换个话头:“娘娘昨夜吩咐奴婢留意家里的动静,奴婢一直派人盯着呢,今早传来的信儿说,圣上并未提起将军一事,想来应是并未放在心上。”
梅妃这才微微舒了口气,脸色稍霁:“那便好。”
稍松了口气,梅妃便
想起旁人的不好来了。
她微微扭头,幽幽道:“虞氏还未递牌子进来?”
红翡迟疑了一瞬,轻声答道:“尚未。”
梅妃顿时眉头一拧:“本宫早就说过那虞氏性子顽劣,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又比叔父年岁小上许多,成亲至今连张体面些的笑脸都未曾给过,便是这回叔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竟还不肯进宫来商议!”
她拢了拢袖摆,声音又冷又硬:“若是当年我娘还在,她休想进我景家门半步。”
红翡站在侧旁,不敢多言,只是心中叹息连连。
梅妃口中的虞氏,乃是从三品御史大夫的女儿,名唤虞穗礼。
虞穗礼便是如今也不到双十年华,她本就不喜景将军,可偏生景将军对人家一见钟情,使了好些手段才将人硬生生困在身边,就连虞家也得罪了个干净。
如今别说虞穗礼不愿进宫,就说她想借机踩上一脚,红翡都不意外。
说完虞穗礼,梅妃心中怒气总算泄了不少,
再一想起来此次阿兄和叔父回京的大事,她眸中有幽光划过:“你想法子递封信出宫,就说本宫想见嫂嫂一面。”
说及此,梅妃又皱起眉头:“算了,算算就快年宴了,到时再见也来得及。”
正在此时,翠玉匆匆快步入内,微微欠身道:“娘娘,德淑媛求见。”
“德淑媛?”梅妃凤眸一挑,语气凉飕飕的:“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德淑媛一身青金色宽袖宫裙,头戴整套八宝攒如意头面,脚步轻柔地进了殿,先是朝着梅妃微微欠身:“妾见过梅妃娘娘。”
梅妃坐在主位上,眸光冷冷扫过德淑媛,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才道:“行了,起来吧。”
德淑媛当初不过宫中再普通不过的妃子,半点宠爱也无,只能和昭宁躲在钟粹宫混日子。
可抚养了大皇子后,日子竟也一日千里起来。
眼下她身上的这身裙子,梅妃一眼就能瞧出乃是前些日子进宫的贡品。
虽不珍贵,却也难得,换成以往的德淑媛,是万万穿不上的。
下方,德淑媛缓缓站起身,笑道:“知晓娘娘诸事繁多,妾也不敢多扰,只是宫宴上的汤羹膳食,到底还是要过了娘娘的眼才行。”
她微微偏头,身后的清禾便将一册薄册呈了上来。
红翡双手将册子接了,捧至梅妃跟前,梅妃慢条斯理翻了几页,淡淡道:“无碍,就照此准备着吧。”
德淑媛盈盈一笑,浅福一礼:“那妾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告退了。”
说罢,便带着清禾将那册子又拿了回来,躬身退出锦华宫。
待人一走,红翡才察觉出不对来。
往日德淑媛若是过来,娘娘怎么也要为难一二,今日竟这般好说话。
正这般想着,便听梅妃冷冷勾了勾唇角,朝她勾了勾手,低声吩咐道:“宫宴那日,你命人盯紧了容修仪的汤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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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天色方露鱼肚白,宫中已是灯火通明。
鼓声三通后,寅时初刻,风华阁里一片沉静,只听见炉中炭火轻轻炸响的声音。
内室中,蕴玉抱着汤婆子睡得正香,帘角忽然被人挑起,一只手小心地探了进来,推了推她的肩膀。
“主子,起来了,今儿可是年夜。”藏珠压着声音唤了一句。
蕴玉皱了皱鼻尖,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得更深些,嗓音软糯,带着困意的沙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见她睡得正香,藏珠咬了咬牙,伸手将人摇醒,狠下心道:“一会儿还得去祭天呢,主子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蕴玉哼哼了两声,揉着眼睛坐起身,裹着厚厚的毛袍被藏珠扶着更衣洗漱。
祭典过后,天色已然泛亮。
甫一回到风华阁,蕴玉还没来得及躺下小憩,便被藏珠又半推半拉着塞到了妆台前。
青梧已经候在旁边,身后还站着几个小宫女,捧着几件颜色不同的华服,无一不是织锦描金、镶珠嵌玉,件件都恍若天上仙子穿的衣裳。
藏珠眉眼含笑:“主子您快瞧瞧,这都是圣上前些日子命内务府赶制的,您挑一件穿着赴宴,定光彩夺目。”
蕴玉眼皮打架,脑瓜儿都在频频点地,强打精神扫了一眼那些衣裳,手指随意点向一件:“就这吧。”
“藏珠,我真的困了,就让我睡会儿吧。”
“哎,主子!”藏珠刚要开口劝她好好挑挑,青梧已笑着打断了:“不若让主子先歇一歇吧,这般没精打采的,到了年宴上也撑不住。”
蕴玉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如捣蒜,一转眼便扑进榻中。
见状,藏珠也没了法子,只好自个儿将衣裳首饰挑了放在一旁。
这一歇,转眼便到了巳末,蕴玉也睡得神清气爽,精神大好。
重新梳妆时,照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蕴玉忍不住微微一怔。
她身穿绛紫云锦制成的宫裙,衣摆上尽是金线描边的红梅与瑞雪,胸前缀着一串八宝琉璃坠子,流苏细细洒落在胸前,广袖云肩,袍摆曳地,衬得她肌肤如雪、双瞳潋滟。
发髻挽成飞天样式,鬓边斜插两支芙蓉流苏簪,眉眼如画,堪称神仙妃子。
别说是旁人,就连蕴玉自个儿都有些看呆了。
藏珠笑道:“主子今日这打扮,别说是圣上,就连神仙见了也要动心。”
蕴玉“噗嗤”一笑,嗓音娇软:“就你会哄我。”
待一切准备妥当,蕴玉便扶着藏珠的手,登上早已候在外头的辇车。
车上暖炉炭火烧得正旺,倒也不觉得冷,她撩了帘子看外头,只见宫道两旁张灯结彩,宫人穿梭不息,真有了几分年节的意思。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真切切地,享受年节。
第118章 立后因着晚上的宫宴,依……
因着晚上的宫宴,依着惯例,今儿个御膳房都是不给各宫准备午膳的。
各位贵人主子们若是饿了,皆可先去太清殿用些茶水点心。
风华阁到太清殿这一路不算近,却也不算远,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辇车才在太清殿前稳稳停住。
太清殿前灯火通明,内殿中早已有不少人到场。
因今夜宴请的是三品以上勋贵官宦之眷属,人数众多且家世不俗。
不少年轻娘子身着华衣美服,在座间轻言细语,小心翼翼朝殿中的郎君投去一眼。
今日不仅是皇宫宴席,更是各官宦世家难得的相看良机。
蕴玉刚踏入殿门,便瞧见林承徽同薛容华正凑在一块儿说话。
林承徽一身天青色宫装襦裙,头上依着位分簪了几支红宝石滴珠流苏簪,言笑间顾盼神飞,瞧着便有一股子生气在。
薛容华则是一贯的翠色绣银纹蔷薇裙,发间与腰间皆以白玉点缀,气质冷艳。
两人说话间不时朝门口处望望,正好瞧见蕴玉进来。
见状,林承徽连忙笑着朝她招手,待蕴玉走至近前坐下,林承徽才打趣道:“怪说容修仪迟迟不来,原是在殿中将自个儿打扮成了天仙。”
为着谨慎,在外时,林承徽向来不会唤蕴玉‘阿姊’,而是依着规矩称容修仪。
一旁的薛容华听了,亦轻笑
道:“修仪这般神仙似的人物,连我的魂儿都要勾了去。”
蕴玉眉眼弯弯,没好气地嗔了她二人一眼。
三人落座后,虽为宫妃,可到底同宫外无甚交集,因此倒也没有诰命们前来敬酒。
倒是梅妃、德淑媛等处热闹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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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西侧一隅,几位年轻勋贵正立在偏僻处闲谈。
萧钰倚立柱侧,神情本是淡淡,忽地眸光一顿,定定望向殿中某处。
沈岚庭觉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眸中一动:“那位便是容修仪吧。”
萧钰淡淡回眸。
沈岚庭“啧”了一声,颔首朝一旁的宋禾眠解释道:“你在外许久,不曾见过,这容修仪乃是圣上新宠,当初秋猎时,好像才是承徽吧?如今才过了多少时日,竟也一跃而上成了修仪,还真是厉害。”
一旁的宋禾眠闻言,偏头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摸了摸下颌,勾唇笑道:“确是个美人坯子。”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连眼睛都没挪开。
话音刚落,萧钰的神色便明显凝了凝,声音也冷了几分:“圣上宫妃,岂能妄论。”
说罢,不赞成地瞧着宋禾眠。
宋禾眠闻言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懒洋洋地摇头:“不过是自己人说说罢了,瞧你这无趣的性子,难怪连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要退婚。”
沈岚庭轻笑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崔妙因?那不就是么?”
不远处,崔妙因身着胭脂色广绣长裙,裙摆及袖口处都以金线绣了大团大团的云纹,瞧着便是费了心思赶制出来的。
发髻更是不用多说,挽作望月髻,左右各斜插三支白玉小簪,又在鬓边簪了支并蒂莲花流苏步摇,行走间坠子微晃,步步生香。
她今日打扮得比往常更艳三分,偏她生得又娇艳,反倒显得有几分张扬跋扈。
宋禾眠收回目光,低声嗤笑:“她今日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怕人家是有了新的目标,才放弃你这么个旧人的吧。”
知晓崔妙因无故退了萧钰的婚事,他心中本就不痛快,因此说话也格外不客气。
萧钰眉头微蹙,语气冷淡道:“既已没了干系,何必还要执拗于此。”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望向楚流烟坐着的方向,忽而问道:“楚家的心思,你可知晓了?”
沈岚庭嘴角带笑,如玉般的指尖摩挲着掌中的金镶玉酒樽,缓缓道:“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禁军何等要紧之地,圣上怎会允楚流烟进去?”
“她想留在京中,若老老实实朝圣上求个县主、郡主的封赏,圣上都说不定会应下,可禁军嗤——”
萧钰目色凝了凝:“你也别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毕竟是楚家人,又有太后在身后,若太后趁着宫宴的机会提起,圣上碍于情面,说不定还真会应下。”
沈岚庭一笑,仰头饮了口酒,语气冷了几分:“便真是如此也无碍,正好叫她知晓知晓,这禁军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顶多两月,我便能叫她自个儿主动退出来。”
话未说完,便听外殿太监高声通传:“圣上驾到——”
殿中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皆起身请安。
殿门处,朱红色的厚厚帘子被掀开,裴玄祁一身明黄龙袍踏步而入,神情冷峻,气度天成,金色的袍角随他行走间猎猎生风。
他迈步至御案前坐下,才略抬手道:“免礼平身。”
殿中众人复又坐下,裴玄祁神色不动,目光一扫,却尚未见太后,眉峰微蹙,正要说话,便听门外又是一声高唱:“太后驾到——”
帘子被宫人们小心揭起,一道玄金凤袍的身影缓缓步入,太后神情雍容,眼角眉梢俱含笑意,步伐沉稳,威仪不减。
她身边跟着一位少女,衣饰华丽,正是楚云筠。
楚云筠一身藕粉色绣芍药齐胸襦裙,腰间垂着一枚上好的玉佩,臂间挽着一条金色披帛,分外娇艳。
见众人皆将目光投于她面上,楚云筠面色微红,小心睨了眼御座上的裴玄祁。
裴玄祁眸中一闪,起身上前,大掌虚扶太后:“母后辛苦,外头天寒,千万莫要凉了身子。”
太后笑着抚了抚他的手:“无妨,只是小女郎爱美,不免多打扮了些时辰,皇帝可别怪哀家来晚了才是。”
话落,裴玄祁一笑:“自然不会。”
说罢,便亲自扶着太后至御座旁坐下。
这时,楚云筠的位置便显得有些尴尬,若是上前,未得太后发话,可若是退下,她抬眸望了眼后头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太靠后了。
好在太后及时解围,刚一落座,她便朝楚云筠招了招手,笑道:“这丫头跟在哀家身旁惯了,今儿个也沾个喜气,来人,搬张凳子来,就坐哀家身边吧。”
这话一出,殿中霎时寂静,几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楚云筠。她面色飞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向太后福了一礼,语气娇柔:“谢太后恩典。”
下方,梅妃面色一冷,不过是楚家区区一个庶女,竟也敢在这种时候坐于御案之上。
她眸光一转,便冲仪贵嫔冷笑道:“看来太后娘娘还真是喜欢这位楚五娘子,真是将仪贵嫔都比下去了。”
仪贵嫔今日也不知怎得了,整个人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闻言丝毫不气,颇有闲情道:“梅妃若是羡慕,自然也可去求了太后娘娘的青眼。”
“说不得到了那时,就是你坐在上头了。”
莫说梅妃看不惯,便是下方的朝臣们也有诸多泛起小心思的。
要知道,当今圣上可还未曾立后,太后此举,莫不是
无论下方众人如何作想,上方,裴玄祁神情不变,端起玉盏微微一笑:“诸位今日齐聚一堂,朕心甚悦,愿来年风调雨顺,四方安宁,社稷长安。”
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应和:“愿大盛四方安宁,社稷长安。”
裴玄祁放下酒盏,挥手道:“奏乐。”
一时间,丝竹声起,数个身着舞衣的宫人入场,烟纱曳地,彩袖翻飞,焰火灯影下美人如云。
下方一隅,蕴玉与林承徽、薛容华三人坐得极近,不时凑在一块儿喝酒说话。
蕴玉一手捏了块桂花糕,漫不经心往口中送去,双眸兴致勃勃地盯着眼前的歌舞。
此时,一队宫人捧着银盘穿梭而来,为诸位贵人呈上燕窝牛乳盏。
到蕴玉时,那宫女不知怎得手一抖,甜汤泼洒而出,落在蕴玉裙摆上,湿了一片。
藏珠面色一变,连忙蹲下身替蕴玉擦着裙摆,口中不悦道:“仔细着些,千万别烫着主子。”
蕴玉正看得入神,头也不抬,只随意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下去吧。”
上方,裴玄祁微微眯眼,低声问道:“容修仪怎么了?”
冷不丁被裴玄祁一喊,蕴玉先是一惊,随即抚了抚胸口笑道:“不过是宫人不慎撒了些甜汤,不碍事。”
她今日显然刻意打扮过,眉心的花钿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愈发衬得肌肤如玉。
裴玄祁听出她答得敷衍,轻笑一声颔首应下。
待蕴玉转过头后,裴玄祁掠过她亮晶晶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吩咐江尘:“将朕这盏送去她那边。”
数曲舞罢,下方,景随安忽地站起,手中捏了一盏酒樽,朝裴玄祁朗声道:“臣敬圣上一杯,愿圣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裴玄祁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当即抬起酒盏同他遥遥一举,笑道:“大盛有今日盛况,皆有赖于诸位爱卿殚精竭虑,朕满饮此杯。”
饮尽之后,裴玄祁又含笑赐下诸多赏赐。
若是到此处收尾,倒也算的上是群臣和睦。
偏生景随安迟迟不坐下,反倒拱手对裴玄祁道:“臣斗胆再言一句,如今中宫空悬,诸妃虽贤,却皆非正嫡,臣等俱望圣上择贤立后,早定六宫之主,以安人心。”
“待中宫诞下嫡子,我大盛山河永固。”
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景随安此话,足以算的上僭越。
上方,裴玄祁脸色骤然变冷,梅妃暗中不住地给景随安使眼色,偏他恍若未闻,竟直直立于原处。
“呵——”
殿中忽的传来一声嗤笑。
第119章 状告众人循声望去,便见……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宋禾眠笑着站起身,语气轻佻:“镇国大将军怎得连圣上的私事也要管起来?是否有些不妥?”
景随安鼻中冷哼一声,眉骨下压,带出几分凌厉:“私事?圣上立后,既是家事也是国事,若老臣记得不错,宋小侯爷未到而立之年,膝下早已有了三子一女,自是无忧,但咱们圣上”
他话未尽,宋禾眠已抢先道:“圣上膝下不也有着大皇子和昭宁公主?”
“倒是您。”宋禾眠故意顿了顿,笑意一转道:“景大将军年事已高,可膝下还尚无子嗣,倒是比圣上还清净些,若是真着急后嗣,倒不如先纳上几个妾室,兴许还能凑成一个好字。”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自窃笑。
谁不知晓,振国将军夫人同景随安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宋禾眠这厮,不是往人心上扎刀子么。
宋禾眠还尤觉不够:“瞧我,竟是忘了大将军久离京都,一时半会儿只怕还寻不到可心的人,不如请圣上恩赐几位美婢,让大将军府也热闹热闹,莫叫旁人以为大将军比圣上还‘清心寡欲’。”
景随安眉头紧锁,还未发作,目光掠过一侧的虞穗礼。
便见她神色丝毫未动,一袭墨紫宫绣纱
衣,头顶牡丹华髻,肌肤胜雪,气度端庄中自有几分懒散风情。
听见宋禾眠口中的赐人之语,她也恍若未闻,只一手捏着酒樽啜饮。
见状,景随安面色如铁,隐在袖中的大掌攥成拳头,冷硬道:“本将府中之事,就不劳宋小侯爷操心了。”
宋禾眠轻笑,捏着酒盏仰头饮尽,旋即落回座上。
下方,蕴玉歪了歪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觉有意思的紧。
眼见气氛陷入冷凝,裴玄祁才微微抬眸,指腹在雕花酒盏边沿缓缓摩挲,随意道:“景大人,年宴之上,莫要扫了众人雅兴。”
此言一出,殿中几乎落针可闻。
景随安脸色微变,眼中闪过几分愠色,还未开口,旁侧的景都郁却忽然站起,低头恭敬行礼:“叔父在军中随性惯了,不懂京中规矩,还请圣上恕罪。”
景随安皱眉,拧眉望向景都郁,便见他缓缓摇头,景随安沉默了片刻,终是道:“是臣唐突了,还请圣上恕罪。”
裴玄祁眼皮微抬:“无妨。”
二人先后落座,只景随安眉眼间依旧有几分不甘。
梅妃自然知晓叔父这一出是为了什么,眼下心中也是又酸又涩,虽说叔父此举有些僭越,只是圣上竟也从来不曾考虑过立她为后么?
景家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太后,便见她慢慢饮了一口茶,掩去眼底的不悦,冲裴玄祁缓声笑道:“今儿个不仅是年宴,也是皇帝的生辰。五丫头自幼便习了一身好舞艺,这回还特意准备了一支舞做贺礼,皇帝可要瞧瞧?”
裴玄祁随意地挥了挥手:“母后安排便是。”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楚云筠道:“你下去准备罢。”
楚云筠面上一红,飞快瞥了裴玄祁一眼,便缓步退下去更衣。
下方,薛容华微微偏头靠近蕴玉,眸中带笑:“瞧,憋不住了。”
蕴玉嘴角弯起,眼波一转,却并未将目光投向即将登台的楚云筠,而是落在对面的另一道身影上。
“容华可认得那人?”她低声问道。
薛容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道:“安王侧妃,楚之虞?”
她回眸:“修仪问她做什么?”
“楚之虞”蕴玉脑中忽然忆起一事。
薛容华颔首:“你不认得也是寻常,这位是楚家七娘子一母同胞的阿姊,早些年便嫁给了安王。”
她语顿了一瞬,眼底露出一丝怜悯:“她命也苦,安王虽不像端王那般爱慕正妃,却也极看重王府礼序,再加上安王妃治下手段狠厉,这位侧妃在府中日子并不好过。”
蕴玉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才道:“我方才饮多了,有些头晕,出去透透气。”
薛容华一怔,有些担忧道:“要紧么?我陪你一道去吧。”
蕴玉摇了摇头:“不必了,有藏珠陪我就好。”
薛容华这才放下心来。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回廊深处。
寒风乍起,玉阶微凉,回廊一侧昏黄灯盏摇曳。
楚之虞扶着宫人的手缓缓转入偏殿,前方,一道身影含笑而立。
“是你?”楚之虞眉头一皱,声音清寒。
蕴玉盈盈一礼,语气不紧不慢:“侧妃认得我?”
楚之虞冷下脸:“不敢说认得,有所耳闻罢了,修仪颇费功夫将我唤出来,如今可以开口了吧?”
蕴玉轻抚袖摆,眼神含意不明:“听闻侧妃与楚家七娘子乃是一母同胞,情谊甚笃,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楚之虞并不买账,只冷声道:“我的时间不多,无关的话,就无需再说了。”
蕴玉嘴角轻扬:“这是自然,只是我告诉你这些,总得有点交换吧?”
楚之虞冷笑:“你想要什么?”
“侧妃放心,我要的并不会为难侧妃,只要侧妃在仪贵嫔或是太后势弱之时,愿意加上一把火,便再好不过。”蕴玉含笑道。
“若你所说是真,此事自然不需你说。”楚之虞冷眼瞧着蕴玉。
听及此,蕴玉也不再卖关子,从当年楚娉婷如何不慎冲撞了仪贵嫔,再到仪贵嫔如何暗中吩咐楚国公夫人,要楚娉婷早些病逝,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告知楚之虞。
一字一句,如同沉沉寒刀,一刀一刀剐在楚之虞心头
待听完时,她一双白皙的掌中尽是掐破的月牙痕迹。
见状,蕴玉也知火候到了,抬头望了眼月色,轻声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想来侧妃也需要时间静静,本主便先行一步了。”
话落,便转身扶着藏珠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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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楚云筠正缓缓落下最后一个舞姿,银铃脆响,衣袂翻飞如雪,羽冠流苏轻颤,似月宫神女。
她双手一展,纤腰轻摆,最后双手收于腹前,微微欠身下拜。
殿中一时寂然。
“好——!”太后拍掌笑道,声音洪亮。
她转头看向裴玄祁,眉开眼笑:“皇帝瞧瞧,五丫头这舞跳得如何?”
裴玄祁原本目光早已落回新入殿的蕴玉身上,见她小脸泛红,步伐微晃,便知她又贪饮了果酒。
他眼角一挑,唇角微弯,今日这果酒极为爽口,只是后劲儿也格外大。
楚云筠偷觑了他一眼,正巧撞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唇角,不由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只露出一截雪白粉颈。
“皇帝?”太后轻声提醒。
裴玄祁这才回神,语气淡淡:“唔尚可。”
太后脸色一僵,勉强维持笑意:“皇帝喜欢那便好,这丫头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如今已到及笄之年,若皇帝不嫌弃,不若叫她进宫陪伴一二,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众妃神色皆变。
太后竟会这般直接地替楚云筠要名分,她一出口,便是看在太后的份儿上,想来圣上也会给个不低于昭仪的位分。
裴玄祁将玩弄酒盏的手指缓缓一顿,尚未开口。
“等等!”一道冷声陡然响起。
众人皆惊,纷纷回头。
却见仪贵嫔霍然起身,凤目如刃,眉宇冰寒。
她拢了拢袖口,冷冷看向太后,再看向楚云筠,眸中讽意毫不遮掩:“臣妾有话要说。”
“哦?”裴玄祁眸中闪过几丝趣味:“仪贵嫔有何话要说?”
仪贵嫔双目微垂,似在酝酿,似在挣扎。
须臾,她终于缓缓跪地,重重叩首,一字一顿道:“非是妾不愿圣上将小五纳入宫中,实在是实在是楚家罪大恶极,妾实在看不过去楚家蒙蔽圣上,却只顾享受圣上的隆恩!”
话音未落,殿上一片哗然,几位老臣忍不住变色,仪贵嫔此言,这是将楚家往绝路上推。
坐于高位的太后脸色骤沉,冷声喝道:“仪贵嫔,你是疯魔了么?圣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她一挥手,面向一侧宫人斥道,“来人,还不将她拉下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敢动作。
殿下,经过方才的大起大落,楚云筠满心欢喜,心中甚至暗中揣测着自己的位分,却半路杀出仪贵嫔这个程咬金来。
此时眼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楚云筠连忙上前怒道:“仪贵嫔,我一直敬重你是嫡姐,可你便是迁怒于我,也不能这般污蔑楚家的清白。”
话音未落,她又楚楚可怜冲裴玄祁道:“圣上,楚家满门一直秉承圣恩,半点不敢有负,还请圣上明鉴!”
“是么?”仪贵嫔冷笑一声:“敢问太后娘娘,当初先后端惠太后之死,你可知为何?”
提及端惠太后,一旁的沈阁老已面露惶然,迟疑起身:“圣上,臣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
“坐下!”裴玄祁眼神一沉。
沈阁老只得颤颤巍巍坐下,手指已微微发颤。
仪贵嫔淡淡回眸,轻声道:“沈阁老慌什么,本宫挑着今日挑破此事,便是想在诸位面前,亲手挑开咱们这位太后娘娘的真面目,正好也请各位做个
见证。”
沈阁老面色惶惶,丝毫不敢搭腔,心中哀道仪贵嫔这是要了他们的命。
窥见皇家秘辛,谁知道明儿个圣上会不会随意找个理由将他们罢官或是赐死?
上方,太后觑了眼裴玄祁的神色,心中一颗巨石缓缓沉下。
仪贵嫔伏地的身子颤了颤,终于抬头,望向皇帝,眼中是被逼至绝境的决然,“妾要告!当今太后楚氏,谋害慈惠太后!”
第120章 处置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众臣屏息凝神,楚国公脸色骤白,唇角微微发颤。
“你、你疯了!”太后猛然起身,狠狠一挥衣袖,厉声道,“胡说八道!慈惠太后早年病逝,岂容你妄言!”
“是么?”仪贵嫔仰起头来,眸中似有冷火跳跃:“太后娘娘既然不怕,何不容我将话说完?既是病逝,怎的太医院的脉案中却说一切如常?最奇的是,分明慈惠太后早晨刚有好转,您不过进去一趟,出来时人就没了生息,这难不成是巧合么?”
“哀家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圣上!”楚国公面色惨白,终于忍不住跪在裴玄祁面前,颤声道:“圣上,仪贵嫔只怕是接受不了云筠入宫,这才这才情绪激动之下疯了,疯妇之言,圣上万万不可信啊!”
裴玄祁微微倾身,目光掠过楚国公,却未说话,而是看向仪贵嫔,缓缓道:“你有何证据?”
仪贵嫔重重叩首三次,声声如钟:“圣上,妾人证物证皆有。”
“胡言乱语!”太后猛然拍案,怒斥:“本宫乃是先帝钦定的继后,先帝去后,哀家扶持圣上登基,尽心尽力,何曾怠慢过一点?”
太后微微侧眸,一眨不眨盯着裴玄祁道:“皇帝,难不成你真信了这疯妇所言?”
下方,众臣噤若寒蝉,只景随安泰然自若,甚至唇角隐隐泛起笑意。
楚家倒台,那这中宫之位,岂非他景家囊中之物。
此时,裴玄祁轻声道:“你既说人证物证俱有,便呈上来看看。”
仪贵嫔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皇帝:“那人正是坤仪宫伺候的翠嬷嬷。”
殿中再度一震,翠嬷嬷?这位嬷嬷的大名,倒是从来不曾听过。
裴玄祁眉心微蹙:“将人带进来。”
“是。”仪贵嫔点头:“当初楚太后暗害慈惠太后时,她正巧在殿中,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将此事一直隐瞒到今日,也亏得她幸运,才一直未叫楚太后察觉,眼下此人正在太清宫侧殿候着,圣上可立刻召见。”
太后面色愈发难看,坐回座上,一言不发,双眸幽深如夜。
她行事可不会像仪贵嫔那般草率,当初那事儿,自然是确保屋内并无一人。
如今只怕她这个傻侄女,是被人耍的团团转。
至于耍她之人,太后淡淡望向裴玄祁。
这时,太清殿外有侍卫上前,低声道:“启禀圣上,太清殿东侧,有一嬷嬷正在等候召见。”
裴玄祁微微颔首,方缓缓开口:“传。”
片刻后,一道瘦弱身影由内侍引入殿中。
那嬷嬷一袭再寻常不过的统一制式宫装,低眉顺目,脚步微颤,双手死死攥着衣角,一步步走至殿中央,伏地长跪。
“奴婢翠云,叩见陛下。”
“你曾侍奉慈惠太后?”裴玄祁声音低沉。
翠嬷嬷颤声回道:“正是,奴婢当初正是坤仪宫的洒扫宫人,事发时,奴婢正巧躲在帘幕后头,这才”
“你亲眼见谁下的毒?”
翠嬷嬷抬头飞快望了一眼太后,旋即低头结巴道:“是是太后娘娘。”
这句话一出,如五雷轰顶。
楚云筠的身子一晃,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太后。
她还要入宫,还要做妃子、皇后、太后,怎么一转眼,竟变成如今这般局面了。
太后此刻却无端冷静下来,便见她微微偏头,眼中泛起冷光:“不过是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嬷嬷,便是她真伺候过慈惠太后,又怎能证明不是诬陷哀家。”
说及此,她嗓音变冷:“皇帝!哀家乃是一国之母,你放任这些宵小肆意污蔑哀家,是何居心?”
她缓缓扫视下方一圈,目光停在几位重臣勋爵身上:“李大人、张大人,你们乃是文人之首,清流名士,难道就这般看着哀家被人污蔑,毫不吭声么?”
被她点到的两位大人面面相觑,李大人首先向前走了一步,斟酌道:“圣上,太后娘娘身份尊贵,绝非一介宫人可以污蔑的。”
裴玄祁却未理会,淡淡开口:“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不可随意污蔑,可朕,乃是端惠太后的亲儿子,她的死,尚有疑点,朕也不能放任不管。”
“既然几位爱卿觉得不可,那便好好在旁边儿瞧着,也好做个见证。”
话音未落,几人都明白圣上的言下之意。
此事不得不查。
裴玄祁侧首睨着仪贵嫔,眸中露出几许鼓励:“仪贵嫔,事关太后,朕确实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你先前说还有物证,是什么?”
他一改方才话中的冷厉,甚至衬得上温和。
仪贵嫔眸中一亮,慌忙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旁江尘托着的红木托盘中。
江尘快步将东西呈给裴玄祁。
裴玄祁扫了一眼,正是一枚药丸和一颗银坠子。
不等裴玄祁说话,仪贵嫔上前一步,拜道:“还请圣上将慈惠太后的脉案拿来对质。”
裴玄祁颔首应允,不多时,慈惠太后的脉案便已呈于案上。
人群中,薛岐瞧见那脉案登时面如金纸,狠狠闭了闭眸,才叫呼吸平稳些。
仪贵嫔上前一步,冷声问翠嬷嬷:“你既说当初是你一直伺候慈惠太后,那慈惠太后病发之时,你可见过?”
“自然见过。”翠嬷嬷抿唇,脸上仍有些后怕:“慈惠太后平日里是个极好,极温柔的人,可那段时日,一旦发作起来,她浑身上下的寝衣都能湿透,有时竟会痛得发抖,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真叫人瞧了心疼。”
说着,翠嬷嬷眼中有泪珠滑落:“慈惠太后很心疼我们这些奴婢,便是这般时候,也总是将奴婢们都遣下去,以免误伤奴婢们。”
听完,仪贵嫔朝裴玄祁问道:“圣上,若是妾所料不错,
方才翠嬷嬷所说,与这脉案上,应该全然不一吧?”
裴玄祁指腹轻轻摩挲着脉案的纸张,抬眸问太后道:“楚太后,你如何说?”
太后冷哼一声:“若是人人都编出个没听过的瞎话,是否也要哀家一一解释?”
她略有失望地摇头:“若是先帝还在,只怕容不得这般刁奴欺主。”
话音未落,就听翠嬷嬷尖声道:“楚氏!你谋害慈惠太后,你不得好死!”
她猛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直至额前渗出血迹,才阴森森地盯着太后道:“楚氏,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你害慈惠太后一事做的天衣无缝么?”
翠嬷嬷咧嘴一笑,嘿嘿道:“你手上那个银镯子,乃是你母亲给你的陪嫁吧。”
太后目光一凛,心中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
便听她继续道:“当初你逼迫慈惠太后服下毒药,我亲眼瞧着慈惠太后濒死之际,撤扯下了那镯子上的一枚银坠子。”
她扭身冲裴玄祁一拜:“圣上,不知您可还记得,当初先帝赶来时,慈惠太后手中,正是攥着此物。”
裴玄祁拧眉:“当初母后手中,确实有这么一物。”
他话未说完,就听太后冷嗤一声:“哀家就说,怎么区区一个嬷嬷,也敢来污蔑哀家,没想到,竟是皇帝纵容。”
她痛心疾首道:“皇帝,这些年来,我对你视若亲子,入宫后也不曾有过一子半女,全然将你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你却”
太后凄然道:“若这银坠子真是先后拽下来的,那如今怎地又出现在这贱婢手中?”
“太后娘娘不知道的,妾来回答您!”仪贵嫔上前一步,勾唇道:“因为这是听了翠嬷嬷的话后,从您手中拿的呀。”
她一笑,转身冲着殿中诸人朗声道:“自然,仅凭这些也不能定了太后娘娘的罪,可若是本宫说,当初太后娘娘谋害慈惠太后的丹药,就在本宫手中呢?”
仪贵嫔目光微微扫过殿下众人:“若是哪位大人不信,尽管上来一试便知!”
说罢,她又给出了更加充分的证据:“启禀圣上,太后娘娘能做下如此毒事,皆乃薛院正薛岐从旁协助,圣上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探太医院的记档。”
“从先后薨逝到如今,仅有薛岐一人留到今日,不知这些证据,可够?”
裴玄祁眸光极冷,落在太后面上时,恍若在看一个死人:“楚氏,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太后站起身,一步步走至群臣面前,冷声道:“诸位,难道你们就这般亲眼瞧着哀家被污蔑么?先帝的英灵,可在天上望着你们呢。”
薛岐此时早已在一旁吓得冷汗直流,不住磕头喊冤。
众臣议论纷纷,却不想,正在此时,安王侧妃楚之虞,忽然跨出一步,双手平举过头顶,躬身禀道:“启禀圣上,臣妇有话要说。”
裴玄祁颔首。
楚之虞无视太后和楚国公的眼色,直挺挺跪于殿上,嗓音清透:“启禀圣上,不知圣上可记得我那不成器的妹妹,楚娉婷。”
裴玄祁抬眸。
楚之虞哀哀一笑,眸光一厉:“臣妇虽然不曾见过这位翠嬷嬷,可她口中慈惠太后的症状,与娉婷逝世前的症状也是一模一样。”
“娉婷乃是被楚国公夫人易知春所害,若那药是从太后娘娘处来,便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臣妇恳请圣上,掘坟验尸,替慈惠太后,替娉婷伸冤!”
话落,裴玄祁冷然起身:“众卿家,听得可清楚?”
宋禾眠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暗色,当先一步立于殿中:“臣,恳请圣上替慈惠太后伸冤!”
随后,不少人紧随其后,皆齐齐出列:“恳请圣上替慈惠太后伸冤!”
“楚之虞。”
“臣妇在。”楚之虞抬首。
“你可知,今日你所言,若无实证,便是诬告亲贵、谋乱后宫?”
楚之虞神情不动,字字如铁:“臣妇愿以一命担此诬告之罪。”
“慈惠太后旧疾,曾由太医院诊断为气郁入心,体虚积寒,实则满是蹊跷。”裴玄祁一字一顿:“而如今证据确凿,传朕旨意。”
“楚氏谋害慈惠太后,其罪当诛,即日起移交慎刑司。”
“楚氏全族,褫夺爵位,即刻下狱。”
“太医院院正薛岐,谋害先太后,其罪当斩,即刻打入天牢,待秋后问斩!”
他眸光一扫:“诸位爱卿,可还有何异议?”
宋禾眠当头就拜:“圣上圣明,实乃我大盛之福。”
“圣上圣明,实乃我大盛之福。”
楚太后见大势已去,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任由宫人将其押下。
只是路过仪贵嫔时,楚太后冷冷一笑,讥讽道:“你以为没了楚家,你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哀家在慎刑司候着你。”
仪贵嫔毫不畏惧抬头,反唇相讥:“姑母便是气急败坏,也不必诅咒我。”
“我与你,乃是云泥之别。”
她与圣上本就青梅竹马,如今又大义灭亲,除了太后这个凶手,往后只会再无嫌隙。
思及此,仪贵嫔柔柔一笑,正要冲裴玄祁开口。
却听他道:“今日之事繁多,如今天色已晚,众卿家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众人瞧了这么大一出戏,胆小的早已吓得两股颤颤,闻言皆是忙不迭告辞。
蕴玉见薛岐被拉下,有些担忧地望了眼薛容华。
却听她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薛家与虎谋皮,我早就料到该有今日。”
“行了,回去吧。”
蕴玉知她心情不好,也不再多劝,扶着藏珠的手便要起身,却忽觉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