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妹妹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且不说年妄已经因为和年遥牛头不对马嘴而闹了好几次笑话,就算这一回真的撞上了年遥擅长的领域,年妄也没法面不改色地和妹妹谈论那些话题。
他和叶守规之间的事,怎么能让外人来教呢?
他要叶守规亲自教他。
叶守规一开始不肯教, 但架不住年妄天天缠着他闹, 最终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年妄进步神速,很快就从一个推开新世界大门的萌新, 进化成了应知尽知的熟手。
之前进不去的地方, 现在能轻易进去;之前做不对的前戏,现在信手拈来。
之前从来不戴的手套,如今被年妄随身携带;之前束之高阁的戒尺, 也被挪到了书房的抽屉里,以便随时取用。
事实说明, 即使没有天赋,只要勤奋好学、愿意花心思去钻研, 一样能练就一身唯手熟尔的功夫。
当然了, 比起这些,叶守规这个耐心细致、知识丰富的好老师兼好用的教学用具, 才是年妄飞速成长的核心原因……
没羞没躁、没日没夜地渡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时间后, 深陷爱巢的恋人们短暂地回归现实,准备处理一下因长期避世而积攒的重要事务。
比如,婚礼。
这一回年妄没再一个人闭门造车地研究如何举办婚礼, 而是和叶守规商量着来。
虽说在结婚这件事上, 叶守规也是个新人门外汉, 当他还是比从未出过象牙塔的年妄要成熟一些——最起码,他知道一个人在结婚之前需要先征求家里人的意见。
年妄后知后觉地去和家里人说这了件事,他的母亲虽然对他要和一个男人结婚这件事感到有些意外, 还是在短暂的考虑过后,还是表示了支持。
世俗的成功赋予人自由的权利,年妄靠云端公司赚钱以后第一时间就给家里还清了欠债,还把家里的房子翻新重造了一遍,而这些东西,帮助他取得了巨大的话语权。
当然了,即便没有这些,年妄的母亲也不会阻止他的决定,她就像年妄记忆中真正的母亲那样,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虚幻到年妄一眼都不敢多看。
妈妈这关顺利通过之后,年遥这儿更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双手双脚支持哥哥的婚姻。
年遥从未和年妄提过的是,叶守规的出现对她而言是一种无人知晓的宽慰。
哪怕叶守规并不是圈内人,叶守规也足够成熟、足够了解她们的世界,于是连带着她的哥哥也终于看见了真正的她——
不论她是否成年、成年多久,她的秘密永远难以启齿、永远难登大雅之堂,众人皆对唯她有错的盛大围剿永远跟在她身后,她永远“不成熟”、“没有判断能力”、“被社会人带坏了”、“不学好”、“到底是从几岁开始染上的这种毛病”、“被骗了”、“人废了,不正常”……
她独自走过了很远的道路,也早已习惯了无人理解的感觉,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很幸运,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嫂子,也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对于这场她早就预料到的婚礼,年遥只有一句话要说——
“我说什么来着,不是戒指也能求婚吧,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对此,年妄……年妄无话可说。
搞定了家人后,年妄又去和夏常晴通了个气,他计划办个规模超大的婚礼,把全公司都邀请上,最好再邀请一些资深玩家,他恨不得让全世界一起分享他的快乐。
夏常晴差点没吐出一口血。
年妄太久没出现,根本不知道职业联赛被叶氏搞成了什么样,夏常晴每天都头疼得要命,又因为没有年妄的指令而换不了合作商,这回好不容易逮住了年妄,说什么都要年妄给出个说法,结果年妄不帮忙就算了,还要大办婚礼,让全公司都停工陪他。
干什么,这都是要干什么!
“你就放心吧,职业联盟的事我……我回去问问他,他会有办法的,他之前就说了,等项目快不行的时候,他会出面解决的。”
年妄把叶守规画的大饼啪的一下丢在了夏常晴脸上,随后冷酷无情地在夏常晴的哀嚎中遁了。
比起年妄这儿的诸事顺遂,叶守规的情况就没有那么好了。
这场婚礼叶守规也期待了许久,自然希望能获得很多人的祝福。
然而,他几乎没有家人,朋友也少得可怜,公司的同事们和他关系好的数量也不算多,更别说他现在处于半离职状态,愿意和他分享喜讯的,就更少了。
毕竟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之一,叶守规不希望自己的婚礼上,亲戚朋友们连一桌都坐不满……但是在这一点上,向来无所不能的他确实有些无能为力。
年妄见叶守规这么为难也是心疼得不行,他一边把叶家和已经去世的老叶总骂得狗血喷头,一边焦急地帮叶守规想办法:
“你说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有没有可能……找到你的母亲?”
叶守规垂眸道:“我后来有去找过她,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看上去过得很幸福……我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安排他们在超市购物的时候中了一个出国旅游外加一笔现金的大奖。”
年妄又一次得知了叶守规难堪的往事,悲伤到眼泪汪汪,他难过地把叶守规抱进怀里亲了又亲,亲着亲着又想到了什么,哑着声音问道:
“呜呜,今天玩那个好吗,你最喜欢的……”
“好。”
叶守规浅浅回吻年妄一口,不去戳穿那个所谓“他最喜欢的玩法”,其实是年妄最喜欢的玩法。
最终,年妄没有让叶守规为难。
他放弃了想要的世纪婚礼,甚至取消了酒席,只是在领证后带着叶守规和家人们吃了一顿饭。
他太了解叶守规了,他很清楚叶守规为了达成目的能牺牲到什么地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不愿意这么做。
与其让叶守规为了让酒席上多点人而低声下气地祈求那些他厌恶也厌恶他的人,还不如谁也不通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结个婚。
世界纷纷扰扰,皆与他们无关。
*
等到新婚燕尔的叶守规终于有空抽身,再次回到叶氏的时候,叶氏已经翻天覆地了。
叶氏的衰落完全在叶守规的意料之中,在年妄以年总的身份出场之前,叶守规的计划就是和叶氏同归于尽,身为叶氏原总裁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叶氏已经没可能救起来了。
果不其然,不到半年的时间,叶氏的资金窟窿就堵不住了,要不是还有云端公司这个大腿在,叶氏恐怕早就宣布破产了。
不过,即便有云端公司在,叶氏也没几天活路了。
叶守规时隔许久再次踏入叶氏的大门,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厦将倾的气息。
他步履轻盈地路过忙得焦头烂额的员工、满脸茫然的员工、在工位上哀嚎的员工,在他们每个人的桌上都留下了一份喜糖。
红灿灿的包装,满是喜气与生机,与此刻的叶氏格格不入。
有老部下认出了叶守规,顿时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扑了上来:“叶总!您您怎么才回来,您不知道‘两面’的项目……”
“我结婚了,恭喜我吧,来,吃喜糖。”
叶守规啪得一下丢过去一大袋喜糖。
老员工急得口不择言:“公司都这样了,您还有心思结婚!”
“是啊,不然呢?公司的事还能比我结婚更重要吗?”
叶守规理所当然地反问,问得老部下哑口无言。
他还以为叶守规是那个一心一意为叶氏的工作狂,未曾想叶守规的变化竟然比叶氏的变化还大。
叶守规的离职合同早都已经签完了,今天回来纯纯就是来看笑话的,即便如此,人事部门还是不敢私自处理叶守规,把叶守规回来了的事层层上报后,一位高管出现在了叶守规面前。
叶守规对此非常惊奇:“小叶总不在吗?派你来和我谈?”
“他们都有事呢,没法长时间待在公司里,这小叶总……哪能和您比啊。”
高管完全没有要为难叶守规的意思,语气中满是谄媚:“叶哥,我也跟着您这么多年了,我对您是忠心耿耿啊,您看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叶守规更惊奇了:“我都被叶氏扫地出门了,你还觉得我能给你好去处?”
他和年妄算是隐婚,没有对外宣布,按理说,叶氏集团里的人是不清楚他现在的真实处境的。
高管干笑两声:“您哪是被叶氏扫地出门啊,您这是脱离火坑了……您这么高瞻远瞩,一定早就找好下家了吧,能不能扶持小弟一把?小弟日后一定给您做牛做马!”
叶守规意味深长地看了高管一眼,目光中满是对聪明人的赞赏:
“你好好留在叶氏做事,马上就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从叶氏离开后,叶守规转头就去了云端公司,指名要见夏常晴。
负责传达的前台歉疚地暗示叶守规“夏总业务繁忙”,然而不到五分钟,一脸菜色的夏常晴就坐着电梯下来了。
在旁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夏常晴亲自把叶守规接到了总裁办公室,咬牙切齿地问叶守规有什么指示。
叶守规开门见山道:“夏总辛苦了,叶氏的项目不好做吧?”
夏常晴的笑脸顿时扭曲了起来:“你也知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联赛都被毁成什么样了,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了‘云端守望’投入了多少心血,要不是你勾引我们老板,我们怎么会亏成这样!”
叶守规两手一摊,满脸写着不在乎:“你们老板本来就不管事,有没有我勾引他,差别都不大,不过作为补偿,我倒是可以给你帮点忙。”
“你肯来帮忙?”夏常晴狐疑道:“你不是正在和老板度蜜月吗?”
叶守规疑惑道:“没有啊。”
夏常晴开始翻手机:“老板今天早上还发的朋友圈,说你们在格陵兰岛看极光……”
叶守规:“给我看一眼。”
一眼过后,叶守无语地叹了口气。
他之前确实提过要和年妄去度蜜月,然而自从年妄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后,天天缠着他玩这玩那,各种play,别说度蜜月了,就连出门都不肯出。
最近,年妄为了毕业论文的事忙碌了起来,就连play都没时间play了,这才让叶守规得了空,独自来处理叶氏的事。
重压之下,年妄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人在实验室跑数据,心却已经飞到了格陵兰岛,发假的精致朋友圈就算了,还特地屏蔽他发。
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不管他,等我把叶氏留下的烂摊子解决了,我再陪他好好看极光。”
叶守规把手机放到一边,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你现在把合作拿回来自己做的损失太大了,就我对叶氏的了解,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搅浑水,从你这里狠狠坑上一笔。”
夏常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虽然他对叶守规一直有偏见,但是不得不承认,叶守规和叶氏那群蠢货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夏常晴抱着一种请教的心态询问道:“我确实想损失一笔违约金取消合作,如果这样不行……你觉得该怎么办?”
叶守规道:“收购叶氏,顺理成章地把项目拿回来。”
“……这可不是件小事。”
夏常晴的眼珠转了转,嗅到巨大利益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不小的风险。
叶守规自信地道:“我们两个联手,对付一个小小的叶氏,有什么难的呢?”
夏常晴其实已经完全被说动了,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职场人理智的警惕心,试图获得更可靠的支持:
“这是年妄的意思吗?”
“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叶守规悠哉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
夏常晴:“……”
秀秀秀,一天到晚就知道秀。
第52章 我爱你 有老公陪在身边,他的战斗力不……
作为对手, 叶守规的存在无比可怕,任何残忍的手段对他都不生效,他没有弱点,没有软肋, 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
但是, 当叶守规成为队友时,情况就不同了。
论做事, 叶守规思维敏捷, 业务能力强,很擅长带团队,论做人, 叶守规情绪稳定,成熟可靠, 像是沙漠里矗立的巨大仙人掌,时时刻刻都会投下一片令人无比安心的阴影。
夏常晴迅速从满眼偏转变成“真香”, 甚至开始主动和他不负责的老板抢人。
每次叶守规接到夏常晴电话后一屁股坐到电脑前开始工作、怎么也不理年妄时, 年妄都会凶狠地嚷嚷着要把夏常晴开了。
——当然被叶守规制止了。
气急败坏的年妄翻出各种旧账,添油加醋地告诉叶守规夏常晴曾经都是怎么诋毁他的, 试图降低夏常晴在叶守规心中的好感度。
在得到叶守规“他说的都没错, 判断很精准,完全符合我曾经的形象”的答案后,年妄更是气得蹲到墙边画圈圈。
好消息是, 叶守规很擅长应对年妄的这些小情绪, 一般当天晚上就能哄好, 实在不行就再哄一个白天。
再不行……就亲自为年妄戴上那副黑色的手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手套成了年妄的外置开关。
没有手套的年妄,永远是阳光开朗大狗狗, 生气了也只会生闷气,红着眼眶闷不作声等叶守规去哄。
但是戴上手套的年妄,会自动变得沉默、严肃、高高在上。
那些叶守规教给他的东西,如枝蔓般深入他的血脉,蓬勃成长,直至长成叶守规完全无法掌控的模样。
如果年妄只是戴手套,那勉强还算好说话,只要叶守规软着声音求饶两句,也就轻轻揭过了。
但是,如果年妄在戴手套之前,打开书房的抽屉,取出那把半黑半红的戒尺,那事情就那么简单了。
即便叶守规确实说过他喜欢年妄给予的一切,但是他的身体真的在面对那样至上而下的掌控时,还是会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试图逃离的冲动最终会被理智强行压下,在急促的呼吸中,他将自己的全部双手奉上。
如果真的到了叶守规都有些承受不住的地步,他也有随时叫停的权力,只要他愿意说出他们定好的安全词——我爱你。
这个年妄曾经花了大力气才终于听见了那么一次的话语,如今大大增加了出现的频率,在夹杂着吸气声的啜泣中颤颤巍巍地说出的“我爱你”,比任何情话都要更令年妄血脉喷张。
可惜的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年妄才是那个最先承受不住的人。
叶守规的极限深不见底,有时候宁可哭到岔气都不愿意松口,不知道多少次,都是年妄因为舍不得继续折腾他的爱人,于是主动说出“我爱你”,强行中断了他们的play。
甩开手套和戒尺的年妄,眨眼间就会变回哼哼唧唧的可爱大狗,扑进主人胸口,嚷嚷着讨要干活的酬劳……
*
叶守规与夏常晴的联手之下,叶氏最后的一口气迅速散尽了。
此时,距离叶守规离开叶氏,只过了短短的九个月。
叶家的股东们闹得天翻地覆,堵在办公室要求叶大伯给出一个说法,危难关头,叶大伯终于想到了叶守规。
对于叶大伯似曾相识的操作,叶守规着实无话可说。
他的父亲、也就是老叶总当年也是临危受命,在叶氏被证监会调查的前夕接过叶氏总裁的位置,现在,则轮到叶守规来承担这个角色了。
出问题了就让最优秀的后辈顶上,不论那个后辈究竟是婚生子还是私生子,是正室还是外室,和平时期却又想法设法地让他们下台,换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们上位……多么有意思的家族啊。
口口声声的长幼有序、规矩森严,其实不过是道貌岸然、唯利是图。
叶守规早就猜到了事情会如何发展,所以甚至不需要叶大伯来找他,他就主动找上了叶大伯。
带着年妄一起。
看见年妄和叶守规无名指上一模一样的戒指时,叶大伯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
在这个圈子里,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有时候还会起到负作用。
叶大伯做梦都想不到,叶守规居然能勾得云端公司的大老板放下身段,配合他演了这样一场大戏。
骤然失去大部分底牌的叶大伯不得不拿出仅剩的筹码,奋力一搏:
“你可别忘了,你那人贩子父亲还在叶氏旗下的医院里躺着,你难道要做那亲手杀死父亲的杀人犯吗!”
“我是叶守规,是老叶总的儿子,怎么能认一个陌生人做父亲呢?”
叶守规对这番发难早有准备,给出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
“你,你……”
叶大伯到底是老江湖,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还是想到了最后的杀招:“这个人贩子身上还背着舆论,如果云端公司要收购叶氏,理应把医疗救助的项目一起带走。”
“不行,这个人必须在叶家手里结束。”
哪怕是这样残酷的话题,叶守规同样早有准备。
他今天可是带着年妄一起来的,有老公陪在身边,他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
“如果我们达成一致,那我永远都是叶家的叶守规,作为叶家的一份子,我自然会保证叶氏被收购后股东们依然可以保留一部分权益,如果不能,我现在就向媒体自曝身份,我不一定会怎么样,但是叶家就不一定了,你可以掂量掂量舆论的压力有多大,到时候夏总的收购价,恐怕会比现在还低。”
“……”
面对这样的叶守规,叶大伯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可以让他妥协了。
这个被叶家拿捏了十七年的孩子,最终走出牢笼,亲手为叶家敲响丧钟。
*
叶氏宣布停止医疗救助的新闻,甚至没有在社会上引起太多关注。
法律无法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做出审判,在没有宣判之前,躺在病床上的人依然是清白之身,一个没被定罪的植物人到底应该如何处理,确实难有定论。
叶氏已经管了他十七年,算是仁至义尽,眼下叶氏面临破产,停止医疗救助也是情有可原,即使是再严格的网友,也难以在这件事上指责叶氏背信弃义。
而且退一步说,如果那个人真是个人贩子,那么,停止救助让出医疗资源,甚至还算得上一件好事……
正式停止救助的那天,年妄陪着叶守规一起去了医院。
病床上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仿佛一截枯树。
看到那具躯体的瞬间,年妄即使早有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昏迷了十七年,再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真的能醒来,恐怕也活不下来。
就现在这种情况,停止医疗救助让他解脱,说不定反而是一种仁慈……
“他一直都没有给我取名字。”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叶守规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年妄本就不怎么稳定的心跳瞬间就乱了。
他小口小口地呼吸,生怕急促的呼吸声让叶守规察觉到他的紧张。
随着医疗器械被一样接着一样被拆下,叶守规缓缓诉说了他最后的秘密——那个年妄至今都没有问过他的真名。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明臣”就是他的本名,那他根本没必要隐瞒,毕竟年妄早就知道他有一个自称“明臣”的马甲号了。
显然,“明臣”并不是最终答案。
“他要躲债,所以我们总是搬家,他自己也老是改名字,我只知道他姓陈,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叫什么,大部分情况下,我是他引起同情的筹码,有时候他叫我贱种,有时候叫我宝宝,只有很少的时候,他叫我明星……”
“明……明星?是我知道的那个明星吗?”
年妄压低声音问道。
叶守规点点头:“嗯,他说我长得好,长大以后可以做明星,刚被老叶总认回去的时候,老叶总问我叫什么,我想了很久,说‘我叫陈明星’,老叶总听错了,以为我叫陈明臣,于是他对我说,以后我就叫叶明臣。”
可惜,那个“以后”没有出现。
原本的“叶守规”死后,叶家二少就成了叶家大少,叶明臣的名字随之离他远去。
命运就是这么有趣,让他沦落他乡,又让他父子重聚,让他富贵加身,又让他孤身一人。
如果“叶守规”没有死,他或许真的可以成为叶家二少,真的可以叫叶明臣。
哪怕他是个私生子,是老叶总的污点,回归叶家后也注定不会过得有多痛快,那也比现在要好。
可是,老天爷就连这样一个不算美好的未来,都不愿意给叶守规。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只一瞬,便悄无声息。
年妄凑上去吻叶守规,叶守规默默回吻。
他们在严肃的场合下做着大不敬的举动,那样忘乎所以,那样与世隔绝。
就像他们走过漫长又艰难的旅途,来到彼此身边。
第53章 是复仇文学……吗 听说了没,大老板又……
夏常晴收购叶氏后, 立刻大刀阔斧地重组各部门,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毒辣眼光,将所有因叶家的裙带关系而留在业务部门里的关系户清理得干干净净。
叶守规承诺要给原股东们留的权益,转眼间就成了一纸空谈。
对此, 叶守规丝毫不觉得愧疚, 反而觉得好笑。
一把年纪了还相信商业场上有真心话的傻子,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实在是一点都不冤枉。
现在的他就连最后的软肋都没了, 还有什么必要在意叶家人的死活呢?
他从来就不是以德报怨的好人,只不过曾经的他身陷囹圄、身不由己,所以才给了叶家人一种他很好说话也很好拿捏的错觉罢了。
真实的他不仅睚眦必报, 而且还喜欢留着猎物慢慢玩,像是用爪子按住老鼠尾巴的猫, 不吃,不杀, 但也不放。
优雅残忍, 孑然一身。
甚至不再孑然一身。
没办法,偏偏有人不仅愿意包容这样恶劣的他, 甚至还提供了能让他比过去更加肆意妄为的平台——
云端公司成立电竞专项企划司, 由叶守规担任总经理。
这个特殊的企划部门,其实就是叶氏的精简版,里面所有的员工, 全来自原本的叶氏。
叶守规来这里做总经理, 相当于无缝回到快乐老家, 甚至还是老家promax版。
业务少了,权力大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底下的人也都正常多了,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地做他想做的事业了。
要说唯一的问题,就大概就是提供平台的那个人,并没有那么希望他追求事业。
比起让叶守规在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里指点江山,年妄更想和叶守规窝在小房间里玩各种play。
叶守规怎么也不答应。
不论是他的事业心,还是他的腰,都不答应。
年妄阻止不了叶守规投身工作,只能让夏常晴少给叶守规派活,尤其不要在晚上派活。
然而,夏常晴通过过去和年妄的沟通评估了叶守规和年妄的话语权后,果断倒戈叶守规。
很简单的道理,得罪年妄的下场,显然没有得罪叶守规严重。
年妄生气可以让叶守规去哄,很容易就能哄好,但是叶守规要是生气了,保不准在工作上给他使点隐蔽的绊子。
虽然夏常晴现在已经和叶守规共同阵营了,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叶守规在商业场上有多难缠。
重新拥抱事业的叶守规在发挥与生俱来的商业天赋之余,也终于有正当理由拒绝年妄不知疲惫的求欢了。
对此,叶守规非常满意,而年妄则非常不满意。
年妄化悲愤为动力,紧赶慢赶地卡着查重率完成了毕业论文。
闲下来的年妄终于有时间去云端公司找叶守规玩……不对,是可以去云端公司查岗了!
年妄上午搞定了论文,下午就喜滋滋地来到电竞企划司,可惜的是,他没能在总经理办公室逮到叶守规。
随手抓住一个员工问了问,员工说叶总正在会议室开会。
不知道要开多久的会令年妄顿感失望,他放慢脚步不怎么高兴地走向会议室,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会儿要缠着叶守规一起去吃下午茶。
会议室的拐角处站着两个员工,两人义愤填膺地聊着什么,话语中提到了好几次“叶总”。
年妄立刻竖起耳朵,仔细辨音。
“公司也太过分了,这可是叶氏最后的项目了,说砍就砍了。”
“正常来说不会这么赶尽杀绝,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叶总和云端的老板是那种关系,被针对也是正常的。”
“啊,居然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是叶总觉得项目没利益所以才砍的呢,怎么私人感情还带到工作上来啊!”
“叶总也是身不由己,你想啊,云端公司的老板是叶总的前姘头,当年被叶总一脚踹了,现在一朝得势,费尽心机地把叶氏收购了,可不得把场子找回来?把叶氏的项目全砍了,让叶总名声尽失,不好推展工作,最后还得低声下气地去求他呗……叶总的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哇,有钱人真是没一个好人,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方法折磨我们叶总!等我离职了,我就去小红薯上挂他!”
年妄:“?”
他都听见了什么,他好像出现幻听了。
什么恶毒,什么低声下气地求他。
叶守规就连在床上都从来没有低声下气过,从来没有!
年妄心中茫然,晃晃悠悠地朝着员工区走去。
他本意是想找员工打听打听叶守规的事,没想到刚走到地方,就逮住了一个正在聊天群里摸鱼聊天的员工。
员工沉浸在群聊天里,完全没留意到周围,手机也没贴防窥膜。
年妄一垫脚,将聊天框里的内容尽收眼底。
【你们听说了没,大老板又为难我们叶总了】
【做了那么久的项目说没就没】
【一看就是蓄意报复】
【曾经的我你爱理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呗】
【这不就是复仇文学吗】
【看了那么多小说,第一次见到真人版】
【叶总真的太惨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年妄:“……”
他转身走向会议室。
这一回,他没有选择等在门口,而是直接推门进去了。
会议室里人不多,叶守规没有在开大会,只是在和零星的项目组员工沟通。
见到年妄的瞬间,叶守规先是欣喜,但是在看清年妄脸上罕见的表情后,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啧,谁把他家狗子惹得炸毛了。
“都出去。”
叶守规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是比起平时和年妄说话时的柔软清冽,现在则要严肃得多,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上位者的威压。
一声令下,员工们如鸟兽四散。
年妄冷着脸走向叶守规,也不说话,就等着叶守规主动开口。
叶守规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他:“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到我心爱的妄妄了?”
柔声细语,和刚才截然不同。
这一招绝活出手,年妄的气瞬间散了大半,于是哼哼唧唧地把刚才听见的、看见的,都告诉了叶守规。
他甚至没有添油加醋的余地,因为八卦的员工们不仅已经把油和醋都加满了,甚至还加了桂皮八角花椒,满满的都是料。
“员工之间那些话都是乱传的,一点根据都没有的,你怎么能因为外人说的话迁怒我呢?”
叶守规的解释天衣无缝,但他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心虚。
“真的吗?”
年妄的脑子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好使:
“一个两个就算了,那么多人都在传,还传得那么细节,这里面真的没有你的手笔?”
“这……这是一种谈判手段,毕竟项目得砍,人才得留,拿你当借口,代价最小,收益最高嘛……”
叶守规露出资本家的微笑。
一个“身不由己”的叶总,可比一个“说一不二”的叶总好用多了,凡是他想要推进、又不方便用自己的身份推进的工作,全都可以赖在年妄头上。
感情纠纷,蓄意报复,多么无本万利的借口啊。
“你败坏我名声!你这个坏人!”
年妄气死了,他才不管什么收益最大化,他只知道如果他再不为自己正名,就要被挂到小红薯上挨骂去了!
“我要给自己正名,我明天开始就要回公司干活了!”
叶守规有点为难:“你这样我不好开展工作……”
“我管你那么多!你竟然敢为了工作败坏我的名声,你完蛋了!”
年妄嚷嚷到一半,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你的戒指呢?好啊,你一到公司就摘戒指,回家再把戒指戴上是吧,你你你!”
叶守规不慌不乱地从口袋里把戒指取了出来,重新戴到了手上。
年妄气得都站不稳了:“你这个叶总再做下去,是不是要和我离婚了!你给我回去,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你明天开始不许来公司了!”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不对。”叶守规没把年妄的威胁放在心上,但还是真诚地道了歉:“我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气了。”
“还有以后,你你你……你现在就给我回家!”
年妄漂亮的银色瞳孔都气得扩大了不少,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叶守规,想说点过分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只有当叶守规回到家里,当他戴上那副黑色的手套,他才能好好地和叶守规谈谈今天发生的事。
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出话的就不是他,而是叶守规了。
叶守规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身边的抽屉。
随手在装满杂物和零食的抽屉里翻找一番后,叶守规取出了一把透明的塑料尺。
年妄怔愣的目光中,叶守规淡定地站起身,将手搭在皮带扣上,声音中满是隐晦又直白的勾引:
“别回家了,就在这里解决吧?不过,我没有带替换的裤子,而且这里隔音不好,恐怕你得……堵上我的嘴才行。”
第54章 今天玩什么play 世界意识在能力范……
叶守规红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走出会议室后, 年妄的名声算是彻底完蛋了。
但是作为交换,年妄成功解锁了新的play场景,而且不止一个。
年妄曾经对叶守规放下过大话,他说, 等他把叶氏收购以后, 要把叶守规按在工位上x。
现在他做到了。
只是……过程有些奇特。
叶氏的收购方案,是叶守规自己做的;叶家的倒台, 是叶守规一手促成的;工位上的play, 是叶守规默许的。
与其说是年妄完成了曾经的梦想,不如说是叶守规代替年妄完成了曾经的梦想。
但是不论怎样,年妄这个结果对此很满意。
至于他的名声——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叶守规可以在公司里散播谣言, 把他塑造成又小心眼又恶毒的前包养对象,他也可以学习叶守规的做法, 同样在公司里散播【被叶守规虐身虐心、始乱终弃,但因为实在太爱叶守规, 所以不得不用金钱发展强制爱】的“真相”。
这可是他的公司, 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年妄的不懈努力下,员工们渐渐回过味来了。
当他们无数次看见叶守规无名指上戴着的同款戒指、看见年妄早上屁颠屁颠地把叶总送到公司, 晚上再屁颠屁颠地把叶总接走、看见年妄落在叶守规身上深情的目光,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耍了。
什么蓄意报复身不由己,不过是狗男男的play而已!
他们所有人, 整个公司, 都是play的一环!
*
今晚玩什么呢?
年妄从一众纸条中抽出了一张, 满心期待地打开一看。
纸条上写着一行奔放的大字——查岗play。
可惜,不是年妄最喜欢的猫尾play或者脐橙play。
查岗play,字面意思是查查对方的手里有没有和其他人聊骚的内容, 如果有再进行下一步,没有就直接结束。
然而,因为这是在扮演play,不是在现实模拟,所以不管有没有发现聊骚的内容,都要装作发现了的样子,进行下一步的惩罚play。
这张纸条是叶守规写的,这种玩法也是叶守规教的,这么阴暗又扭曲的play,根本不是年妄这样的纯情男大可以想得出来的。
年妄一边嫌弃地把纸条甩到一边,一边在剩余的纸条中恋恋不舍地寻找他的猫尾play。
“干什么,作弊啊,说好一天只能抽一张的。”
叶守规义正言辞地阻止了年妄的动作。
通过抽纸条随机play的玩法同样也是叶守规想出来的。
这样的玩法看似非常刺激,但实际使操作起来反而非常温吞。
只要年妄抽到不喜欢的play,他这一晚上就能安然渡过了。
就算年妄抽到了喜欢的play后兴致高昂,他也可以用“你没有抽到其他的纸条”为由,只允许一种play,拒绝年妄脐橙或者继续深入的要求。
——实在是怎么也不会亏的一件事。
叶守规勾起嘴角,在年妄不怎么高兴的脸色中,将自己的手机递了上去。
“密码是我生日,你查吧。”
年妄动作熟练地解锁叶守规的手机,兴致缺缺地翻看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样也查不到,这只是一个必经流程,属于扮演play的一种。
接下来,他要装作查到了叶守规出轨的证据,然后戴上叶守规最喜欢的黑手套,拿上叶守规最喜欢的戒尺,控制着力度和次数,满足叶守规的小xp。
本该是这样的。
然而,变故却发生了。
时至今日,年妄的原著修复任务进度,已经到达了百分之九十五。
还剩下的百分之五,大概率不是叶守规还瞒着他什么,而是年妄自己实力不足,没能将叶守规的秘密和原著中的漏洞联系到一起。
对于这百分之五的进度,观众们也一直都在猜,哪怕是现在这个暧昧的时刻,依然不少事业心强的观众沉浸在推理之中无法自拔,用弹幕的形式将各种猜测发满系统屏幕,可惜效果不佳。
不过,即使还差了百分之五,但眼下的修复进度,也已经让原著的主线剧情完全崩塌了。
本该和叶守规相爱相杀的楚阳琥,如今完全成了路人甲,虽然楚阳琥很早就发现了叶守规的真实身份,但是他并没有利用这一点和叶守规发展恋爱关系,而是以此为借口强迫叶守规以集团的名义向他开出高到不合理的年薪,顺势赖在了叶氏战队。
后来,电竞项目由叶怀霖接手,叶守规失去了话语权,自然也没法继续为楚阳琥撑腰,几次闹得不开心后,楚阳琥又从叶守规这里敲到了一笔巨额赔偿金,随后大摇大摆地和叶氏解约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楚阳琥现在的日子过得其实不错,但问题是,完全不符合原著。
像年妄这样的炮灰做出不符合原著轨迹的事,是很难被世界意识注意到的,因为他只是个炮灰,他干什么都无所谓,即使不完成人生任务也无所谓,不管有没有他,主角攻受都会在命运的安排下产生交集。
但是楚阳琥就不同了,楚阳琥可是主角攻,主角攻不接触主角受,那肯定是不行的。
为了让原著回到正轨,世界意识在能力范围内做了最后的挣扎——
它让楚阳琥做了一个梦。
一个按照正常的原著走向,应该与叶守规如何纠缠、如何互相折磨、如何相爱、如何最终走向he的梦。
醒来后的楚阳琥立刻就对自己眼下的日子不满了起来。
他现在所处的战队是一支豪门战队,但不以他为中心,教练非常注重年龄优势,到了年纪的队员即使打出过成绩也一样被淘汰,所有人的危机感都很强。
叶氏呢?叶氏被云端公司收购后,改名云端战队,福利好待遇高,屡屡打出成绩不说,旗下的队员们每一个还都有个人IP,退役了也能继续通过直播等方式为公司做事,赚得盆满钵满。
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每一个电竞人梦寐以求的去处。
不甘心的楚阳琥拿起手机,给眼下的云端战队负责人、兼他梦中的爱人发起了消息。
【我后悔了,我要重新回到叶氏战队】
【只要你让我回来,我就同意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的股份也不要你的钱,我们就安安稳稳地谈恋爱】
只是两条消息,就让年妄的脸色大变。
“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叶守规都摆好姿势了,见年妄不动手也不开口,便亲昵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消息框里,楚阳琥接连不断地发了好多消息,在说完诉求后,他就开始打感情牌。
而他打感情牌的方式,是回忆世界意识传输给他的、和叶守规纠缠的画面。
他详细描述叶守规动情时的模样,描述叶守规大腿上的伤疤,描述他们的约定和叶守规转给他的股份,他甚至能说清股份转移合同的细节。
这些通过作弊的方式进入楚阳虎大脑的画面,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进入了年妄和叶守规的眼睛。
“等等,什么?”
叶守规惊呆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梦里的他为了他们的play更刺激,所以真的出了轨。
“不是,这、这人谁啊,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等等,我没有,这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眼看着楚阳琥单方面发来的内容越来越离谱,叶守规吓得脸都白了。
什么他们的约定,什么悔不当初,什么未能珍惜,什么回味无穷!
这都是什么什么和什么!
早就变成了年妄的形状的叶守规人生第一次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妄妄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过,我一直都只有你一个,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年妄斜倚着墙,没说话,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弹幕。
【为什么楚阳琥都转会了,还能给叶守规发消息?】
【这下假play变真play了】
【金主爸爸该不会真的和主角攻偷偷搞上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看得这么严,都能和才主角攻谈上?】
【之前谈不谈的倒也算了,但是都已经结婚了,还不拉黑前任,这是什么意思?】
【分手不拉黑前任联系方式是吧?罚!罚到再也不敢为止!】
叶守规不敢看聊天框里的内容,也不敢抬头看年妄,只能苍白又无力地辩解: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如果生气,可以先打我一顿,然后我再解释……”
年妄道:“我不打你,我很生气。”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把叶守规吓得汗毛倒竖。
他有口难辩,又欲哭无泪,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早八百年就没了联系的人,到底是发的什么疯,又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的……
一把戒尺被踹到叶守规脚边,叶守规颤抖着抬头,看见年妄戴上了一双黑色的皮手套。
叶守规脸上的血色稍稍回归了一些。
虽然年妄此刻浑身都散发着冷峻到极致的怒气,也不肯拿戒尺,但是他起码戴上了手套。
这意味着他还有挽回的机会,只是可能……会难熬一些。
第55章 最后的百分之五 金主爸爸:我自己动……
每一次, 当年妄睡眼朦胧地被怀里的人闹醒时,心中都会产生同样的困惑——
他昨晚都这么卖力了,为什么叶守规还能有力气闹腾?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哎……不理解。
年妄的感觉其实没有错, 叶守规这一晚确实是被折腾坏了。
他身上哪儿都疼, 整个人像是散架了一样,眼睛肿到睁不开, 喉咙又哑又沙。
然而, 心头憋着的一口气让他硬撑着一副残躯,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开口道:
“我,我想到了, 有,有漏洞, 他是编的……”
年妄哼哼两声作为回应,他什么也听不清, 什么也不想说, 只想继续睡。
“你醒一醒……听我说说吧。”
叶守规有气无力地摇摇年妄的胳膊,语气委屈极了。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 反反复复地研究那个神经病的每一句话, 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到了关键点——如果不说出来,他怎么都闭不上眼。
“……你说。”
年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目光在叶守规青青紫紫的皮肤上扫了又扫, 整个人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叶守规迫不及待地解释了起来:“漏洞出在股份上, 他说我爱他,所以把股份都转移给他,这怎么可能呢!这绝对不可能啊!”
年妄心不在焉地询问道:“怎么说?”
叶守规急死了:“你还问怎么说, 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嘛,我手上的股份都是质押股,我把这些质押股转让给他,那不就是在骗他替我背债吗?”
年妄:“……”
这么一说,年妄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原著中几次强调的叶守规恋爱脑的表现,是不论楚阳琥怎么对待叶守规,叶守规都愿意给楚阳琥花钱,甚至愿意将股份转给楚阳琥,但是从现实情况来看,叶守规的股份代表的根本不是财产,而是债务。
把债务转移给楚阳琥,这真的是为了表达爱意吗?
年妄想不明白,于是他干脆不想了,直接把问题抛给叶守规:
“我假设一下,如果你的恋人对你很差很差,一直家暴你,甚至打断你一条腿,你还愿意把股份转移给他,这是为什么?”
“……你是不是说反了?”
叶守规对年妄的假设感到匪夷所思:
“难道不是因为我把股份转移给他,害他替我背债坐牢,他才怒火攻心打断我的腿吗?”
年妄:“……”
别说,还真别说。
按照这个思路,原著中的叶守规怕不是在用爱上人渣的借口让自己从叶家脱身。
比起被一个人渣打断腿,叶家的压迫、身世秘密和债务危机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只要能脱离叶家,一条腿的代价而已,叶守规说不定还真的挺愿意的。
非要说的话,叶守规通过这种非法的方式进行债务转移或许存在一些道德瑕疵,但是他并没有连累无辜的人,只是让本就不怀好意的楚阳琥“得偿所愿”罢了。
这甚至算是……为民除害。
年妄想明白的瞬间,沉寂许久的系统屏幕跳出提示:
【恭喜扮演者,完成原著修复任务,任务进度:100%,积分系数已计入结算,感谢您的辛勤努力!】
年妄:“!!!”
竟然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啊!
原著怎么能完全罔顾事实,张冠李戴,把好好的一本反抗命运的奋斗史改成了渣攻贱受的狗血剧呢!?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感慨万千:
【终于完成了,泪目】
【任务进度全靠金主爸爸自己努力呢】
【金主爸爸:我自己动】
【主播干了什么,笑死,什么也没干呢】
【金主爸爸万岁】
【我觉得很奇怪诶,原著和现实的差别是不是太大了】
【被觉醒者污染了?】
【一般来说污染也不会污染成这个样子,太奇怪了】
【别管那么多啦,祝主播和金主爸爸99】
【祝99】
*
在世界意识的设想中,楚阳琥主动表达爱意后,叶守规会迅速沦陷,与楚阳琥相爱,于是原著走上正轨,一切皆大欢喜。
毕竟,主角攻和主角受在一起,就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的一件事。
不论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身世,又在什么样的经历中生出了什么样的灵魂,只要他们诞生在原著中,就应该根据原著限定好的方式过完自己的一生。
伟大的世界意识的维系下,主角们的宿命不该出现任何偏差才是。
然而,这一回的情况远超世界意识的想象。
勇敢追爱的楚阳琥迎来的,不是叶守规的迷途知返,而是叶守规穷尽手段的——报复。
明面上能干的报复,和背地里不能干的报复,叶守规全都干了。
叶守规甚至不是要楚阳琥熄了回归叶氏的心,而是要彻底断了楚阳琥的电竞路,让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电竞圈。
如果有人觉得叶守规脾气好,那他一定只是叶守规的泛泛之交,或者刚认识叶守规不久。
真实的叶守规不是一般的记仇,也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
尤其这件事还触及了叶守规的底线,令叶守规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邪门。
他和楚阳琥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了,照理说楚阳琥就算突然发疯也不该发到他的头上,而且他怎么也搞不懂,楚阳琥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那么多以假乱真的细节。
虽然他勉强给出了解释,让年妄相信楚阳琥说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但是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解释里还有不少漏洞。
还好年妄没有那么聪明,否则这一关绝对没有那么轻易渡过……
叶守规不知道的是,年妄之所以没有刨根问底,并不是因为他笨到想不到叶守规解释中的漏洞。
恰恰相反,年妄其实想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对于楚阳琥突如其来的发疯,他无比确信,一定是世界意识搞的鬼。
在年妄下定决心要把叶守规从主角攻手里抢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做好了世界意识反扑的准备,如今世界意识终于动手了,年妄却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凶巴巴地冤枉了叶守规一顿。
年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偏偏碍于扮演者守则,不能把真相告诉叶守规也不能道歉,无奈之下,他只能在日常生活尽可能对叶守规好一点,作为将叶守规折腾得在床上躺了三天的补偿。
然而,叶守规无法理解年妄的举动是在补偿,他只觉得年妄在不安,在恐惧,在自我怀疑。
叶守规一边心疼得对年妄予取予求,一边用尽毕生最疯狂、最恶毒、最狠辣的手段打压楚阳琥,势必要将这个邪门的玩意儿彻底按死在摇篮里。
曾经被楚阳琥敲诈的几笔封口费,以及那份价格高到不正常的选手合同,如今全都成了如今的叶守规手中的利器,他先是以公司名义起诉楚阳琥的非法合同,在新战队冷处理楚阳琥想要息事宁人时,又挖出楚阳琥曾经潜规则粉丝、抱小团体网曝队友以及打假赛的种种黑料,很快,新战队为了明哲保身,做出了开除楚阳琥的决定。
在楚阳琥因为诸事不顺而浑浑噩噩的时候,有钱有闲且热爱打游戏的“大老板”主动接近了楚阳琥,在获取楚阳琥的信任后,把楚阳琥推进了外币投资的天坑。
再后来,楚阳琥在“大老板”的带领下频繁混迹于赌场和夜店,花光了所有的钱后陷入了网贷风波,“大老板”也消失无踪,彻底失去了曾经光鲜亮丽的生活后,楚阳琥开始和三教九流厮混,没过多久,他就在一次非法交易中,被警方当场逮捕,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
楚阳琥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只要给他足够的放纵机会,他就会自己堕落,只是楚阳琥身上有主角光环,按理说,在属于他的小世界中,他是不可能落入配角或是炮灰的圈套的。
但是,这回对他动手的既不是配角,也不是炮灰,而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主角。
同样作为主角的叶守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楚阳琥身败名裂失去一切的人,也是理论上最不可能谋害楚阳琥的人。
偏偏叶守规不仅做了,还真的做到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世界,最终竟然以主角受将主角攻赶尽杀绝收尾,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第56章 此生守望 属于他的百分之一百零一
在弹幕的祝福中, 年妄圆满地走完了这一世的人生。
随着云端公司蒸蒸日上,年妄和叶守规这对老板夫夫也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叶守规以游戏爱好者的身份玩遍了云端公司的每一个新游,非常接地气地和玩家们打成一片。
和他相比,从不玩游戏的年妄就显得不那么平易近人了, 他游戏打得不好, 也确实不喜欢打游戏。
不过好消息是,年妄有足够的理由解释他为什么不玩游戏——
他和叶守规交往没多久后, 就被录下的说自己永远不玩云端公司的游戏、只玩叶氏游戏的录音。
现在叶氏已经没了, 所有的游戏也全部归属到云端公司旗下,年妄的誓言范围随之无限扩大,直到彻底和游戏说再见。
这正是年妄想要的。
叶守规本来想拿来逗弄年妄的录音, 最终却成了年妄秀恩爱的绝佳工具。
每一次云端公司发布新游,年妄都会拿出这段盘到包浆的录音, 解释自己不玩游戏的原因的同时,也让所有人见证, 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境遇下, 就已经对叶守规爱之入骨,又在数十年后、数二十年后, 依然对叶守规爱之入骨的……
在年妄的强烈要求下, 每年的结婚纪念日,云端公司旗下的所有游戏都会统一发放玩家福利,到了后来, 游戏玩家比年妄本人更关注他的结婚纪念日, 提前一个月前就在官方号下催促福利的发放, 给了年妄巨大的秀恩爱空间。
夏常晴对这对恋爱夫夫是彻底投了降,从眼不见心不烦到习以为常,作为第一个被秀恩爱秀到神志不清的人, 他很高兴见到如今有那么多网友和他感同身受。
虽然能依然将他的不婚主义贯彻到底,但也发自内心地祝福真正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同样近距离见证这对恩爱夫夫爱情的人,还有年遥。
或许是受到了亲哥哥的影响,年遥在毕业后没多久就和那个年妄曾经在视频里见过一面的男人结了婚,求婚的时候没有买戒指,买了别的东西,但对方接受度良好,两人非常顺利结婚了。
对于这个妹夫,年妄耿耿于怀了很久。
从这两人身上,年妄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其他人看他和叶守规时的心情——
难以接受,又不能劝分,想要自己劝自己算了,想了一夜,不想了,不是因为想明白了,是因为天亮了。
纠结成毛线团的年妄,被叶守规一点一点解开,熨平,晒得香喷喷,再叠好,小心翼翼地收入怀里。
最终,年妄闭着眼睛认下了这个妹夫。
年遥的婚礼上,年妄将云端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作为贺礼送了上去,以这样直接明了的方式表达了他对年遥的支持,同时也为年遥挡住了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年遥感动万分,在婚礼过后就把年妄从她的屏蔽分组里挪了出来。
从今往后,她的朋友圈对她哥全面解封!
——自年遥的朋友圈对年妄敞开后,年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点开朋友圈,生怕一打开就能看见辣眼睛的东西。
敢怒不敢言的年妄一怒之下……开了一个微信小号,没加年遥。
*
研究生毕业后,年妄依然没有回云端公司任职。
公司有叶守规掌舵、夏常晴辅助,已经完全足够了,多年妄一个不多,少年妄一个也不少。
年妄出现在公司的理由,除了每天早晚接送叶守规上班以外,就是缠着叶守规在办公室里玩各种play。
唯有那么一次例外。
一个特殊的项目将年妄硬控在公司整整半年,整个项目从头到尾都由年妄掌舵,即使是叶守规也不被允许参与进来。
项目本身并不复杂,是云端公司最出名的现象级游戏【云端守望】与名表品牌【Promethus】合作推出了一款联名手表。
正常情况下,游戏公司的联名是不会涉及到奢侈品行业的,但是,Promethus在大环境的打击下业绩逐年走低,没能跻身一线品牌的结果,就是沦落到做平价生意。
Promethus算是叶守规的老熟人了,它该与曾经的叶氏合作出过一款慈善拍卖表,名叫破戒者,其中一块,至今还留存在叶守规的表柜里。
不论叶守规之后还会有多少块昂贵的表,这块破戒者,都将作为他和年妄初识的纪念,被妥善地安置在天鹅绒的盒子里,直到他们共赴死亡的那天,与他们一同化为烟灰。
出于旧缘的考量,叶守规爽快签下了与Promethus的合作,不料合作还没起步就被年妄抢了去。
年妄不仅要亲自操刀这个合作,还不让叶守规过问。
自接手项目后,年妄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白天不是在和设计师撕逼就是在和宣传沟通投放渠道,晚上叫上项目组的成员开会,有时候还要加班到深夜,之前都是年妄来接叶守规下班、陪着叶守规加班并且在一边唧唧歪歪,现在可好,完全反过来了。
大量的精力与诚意,换来了无比震撼的成品。
仅仅二百八十元的售价,做出了上千元的表都做不出来的效果,镶嵌细碎宝石的珐琅星空盘做成了昼夜更替的渐变,随着时间变化,表盘由浅变深,当指针走向十二点时,内表盘中联名角色们汇聚一堂,形成由外向内的簇拥状,在他们的正中央,是夜空中最璀璨的一颗明星。
哪怕无视联名属性,只把它当成一块Promethus出品的新款表,这款表的设计理念和制作工艺都称得上史无前例,不少业界人士都认为这块表的制作成本远高于售价,如果非要以二百八十的价格售出,每卖出一块都是在亏本。
然而,即使有无数劝诫的声音,云端公司依然一意孤行,以二百八十元的最终定价上市了这款周边联名表。
第一批联名表一上架就售罄,不仅是游戏玩家,就连路人都被这款表的美貌吸引,加入了争抢的队伍,无数黄牛闻声而动、蜂拥而至,将官方商城挤到崩溃断连。
对此情况,年妄早有预料,他在一周的时间里更新了十五批次的预售时间,大大压缩了黄牛倒卖的空间,又根据游戏账号的注册时长和段位又送出了两百万份购买名额,确保那些真正热爱游戏的玩家,不需要任何争抢就能第一时间买到这款特殊的周边。
一时间,云端公司的名头空前无量。
Promethus的这款联名表,在往后很久的时间,都被称之为游戏历史上最具诚意的联名。
这一次里程碑式的联名活动,顺利被载入游戏史册,与之一起被载入的,是这款联名表的系列名——
守望者。
这个名字是年妄亲自取的。
在外人看来,守望者的名字来自“云端守望”。
只有年妄自己知道,守望者对应的,是他和叶守规初遇时的那块破戒者。
原著中有过一处细节描写,在接近结局的时刻,楚阳琥为了挽回心灰意冷的叶守规,与Promethus合作出了一款个人品牌表,表的名字,叫做“掌控者”。
即便年妄已经知道叶守规不会对楚阳琥这样的人渣动心,更不会任由外人来掌控他的人生,但是年妄依然想要将这一处小小的缺憾,修缮成全新的模样。
守望者。
云端守望的守望,同时,也是年妄发自内心的守望。
直到很久以后,年妄才想明白,叶守规在第一次自我介绍时为什么说得是“守护的守,圆规的规”而不是更便于理解的“遵守的守,规则的规”。
他不聪明,所以总是明白得很晚,但他足够真诚,所以他总是能阴差阳错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守望者的表壳内部用微雕工艺刻了两行小字,作为一个隐秘的彩蛋,直到上市很久之后才意外被购买者们发现。
这两行小字,便是年妄花了无数的心思和夜晚雕琢而成的,不属于百分百完美通关的原著,只属于他自己的、百分之一百零一——
守望你一生顺遂,健康平安。
守望你风霜不染,爱意盎然。
*
寿终正寝前的弥留之际,年妄久久凝望着爱人不再年轻的面容,混沌的大脑让他吐露最后的心声:
“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能告诉你……”
“没关系。”
同样垂垂老矣的叶守规阻止了他的剖白,同时,也最后一次吻了他。
“我也有一个秘密,下一次……再告诉你。”
第57章 倒戈的理由 兴,炮灰苦,亡,炮灰苦……
记忆从年妄的脑海中飞速消散, 只留下脱离小世界时最后的心情。
愉快的、欣喜的、怀念的……
最终,归于平静。
年妄从穿越舱里醒来,他的胸前放着一副黑色的皮质无指手套。
虽然年妄这对副手套毫无印象,但是他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这应该是他从小世界中带走的“扮演纪念”。
作为扮演者无法保留扮演记忆的补偿, 在离开小世界时,系统会随机替扮演者带走一件最重视的东西。
一些经验丰富且运气好的扮演者, 会利用这个特殊的机制, 从小世界中带走一些昂贵的物品,拿到现实中卖了换钱。
年妄就显然没有掌握这种技能,所以他得到的只是一副普通的手套。
虽然不值钱, 但年妄还是很高兴。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扮演纪念”。
“扮演纪念”只有在人生任务的进度到达某种程度后才能被激活,是认真推进任务的扮演者才有的奖励。
过去的年妄因为任务完成度过低, 一次都没有拿到过扮演纪念,而这一回, 虽然年妄因为记忆清洗, 暂时还不清楚自己的任务进度推进得怎么样,但“扮演纪念”的出现, 相当于提前给年妄透露了结果。
年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惨淡的现实一度让他觉得自己或许不适合从事扮演者的工作,但是现在,他似乎又重拾了刚进穿书局时的心气。
不多, 但够了。
年妄珍惜地戴上手套, 前往业务中心确认最终积分。
走到一半, 他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年妄人高马大,底盘也稳得很,这一撞他自己倒是没事, 撞上来的那个人反而飞了出去。
下一秒,拐角处冲出两个手举防爆盾的安保机器人,将那个被年妄撞飞的人连拖带拽地压走了。
从没在公司见到这种事的年妄又惊又疑,神色不定地退到了边上。
不少同事都从工作间里冒出来看热闹,其中甚至有年妄现在所处的炮灰三组的组长。
组长热闹没看着多少,倒是一眼瞅见了年妄。
“小年啊,来来来……”
年妄顺着组长的招呼进了组长的办公室。
一进门,组长就满脸八卦地对他眨了眨眼:“第一次见这种事吧?”
年妄点点头,低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组长道:“被抓的是叛徒,他们倒戈觉醒者了!”
“觉醒者?哪来的觉醒者?”
年妄皱起眉头,声音染上困惑。
所谓的觉醒者,指的是在小世界中觉醒自我意识的角色。
觉醒者不仅会把自己小世界的剧情搅得稀巴烂,甚至还能离开小世界,杀死上位神,进入更高维度的世界称王称霸,危害不可谓不大。
穿书局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阻止觉醒者诞生。
对于年妄这些维系原著秩序的扮演者而言,觉醒者,无疑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你是不知道啊,最近冒出来的觉醒者可多了,他们甚至成立了觉醒者联盟,领头的那几个据说已经攻陷好几个上位神了,什么时候打到我们这儿也都不奇怪啊!我们局最近也是查得越来越严了,刚刚被拖走的那个,就是倒戈觉醒者的叛徒!”
听组长这么说,年妄顿时感到了不解:“我们和觉醒者不是敌对势力吗,怎么会有人想不开倒戈觉醒者呢?”
组长哈哈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如果我现在说给你五十万积分,让你在下一次扮演的时候尽可能帮助小世界中的角色觉醒,你会答应吗?”
年妄果断道:“不答应,给这么多钱肯定没好事,怕不是我一出门就被警署逮捕了。”
组长又道:“行啊,你现在不答应是吧,要是我在你扮演角色的时候问你呢?”
年妄一点都没被带歪思路,果断指出了其中的漏洞:“这不可能,你要怎么在我扮演的时候问我?”
组长道:“哎,我是不行,但是觉醒者可以,最近觉醒者学聪明了,他们也开始进小世界扮演角色了!”
“这,这……还能这样吗?”
年妄的神色变了。
扮演者时期的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是他本人。
穿书局的记忆操控手段非常高超,在扮演期间,他的记忆会从一岁保留至扮演年龄,之后断层,只保留进入穿书局以后的记忆以确认自己的身份。
举个例子,如果年妄从二十二岁毕业开始进入大厂做程序员,做到三十二岁的时候,他无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高级程序员了,但是,如果年妄扮演的角色是只有十八岁的高中生,那么,年妄的记忆只会保留到十八岁,他会完全失去高级程序员的能力,以彻彻底底的高中生的心态扮演高中生原主。
穿书局以这样的方式让扮演者完全沉浸到扮演之中,同时绕过世界意识的“入侵审查”。
但作为代价,缺失记忆的扮演者会发生性格、观念、特长与能力上的偏差。
这种情况下,扮演者确实有可能做出不符合常理的决定。
年妄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漏洞:“不对,根据世界意识守则,一个小世界里不能同时存在两个扮演者,一个扮演者进入后,另一个就进不去了,即使是觉醒者,也不可能突破世界意识守则。”
组长又道:“你仔细想想,当你的扮演结束后,小世界重启,你扮演的角色是不是会根据你扮演时的行为轨迹一遍遍重演人生?”
年妄点了点头。
他在扮演时用的是自己的姓名、身体和灵魂,这是系统调节后的结果,当他离开后,原主的姓名、身体和灵魂都会回归,世界重启时,原主依然是原主,只不过会根据年妄留下的行为轨迹度过自己的一生。
他们这些扮演者留给小世界的,便是这样如系统程序般既定的行为轨迹。
这种轨迹越是清晰、越是完美、越是符合人生任务的要求,小世界中就越不容易诞生觉醒者。
组长道:“你可以留下轨迹,觉醒者也可以留下轨迹,他们留下的轨迹,会让小世界中的角色按照他们的方式重演人生。”
年妄:“这一点我明白,但这和倒戈有什么关系呢?”
组长叹气:“觉醒者的扮演可不像我们这样循规蹈矩,他们完全不遵守人设也就算了,留下的轨迹也是钻世界意识的漏洞改写重要剧情的版本,这么一折腾,我们的扮演者进入小世界后,任务那是一点都推进不下去,就算勉强靠个人能力支撑了下来,觉醒者的本体还能在外部黑入我们的系统,发布虚假的系统任务,给我们的扮演者最后一击!”
“这些觉醒者的能力太作弊了,我们似乎完全不是对手。”
年妄沉吟片刻,又发现了不对:“等一下,扮演失败不能算倒戈吧,应该说是我们技不如人、没打赢?”
组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年妄一眼:“是啊,所以倒戈了啊。”
年妄:“……明白了。”
倒戈倒戈,就是赢不了才倒戈。
与其被动地让觉醒者破坏自己的任务,最后进度崩溃、扮演失败,不如一开始就跪在觉醒者爸爸脚边,高呼“大人这边走”。
虽然令人无奈,但确实是明哲保身的最佳选择。
组长更深一步地分析道:“现在倒戈,相当于向觉醒者联盟表明态度,到时候觉醒者联盟打进来了,不至于死得太惨,这呀,就叫站队。”
年妄总觉得组长在暗示他什么,想了想,小心地试探道:“……您也想站队吗?”
“想什么呢你,我们是什么组?”组长拍拍门板上的标:“看到了吗,炮灰三组!”
“觉醒者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来接触我们这种炮灰呢,就我们那统共不超过十段的重要剧情,根本不可能对觉醒者和原著造成什么影响,觉醒者要妨碍的都是主角组的人,你就放心吧,就算觉醒者联盟打进来了,倒霉的也是那些高层,我们这些小喽喽,不过就是换个老板继续伺候呗!”
年妄点点头,随后又问:“主角组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组长道:“据说非常不好,被觉醒者联盟玩得团团转,平均任务进度都跌到这个数了……”
组长伸出五根手指,在年妄面前摆了两下。
年妄皱起了眉头,他是主角组出来的,很清楚百分之五十以下的任务进度意味着什么。
组长道:“这么下去,觉醒者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那些倒戈的确实有些先见之明……但我们的主神和主系统也不是吃素的,我和你说,现在的警戒线已经拉到百分之三十五了,凡是任务进度三十五以下的扮演者,都要被叫去谈话,调取直播录像,查看有没有被觉醒者‘污染’!”
污染这个词,本来指的是觉醒者改写原著的行为,但是现在情况紧急,都能用在扮演者身上了。
常年低进度的年妄有点紧张地问道:“我们也要吗?”
组长道:“我们也要,但我们的线是百分之十,意思意思啦。”
年妄松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刚回来,拿到了‘扮演纪念’,我觉得进度应该还不错,我准备去业务中心看看积分怎么样。”
组长惊喜道:“哟,不愧是主角组出来的,虽然你在主角组混不下去,但是在我们这儿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就叫降维打击……好好干,如今这世道,安全又妥当的才是最佳选择。”
与组长道别后,年妄没有前往业务中心,而是走向了主角组。
如今局势不妙,主角组大量损员,大概率需要人员补充——
这是他回主角组的好机会。
他不怕风险,也不怕觉醒者杀了他们的主神,攻入他们穿书局后,用他的命祭旗。
这些都是后话,而他现在就需要积分。
他要很多很多积分,只要能获得积分,他什么都可以做。
年妄想得很好,但可惜的是,和他想法一样的人太多了。
主角组的门口几乎被毛遂自荐的人挤满了,副组长拿着一摞表格,让有意向转组的人一一登记。
年妄连登记都没登记上,就被人赶了出来。
赶他的人是主角组著名的常胜将军,曾创造过单世界五十万积分的奇迹战绩,这个人性格恶劣,脾气暴躁,背景强势,自从年妄进了主角组,就一直针对年妄,此刻也同样如此。
“谁要你这种废物,快滚,乖乖去炮灰组领你的低保去吧!”
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中,年妄沉默地走开了。
这次不行,没关系,他下次再来。
他不会放弃回到主角组,就像他不会放弃救他的家人。
和平时期,他可以慢慢来,就算一直在炮灰组,只要他努力,总有一天能攒够积分,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觉醒者联盟随时都有可能打进来,穿书局随时都有可能倒闭,他必须要尽快回到主角组,尽快攒够积分才行。
组长说的话他基本都认同,像他们这些炮灰扮演者,就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想要被觉醒者联盟看上,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件事。
但是有一点,组长说错了。
一旦觉醒者联盟接管穿书局,第一件事就是大改工作方针。
觉醒者联盟的目的不是维系原著的和平,而是尽可能破坏原著以激发新的觉醒者。
觉醒者联盟需要的,是能改变原著走向、直面世界意识的主角扮演者,对于那些按部就班领工资的炮灰扮演者,他们会弃之如敞履。
到了那个时候,像年妄这样的炮灰扮演者,恐怕就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铩羽而归的年妄叹着气走进业务中心,将手环按在机器上,很快便收到了上一次扮演的积分奖励和结算清。
年妄迅速略过了前面的结算内容,直接看向最后的积分奖励。
三开头的一个数字,还挺长的。
年妄心中一喜,没想到炮灰任务也有这么高的积分,这样看来,即使是做炮灰也是有达成目标的希望的。
应该有三、三十……三百万?
等等。
年妄揉了揉眼睛。
多少?三百万????
这对吗!?
第58章 学霸 来啊大学霸,叫两声听听
【非常抱歉, 因我局目前人员不足,故取消所有特殊需求,系统会根据您的特点为您分配适合您的原著,无法确保您扮演的角色为二十岁以下, 请您见谅。】
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对年妄说道。
“好的, 麻烦你了。”
坐在穿书舱里的年妄认真地回复了机器人,语气老实到了极点。
“我说兄弟, 你们局怎么回事, 这么些个小要求都不能满足还让你们干活,把你们当叛徒防呢,你哪个分局的?”
隔壁穿书舱的男人坐直身子, 满脸写着要为年妄打抱不平的愤慨。
年妄无所谓地笑笑:“没事,我就是个炮灰, 没关系的。”
男人接受了年妄的解释,但一转头的功夫, 余光瞥见了年妄的正脸, 当场就从舱里跳了起来:
“什么!你长成这样还是炮灰?我靠,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分局这么神经……”
男人绕到年妄的舱边看了一眼代号, 顿时了然:“虐文分局啊, 那倒也正常,竞争压力太大了没办法,你们局可是积分扛把子啊, 我这儿是甜宠分局, 没啥压力, 也不卡颜值,就是积分少得可怜,一场最高才赚五千, 我还是干的主角呢……”
年妄闻言讪讪一笑。
虐文分局的积分高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他当年之所以选择虐文分局,最大的原因就是积分给得多。
但是,在今天之前,他确实不知道,虐文分局的积分能高达——三百万!
看见这个数字的时候,年妄所有的小心思全都如潮水般褪去了。
什么觉醒者危机,什么转组,什么换老板,什么要求不能满足……
都行,都行,怎么样都行。
只要他还能拿到一场三百万的积分,让他干什么都行。
要知道,他在主角组的时候,因为一直扮演失败,最好的一次也就是拿了三千五百积分。
对比其他分局,一场扮演拿三千五百积分其实已经不错了,但是放在虐文分局,这就是个垫底的业绩。
所有的穿书局里,虐文分局的场均积分,向来都是一骑绝尘的。
年妄的三百万积分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这三百万积分替年妄解了燃眉之急,还上了刷爆的十张信用卡以后还剩下二万多。
虽然年妄一度怀疑系统可能出现了bug,但是信用卡欠费的扣费是自动的,一有积分就扣,要真是主系统算错了,那年妄也是退不回去的。
剩下的这一点点积分,年妄全都花在了随身系统的功能升级上,刚升级完,年妄就迫不及待地进行下一场穿书扮演了。
想看看系统升级得怎么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年妄想要趁热打铁,继续赚积分。
如果说之前的年妄做梦都想回到主角组,那么现在,年妄对主角组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做主角,他一场只能赚三千五,而做炮灰,他一场赚三百万。
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
机器人的提示音中,年妄躺入穿书舱,任由特殊的光线将自己包围。
一般情况下,穿越光线很快就会将他送入新的世界,但是这一回,被光线包围的时间明显比过去要长。
机器音不断响起,将大量的信息如填鸭般填入扮演者的脑海之中:
【各位扮演者请注意,近期觉醒者污染现象严重,扮演工作量激增,我局致力于保障扮演者权益,为扮演者提供可靠的安全保障,请各位不信谣不传谣,放松身心,端正态度,积极完成任务!】
【接最新指示,《扮演者守则》中新增《觉醒者相关注意事项》,具体内容如下:
1.世界意识至高无上
2.觉醒者不具有双重记忆保留能力,在扮演期间只能保留原主记忆,故觉醒者的行为不会改变原著剧情,亦不会影响我局扮演者正常推进任务
3.系统防火墙已全面升级,关键剧情及系统提示绝无被入侵、更改的可能
4.世界意识天然排斥觉醒者,觉醒者通常无法扮演其他小世界的主角,只能扮演边缘角色,戏份稀少、基础能力及后续成长空间极小,不会对我局扮演者造成威胁
5.觉醒者污染小世界后身体及灵魂数据无法及时清除,请各扮演者留意特别帅、特别美的边缘角色,一旦发现异常请及时上报
6.顶级觉醒者具有扮演主角的能力,此情况极其稀少,隐蔽性极强,一旦遭遇,立刻结束扮演,回归主世界,否则后果自负!
7.觉醒者势力不成气候,不会对我局造成威胁,各位只需认真做好手中事,即可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
六月,雷雨交加。
前几天有台风过境,大雨直至今天依然没有停歇,细密的雨水连成银线,银线又织成银幕,被防波堤的探照灯映亮,朦胧梦幻,仿佛电影开场。
黑色的浪潮拍在防波堤上,散成朵朵白色的浪沫,岸边停靠着长达两百米的豪华游轮“繁星号”,客舱与甲板灯火通明,显然已经做好了迎接贵客们的准备。
叶无错站在风中,脸色比头顶的月色更加惨白。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用废弃的模拟卷、奖状和胶带加固老旧公房破破烂烂的玻璃窗,一个小时后,他站在这里,用绝望又麻木的目光凝视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世界。
踏上这座游轮,他就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生活轨迹。
他的人生,他的一切,都将在这里……终结。
“走啊,愣着干什么。”
粗暴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满是雨水的斜风。
单薄的衬衣被打湿,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叶无错捏着衣摆,低着头缓缓跟上。
浮在海上的台阶,比家里的台阶还要稳得多,海水拍打金属的声响,替代了狭窄的木板阶梯吱呀吱呀的哀鸣。
他的心一点一点落下去,落下去。
落进深深的海里,落尽无边无尽的黑暗里。
……
大雨天上不了甲板,宾客们全都聚集在封闭的沙龙区。
一座座垒高的香槟塔旁,身价不菲的有钱人们心怀鬼胎地谈笑风生。
越稜在餐厅简单吃了些东西后便径直前往沙龙,他走在前面,一路上不断有熟人和他打招呼,他都大大方方地应了,叶无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步都不敢落下。
在岸上,他对越稜恨之入骨,但是在这座漂浮在海上的钢铁巨兽中,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越稜。
除了越稜身边,他无处可去。
很快,越稜就到了狐朋狗友们给他留好的位置。
位置非常不错,正在楼梯口,靠近观景窗,一抬眼就能看见雨幕中的海景,氛围感极佳。
“阿稜啊,这船真是绝了,太大了,甲板都有三层,这哪是私人游艇啊,简直是豪华游轮啊。”
染着一头黄毛的纨绔拿着酒杯和越稜勾肩搭背。
“这是年家上三代家主传下来的宝贝了,本来就是游轮改造的,放到现在哪儿还买得到啊,这回也是凑巧,说是二房那边添了个千娇百媚的小孙儿,入了家主的眼,这才让我们沾了光,上来长长见识。”
对于这些秘闻,越稜如数家珍。
黄毛吹捧道:“还得是你啊哥,能让咱兄弟几个混上年家的船。”
越稜满脸自豪:“哪儿的话,小事一桩,现任家主按辈分也算是我爹的小叔公,靠这关系搞两张船票还不是轻轻松松。”
事实上,年家和越家的亲戚关系远到了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是几近于无的地步。
不过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亲戚不亲戚的,到底还是兜里那点银子说了算的。
越家是煤老板出身,这两年转行做了新能源,总算是得了些年家二房的青眼,这不就立刻沾亲带故地攀上来了。
这回的海上宴席,越父特地嘱咐越稜多带点同龄的年轻朋友一起来玩,天性爱玩也会玩的越稜立刻就照办了。
“好好好,喝喝喝!”
黄毛拿起酒杯往越稜手里塞,身边的朋友也纷纷起哄。
“别急别急,我今儿带着个玩意儿来的,花了大价钱,不得好好玩玩嘛。”
越稜才二十二岁,却已经将他父亲的匪气继承得七七八八,浑身上下的装扮就差没把土豪两个字写在脸上。
躲在影子里的叶无错被一股巨力拽到了众人面前,他身形单薄,但个子很高,长了一张俊秀的脸,目光却黯淡无光,仿佛一棵在贫瘠的土壤上艰难生长的小白杨,即将因为缺水和暴晒而枯萎。
小白杨被迫喝下一整杯酒,虽然是度数不高的红酒,但也还是让从来没喝过酒的他微微红了脸。
灯光刺眼,嬉笑声刺耳。
五光十色的奢靡之中,叶无错想起的却是寂静无声的课堂。
明亮、模糊、遥不可及。
酒液灼烧着他的全身,却没能像想象中那样让他大脑模糊,反而带来一种痛楚。
清醒的痛楚。
比昏昏沉沉的时候更痛。
酒精无法麻痹他的大脑,只能他自己来。
没关系,他在做……对的事。
所以没关系,没关系……
黄毛咋咋呼呼地对越稜说道:“哥,你真是什么人都带啊,这穿的什么衣服,怎么和个学生似的?”
越稜咧嘴一笑:“可不是学生吗,我们家的大学霸,马上高考了这不是,来啊大学霸,叫两声听听。”
哄堂大笑之中,唯有叶无错沉默不语。
“不叫啊,老子就是听你叫声好听才买的你,怎么,想让老子亏本啊?”
越稜一耳光扇了过去,叶无错下意识躲了。
“哟,有点意思啊,还敢躲?那你把钱还我。”
叶无错闭了闭眼,往前走了两步,在越稜面前弯下了腰。
“咱们家的大学霸,以后要考F大医学院的,看看,多傲,多傲,多傲。”
越翎用手背拍在叶无错脸上,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没说一次“多傲”就拍一下,力气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就这他还觉得不够,他对叶无错眼馋已久、又有积怨,如今叶无错终于落到了他的手上,他可得狠狠出一口恶气。
巧也是巧,刚到手两天,还没来得及尝尝什么味儿,他爹就火烧眉毛似的让他多带点年轻帅气的朋友来参加一天一夜的海上游轮宴。
这不,他干脆就把叶无错一起带来了。
等一会儿进了客舱,他可得好好享用这顿来之不易的饕餮盛宴。
“哎呦,F大医学院那可是全国闻名的,以后的大医生哦,来来来,我敬大医生一杯。”
黄毛是出了名的没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越稜讽刺道:“什么大医生啊,他不考了。”
“啊?”黄毛挠挠头,不解地问道:“F大医学院多好一地方,为什么不考了啊?”
“为什么?”越稜发出一声怪异的笑,随后好整以暇地看向叶无错:“为什么,你自己说为为什么。”
叶无错低着头,垂着眸,不说话。
越稜也不急,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里的恶意几乎要化成黑水淌出来了。
时间接近凌晨,沙龙深处的私人赌场悄然开放,意味着游轮已经开进了公海。
从观景窗望出去,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水如深渊般令人窒息。
叶无错艰难地撕开嘴角,颤着声,用那被无数同学羡慕、老师赞叹的大脑,在极短的时间里,想出了能让越稜满意的回答:
“考大学,不如……陪着您。”
“为什么不考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叶无错的回答,也打破了浑浊黏腻又阴暗窒息的气氛。
越稜和一众狐朋狗友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隐于黑暗中的男人。
第59章 真心话大冒险 年家家主喜欢男人
男人恰好在灯光与旋转阶梯的交接处, 一半的身躯都被楼梯的阴影挡住了。
他所处的位置和走来的方向有点奇怪,像是从甲板上进来的,但外面正在下大雨,如果从甲板上进来, 他现在就该淋成个落汤鸡才是, 而他身上一点水渍都没有。
可是,如果不是从甲板上进来的……
越稜的目光落在男人身后的旋转阶梯上。
主甲板沙龙里的客人们虽然也都非富即贵, 但大都是二代三代以及一些想要攀附权贵的人, 以玩乐交流为主,这场宴席真正的主场,在更上一层, 以及……最上一层。
沙龙角落的这座阶梯因为直通顶层的飞桥甲板,为了不让一般宾客误入, 一直都是锁住的。
这一点,越稜还没上船就已经打听清楚了。
看着眼前来路不明的男人, 越稜心中惊疑不定, 提问时直接用上了敬称:“您是?”
男人一路朝这里走来,在越稜问出问题时, 他也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的身高惊人, 容貌更是惊为天人,刀刻般的轮廓,高挺的鼻梁, 浅色的薄唇, 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像是有神明加护般澄澈空灵, 俊美到不像真人。
富人之间的交往,在摸不清情况之前,一般会先根据对方的穿着进行初步的判断。
然而, 任何一个人看见眼前的男人,注意力都绝无可能落在他的衣着上。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说的是没错,但是当人和佛站在一起,众人便无法再注意到他们都分别穿了些什么,只会不约而同地看向无悲无喜的佛。
“我靠,你是明星吧,我我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黄毛第一个叫嚷了起来。
男人——也就是年妄微微一笑,坦然道:
“我姓年,希望和大家交个朋友。”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姓年?年家人!
越稜面色如常,开口时的态度不卑不亢:“贵客啊,快坐快坐,这儿都是您的地盘。”
“谈不上贵客,只是恰好在这条船上。”
年妄走到空着的位置上,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叶无错:“这位朋友不坐吗?”
叶无错的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
“都坐,都坐,来阿海,给大家腾点位置。”
越稜这一开口,席上的人顿时都动了起来,将沙发位给空出一大截。
直到叶无错贴着沙发边缘坐下,年妄才跟着坐下。
坐在叶无错和越稜中间。
年妄穿的衣服非常休闲,一件普通的黑色长袖T恤和柔软的棉裤,看着一点都不像是来参加聚会的,倒像是刚从自家卧室里出来的。
桌上所有人里,和他的穿着风格最贴近的,竟然是穿着校裤和白衬衣的叶无错。
“我姓越,今年二十二,叫我阿越、小越、越越都行,年哥,哦,不好意思,我看你似乎比我大几岁,我就擅自这么叫了。”
越稜拉近关系的话术很简单,没什么高超的技巧,只是他的态度、语气和面容,会使得他的对话很容易进行下去。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而这种天赋,将在日后帮助他在商业场上广结良友、无往不胜。
年妄应了他的话:“我虚长你三岁,叫声哥,没问题。”
其他人也纷纷介绍了自己,轮到叶无错的时候,他小声报出了自己的全名,但是没说年龄。
越稜笑得很收敛,整个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年哥玩游戏不,正好喝完了一瓶酒,我们拿瓶子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年妄从善如流道:“我都可以,听大家的。”
大家当然不会有意见,这张桌子上一直都是越稜说了算。
而现在,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越稜想借真心话大冒险套年妄的话。
他们可得好好配合才行。
能上这条船的都不是普通人,互相之间看顺眼了交个朋友不算什么罕见的事,但是年家人……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意外之喜。
越稜算得上消息灵通的了,但是对于年家的事,他也几乎一无所知。
年家的历史太过久远,往上数五代的老爷子甚至不止一个妻子,大房二房三房小妾,成员错综复杂,家族庞大无比,大部分时候都定居海外,极少回国,不给外面的人窥视或攀附的机会。
像是一个奢华至极的珠宝盒,越是锁得紧,越让人好奇其中究竟藏着怎样举世无双的宝贝。
眼前这个送上门来的年家人,便是越稜打开这只珠宝盒的钥匙。
在越稜看来,年妄大概率是年家这一代不受宠的小辈,像他们这些纨绔一样,没有多少权利、也没有什么野心,在掌权者之中待不下去,所以溜到沙龙来玩。
一般情况下,越稜对自己的猜测能有九成的把握,但是年妄这张惊天动地的脸,让越稜有些不确定地偏向另一种可能——
莫不成这位就是传说中深得家主心意的“小孙儿”?
长成这副模样,确实也端得起千娇百媚的评价。
不管是哪一种,都得小心对待,如果是后者……那就得更小心了。
越翎很清楚自家老爹抱着怎样的念头才上了这艘船,如果他能借着这次机会一举打入年家内部,那他的功劳可就大了。
空酒瓶在一众人各怀鬼胎的心思中转了起来,最后悠悠然地停在了年妄面前。
越稜主动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不好意思啊年哥,你看我这手气,我罚酒,罚酒!”
见越稜喝酒,其他人也都举起酒杯,陪着喝了起来。
除了叶无错和年妄。
叶无错依然一声不吭地坐着,从头到脚都冰凉冰凉的,唯一的温度来自因为沙发的空间问题而有一部分贴着他的膝盖的——年妄的膝盖。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缩在沙发边缘了,但还是架不住年妄大马金刀的坐姿。
温热的触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皮肤,但无法触动他冰凉的心,酒劲终于后知后觉地上来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常的红色,在昏暗又迷醉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悲哀。
对于第一个被酒瓶转到这件事,年妄一点都没在意,极其豁达地说道:“没事,我选真心话,你问吧。”
“年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问了哈。”
越稜眼珠一转,问道:“年哥,你是年家人,你有没有见过二房家的‘小孙儿’?”
年妄回答得很快:“见过啊,它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越稜夸张地呼道:“哟,不愧是年哥,那‘小孙儿’到底有多千娇百媚啊,据说把家主都迷得神魂颠倒了。”
“千娇百媚……这么说也没错吧,家主每天晚上都抱着睡觉,确实挺……神魂颠倒的?”
年妄其实已经察觉到了越稜的说辞和现实似乎存在一些出入,但是他没有纠正,而是顺着说了下去。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哄笑。
笑声中不加掩饰的暧昧深意,令叶无错一阵阵犯恶心。
他觉得那笑声不是在笑“小孙儿”,而是在笑他。
笑他自甘堕落、笑他卖了自己。
一整天水米未进、只喝了一大杯酒的脏器开始抽疼,疼得他眼眶酸胀。
越稜满意地鼓了掌,随后将酒瓶交到了年妄手中:“年哥,请。”
随着游戏的继续,气氛越来越火热。
当其他人被转到,转瓶子的人问的都是没什么意义但恶俗的问题,比如初恋,比如初夜,比如达成千人斩的年纪……唯有年妄被转到的时候,画风才会骤然变得正经。
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此刻的场上,只有年妄一个猎物。
他们这些人,能和越稜玩到一起,家境自然都不错,但这种不错,和年家比起来,就显得太渺小了。
这座华丽奢靡的私人游轮,这场纸醉金迷到极致的宴席,将人心最深的贪欲和渴望勾了出来。
年妄很快又被瓶口指到,很巧,又是越稜转的瓶子。
一片起哄声中,越稜笑着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把酒杯倒过来给年妄看。
年妄:“真心话。”
越稜目光灼灼:“海城的媒体说,年家家主半月前携祈宝儿共赴爱巢,不知道是真是假?”
年妄困惑道:“祈宝儿是谁?”
坐在年妄对面的花衬衫开了口:“哇,哥你竟不知道祈宝儿,就那个女明星啊,长得可顶了,之前王哥想下手的,也是听说年家的名头,这才罢了休。”
叶无错的眸子闪了闪。
他知道祈宝儿,漂亮、明媚、动人,他们班上好多人都喜欢,他也一样。
对他们而言只能在手机里见到的幻象,在这里,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或者物品。
就像他一样。
年妄这下听懂了,虽然他还是没想明白祈宝儿是谁,但有一点,他很笃定:
“传闻是假的。”
周围立刻发出一片惋惜的叹声。
年妄接着说道:“年家家主喜欢男人,不会对女明星下手。”
叹声骤然拉高,变成了激情澎湃的呼声。
祈宝儿的传闻落空,那“小孙儿”的传闻,可就坐实了!
一片欢呼雀跃中,年妄淡定地拿起瓶子,轻轻一转。
酒瓶转了几圈,最后竟又指向了年妄……稍稍偏了一些。
瓶口悠悠然地停在距离年妄一个拳头的方向。
黄毛嚷嚷道:“哟,是大医生啊。”
众人循声一看,目光顿时变得不怀好意。
好不容易得了一会儿太平的叶无错又一次被聚光灯笼罩,本就惨白的脸色骤然又白了几分,像是用白油漆刷出来的一样。
叶无错嗫嚅道:“我、我就不玩……”
“说好的一起玩,某人该不会不给面子吧。”
越稜的声音将叶无错的话横空截断,并强势地逼迫叶无错做出选择:“选什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叶无错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恰好与坐在他身畔的人对上了目光。
那是一双无比稀有、无比美丽的银色眼眸,比任何价值连城的珠宝都要美,美到让叶无错不由自主地幻想那其实是一汪危险的湖泊,将每一个被吸引的路过人吞没。
同样是死路一条,他倒是宁愿溺死在这片美如仙境的湖泊里。
年妄端着一杯一口没喝的酒,轻松随意地问道:
“F大的医学院不错啊,为什么不考了?”
这个问题,叶无错其实已经回答过了。
只是回答的时候年妄离得远,可能没听见。
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再说一遍就好。
但——
提问的人目光柔和,语气轻缓,和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相同。
提出的问题既不恶俗,也没有打探的意思,仿佛只是一个年长者对年轻人善意的关怀。
这是叶无错从上船到现在,得到的唯一一次善意。
也是唯一一次,他感受到自己似乎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物品、一团废弃物、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叶无错眼眶发热,脸上同样发热,他垂着头,不敢看年妄,只是极轻极轻道:
“不考了,因为……来不及了。”
年妄问:“怎么说?”
“明天……就是高考第一天,下游轮的时候,高考第一天就……就结束了。”
声音的尾调染上一道很浅的哭腔,那是叶无错无法再隐藏的委屈与不安。
偏偏就是这么巧,这趟邮轮之旅,刚好卡在高考日期上。
偏偏就是这么不巧,叶无错不得不在人生最重要的关头祈求越稜的帮助,他没有别的筹码,只有寒窗苦读的那十余年。
他一无所有的人生里,全部的东西。
“越哥,你可以啊,真牛啊……”
“成年了没啊就带来玩,哦我忘了这是公海,哈哈哈……”
“怪不得像个学生呢,啧啧。”
“考大学有什么用,毕业了还不是给我们端盘子。”
“什么高材生啊,噱头呗,不就是个贴上来卖的标志。”
“这种没玩过啊,有意思,过两天我也去搞一个来玩玩。”
众人的恭维声中,越稜心满意足,哈哈大笑。
叶无错浑身上的热度迅速褪去了,他又一次坠入冰窖。
对,说得都对,他们说得都对。
高考了又能怎么样呢,那么一大笔钱,他就算考上了大学,也照样还不上的。
还不如将自己拆开卖了来得容易。
他是对的,他在做对的事。
看,所有人都说他做得很对,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无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趟游轮旅行,安排得还真是不巧。”
年妄皱了皱眉头,随后悄然起身。
越稜赶紧拦人:“怎么了,这就不玩了?这小贱人扫兴,我替他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
年妄眸色一沉,随后迅速恢复原状:“难得交个朋友,朋友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没一个人能听懂,就连越稜都茫然了。
唯有叶无错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他眼里满是泪水。
很刺眼。
年妄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叶无错,如今干脆看着叶无错拍了下手,很轻的声音,几乎淹没在沙龙嘈杂的欢声笑语之中。
下一秒,好几个黑衣保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众星捧月般围在了年妄周围。
嘈杂的话语声如潮水般褪去,整个沙龙瞬间安静了下来。
越稜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之前判断年妄是不受宠的年家小辈,也是看年妄一个人出行,身边也没个保镖助理什么的,看上去不像是很受重视的样子。
没想到,是他大意了。
年妄的身边哪里是没人,分明都是人!
只不过为了不扫兴,都在暗处陪着呢。
特助大步朝这里走来,几个瞬息间便侯在了年妄身旁,侧耳低头地等待年妄的指示。
越稜和朋友们此刻都看出了年妄身份尊贵,但到底没往最夸张的那个情况去想,只当年妄是年家受宠的小辈而已。
直到——
“通知船长,全速返航,送小朋友回去高考。”
年妄满脸淡定地说出惊天动地的话语。
满座哗然。
越稜火烧屁股似的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这这这怎么可以,您言重了!”
真正管事的掌权人们是不会来沙龙露面的,他们这些二代们之间的小游戏,要是耽误了他爹那边的大事,那他这祸可就闯大了!
越稜一边想着自家老爹,一边满头大汗地挽回道:“不用返航,不用返航,他不高考是他自己的事,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下了二房那边的面子,没必要啊这不是……”
年妄耐心地听他说完,随后回道:
“能的,二房的面子怎么能和朋友的事比,重新认识一下,我姓年,年妄。”
一片寂静中,年妄报出了自己的全名。
在座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听过的——
年家家主的全名。
正巧,助理递来了双蛇环绕的权杖,年妄顺手接过,敲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如惊堂木般的重响。
惊雷一般,劈开大雨带来的沉闷氛围,一点一点映亮叶无错的双眼。
年妄穿着一身休闲服,整个人洋溢着年少不知事的轻狂意气,开口时却自带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条船我说了算,通知船长,返航!”
第60章 封建家主 年妄这一回的任务非常凶险
二十五岁的年妄, 比起十九岁的年妄,要成熟得多,也沉默得多。
成熟的不是他的外貌,他的模样和十九岁时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 成熟的, 是他的心。
成长这件事,在很多时候, 并不是随着时间流逝自动发生的, 而是在某个夜晚、某声哭喊、某个瞬间,突然降临的。
进入穿书局后,年妄了解到不同小世界的积分奖励差别很大后, 于是果断地选择了积分最多的那一类——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们虐恋情深的故事。
年妄的心中只有赚积分、赚更多的积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大概会一直扮演二十岁以下的角色。
可惜,意外还是出现了。
因为觉醒者联盟的入侵, 穿书局人手不足, 年妄挑挑拣拣的余地没有了。
这一回,年妄扮演的角色, 是一个封建家族的年轻家主。
老家主有三房妻子, 子孙满堂,九十二岁的时候和女佣意外生下了原主,老来得子的老家主对原主偏爱得没边, 在膝下有将近二十多个重孙的前提下, 竟然力排众议, 硬生生将家族交到了原主手上。
原主年纪太小,辈分又高得吓人,在群狼环伺的家族中举步维艰, 幸好老家主寿命长,足足活了一百一十八岁,手把手地把原主带了出来。
从年妄接收到的记忆来看,原主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年家家主的位置,他想要自由自在的人生,但是他没得选。
为了完成老家主的要求,原主不得不戴着面具生活。
他的外在完美无缺,言行举止都符合年轻英俊的完美家主形象,但是他的内在却满是阴暗变|态的想法,他的精神岌岌可危,情绪偏激易怒,随时都有做出极端的事来。
老家主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只觉得原主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放心地将家族交到原主手上后,便撒手人寰了。
年妄穿来的那天,恰好是原主正式接过家主权杖的日子。
年妄的心态比原主要好得多,也比原主靠谱得多,他老老实实地使用老家主给他留下的人,又根据老家主教他的方法,挨个击破各房势力,将家族权利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
就在年妄即将顶替原主支撑起一个家族的时候,穿书局那延迟了八百年的系统终于启动了。
【尊敬的穿书者,恭喜您成功进入书籍《无错》,由于您的人生任务进度低于百分之三十,原著内容无法显示,系统仅在重要剧情时进行提示,您需要扮演的角色为[炮灰:总是找主角攻越稜麻烦的封建家主],您的人设关键词为:[封建、暴戾、小心眼]您的人生任务是:[让主角攻身败名裂],任务进度:[1%],注意,一旦人生任务进度归零,此次穿书之旅立刻结束。】
系统提示带着记忆一同涌入年妄的脑海,让年妄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原主,而是个带着任务来的扮演者。
差点就要投资R国产业的年妄默默收回了开疆扩土的野心,将全部的心思放到了他的任务上。
看不见原著的前提下,很多事年妄都不能确定,但是他可以结合系统提示和现实中的线索,稍微猜出来一些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很明显的一点是,年妄这一回的任务非常凶险。
他穿来了那么长时间都没和主角攻见上面,也没发生任何交集,虽说在真正见面之前,他大概率不会任务失败,但是仔细品品这个任务——“让主角攻身败名裂”。
他,一个不知道有多少戏份的炮灰,让主角攻身败名裂,可能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论是世界意识,还是原著走向,都不可能让主角攻身败名裂,只会让他这个炮灰身败名裂。
简单分析了一下人生任务后,年妄大概明白了他这次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
类似于修仙小说里的后期大反派,一路上想方设法地给主角找麻烦,但主角却总会因祸得福地获得机遇、宝物和突破的契机,并且变得越来越强。
这种角色,看似身居高位、富可敌国,实则是炮灰中的炮灰,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主角当垫脚石、让主角送金手指、让主角飞黄腾达。
年妄很清楚,他这回的人生任务,在正常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推进到百分之一百的。
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推到百分之九十九后,被主角攻绝地反击。
不过对年妄而言,这也就够了。
别说九十九了,就算他只能让主角攻身败名裂百分之五十,之后主角攻会绝地反击、对他进行疯狂的报复、让他身败名裂地下线,这也足够了。
百分之五十的任务进度,也是一笔丰厚的积分奖励。
年妄根据原主的关系网仔细排查,很快定位到了主角攻越稜,并将整个越家的上下三代人的背景、过往、人物关系查得清清楚楚。
当然了,也包括叶无错,这个寄养在越家的高中生——同时也是名字与书名重合、大概是主角受的人。
万事俱备之后,年妄一身轻装地踏进了老家主在他二十岁生日时送给他的豪华游轮“繁星号”。
*
闯祸了。
怎么看都闯祸了。
随着返航的通知传达到每一个人耳中,越稜身上的冷汗都快将衣服浸透了。
谁能想到这么个混在他们中间一起喝酒玩乐的纨绔,竟然是传说中的年家第三任家主,万千星光加冕的年家太子爷!
就连老天爷都格外偏爱这位太子爷,返航的指令刚出,延续了一整晚的暴雨便停了,天空开始放晴,从观景窗看出去,海景与夜景都无比清晰。
于是,甲板开放,沙龙里的宾客半自愿半强迫地前往甲板,留在沙龙里的,只剩下年妄和年妄那一桌的人。
年家二房一脉的人匆匆赶来,低声下气地询问年妄的秘书和生活助理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要返航了,是不是有人得罪了太子爷……
更加低声下气地陪在他们身边的,是越稜的父亲,越金兆。
轻易掀起惊天骇浪的年妄重新在沙发位上坐下,特助弯着腰低着头和他确认回程事宜。
凡是想要趁乱上前来搭讪两句的,尽数被周围的保镖拦下。
越稜离席后,单侧的沙发只剩下年妄和叶无错两个人坐,很宽敞,都能坐开。
叶无错完全吓傻了,像一尊石像一样僵在沙发上。
他分不清自己说实话的原因,到底是因为“真心话”,还是在唯一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人面前诉说委屈。
他以为自己会挨骂、挨打、遭白眼,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船返航了,他又能回去考试了。
他想了又想,什么也想不清,混沌的大脑告诉他,他的“主人”是越稜,越稜离了席,他也跟着一起走会比较好。
可是,黑衣保镖们组成了人墙,将他和年妄的沙发椅重重围住,让他动弹不得。
走不了的他只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措地看向年妄,他知道自己或许不该看,或许没资格看,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自从年妄现身开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没能从年妄的眸子上挪开。
那双眼睛太美了,像放晴的天空下,寂静无垠的冰川。
看叶无错在位置上动来动去、瑟瑟发抖,年妄在交代返航事宜之余,又额外交代了一件别的事。
很快,船上的工作人员小跑过来,递给僵硬的叶无错一块毛绒绒的毯子。
叶无错愣愣地接过毯子,本就不知所措的目光更加不知所措。
小心翼翼又胆大妄为地对着身边人扫了又扫,看了又看,在差点被逮住的前一秒,迅速收回,深深埋进了柔软的毯子里。
*
越稜和越金兆接上头后,迅速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越金兆。
越金兆满脸喜色地将越稜拉到一边,低声道:“好事,好事啊,太子爷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你直接开口,把人送过去,能抱上太子爷的大腿,我们越家要发达了……哈哈哈,做得好啊儿子,做得太好了!”
越稜的想法和他爹差不多。
就刚才那种情况,让任何一个熟悉潜规则的人来分析,都能得出同样的结论——年妄怕不是看上叶无错了。
一个毫无价值的叶无错,送给太子爷换好处,实在是太赚了。
道理越稜都懂,但不知道怎么的,有些难受。
想到叶无错的运气这么好,难受。
想到年妄让游轮返程的做法,更难受。
他们越家的生意做得不小,连带着越稜也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小弟成群,高高在上,从出生到现在从没被人这么……侮辱过。
要他的东西,可以,但是得他亲手给。
硬生生从他手里抢走,还是用这种方式这样抢走……
相当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他一耳光,他还得把另一侧的脸也送上去。
不甘像毒药一样从心底漫了上来,一点一点腐蚀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浑身燥热、大脑发昏。
越金兆完全没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见年妄那边的事交代得差不多了,赶紧让越稜继续回去陪着,好好陪着,务必让太子爷尽兴。
对于突然返航这件事,越金兆告诉越稜,太子爷不是对越稜有意见,只是在借此机会敲打二房,神仙们斗法,他们这些凡人不用放在心上,做好该做的事就行。
于是,短暂的离席休整后,年妄这桌的人又陆陆续续回来了。
短短的十分钟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子爷现身沙龙、游轮返程、宴席取消、二房的脸色比吃屎还难看……整艘船就像炸开了锅一样,议论声和猜测声此起彼伏,混乱嘈杂。
但是,这些声音传不到年妄这里。
年妄的身边,永远风平浪静。
并且……非常温暖。
叶无错双手拽着柔软的毯子,整个人都很恍惚。
为什么要返航呢?
为什么要给他毯子呢?
像他这样自甘堕落的人,像他这样卑贱的物品,为什么……
要这么温柔地对待他呢?
*
即使是是神通广大的年家家主,也不能让繁星号瞬间靠岸。
繁星号花了多少时间开到公海,就得再花多少时间开回去。
在船靠岸之前,桌上的游戏,还在继续进行。
“不好意思,小插曲耽误了些,有人不想玩了吗?”
年妄看向桌上的众人,询问道。
黄毛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对着年妄跪舔道:“能陪太子爷玩,小弟三生有幸,我干了,您随意!”
其他人纷纷附和,不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比刚才要卑微不少。
“你呢?”
年妄看向被毯子淹没的叶无错,语气相当随和:
“一会儿就得上考场了,要不要去客舱补个觉?”
叶无错怔怔地看向年妄,整个人像是失去了言语的功能一样,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可怜又稚气的模样,和年妄调查到的资料相差甚远。
“年,年,年哥……”
越稜的声音弱弱响起。
他一时间都有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年轻的家主,刚才叫年妄“年哥”,是看年妄的年龄和他们差不多,但是现在得知了年妄的真实身份,叫哥就显得有点不合适。
按照辈分,他爹都得叫年妄小叔公,轮到他这辈,怕不是得叫祖爷爷才行。
越稜实在是叫不出口,年妄就比他大三岁。
就叫哥吧,这也是年妄自己认可的……
越稜很快说服了自己,继续说道:“年哥,您要是喜欢无错,就让他跟着你吧。”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越稜不敢不听他爹的话,更不敢驳了年家家主的面子。
“哦,跟着我?怎么说?”
年妄微微一笑,似乎不明白越稜的意思似的。
越稜在心里吐槽“连二房家的小孙儿都能下手,这会儿演什么纯情良善”,面上却恭恭敬敬道:
“您要是喜欢他,就让他来您身边伺候,您要是不喜欢,就让他当个打杂的下人就是了。”
年妄笑了。
他的人设重点强调“封建”,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尽量在往“封建”靠拢,没想到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比不过主角攻这样的天赋型选手。
一句话说的,让他以为自己梦回清朝了。
年妄好整以暇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越稜一时品不出年妄到底在顾虑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当然是看您的意思。”
年妄依然在笑,但是说的话却没有那么好听了:“哟,看不出来啊,越家还做人口买卖的生意?”
越稜尴尬道:“您,您言重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你情我愿?”
年妄瞬间冷下了脸。
这一刻的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惊惧。
空气近乎凝滞,没人敢大声呼吸。
年妄看向叶无错,恰好叶无错也正在看他。
视线在空中交汇,擦出隐晦的火光。
叶无错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瞬间又把头低了回去。
年妄收回目光,语气如寒冰一样冷酷:
“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你们最好……也别对我感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