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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结局 我只是有一点内疚,有一点点担心……

    约德的生命力在快速流逝, 各种先进医学仪器,高昂价格的药物轮番上阵,也最多只能抵上一个星期。

    “你没资格为陆安做决定。”约德半靠在病床上, 唇色藕青, 压下喉咙中的不断上涌的血腥气,强硬道

    “这是我留给陆安的东西,要是你有一天山穷水尽, 至少安安有资本离开你。”

    “白特, 送客。”

    约德知道,阮承不会再拒绝了。

    因为他和自己一样, 都希望陆安能好。

    阮承离开后, 约德再也支撑不住, 躺回病床——是的,现在的约德连直起身子都困难。

    那颗子弹正正好射入约德的腺体中心, 子弹携带的细菌通过腺体进入约德的身体各处,引发感染,导致全身性炎症反应,身体多器官衰竭。

    阮承回到家属休息室时, 陆安仍然没有醒。

    睡梦中陆安的眉头微蹙, 似乎有什么事在梦中仍然纠缠着他。

    “我要去看看约德。”陆安醒了以后,嘴里仍旧念叨着这句话。

    阮承忙拉住他。

    “安安,你忘了约德对你说过什么吗?他不会再见你的。”

    这一次的阮承甚至有些失态, 他本以为陆安对约德没什么感情,可是这两年来, 他错过的太多,甚至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发生了:陆安的心里真的为别人留出了一点位置。

    “还是说,你真的爱……喜欢上他了?”

    陆安摇摇头, 眼里透出茫然“我不知道,哥哥,我……我只是有一点内疚,有一点点担心,只有一点点。”

    “哥哥,等约德好了,我们再走可以吗?”

    阮承提议道:“约德恢复得很快,如果你担心他,不如去问问医生,安安。”

    “其实子弹的位置打偏了。”提前被白特约谈后的医生扶了扶眼镜,对陆安解释道

    “严格来说,子弹没有伤到腺体内部,文森特先生大概两周后就可以出院。”

    陆安本该松口气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块巨石压在心头。

    “安安,问也问了,我们该走了。”

    转眼已至深秋,帝都的风又凉又冷,阮承细心地为陆安披上外套。

    帝都风云变幻,各方势力大有重新洗牌的迹象,这里是个正在酝酿的大漩涡。

    阮承只想带着陆安离开帝都,避免他的安安被漩涡卷入。

    陆安离开医院的第二天,约德的肺部严重衰竭,不得不接受插管。

    在如今的星际社会,医疗高度发达,只有在救治无望,续命的时候才会进行插管。

    许多人,尤其是那些自尊心强的人,在病入膏肓后,宁愿选择安乐死,不再愿意接受插管、鼻饲管等方式续命。

    很难想象,约德这样一个骄傲要强的alpha也会通过插管的方式来苟延残喘 。

    约德注定会死,现在的一切痛苦,不过是徒劳挣扎。

    但他要活着,再多活一天,他的安安就会逃得更远一点,再多一天,他的安安就会多一分安全。

    那些人,就不会找到陆安。

    “陆安要走了吗?”

    在插管前,约德最后一句话还是问的陆安。

    “总理,陆先生的飞船在今晚七点离开。”白特站在病床前答道,曾经强硬矜贵的男人,如今躺在病床上行将就木,而心中最牵挂的爱人早已离开。

    白特真心为约德感到难过。

    009在天上看着救护光车到了门口,光车太快,鸟类飞行的速度远远不及,它飞了三天才飞到了医院。

    只是刚到医院门口,尖锐的电子音在009的耳边炸起「剧情进度已达到百分之百」

    这么会这样?

    009不甘心地要往医院里跑,可是它的身影闪了两闪,还是被强行剥离了这个世界。

    躺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天的约德忽然睁了眼。

    “总理,你终于醒了。”白特在一旁惊喜道,这些天,总理府的问询电话快把他缠疯了。

    约德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看向墙壁上电子日历,十一月十三号,距离陆安离开帝都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的安安,现在应该安全了。

    “总理,你想说什么?”白特看着约德徒劳地张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需要我叫医生吗?”

    约德不能说话,只是摇摇头,凝视着陆安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

    滴滴——,电子仪器的长鸣中,白特看着约德安静地闭上双眼。

    从第五星飞往第六星的飞船上,陆安忽然脸色惨白,心口骤痛,一瞬间呼吸不过来。

    “安安,怎么了?”阮承很敏锐地察觉到陆安的异样。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怎么会呢?安安听错了吧?”

    阮承敛去眼底复杂情绪,手一下一下摸着陆安的脊背给他顺气,“不怕的,安安。”

    陆安靠在阮承肩头,心里悲伤忽然漫溢,从眼睛里流出来,浸湿了整张脸。

    “哭什么呀,安安?”阮承蹲下身子伸手为陆安拭去泪水,轻声说“后悔和我离开帝都了?”

    陆安说“当然不是,我们说好的,永远相守。”

    陆安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是个固执的,认准了什么就会一条路走到黑的人,不论是对要做的事,还是对身边的人。

    “我想我是……喜极而泣。”陆安说。

    两个月后,陆安和阮承在距离帝都最远的小星球落脚。

    那是一处很合陆安心意的星球,安乐祥和,生活节奏很慢,没有帝都的繁华,却是风景宜人。

    有的时候,陆安在个人终端上搜索文森特总理的消息,但总是一片空白。

    陆安想,难道约德的病还没好吗?

    还是又出了什么事……

    “安安,帮我把铲子拿过来”阮承的声音从室外传来,打断了陆安的思考。

    “好!”陆安应了声,忙跑到阁楼去拿铲子。

    阮承接过花铲,看着钻了阁楼后不知道从哪蹭上灰的陆安,脸上挂了笑。

    这一幕太像从前,阮承修机甲时,陆安在旁边打下手,明明没做多少事的陆安,瓷白的小脸上满是黑乎乎的机油。

    “怎么了?自己在屋子里捣鼓什么呢?”阮承用手背擦掉陆安脸上的那道灰。

    “没什么,这花什么时候开呀?”陆安蹲下身,摸了摸漂亮的白玫瑰花苞。

    最近星域里正流行把盛放的白玫瑰掐走,再配上金色的枝叶,说这样正相得益彰。

    陆安见了直摇头。

    不好,不好。

    原生的绿色枝叶,和白玫瑰的白最相配,它们彼此同气连枝,长在一处,度过热热闹闹的花季,再死在一处。

    陆安释然地笑了。

    小星球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处处生机盎然,院子里的白玫瑰也许明天就会开满园。

    时间是细沙尘,正在把陆安心口的缺失的浅浅小洞填平。

    所以在又过了一个月后,当整个星际铺天盖地哀悼总理去世时,骤然得知约德死讯的陆安反倒没那么伤心了。

    “原来你是骗我的,约德。”陆安凝视不远处的广告大屏上直播的肃穆葬礼,喃喃道。

    阮承看着停在街头,无声观看葬礼的陆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某些层面上,约德·文森特确实赢了。他强势地介入陆安的生命,在陆安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安安”阮承轻轻喊道。

    陆安反应有些迟钝,大概一分钟后才慢慢转过身。

    “买好菜了,安安,你还想吃什么?”阮承的手里提着几兜菜,里面有陆安爱吃的空心菜、排骨和鸡肉。

    “买点牛肉吧。”陆安说。

    “我有点想做牛肉干了。”

    “很好的结局,不是吗?”315在世界外看完剧情进展后评价道,它习惯万事都从理性分析:

    “约德死了,所有爱恨全部消散,这是保全陆安的最好方式。 ”

    不知为何,看完结局后,009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为了完成业绩,私自透露剧情,它不耻315的所做所为。

    “下一个和我合作的系统是谁?反正我不会和你再合作了!”

    “自然不会是我。”315冷嗤,“我猜下一个和你合作的应该是重病系统。”

    重病系统?

    009刚要再问,却又被传送到了第二个世界。

    009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睁开眼,看向院中低洼的积水池。

    小小的水面上映出009的影子。

    这一次,它穿成了一只棕色小狗。

    009站在路中,十分碍事,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一脚踢开009,走进厨房。

    “给夫人的药熬好了吗?”

    009也不恼,只是竖起两只狗耳朵在角落里努力去听厨房内的对话。

    “夫人还和大人闹脾气呢?咱们大人,官位又高,长得又好,外面多少京城贵女想要嫁给他。大人不过是管‘她’严了些,三天两头要和大人闹。”

    “真是好人没好报,‘她’不过是被大人无意救起的孤女,身子骨又弱,天大的福气不知珍惜。”

    “你没看到昨日大人脸侧的血道子嘛,啧啧啧,泼妇啊!”

    两人说了几句后,又开始闲话家常。

    009自觉无趣,离开了后院,偷偷跑到了前院,走着走着,却听到一间房中似乎有声音传来。

    啪嗒一声,是药碗打碎的声音。

    “我不喝。”这声音像丝绸浸了寒雾,柔软却冰凉。

    009不由得想起被暴风雨打湿后依然幽静美丽的芙蓉花。

    “摔了这碗,还有下一碗,府里多的是药材。”

    狗的耳朵很灵,即便009躲在墙根,也能把对话听了七七八八。

    “我没病,喝什么药?况且,这种药也不是治病的,喝了它,我……”

    那道声音的主人听来,似乎有些难堪。

    “怎么了,娘子?”另一道声音带这些恶意和促狭问道,“这药有什么问题?”

    “你明知故问!”

    第33章 初见 高高在上的明月,却活在污浊官场……

    “户部尚书今日告老还乡, 新任尚书未定,诸位爱卿可有举荐人选?”

    光启三年,夏朝的太上皇去世。

    没了老皇帝的掣肘, 压抑日久又年轻气盛的新帝开始大展拳脚。

    他早已不满老皇帝昏庸, 大权旁落。

    年轻的帝王正打算破格提拔一批寒门子弟,收为己用。

    丹陛之下,立刻有大臣出列, 恭敬道“臣以为户部侍郎林何泽可堪此任。”

    呵, 又是世家子弟。

    皇帝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早就受够了各大世家间彼此同气连枝,朝堂上你举荐我, 我举荐你。

    皇帝没理他, 反倒说

    “户部一个叫季明生的仓部司主事, 着手经办今年的江南赈灾一事,政绩斐然, 朕觉得不错。”

    “陛下,这样一个小官,出身寒微,越级提拔, 实属不妥!”几位官员连忙出列谏言。

    “林栖梧, 朕记得林何泽是你的堂弟”皇帝的目光透过珠帘,落在一直沉默的青年身上。

    “你是吏部尚书,负责官吏任免与考核, 你以为林何泽与季明生,谁更配得上尚书一职?”

    “回禀陛下, 臣的堂弟自从出任户部侍郎后,每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 担任尚书一职并无不妥之处。”

    喜色逐渐爬上林何泽的眼角眉梢,堂哥这样抬举他,在加上各位世家叔伯的举荐,他一定会是下一任的户部尚书。

    可紧接着,林栖梧话锋一转,又道

    “可我朝向来主张“因能授官”,以能力而非出身作为选官标准。

    臣翻阅了季明生所负责的江南赈灾的卷宗,季明生确有才干,尚书之位,理应能者居之。”

    皇帝满意地笑笑,他就知道林栖梧会这么说。

    人人都说这林栖梧,是无双美玉,谦谦公子,是世家最后的希望。

    皇帝却觉得,这林栖梧是个不懂变通的小古板。

    他虽然是世家后辈之首,不论是才干还是文墨,当世无出其右,却总冒着点傻气,竟真笃信圣人的那些大道理,真真可笑至极。

    “请季明生上殿。”十分有眼色的内侍尖声喊道。

    一个穿着红色朝服的男子应声上殿。

    殿中的大臣们,尤其是那些年纪大些的大臣在见到季明生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原来这季明生,堂堂八尺男儿,却是貌若好女。

    大臣们不是没见过美貌男子。

    若说端方秀丽,林栖梧堪称本朝第一。

    他的肤色胜雪,却并不女气,尤其是眉梢眼角,自带风情。

    单看他的眉眼,都能让人愣上半天,拍手自叹道“天公作美,弗如远甚。”

    加之他常年穿着高领衣袍,克己守礼,如同高山冰雪,是多少京都闺阁的梦中情人。

    真可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这季明生的脸却与林栖梧矜贵清冷的长相大有不同。

    他的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股妖气一般,是祸国的妖孽。

    “臣季明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何泽斜斜扫了一眼,心里生出不屑,这季明生一看就是个奸臣胚子,亏他那清风霁月的堂哥还替他说话,日后怕有的后悔呢。

    “季卿,以后你便是新任的户部尚书了。”新帝笑道“这还得多亏了你身边这位吏部尚书的举荐。”

    季明生对着林栖梧笑了笑,可后者无动于衷。

    下朝后,预备奸臣季明生跟在林栖梧身后,果然摆出一份谄媚嘴脸

    “今日多谢林大人替季某美言。”

    林栖梧却冷淡道“林某作为吏部尚书分内之事,季大人不必言谢。”

    季明生像是没听到人家话里的拒绝司的,又问道

    “林大人今日用的什么香?”

    “暮春时节,林大人穿着高领,难道不热?”

    林栖梧皱了皱眉,他自认为自己和季明生萍水相逢,这些话对他来说实在太冒犯。

    于是加快脚步,狠狠地把季明生甩在身后,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所以林栖梧自然不知道,身后季明生眯起眼睛,盯着自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空怀理想的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明月,却活在污浊官场,有意思,日后是只怕要受不少欺负。”

    出了皇宫,林栖梧坐在林家的马车中上,耳边是林何泽的恬噪声

    “我的好堂哥,今日朝上,你怎么不替你堂弟说说话?”

    “你知道这季明生究竟是什么人?他是厨师和乐妓的儿子,早年发了笔横财,捐了个小官。

    林和泽刚失去的尚书之位,称得上是气急败坏

    “他不过是个胸无点墨的贱民,烂泥一样的人,日后可要和你平起平坐了!”

    “阿泽,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论季明生出身如何,他做事做的好,这是事实。”林栖梧揉了揉太阳穴,冷冷道。

    “你这官难道是自己考的?不还是考祖上功劳庇佑,才得来的吗?”

    “是了,堂哥,我没你的本事,出身世家却寒窗苦读,高中状元。

    可你难道忘了大伯父说的话了吗?他要你帮衬家族!

    我们林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当了尚书,难道对你不好吗?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好了,别说了。”

    林栖梧下了马车,走回林家主宅。

    族里的孩子站在宅门口翘首以盼,“哥哥,想吃糖。”

    “好,人人有份。”林栖梧笑着从袖子中掏出早已买好的全京都最好铺子的饴糖。

    “家仁,今天有没有好好读书呀?”

    “怡然,今天吃饭有没有挑食?”

    “少爷,老爷在祠堂等您。”管家道。

    林栖梧知道今天他必有一劫,倒不意外,“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林栖梧放下族中的小孩子,进了林氏主宅。

    他刚踏进祠堂一步,便听到一声怒喝

    “跪下!”

    第34章 灾星 你怎么这么坏

    高大威严的祠堂中, 满是烛火与牌位,一层层地压下来,几乎压的林栖梧喘不过气。

    林氏祠堂的地砖用的是上好的汉白玉, 即使暮春时节, 跪在上面依旧觉得寒气刺骨。

    “你可知错?”林父沉声问道。

    林栖梧虽然跪着,脊梁却挺得直直的。

    “为君主举贤荐能,栖梧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你!”林父气得胡子抖了两抖, 长叹一声,

    “我果然不该送你去姑苏就学,学来一脑子的迂腐道理。”

    林栖梧没吭声。

    林父知道林栖梧心里不服, 清清嗓子, 又道“你忘了身上的胎记了?”

    “儿子没忘。”

    不止暮春, 甚至盛夏之际,林栖梧都穿着高领衣袍, 不是因为他循规蹈矩,而是他的锁骨上有一道红色的弯月胎记。

    早年夏朝老皇帝曾被神仙托梦,告诉他,身上有红色弯月胎记的人会是祸国之流。

    老皇帝遂下令举国上下, 一旦发现身上有弯月胎记的人, 一律杀无赦。

    此事在当年闹出好些风波,害死了不少人。所幸随着时间推移,终于逐渐平息。

    可此事平息不久, 林栖梧出生了,锁骨上带着一道明晃晃的弯月胎记。

    林毅只觉命运弄人。

    林栖梧一生下来, 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比别的婴儿都好看不少。

    他又是林毅的独子。林毅实在不忍心把尚在襁褓中的娃娃掐死,只好处处遮掩他锁骨上的胎记。

    林毅本打算把林栖梧养废, 只让他做个闲散少爷,省的闹出许多风波。

    可是小栖梧三岁能诵诗,五岁熟读经史,十岁便能作文章,远超林氏同族的孩子许多。

    虽说如今朝中出身世家的官员仍占大半,林毅却知道,世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士族子弟不比从前,平庸之辈居多。

    谁知这辈中林氏的林栖梧却格外出挑,风流蕴藉。由此,林栖梧自然而然成了士族的门面。

    林毅只好继续瞒下林栖梧有胎记一事,放他去求学做官。

    “林氏全族保全你这个灾星,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让我振兴林氏。”林栖梧闭上眼,重复过无数遍这个答案。

    这是林栖梧生存的使命,一个不详之人苟活于世的理由。

    他对族中子弟时时关照,闲暇时,对好学的堂弟们亲授功课。

    可是父亲总嫌他做的不够,他要林栖梧在朝中结党营私,帮林氏子弟在朝中谋得官位,帮助他们步步高升。

    “没有权力,林家这么大的家业,不过是案板鱼肉!””林毅看着眼前的儿子,恨铁不成钢般长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这件事以林栖梧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告终。

    醉星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不少达官显贵的云集之地。

    “您放在我们这的印子钱,一共是三十万两白银。”

    “半年后,利息是……”人声忽然止住,林栖梧正要把耳朵往门边再凑近些。

    下一秒,门忽然开了。

    “我竟不知,原来林大人还有偷听墙角的癖好。”开门的季明生笑眯眯道。

    “我……”偷听被抓包的林栖梧雪白的脸上染上红意。

    今日朝廷休沐,碰巧林栖梧的授业恩师南门先生从姑苏来京,他便在此设宴款待恩师。

    只是林栖梧却意外在醉星楼见到了季明生,他的身边是京中最大的高利贷商人王鹏程

    两人似乎很熟络,一起进了包房。

    出门醒酒的林栖梧却皱了眉,官员私放高利贷可是大罪。

    “他是厨师和乐妓的儿子,早年发了笔横财,捐了个小官。”林栖梧想起堂弟对季明生的描述。

    林栖梧是端方君子,本不该干出听人墙角的腌臜事。

    可是酒意上头的林栖梧却鬼使神差般,悄悄尾随两人,即便两人进了包房,他也要站到房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时不慎被季明生发现。

    “季大人,此事……”被人窥破秘密,王鹏程难免心虚。

    可季明生脸皮厚得很,丝毫没有心虚的自觉,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王鹏程离开。

    “没事,你走吧。”

    “林大人请吧。”王鹏程一走,季明生便把林栖梧请至房中。

    “三十万两白银,你从哪来的?”林栖梧走进包房,却没坐下,只是盯着季明生质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官员私放高利贷是大罪?”

    “林大人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么?”季明生不紧不慢地给林栖梧倒了杯茶。

    清正廉洁的人,季明生不讨厌。可若是这人管的太多,那可实在是有些碍眼。

    “官员年末的俸禄何时发?”对面的林栖梧没有喝茶,只是蹙眉问道。

    林栖梧何等聪敏,三十万两白银,那可是一笔大数目,正巧和官员迟迟未发的的俸禄总额大致相同。

    季明生说户部没钱,原来这钱被季明生扣下,正准备拿出去放高利贷。

    “林大人很聪明呐。”

    季明生面容妖冶,皮笑肉不笑的时候,俨然就是尊煞神

    “可是林大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如果我是你,今日会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乖乖离开。

    “世家子弟都不缺钱,林氏更是如此,你何必掺和进这件事?”

    “这样吧,”季明生又道

    “我记得,林云是今年的进士,不如也到户部做侍郎,我定会好好关照,如何?”

    “栖梧,你要好好为林氏子弟铺路!”林栖梧的脑海中又响起林父的话。

    但林栖梧犹豫片刻,却说道,

    “季明生,你最好适可而止。”

    如今季明生只是动了放高利贷的心思,和王鹏程那厮并未达成合作,林栖梧希望他能悬崖勒马。

    拖欠官员年末俸禄,在大夏朝也算常事。

    可林栖梧知道,家业深厚的世家大官大多不靠俸禄谋生,可是那些出身贫寒的小官们要靠俸禄养家,年关欠钱,小官员们会很不好过。

    “季明生,你也出身寒门,为什么……”

    季明生,为什么第一刀,就要杀到那些寒门官员的头上。

    林栖梧真心实意地疑惑道

    “你怎么会这么坏?”

    第35章 美人犟驴 季明生是恶人,可这不妨碍他……

    “我坏?”

    季明生笑了, 他确实坏。

    即使是那些站在历史的长河中,与那些有名的奸臣为伍,他也会因为太恶毒, 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江南赈灾, 他政绩斐然,不只是因为他对户部赈灾粮统筹得当。

    那些粮食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落在他手里, 早已不剩什么。

    因此他派士兵扮作土匪, 灭口了数家提前屯粮的大富户,没有留一个活口, 连府中会叫的狗都被杀得干净。

    这才有了赈灾粮。

    当然, 满门灭口不是因为季明生好杀戮, 而是因为只有人死绝了,才不留遗患, 无人申冤。

    他再和当地知府以剿匪之名,又收了一批银子,空手套白狼。

    他就是因为心狠手辣,才被新帝选中, 根基不稳的君王需要这种恶犬震慑群臣。

    但即使季明生再狠毒, 可是从来没人当面说过他坏。因为知道季明生真面目的人,压根不敢得罪这种小人。

    林栖梧是第一个。

    季明生能看出,眼前世家的小公子已经醉了, 才会说这种话。

    季明生眯了眯眼,他记得林氏祖上是富商巨贾, 后来弃商从军,帮助夏朝开国君主以战平天下,再弃军从文, 在朝为官。

    虽然林氏很低调,可季明生知道,京城外的田地有一大半都是林家的,城内不少铺子的东家也是林家。

    季明生扫了眼林栖梧身上的衣料,舒服柔滑的月白缎子作里,外袍上的祥云暗纹针脚精致,只有京城最好的绣坊才会这种绣法。

    林栖梧握着茶杯的手白皙漂亮,上面没有一点点茧子,他的头发乌黑油亮,用嵌有莹莹明珠的发冠簪在一起,富贵尊荣可见一斑。

    不知林氏是用了多少好东西,才养出这么个天真矜贵的小公子。

    林栖梧喝酒不上脸,但上脑。

    没等到他喝上季明生倒的茶,便一头栽倒在茶桌上。

    季明生不和醉酒的人计较,尤其是一杯倒的天真傻子,林栖梧即便向新帝参他一本,也是无用。

    因为放高利贷赚得的银子进的是新帝的小金库。

    他慢慢站起身,走上前去,拽住林栖梧的后衣领,想要把他扔出包房。

    “你要对我的宝贝徒弟做什么?”

    季明生抬头,正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站在房门前。

    季明生认识他,姑苏的南门先生。

    南门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多少人成为他的弟子长途跋涉来姑苏求学。

    季明生曾经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拜入门先生门下。

    可惜季明生擅长耍阴谋诡计,不擅长读书明理,很快被南门先生扫地出门。

    “我说呢,这小公子的傻气是从哪来的,原来是你教出来的。”季明生语气很是嘲讽。

    南门先生看不上季明生,季明生同样也看不上这个迂腐老头,他教的那些道理空泛无用,不能让他升官。

    “管好你的得意门生,老匹夫,你知道我的手段。”季明生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林栖梧是在自己的房间再次醒来的,南门先生就坐在桌前。

    “栖梧,我方才得知,原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季明生。”

    林栖梧点点头,“老师认识他?”

    “他就是个疯子。”南门先生严肃道“你怎么和他搅和到一起的?”

    林栖梧将此前种种如实告知了南门先生。

    “你要小心他。”南门先生焦躁地在房中转了两圈,又郑重其事道

    “就算他是贪官污吏,也不要检举他,一定要保全自己。”

    正常人不与疯子论短长,因为疯子疯起来,不知道会干什么事。

    可是……林栖梧低下头,官员俸禄的事既然让他见到了,他怎能放任不管呢?

    南门先生知道他是个美人犟驴,又嘱咐道“栖梧,为师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师傅。”林栖梧面上点头,心里却已经想好,该如何对付季明生。

    季明生离开醉星楼回府后,连夜做好了户部假账,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深夜灯火如豆,季明生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放下笔。这账本上的每一笔出纳,季明生都了如指掌,没有一处能挑出错误。

    “林栖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和我斗?”

    林栖梧如往日一般上朝下朝,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吏部尚书。

    甚至没有故意针对过季明生,好似那天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难道这林栖梧真的忘了?

    还是他听了那老匹夫的话,不敢再干涉自己的事了。

    只怕是后者。

    果然,世家出来的全是伪君子,季明生想。

    季明生很奇怪,他很坏,心里却期待遇见好人,甚至在对方没那么好的时候他还会失望。

    真没意思啊,季明生想。

    季明生按照原本计划,在发放官员俸禄的前一日提出

    “陛下,今年户部的钱粮紧张,不如等明年春税征收后再发俸禄。”

    新帝颔首,“既然如此,那便年后再发俸禄吧,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朝堂上的大臣没有人提出异议,五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常朝,他们捞钱的渠道多了,一点小小的俸禄,压根不值一提。

    季明生心里等着一个声音。

    可是直到下朝,季明生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林栖梧没有一点反应。

    明明是好事,可季明生却莫名失落。

    “我还以为林大人是什么嫉恶如仇的人,不过如此。”下朝后,季明生状似无意地在林栖梧身边走过,哂笑道。

    林栖梧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盯着季明生。

    没有喝酒,林栖梧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清冷明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一转头,孩子气般恶作剧的微笑爬上了林栖梧嘴角,可怜季明生没有看见。

    出了宫,季明生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人是季明生的心腹。

    “大人,您吩咐的那批银子被运到户部度支司,作为臣子的俸禄发放了。”

    季明生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锋利。

    “怎么回事?”

    今日季明生会把三十万两白银送到王鹏程手里放高利贷。

    他与王鹏程约定好了,今日辰时,万福质库的伙计到户部金部司去领这批银车。

    “本来派去接银两的伙计到时已经扑了空。

    原来早在他们之前就有一批人拿着户部的令牌上门,命令差役把这批银车送度支司为官员们发俸禄,说是大人您的意思……”

    “我和王鹏程约定的时间,怎么会泄露呢?”季明生悠悠道。

    心腹暗自打量着季明生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直发怵

    “大人,应当不是有人泄密。官吏说,那些人用的是军马,最贵最快的军马,只比我们万福的伙计快上一刻钟。正因为时间上大差不差,又有令牌,官吏们才信以为真……

    心腹咽了口唾沫,才又说道“应该是有人一直盯着万福质库的伙计,见他们动身,才立刻去截胡的……”

    “一帮废物!”季明生冷笑。

    此时林氏富丽堂皇的马车从季明生面前驶过,林栖梧素白的手指掀开锦缎车帘,露出半张美人面,冲季明生露出了一个很短暂的促狭的笑 。

    季明生忽然变得很愉悦。

    “是啊,我忘了,他在户部也当过侍郎,很熟悉户部的部门运作。”

    季明生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瞳孔不自觉放大

    “声东击西,好聪明的小公子,是我怠慢你了。”

    季明生见过太多刚正不阿的人,他们往往有些愚笨,也见过许多聪明人,他们往往和季明生一样,是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坏胚子。

    林栖梧这样的人很少见,真正的正直,真正的聪明,真正的矜贵,还有一点点被世家娇养出的天真,有意思。

    办事办砸了的季明生不可避免地被新帝责罚。

    在暗牢中被罚鞭刑时,每一鞭打在季明生后背上,都留下很深的伤口。

    季明生呼吸加重,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林栖梧的那个笑,嘴角却情不自禁勾起弧度。

    他现在还在回味。

    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季明生是恶人,可这不妨碍他喜欢好人。

    疯子的喜恶,常人哪里能理解呢?

    这么纯粹至真,又聪慧过人的好人,季明生从没见过,世家数百年来,竟然出了这么一块美玉。

    这么好的东西,就该被他季明生握在手里。

    第36章 佳偶天成 我与吏部林大人相比,谁更美……

    “我好看吗?”

    “好看。”

    “语气不太真诚。”季明生挑剔道“你说的是实话吗?”

    “是……是啊!”

    京城最大的绸缎庄, 季明生揽镜自照,“那你觉得黑色配我还是红色配我?”

    “我与林大人是否相……”季明生本想问他和林栖梧相不相配,但顿了顿, 换了个问法

    “我与吏部林大人相比, 谁更美?”

    在阴晴不定上司的威压下,跟着季明生出来逛的下属只觉进气多出气少。

    这他可怎么答,他心里觉得自己上司美则美矣, 但眼角尖锐, 皮肤白得发蓝,长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私以为林栖梧更美。

    可季大人和林大人在朝堂上很不对付, 他不能说实话。

    这位老实官员一说违心话, 心里就发虚, 等会季大人又该说他的回答不真诚了。

    早知攀附季明生要受这等苦,他就该绝了向上爬的心思, 老老实实地待在户部算一辈子的账。

    “大人,小人忽然想起户部有一笔账,小人还未核对,您先看着, 小人就先退下了。”

    下属昏头转向中抓来了刚踏进门的小伙计, “你来帮这位爷选选衣裳。”自己溜之大吉。

    季明生扫了一眼伙计,目光又移回了镜中的自己。

    “林氏的林栖梧你可见过,他来你们这里买过绸缎么?”

    “见过, 他来过两次。”

    小伙计没有见过太多官人,却认识林栖梧。

    因为林栖梧曾经是脚踏白马, 游过街的状元郎,样貌又是那样出色,小伙计自然是认识他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季明生难得赏了小伙计一个眼神。

    那小伙计年纪不大, 又刚从外面送货回来,不知道季明生的身份。

    眼看季明生容貌妍丽,伙计以为他是南风馆不入流的小倌,言语中多有轻薄和贬低。

    “林家那位大人是贵人,贵人的衣服,自然是格调高雅,品味非凡。不是最好的云锦,他不要,云锦的颜色若是俗了艳了,他也不要。

    或是纯白,或是带些青蓝之色的衣袍,请手艺最好的师傅来做,才勉强能入他眼。

    一件素白衣袍花费能有一锭金子,乍看之下,与其他衣袍也没什么不同,

    “可您猜怎么着,普通人穿上平平无奇,这衣服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穿出贵气。”

    季明生满意地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林栖梧很好,可他觉得自己也不差。

    “那我比之如何?”季明生微微抬起下巴。

    小伙计心中哂笑,一个浅薄的小倌,也敢和状元郎相提并论?

    “您啊,虽然长得美,却是带着股妖气。

    人若是遇见清贵公子,是见之忘俗,心生憧憬。

    若是人遇着妖精,那可不得了,是礼仪也忘了,羞耻也忘了,变成了两条腿的畜生,虽然爽快一时,却不能常久,哪里能和贵人相比?”

    季明生转过身没有说话,只是眯起那双狭长的,瞳仁如墨一般黑得发沉的凤眸,深深地看了小伙计一眼。

    那是密林中阴暗爬行的蛇类才会有的眼神。

    明明季明生什么话也没说,方才言出无状的小伙计,因为季明生这一眼,心里直发怵。

    “这位爷,我就是随便说说,您……您别当真。”

    第二日,绸缎庄因为赋税漏交,被官府封了,得罪了季明生的小伙计在夜里被贼人劫去,被扔到了南风馆卖笑。

    季明生没有把小伙计的话放在心上。

    他自认为自己和林栖梧天生一对。

    他坏林栖梧好,他妖艳林栖梧矜贵,天生互补,哪里找出这样佳偶天成的人来?

    现在的季明生只是需要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初春宣政殿外的树上开了一束束的玉兰,和煦的春风一吹,大瓣的玉兰花簌簌掉落,让人如同身在桃源,忘却扰人俗事。

    但这些都与殿内人无关。

    “今年科举,你要作考官?”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慢悠悠抬起眼皮

    “可朕已经派林栖梧作主考官了,你去的话,可就只能给他打下手了。”

    “微臣愿意。”季明生分析得有理有据

    “陛下如今厌恶世家之首王氏擅权专政,却又苦于王无忌是先皇钦点的托孤大臣,与各世家沆瀣一气,积威甚重,一时难以拔出。

    林氏和王氏互为姻亲,林栖梧是王无忌的亲外甥,若是从他身上下手……”

    皇帝摸了摸下巴,方才叹道“如此也好。

    林栖梧在得知自己在今年科举中要与季明生共事,很不情愿。

    “陛下,臣手下的人已经够了。”

    季明生却在一旁幽幽道“季某不知何时得罪了林大人,惹得林大人如此排斥季某。”

    季明生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圣人言,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科举是可以影响天下学子命运的大事,林大人可否为了莘莘学子,容忍季某一段时日。”

    林栖梧心说,就是因为科举是天下学子的头等大事,才更不能让你来。

    彼时,谁知道季明生这种心思不正之人会闹出什么乱子?

    “当然”季明生故作神伤“季某出身寒门,身份卑贱,若是林大人因此看不起季某,那……”

    “我没有!”

    林栖梧心中恼怒,这季明生一定是记恨自己之前阻止他放高利贷的事,存心让自己不痛快!

    “朕意已决,此次科举,寒门考生居多,季大人出身寒门,成为此次科举考官是在安寒门考生的心,其余的不必多言。”

    “退下吧。”

    林季两人走后,坐在宣政殿的新帝闭目养神。

    他从小和林栖梧一起长大,对林栖梧的人品很放心,即便林栖梧出身士族,却对寒门考生没有偏见。

    他面冷心善,是个难得的,让新帝放心的良臣。

    反倒是季明生其人,皇帝虽欣赏他的做事果决,对时局的敏锐觉察,心中却也暗暗忌惮他的狠毒。

    如果放任季明生接近林栖梧,利用林栖梧,只怕夺权事成后,世家的这块美玉也会碎掉一角。

    但是……

    年轻气盛的新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他太想要大权独揽的感觉了。一个小小的林栖梧,注定要作他棋盘上的被牺牲的棋子。

    林栖梧出了宣政殿,快步往前走,却总也甩不掉身后的季明生。

    “林大人,季某今日入宫的马车坏了,可否请林大人栽我一程,送我一齐去礼部?”

    马车上,林栖梧闭着眼睛不说话,当季明生此人不存在。

    “我知道林大人觉得我不干好事。”

    季明生反倒微微凑前,一双漂亮的凤眼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林栖梧耳边小声道

    “所以你应该好好看着我,以免我在做乱呐,林大人。”

    快到礼部时,马车忽然停了。

    “林大人,有人拦车要见你。”

    林栖梧下了车,却发现拦车的人是个身背箱笼,清秀斯文白衣书生。

    “大人,我是许英,您还记得我么?”书生拱手做礼,脸上带着期盼的笑。

    “原来是你。”林栖梧惊喜道。

    刚刚下车的季明生霎时警铃大作,他看得很清楚:林栖梧看向那个白衣青年的眼光中夹杂着欣赏。

    第37章 共食甜糕 季明生心里涌起一阵甜蜜

    “林大人, 时间不早了。”季明生催促道“礼部赵大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既然林大人有事,那我不便再打扰您,此次来, 只是想见您一面。”

    林栖梧的才名传的既广又早,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神童之名已传遍整个京城,在他十七岁高中状元时, 整个夏朝都知道了林氏出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因此许英从十三岁起, 心中对这个大自己三岁的才子心生憧憬。

    夏朝科举允许行卷,即科举考生可在考试前向主考官、权贵名流投递自己作品, 以展示才华, 增加印象分。

    许英早在一年前便将自己所作文章投递至林栖梧门下, 林栖梧平日官务缠身,许久才抽出时间一阅, 大为欣赏。

    在得知此时许英已离开京城去别处游学时,依然修书一封,以资鼓励。

    如果说,在得到林栖梧书信前, 许英只是对林栖梧有些许仰慕。

    那么在得到书信后, 见到林栖梧一字一句的夸奖鼓励后,林栖梧已成为许英心中无可替代的皎皎明月,他此次来京城未作休整, 听闻季明生出任此次科举主考官,拔脚便来到礼部, 一心只盼能见“明月”一面。

    许英头一次见到偶像,不免局促,双手攥住两侧衣袍。

    这一点被季明生看在眼里,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想和我争?

    林栖梧却笑得愉快,大抵时同类相惜的缘故,他的话也多了些“你文采斐然,此次科举中……”

    季明生用手肘轻击了一下林栖梧,怪声道“林大人,注意你的身份。”

    林栖梧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这次科举的主考官,确实应该避嫌。

    他拜别许英,与季明生一起进了礼部。

    “哟,林大人,这是谁啊?”进了礼部的季明生酸溜溜地问。

    林栖梧含糊道“一个朋友。”

    季明生并非科举出身,与他多说无益。

    季明生又冷冷哼了一声。

    林栖梧觉得此时季明生很像……

    发现丈夫养外室,却仍对丈夫心存期盼,不愿与丈夫和离,觉得丈夫总有一天心会回到自己这里的妇人。

    可自己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没资格指摘自己任何事。

    罢了罢了,管他作甚?

    林栖梧与礼部赵大人打过照面后,坐在书房开始着手草拟今年的科举题。

    季明生坐在一旁,看了一会老庄,觉得十分无趣。

    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看不进去也正常。

    不知林栖梧为什么整日捧着它读。

    季明生在书桌前,来回走了两圈,“林大人,您总该吩咐我做点什么吧。”

    林栖梧忙站起身,他怕季明生偷窥科举题目,提前泄密,又不肯安排他干别的活,怕他趁机捣乱。

    “爱如何如何,只别给我添乱。”林栖梧冷冷地瞪着他,他整个身子挡在桌子上,捂住那些草拟题目,像是护食的小动物,冲着自己龇牙。

    因为这一动作,林栖梧白纱质地的高领往下掉了点,反衬得林栖梧洁白修长脖颈处线条更漂亮了。

    季明生看着他,舔了舔嘴唇,出去了。

    被林栖梧赶出来后,季明生又去干他的老本行了。

    他能干的不多,无非是栽赃嫁祸,再严重点的,杀人放火。

    季明生年少时遇上过一个游僧,劝他随自己出家去。

    “小施主,你这面相亦正亦邪。

    若继续在这红尘俗世中,恐徒增杀孽,不得善终,贫僧见你眉宇间尚未有戾气,不如随贫僧而去,以佛法静心凝神,修得正果。”

    年少的季明生不屑一顾:“滚远些,秃驴!”

    明明是个和尚,嘴里却说着什么面相,莫不是道士当不下去才转行当的和尚。

    当他不知道,貌美的小和尚进了寺庙是什么下场。

    春风楼和南风楼比邻而建,季明生特地拐去看了眼绸缎铺伙计的凄惨情状,在伙计怨怼的眼神中,意气风发地进了脂粉飘香的春风楼。

    季明生自觉自己有了心上人,不便与姑娘们调笑,反倒束手束脚,闷着头只往楼上走。

    “季大人。”

    果然,季明生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男声。

    他的眼底勾出抹嘲讽笑意,但一转身,眼底那点笑意很快便消失干净。

    “王公子,好久不见。”

    叫住季明生的男人,左右两边各搂着两个姑娘,一副脑满肠肥的蠢猪样。

    他是当今首辅王无忌之子,王钟祥。

    王钟祥放开了身边的两个姑娘,发怔一样走上前去,

    “怎么,季大人是专门来寻我的么?”

    “是呐”季明生压下喉头的恶心感,勉强露出一点点笑。

    王钟祥是王无忌的独子,却蠢钝不堪,靠着好爹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嘴上说着要发奋图强,满屋的累累书卷,私底下整日声色犬马,寻花问柳。

    甚至在见到季明生第一眼时,王钟祥还起了色心,被季明生不动声色地把丑事捅到他爹王无忌眼前,才死了那条歹心。

    “我如今在林大人手下做事,他看不管我,对我多有磋磨。”季明生垂下眼,闷闷不乐道。

    “是那个林栖梧?”

    王钟祥肥胖的手作势就要摸上季明生精致的下巴,

    “看把我们季大美人都累瘦了。”

    季明生伸手抓住了王钟祥想要作乱的手臂。

    他的手劲大得惊人,立时王钟祥就变了脸色,求饶的声音直哆嗦

    “季大人,松……松手。”

    季明生心想,总有一天他要废了这个胖子下面的小肉球。

    “首辅大人也很喜爱林大人吧?”季明生松了手,拿出手帕细细地擦着自己刚抓过王钟祥的左手。

    “我爹那个瞎了眼的,眼里只有林栖梧,嘴上每天林栖梧长,林栖梧短的。他不过是开蒙早,才比我略强些,

    王钟祥摇了摇头,“若是我奋起直追,不出几日便能甩他一大截。”

    季明生心中又骂,举世无双的蠢蛋,真以为嘴上说说,书本上的东西就会排着队进脑子里了?

    还妄想和林栖梧相提并论,可笑至极!

    “是呢”季明生笑着说,“那王公子想没想过让首辅大人对你刮目相看?想不想狠狠地把林栖梧踩在脚底下?”

    “这如何能?”王钟祥显然来了兴趣。

    “我与那林栖梧素日不对付,如今又受他磋磨,这法子也不妨就告诉你。”

    一刻钟后,王钟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春风楼的包房。

    春风楼的青娘倚在门边,笑着道季明生

    “季大人这次不留下来尝尝春风楼的新菜式?”

    “不吃了”季明生摆摆手。

    也许是季明生的生母是乐妓出身,他对春风楼的姑娘们并无轻薄蔑视的意思,

    甚至他刚到京城时,还是几个姑娘们就了在饿倒在楼前的他。

    一向吝啬的季明生发迹后,将恩人赎出春风楼,为她们寻得好归处才算完。

    青娘也不怕他,反倒打趣道“怎么,如今升了官,看不上我们春风楼了?”

    “倒不是春风楼的姐姐们不好,季明生狡黠地笑笑

    “只是我是回民,见了猪,现在还直犯恶心。”

    青娘听了这话直乐:“你这嘴啊!”

    最后季明生打包了春风楼的甜糕走了,他想林栖梧出了一天的卷子,总不能饿肚子。

    林栖梧看着季明生摆在他面前的精致漂亮的甜糕,欲言又止。

    “我方才刚喝了粥。”林栖梧慢吞吞道,“多谢季大人的一片好心,但这林某恐怕吃不下这甜糕了。”

    “只喝粥能饱么?”季明生托着下巴坐在桌子对面,“这是我特地为林大人带的,走了好远的路。”

    要怪林栖梧太守礼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他盯着眼前的甜糕,心里又小小叹了口气,因为还有一句俗语——还有无事献殷勤。

    他自认为自己与季明生的关系还没到互送甜糕的地步,以季明生的秉性,怕不是在甜糕里下了什么毒药。

    他把甜糕用刀切开,一分为二。

    “季大人忙活一个下午,也饿了吧?”

    林栖梧把一半甜糕放在小碟中,推给季明生“季大人也一起吃吧。”

    季明生眼底亮起一簇火,心里莫名甜蜜,林栖梧居然和自己分食甜糕。

    这算是很亲密的举动吧,季明生想。

    清晨林栖梧还讨厌他,临近暮色怎么愿意和自己分享食物了?

    也许清晨林栖梧的不悦不是针对自己,自己只是被牵连了,今晚与他分食甜糕的林栖梧,才是真正的林栖梧。

    林栖梧对自己,也没有那么厌恶吧?

    季明生盯着甜糕,诡异地微笑起来。

    这一幕落在林栖梧眼中有点渗人,好似更坐实了季明生下毒的嫌疑。

    “季大人,快吃吧。”林栖梧催促道。

    季明生两口吞下半个甜糕后,林栖梧才放下心,开始斯文地吃起自己眼前的甜糕。

    “以后离云中王氏远一些”季明生忽然别别扭扭道。

    云中王氏要遭难了,这是世家中最高的高楼,大厦将颓,林栖梧得离它远些才好。

    哦,原来这才是季明生的目的,林栖梧想。

    “王氏是我的母族,我与他们亲近,理所当然,季大人未免管的太宽了吧。”林栖梧不咸不淡道。

    ,

    第38章 私定终身 现在该是第三步,私定终身。……

    除了帮新帝拔除世家, 季明生要干的第二件事是帮新帝敛财,这也是新帝把季明生放在户部尚书位置的原因。

    林栖梧忙着出科举题目,科举后又忙着阅卷, 没心思关注季明生的小动作。

    季明生表面挂着科举的名头, 暗地里兴风作浪,暗地里派手下提出各种刁钻赋税呈报皇帝,又偷偷

    新帝名叫李尔, 史称乾元帝。

    他的前半生走得是最套路的苦情皇子路线。

    乾元帝的母亲是个宫女, 早年被先帝宠幸,但很快被花心萝卜抛之脑后。

    正得宠的妃子怕皇帝哪天想起这个姿色不俗的宫女, 连忙花点手段把人送出宫。

    出宫后, 宫女发现自己怀孕, 却害怕宠宫中宠妃的狠辣手段,不敢找回宫中。

    只得在宫外独自生下孩子抚养长大。

    因此乾元帝有个悲惨童年, 吃不饱穿不暖,母亲在油灯下熬瞎双眼,靠这点沾着血泪的针线换取母子俩的温饱,最后在冷风中撒手人寰。

    但这乾元帝或许命中带贵。

    夏朝的中宫皇后膝下无子, 长兄王无忌寻得皇帝流落民间的幼子, 带入宫中,由皇后亲自抚育。

    也许是因为曾经过过穷日子,穷怕了, 乾元帝对占有财富有一种痴迷。

    季明生帮乾元帝敛财的主要是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各种花样繁多的赋税, 另一部分是贪官污吏的家私——表面充公入户部,实则都到了皇帝的私库。

    前者季明生没有多拿一个子,后者却收了不少。

    他想得长远, 林栖梧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日后跟了自己,总不能让他受委屈。

    衣服依然要穿最好的,住也要住大宅子,

    此外,季明生还给自己安排了第三件事——打击情敌。

    “林大人,您的朋~友~,许英也在考生之列,林大人对他偏爱有加,亲自批阅他的卷纸,怕是不妥。”

    “不如让我……”

    林栖梧正在看考生们的卷纸,正巧有张卷纸跑题甚远,强行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大堆,结果狗屁不通,看得他头痛。

    又赶上季明生在一旁嗡嗡。

    好烦,林栖梧发誓以后再也不得罪这个小人,省的他整日寻法子故意来磋磨自己。

    烦不胜烦中,林栖梧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甩给季明生一个眼刀。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光华流转,嗔怒道“就你,你读的懂?”

    季明生蓦地瞳孔一缩。

    林栖梧蔑视人的样子,让他心里好渴。

    季明生眨了眨眼“季某是说,不如请礼部的大人来阅卷。”

    “也好。”

    夏朝的科举不糊名,考官可以看见直接在卷纸上看见考生姓名。

    林栖梧很快从试卷中抽出许英的卷纸,小心翼翼地递给季明生,又郑重道

    “那请季大人一定要给礼部侍郎柳齐审阅。”

    柳齐是这次协办科举的官员之一。

    他有才学,又生性淡泊,平素不为财帛动心,许英的试卷由他评分,林栖梧很放心。

    季明生笑着接过卷纸,一出门就发泄似地将其揉成一团。

    他的心里酸酸的,什么时候林栖梧对自己的事也能这么上心。

    暮色四合,京中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小梨春在柳府戏园子里开唱了。

    季明生懒散地坐在台下,容色却比台上最当红的美伶人还要艳上三分。

    而季明生一侧,则坐着“正直”的柳齐。

    “这出戏如何,柳大人?”季明生靠着椅背,左腿屈起踩在椅子上。

    明明是个二流子一样坐姿,可季明生这样坐,却像是真名士自风流。

    柳齐满意地点点头,目不转睛,一颗心早已系在戏台上的悲欢离合。

    柳齐虽然对财帛之物不上心,却独独爱听戏,他早想听京城最好的戏班小梨春唱戏,可惜总也买不上票。

    季明生与这些从事下九流行当的人,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小梨春的班主。

    请小梨春来柳府唱戏,这礼真真送到了柳齐心坎上了。

    “柳大人,那份卷纸……”季明生试探开口

    “举手之劳罢了。”柳齐挥挥手,“小事小事。”

    确认情敌无法中举后,季明生这才开始安心看戏。

    戏台上咿咿呀呀,正演着一出玉簪记。

    此时戏曲演到关键处,小道姑正故作严厉呵斥求爱郎君:“潘郎好生无礼!”

    转身离去后,却又写下情诗“一念静中思动,遍身□□难禁”,让丫鬟偷偷传递。

    季明生心中冷嗤一声,眼前小戏子嗔怒的样子不及林栖梧的万分之一,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忽然季明生福至心灵,脑中又冒出了一个新想法,林栖梧瞪自己,是不是在和自己调情?

    平日里,林栖梧可从来没瞪过别人。

    怎么偏偏瞪他?

    季明生越想,越觉得林栖梧像这出戏中的小道姑,表面清冷禁欲,私底下会不会也春心萌动?

    “是喜欢我的吧?”季明生喃喃自语道,“至少有一点?”

    要不怎么对自己这么独特?

    “你说什么?”柳齐还停留在看完戏后的余韵中没回过神来。

    季明生没回话,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已经忍不住了。

    这些天,他总在揣测林栖梧的心思,是喜欢自己的吧?

    至少不排斥,要不怎么会和他分食甜糕?

    是和自己亲近的吧?

    季明生没有喜欢过人,也不懂

    看戏台上的折子戏,两人也如同他和林栖梧一般先是相遇钟情,再是试探纠缠。

    现在该是第三步,私定终身。

    戏中小道姑和书生交换了定情信物,他倒是有一个母亲留下的玉坠,可以送给林栖梧。

    只是林栖梧会收吗?万一他不喜欢自己呢?

    两只脚都已在礼部大院中的季明生难得踟蹰了。

    他站在礼部书房外,看着窗户中透出的暖色烛光,不敢上前。

    反倒是林栖梧阅完卷纸后,总感觉有一道阴湿黏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窗外望去,正看走站在园中,在暗夜中,如同鬼魅一般,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季明生。

    第39章 不干净 不忠之人应该受到惩罚,季明生……

    “季大人……”林栖梧莫名有点害怕。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林栖梧怕鬼。

    而且特别怕男鬼。

    小时候的林栖梧因为胎记缘故,被林父藏到庄子上散养,曾被庄子上的疯老头关到废弃柴房三天三夜。

    没有食物、没有水, 门扉被疯子钉死, 透不出的一点点光亮,以及疯子口中不停不休的鬼故事,什么长舌鬼、狐狸精、画皮鬼……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在老鼠爬行的悉悉索索的声响中, 在疯子死去后尸臭中,纷纷现身而出。

    三天后, 林栖梧终于被林氏仆人找到, 受过度惊吓的林栖梧被接回主家休养。

    小栖梧的泪哭干了, 昏睡过去,却梦到有男鬼要挖他的眼睛。

    他问寺里的和尚, 这个世界上有鬼怪吗?

    和尚双手合十,沉默许久才安慰道

    即便这世上有鬼怪,也只会生在穷乡僻壤之地,朱门绣户中是没有鬼的。

    那时的林栖梧发誓, 他一定要用功读书, 出人头地,成为世家公子的典范,成为对家族最有用的人。

    无论如何, 他不能再回到庄子里。

    黑夜里的季明生皮肤苍白,唇色嫣红, 脸上的妖气在黑夜中变成了幽幽鬼气。

    一瞬间,林栖梧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季明生!”林栖梧不敢走出门,只站在门口喊了声。

    男鬼动了。

    他很专注地盯着林栖梧, 一步步走了过来。

    季明生太白了,泛着蓝的白,以致于暖色的烛光打在他身上,也变成冷光。

    “天色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林栖梧勉强道。

    “想见你,便来了。”

    曾经阴狠歹毒,满腹诡计的季明生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烛光下的林栖梧,吐出一句真心话。

    林栖梧更觉的这不是季明生了。

    一定是什么精怪变的。

    季明生和他不对付,怎么会说这种话。

    林栖梧落在昔日的梦魇里,出现了幻觉——他低下头看向地面,只有自己的影子。

    眼前站着是不是人,是鬼。

    “既然见了,便走吧。”林栖梧沉默了一会,稳住心神,才说道。

    “不好。”男鬼手中出现了一枚绿茵茵的玉坠,“我来,还想送你这个。”

    林栖梧屏息凝神。

    他从前便听说过,鬼怪送的东西会吸人魂魄。

    “我不要。”

    季明生怔愣一下,很失落地垂下头。

    果然,林栖梧不喜欢自己。

    为什么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要喜欢谁?

    难道有更好看的妖艳贱货勾引林栖梧?

    “你真的不要?”季明生心有不甘又咬牙切齿道,“你真的不要?”

    “你可想好了,真的不要?”

    林栖梧听了这句话,又垂下头看那个玉坠子,心中迟疑。

    最终他伸手从季明生冰凉的手心里拿走坠子。

    “你走吧”

    季明生眼睛一亮,心跳的快,耳膜咚咚,心脏也咚咚响

    林栖梧收了那枚坠子,林栖梧这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现在可以了吗?”

    “把那枚玉坠戴到脖子上。”季明生眼神幽深,有些得寸进尺地盯着围着林栖梧脖子的高领衣衫。

    林栖梧心中又怕又气,他握紧那枚玉坠,一会看向只有自己影子的地面,一会又盯着季明生鬼泣森森的一张脸。

    他哽了许久,才认命般把它戴在脖子上。

    季明生那双凤眼不错珠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错过一点点,心中有种变态的满足。

    “好。”季明生笑笑。

    “那你有什么要送给我的?”

    ……

    科举阅卷结束,林栖梧回家后,病了三天。

    季明生上朝时,看着林栖梧的位置空了,很担心。

    林栖梧一向都爱岗敬业,怎么连着两天都不来?

    难道是那天晚上受了风,着了凉生病了?

    还是家中事牵绊住了?

    彼此之间既已确认了心意,为何有事不知会自己一声,叫他好生担心。

    “季卿,季卿——”

    季明生心中牵挂林栖梧,近两日常常走神。

    “陛下”一分钟后,宣政殿中呆立着的季明生才应到。

    “季明生”乾元帝眼神玩味。

    季明生其人,虽然胸中文墨不多,却做事专注,尤其是干坏事的时候。

    他从没见过季明生被什么事牵绊住心神。

    “为什么心不在焉?”乾元帝问。

    “微臣的心上人病了。”季明生答道。

    “心上人?”乾元帝更感兴趣了,一个纯粹的恶犬也会爱人?

    他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形容一个人不是美丽,不是聪慧,而是一个“好”字。

    可见这女子是全无优点了。

    只是乾元帝觉得好笑,原来恶人也喜欢好人。

    “罢了罢了”乾元帝摆摆手。

    说到底,他对季明生的私生活没什么太大兴趣,现在有让他更焦头烂额的事

    “你看看这个。”乾元帝扔给季明生一份奏折。

    打开奏折,季明生只扫了几眼,便知道乾元帝今日心情为何这么坏。

    原来是王无忌上表奏折,要求立妍妃,也就是王家的女儿为后,妍妃的儿子明王为太子。

    这王无忌,因为自己带幼时乾元帝入宫,又助他夺得皇位。

    乾元帝上位后,对他大加封赏,地位可以称的上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地位,树大招风,更该谦逊低调,可王无忌却和世家官员们结党营私,世家官员们竟都以他马首是瞻,几乎要与乾元帝在朝堂日月同辉了。

    季明生不知他是老了昏庸,还是真把乾元帝当成自己女婿,如今甚至敢干预立储大事,真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立储自古便是帝王逆鳞,更何况乾元帝还正值盛年!

    “你安排的那件事,什么时候才有结果?”乾元帝用中指重重反扣桌子,发出几声闷响,似是无形的催促。

    季明生为王无忌安排的罪名是谋反大罪。

    王无忌毕竟是从龙之功,于新帝有恩,若是罪名不够重,倒显得是新帝翅膀硬了便忘却恩人,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但现如今季明生心中却有了顾虑。

    王无忌是林栖梧的舅舅,王无忌死了,林栖梧肯定会伤心。

    而且谋反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陛下,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季明生下意识想要拖延。

    “怎么,温柔乡把你的骨头都泡软了?”乾元帝冷嗤,“别忘了你是谁!”

    季明生仍是说,“陛下,此时臣会抓紧去办,但仍需时间,望您谅解。”

    “你!”季明生出了宣政殿,身后仍有乾元帝的怒斥声,混杂着重物落地声。

    季明生知道,乾元帝不会闹什么,现在的他还需要自己。

    因为没有人像他这样做事果断狠厉,手段利落,也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了解乾元帝——既可以为他敛财又不贪污,甘心只作工具,没有二心。

    离开皇宫后,季明生没有回家,反倒让车夫赶车去了林府。

    林栖梧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季明生说,“你说来人是季明生,他也不见吗?”

    “不见”林家小厮摇摇头,心想,他家少爷听到季明生的名字,更加扭过头去,神色恹恹地让他打发走。

    “既然心情不好,不爱见外人也正常。”季明生自动为林栖梧找起借口。

    他可以谅解的。

    可是,季明生竟然见到那个叫许英的白衣书生从林府出来。

    “你!”季明生大跨步走上前去,恶声恶气道“他都说了谁也不见,你敢打扰他养病?!”

    “季~明生”许英冷冷道“林大人只是不见外人罢了。”

    外人,什么意思,才过了两天,他季明生就成外人了?

    好啊,见我也不见,却见许英这个贱人。

    林栖梧,你怎么这么花心?

    这许英不如他美丽,也没有他有手段,林栖梧看上这个贱人什么了?

    “林大人说了,他看了我的名次,低的蹊跷,即便身染重病,仍托好友为我平反。”许英趾高气扬道,“这次的事,是你搞得鬼吧,季明生!”

    许英早在第一次见林栖梧是便觉察到,季明生是个心术不正的奸邪之人!

    “可惜林大人是正直之人,会为我讨回公道。”

    “师父,烦请您照顾好林大人。”许英不再理会季明生,转身对身后送他出来的和尚双手合十,恳切道。

    “林施主佛缘深厚,即便暂时被邪祟侵扰,不久便会化解。”和尚同样以佛礼回敬。

    但在和尚行礼时,季明生眼尖地见到,那和尚袖中似乎有个圆坠似的物件。

    他不有分说的抓住和尚的手臂,从他袖中夺出那件物什。

    果然,是他的玉坠。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你偷的?”

    “林大人说这东西不干净,把它捐给了寺庙。”

    不干净,季明生的心碎了。

    这玉坠是他母亲留下的,他的母亲是乐妓,可这玉坠是她嫁人后,给人织布换来的。

    “它是干净的……”季明生喃喃道。

    林栖梧怎么可以这样,若是嫌弃,何苦收了这玉坠?

    可是怎么办,他已经把心交出去了,

    而林栖梧却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不忠之人应该受到惩罚,季明生想。

    季明生幼时随父母在边塞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民风野蛮。

    季明生想起那里的习俗,对不忠之人,要把祂永远关在家里,不能让祂出门一步。

    第40章 漂亮喜服 这怕是要问季大人的新娘子……

    天闷闷的, 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春天过去了,暴雨的夏天来了。

    大滴的雨水落下, 淋湿了街上失魂落魄的季明生。

    行人打伞, 但季明生没有,雨水在他睫汇成小小的瀑布。

    不干净,不干净——

    初夏冷冷的雨水浇醒了季明生的美梦。

    林栖梧压根看不上他, 和那些人一样, 厌恶他的出身。

    吁——

    “不长眼的东西,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马夫用长鞭指着季明生, 大雨也浇不灭他的气焰。

    “识相的, 滚远些 ”马夫见季明生无动于衷, 高声喝道,手中鞭子挥动, 马上就到打到季明生的脸上,却被季明生伸手抓住了马鞭,一用力便把嚣张的马夫拽下马车。

    “谁啊?”马车内的主人终于屈尊降贵地拉开车帘,他的长相斯文, 眼角一动, 便牵起皮肤形成层层皱纹。

    季明生注意到,他的唇角挂着抹虚伪的笑,

    来人是王无忌。

    “我那好侄儿病了, 邪祟入体,怕是什么贱民传上的。”王无忌故意道,

    “我们王氏是诗书礼仪之家,不与贱民争一时意气,绕道而行吧。”王无忌命令车夫道。

    王无忌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季明生, 这种无声无息的阴阳,比直接的辱骂侮辱性更强。

    穿着华丽的中年男人斜眼扫过季明生,最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

    “啧——”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有轻蔑性。

    马车慢慢驶离,

    季明生忽然笑了。

    是了。

    是世家带坏了他的林栖梧。

    跟着这样的舅舅,林栖梧能学到什么好呢?

    王无忌该死,王氏该死,世家该死。

    他们仰仗这祖辈的余荫,明面上是什么书香世家,客气,实则心思狭隘,目中无人,自视清高。

    好好的美玉被这些伪君子都带坏了。

    季明生抚去脸上的雨水,笑得越来越厉害,双肩抖动,最后甚至放声大笑。

    他,季明生,要重新教导林栖梧。

    “这真的只是梦魇吗?”林栖梧坐在床上

    “昨晚的季明生没有影子,我甚至想,季明生是不是被什么妖物夺舍了?”林栖梧又道。

    “施主应是旧病复发。”

    当初关在废弃柴房的林栖梧被救后,休养了很久一段时间。

    那时每逢夜晚,疯子口中的鬼怪会现身来纠缠林栖梧,年纪尚幼的林栖梧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在白天也会出现幻觉,说自己见到了鬼。

    “可是……我已许久没有再犯病了。”

    “也许是施主最近劳累才病发的,忘却此事,才是正道。”清一大师道。

    林栖梧的病好后,再去上朝,却意外发现季明生已不在朝臣之列了。

    其实这也好,虽然是幻觉,但林栖梧一想到季明生,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若他仍在朝堂上,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下朝后,林栖梧向同僚们打听才知

    皇上单独设立了一队亲卫,名谨卫,季明生自请卸去户部尚书一职,去谨卫当了总领。

    世家出身的官员们都在笑,季明生这个泥腿子终于不用与他们同站朝堂。

    林栖梧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谨卫总领虽然明面上是六品小官,可他的直属上司却是皇帝,明降暗升。

    乾元帝一向不满世家的所做所为。

    林栖梧还查到,谨卫所有人皆是寒门子弟,这让他很是忧心,谨卫的成立对世族来说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林栖梧也曾劝过舅舅,要低调些。

    可是舅舅似乎不以为意,“一个黄毛小子,还能反了天不成,要不是王氏、林氏等一众世家站队,他能那么安稳登上皇位?”

    “栖梧,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夕阳的余晖照在王无忌有些苍老的脸上,他脸上的骄傲仿佛已延续百年。

    “无千年王朝,而有千年世家。”

    每每听到这句话,林栖梧暗自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世家衰微已成定局。

    此外,林栖梧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是新帝派来监视自己的,林栖梧想。

    许多边缘的世家官员被乾元帝寻了由头,当面痛斥,严重者甚至被罢官,林栖梧已经感觉到

    这是风雨的前奏。

    林栖梧再一次见到季明生,已是深秋之时,在京城中新开的绸缎店,他正在挑料子送给族中的小孩子作时兴衣裳。

    却看见季明生来到柜台前,伙计对他毕恭毕敬道“季大人,您订的那件衣服做好了。”

    那伙计取出了一件喜服,红的夺目。

    季明生察觉到林栖梧的目光落在那件喜服上。

    “喜欢吗?”季明生忽然道。

    林栖梧敷衍地笑笑,他觉得季明生这个问题很奇怪,

    “问林某作甚?这怕是要问季大人的新娘子喜不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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