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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矛与盾

    03


    光阴倒带回十年前。


    二零一二年。


    梁月听搬到南城的那天,也在下雨。


    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光是坐在座位上就可以感知到车轮的转动,穿过交错的轨道,鸣笛声一下接一下,带来轻微的耳鸣。


    她坐在窗边,从方形的火车玻璃往外看。


    窗外是阴云密布的小城景色,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不绝,落在年岁已久的瓷砖地上,房屋老旧,色调昏暗,一切都仿佛被框在一定比例的取景器里,陌生得像一场梦。


    也许待会儿就不像了。


    因为她没带伞。


    十六岁的少女一个人搬家,东西有限,力气也有限,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就是全部的行囊了。


    面前的小方桌上摆着一部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有一条信息,来自董淑和。


    【公司里忽然有点事,走不开,给你转了点钱,自己打车回去吧。家在巷子里面,车开不进去,叔叔让你哥去接你。】


    不过短短几行字,就有好几个灼到她的眼睛。


    “家”,“你哥”。


    梁月听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把手机屏幕摁灭,接着去看窗外阴雨连天的南城。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跟这场雨一样烦人。


    她这样想。


    好在这场雨还算识趣,在她到站前停了。


    梁月听拖着行李箱出站,刚走出火车站大门,就有外面蹲守的本地男人围上来问她搭不搭车,皮肤黝黑,身材健壮,说话还带着点口音。


    “不用。”梁月听摇头,提着行李箱绕开他们,没管他们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问美女去哪里,只是蹙着眉加快了脚步。


    走了大约半条街,才把人都甩掉。雨水在早就老化碎掉的砖块里安了家,一有不慎踩上去,就会引得它们愤怒,被犹带泥点的水滴溅了一身。


    甚至还有的溅到了锁骨上。


    梁月听强忍不耐烦,在街边站了二十分钟。


    但很显然,下雨天的出租车是全世界最俏的东西,要不就是没车,要不就是有客。眼看着雨又快要下起来,她蹙着眉,去街边还开着的麻将馆问路。


    “你好,请问林海云家怎么走?”


    “林海云?哪个林海云?”牌桌上的中年男人吞云吐雾,打出一张二筒,慢半拍似的反问了一个梁月听答不上来的问题。


    好在他对面烫着方便面似的波浪卷的女人接话,“还有哪个林海云?那个在国有企业做高管的呀。”


    那男人嗤了一声,很是不屑,嘟哝道:“什么高管,还不是在外面乱搞,然后把三儿接回来……”


    到底是女人敏锐一些,上下打量着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在男人手臂上掐了一把,还低低嘘了一声,男人才倏然反应过来似的,收了声。


    梁月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在脑海中记下女人给她报出的路线,拽着行李箱就往外走,对身后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不算远,约莫二十分钟就能走到董淑和说过的那个巷口。


    电线杆立在巷口边,上面张贴着乱七八糟、重金求子的小广告,一张叠一张,崭新的盖住破烂的,再被雨水打湿,一撕就会烂成破碎的纸条。


    梁月听艰难地拽着行李箱走到马路对面,手掌被崎岖路面造成的阻力磨得发疼,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瞥见对面蹲着一个人。


    天阴沉沉的,没有什么光,那人穿着一身黑,蹲在巷口旁的墙根底下,双腿略分,姿态随意,手臂伸直,散漫地搭在膝盖上。


    全身上下都是严实的黑色,连卫衣兜帽都拉到头顶,微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远远地瞥见一点冷白的脖颈和下颌。


    像个神/经病。


    这是梁月听的第一反应。


    下雨天的不回家,蹲墙根底下装什么酷。


    正想着,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了。


    如短暂的丝线,轻而缓,绵绵不绝,擦过脸颊。


    梁月听蹙起眉,啧了一声,摩擦得发红的手心复又覆上拉杆,拽着行李箱往前走。


    巷口极窄,最多不过供两个人并肩通过,两旁是水泥糊起的房子,还有一条绳子拉直,当作晾衣杆,雨水积在破碎的砖块中间,一踩就溅起带着泥点的水花。


    巷口有个坎,不高,就是一般道路和居民区的分割线,但下了雨,边缘湿滑,梁月听拖着行李箱,拽了好几下,滑轮卡在边缘,就是上不来。


    行李箱很重,单手拎着拉杆,手心被磨得发痛。


    上上下下反复多次,她也来了火,蹙着眉往上猛力一拽!


    “啪嗒”一声响——


    滑轮越过路边低坎,重重落在青砖块地上,撬起松动的砖块一角,溅起蓄积的雨水。


    猝不及防的溅水还带着泥点,在空中划过几道迅疾且难以预设的弧线,梁月听下意识闭眼,防止泥水溅到眼睛里。


    直到感到裤脚和发尾都遭了殃,约莫这场无妄之灾过去,她才缓慢睁开眼。


    但面前不是昏沉的天色,也不是晾着棉麻衣服的巷口,而是一片黑色。


    梁月听顿了顿,缓慢抬眼。


    视线划过黑色的卫衣领口,划过凸起的喉结,停在面前的人脸上。


    方才蹲在墙根下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在眼前压下一片黑色的阴影。他身量极高,梁月听要略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那人略微仰了一仰头,卫衣兜帽往后滑,露出帽檐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他眼尾略微向下,双眼皮褶皱极窄,整个人显得极其锋利,此刻光是沉默不语地盯住她,就能感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沉默地对视几秒后,梁月听看着他垂眼。


    他的视线缓慢而又漫不经心地扫过她手里握着的行李箱,湿透后晕成深色的裤脚,还有湿透的发尾。


    停留数秒后,最后回到她的眼睛。


    全程都很安静。


    他明明未置一词,她却能感知到那点微妙的嘲讽。


    那种情绪很奇怪,像在看橱窗里残破的模特,看裹着光鲜外衣,内里却残破腐烂的人一样,好像能穿过皮囊,直直望向内心。


    ……有种被冒犯的不悦。


    梁月听蹙起眉,不再想跟这神/经病纠缠,紧了紧握住行李箱拉杆的手,准备绕开他往里走。


    刚迈出两步,那人长腿一迈,眼前又压下一片熟悉却烦人的黑色。


    ——他又堵在她面前。


    逼仄的巷口被堵了大半,根本避无可避,梁月听那股火一下子窜上来,抬眼盯着他。


    “干嘛?”


    面前这人神情冷淡,眉眼平静,对上她疑惑又恼火的目光,只是扯了扯嘴角,盯着她,缓慢伸出手指,慢悠悠地向下点了点。


    梁月听蹙着眉,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看。


    黑色卫衣下面是一条黑色运动裤,略宽松的落在脚踝处,裤脚边被溅了几处泥点,约莫是刚溅不久,甚至还看得出湿润的感觉。


    顿了顿,梁月听抬头。


    他神情依旧平静冷淡,略带不耐地开口。


    “道歉。”


    声音低缓,但吐字清晰,干脆利落。


    甚至能从中窥见他并不友好的情绪。


    这句话一出口,梁月听就倏然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


    董淑和短信里的那个巷口,那个故作亲密的“你哥”,瞬间就在此刻跟眼前的人对上了号。


    如果说这场相遇由于她是个外来人,所以才无法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的话,那这个理由对林照野就绝不可能成立。


    他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


    或是因为继母要求,或是因为父亲命令,无论如何,都是为了等一个小城里从未出现过的、步履蹒跚的陌生面孔。


    他绝不可能错认。


    但他还是这样了。


    毫不犹豫,懒得掩饰地把敌意挂在明面上,只是他天生一副不太在意的冷淡面孔,冲散了这份不友善,才看起来像平静的模样,只是悄然地挂上了几分嘲讽和讥诮。


    梁月听沉默良久,任由无声的火星在两个人之间飞溅,任由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下去,成为旷日持久的战争开端。


    最后的最后,她仰起脸,笑了一下。


    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假笑,甚至连眼睛都没弯。


    她看着他,慢悠悠地吐字。


    “你做梦。”


    空气寂静一秒。


    然后梁月听拽着行李箱侧身,硬生生从他身旁挤过去。


    身影纤细,但骨骼坚硬,甚至能从擦肩的瞬间中,感知到她瘦削的肩膀和手肘骨头。


    行李箱滑轮发出噪音,伴随着雨滴砸在水坑中的声音,在青砖地上滚远,只留下一个脊背挺直的背影。


    像是什么绝不服输的预告。


    林照野站在原地,垂眼看了看裤腿上新溅上的泥点,神情晦暗不明。


    良久,他很轻地啧了一声,单手把卫衣兜帽往下扣了扣,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这就是她和林照野的第一次见面。


    充满了少年时代幼稚却明晰的敌意,以一种沉闷的基调贯彻了整个青春期,像典故里最锋利的矛和最坚硬的盾,是自相矛盾,无解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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