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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国礼备婚琐碎,专有内廷司女官来教崔雪朝那一日的仪程。


    深蓝黑的袆衣,大袖高交领,通体满绣显贵的翟鸟纹,素纱中单,白色墣纹领,但衣缘却是赤朱色。因衣裳相连并不异色故而蔽膝随裳呈青色。每一件选用轻薄如云的细缎,由内廷针线局最为出色的宫女照着皇后娘娘尺寸量身制作。


    陛下对大婚仪式上皇后娘娘的穿戴格外瞩目,针线局的领事嬷嬷往崔家跑得很勤。


    万姑姑前脚刚送走针线局的人,后脚器物司的内监到了,一问,陛下觉得给皇后娘娘凤冠上的博鬓该配十三花钿,娘娘意下如何?


    万姑姑解释道:“凤冠上的十二花树乃是比照前朝凤冠的标制,再此之上额外添一道花钿,可见陛下对娘娘您的爱重。”


    爱不知有多少,重是实实在在的分量。


    金灿灿的凤冠虽不是纯金打造,选用色更辉的铜鎏金,但整个凤冠面上的十三课花树,以及由花梗花瓣和花蕊皆是锤揲、掐丝等工艺繁复造物,数不清的珍珠和汉白玉点缀其中。


    每每着盛装佩冠带跟着礼仪官演练一次,都会有种耗去生命的错觉。


    屋内冰鉴扇呼啦呼啦吹着凉风,崔雪朝剥去一身贵服,无力地瘫在床上。


    六月初六那日自己顶着烈日要从乾门上步行走上一刻钟到太极殿,想想就头皮发麻。


    幸而秦妈妈的手艺能抚慰她刚生出的烦闷。


    樱桃毕罗,巨胜奴,牡丹燕菜,最为鲜美的自然是酸浆鱼脍。


    刚吃没两口,万姑姑在门上请示,急忙忙擦去嘴角的酥碎末,一本正经地让人进来。


    “娘娘,方才府下管家送来一个宝匣,说是崔大人为您准备的随嫁单子,请您过目。”


    “拿过来吧。”


    除了十几张数额较大的银票,匣子里还装了几张地契。


    有望京街面上的六间铺子,京南的两座三进院子,剑南临都城的好几座宝山和五百亩田。


    若按之前父亲的规划,崔雪朝要嫁给某一郎将,这样的随嫁单子可谓丰厚过头。但以她今日为后的尊荣,这样的嫁资属正常。


    万姑姑见阿屏嘀咕着这一匣子值多少钱,想起近日进出的宫人跟她说的消息,心下隐忧。


    众人皆知陛下为淮北救灾腾出了大婚之仪的银子,中宫之主的体面不能掉,便下旨从简其余几位小主的封典。


    高二姑娘册为安妃,要和中宫娘娘同日入宫。宫中要从简她的封仪,她却不肯低人太多,竟是自掏腰包给内廷力求装点雅贵并肩,且安妃将来要住的千熙宫竟也开始翻新!


    自掏腰包的买卖,就连陛下都不曾说什么。


    只是银子流入内廷,声势造起来,底下的宫人和内监们整日光龇牙咧嘴地念着安妃的恩德,早把中宫娘娘忘在脑后了!


    大前日是沁阳县主的及笄礼,望京好些女眷上门庆贺,娘娘虽不曾入縡后廷,但礼数上不曾少,万姑姑亲自出马送了一份得体又大气的贺礼。


    偏生她刚代娘娘送上贺礼,那头高家夫人上门捎带了高二姑娘的随礼,好璀璨夺目迷人眼的一套翡翠头面。


    那沁阳县主是个心里没数的,一瞧见红盘上的翡翠首饰,直接伸手拿其中的鬓钗戴上,笑呵呵地冲着神情各异的诸位女眷展示起来。


    宫还没入,两宫之间的斗争已在暗处上演起来。


    今儿崔府送了随嫁,挑不出错却也没显出中宫娘娘该有的富庶气来,等将来出降,旁人打听到娘娘随嫁,又不知要起多少笑话。


    崔雪朝没有挖穷娘家摆阔的心思。


    当年偌大崔府被抄在意料之中,母亲提前藏了银票和田庄地契,后来为救父亲出狱花去大半,只剩京郊田产尚在。


    西陵崔家的底蕴在剑南一道,望京高门之间崔家尚算新门阀。


    她知道这一匣子的东西对于父亲来说已是尽力,并无不满,还把其中两间最富庶地段的铺子挑出来让人送到松柏院。


    松柏院住着刚继过来的嗣子,崔梅越,今年刚满二十,尚未娶亲。给嗣弟和给崔家并无差别。


    东西送过去没多久,门下回禀说梅越少爷来给娘娘谢恩了。


    二十年岁的郎君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岁,在内监引领下走来的青年步伐从容不迫,生得几分倜傥气却敛尽于怀,及至门下,撩袍跪下请安。


    崔雪朝让他不必多礼,等他站起抬眼看过来,面露和善:“在松柏院住着习惯吗?”


    “劳娘娘记挂,松柏院雅致安静,弟弟住着很好。”


    又问:“你双亲安置如何?”


    崔梅越面怀感激:“父亲的腿疾是陈年旧疴,须得静养。母亲说剑南老家气候温润,待暑期过了,她们二人想归乡安度晚年。”


    其实大家都明白,什么安度晚年,不过是那老两口留在望京,让崔举这名头上的嗣父如何自处?


    嗣子乃是崔梅越自己争来的,想必这等安排也在预料之中。


    崔雪朝说也好,提及两间铺子:“崔家旧时经历过难关,如今翻身一切尚须重新开始,那两间铺子搁在你名下,将来聘媳或是官场行走你不至于太紧张。”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崔梅越心头微暖,另提起一事:“前些时候太学学正找我问过话,话语间提及科考一事...”


    听他语气停顿,崔雪朝:“可有不妥?”


    崔梅越:“不是不妥,只是学正话风有些奇怪。”


    他往左右看看,因着是家里人说话,只亲近的宫人伺候,于是直言:“总感觉在提点我某些述论偏重。娘娘,我虽落榜过一次,但从没想过靠娘娘的关系提前得悉考卷内容,不知是......”


    “此事并非是我的意思。”


    崔雪朝往万姑姑那儿递去一眼,万姑姑颔首示意往廊下而去,“不拘旁人说什么,你清受本心即可。陛下提前一年开恩科,本是为了濯选有才之辈,你若无才,我不会徇私为你占去其他士人的席位。”


    如此,崔梅越放下心来。


    他虽全力争来大宗嗣子的位置,并非为了取巧富贵,一为荣养双亲,二也是想有一个公平的机会,正大光明地实现男儿建功立业的志向。


    困扰自己多日的烦恼消去,崔梅越又道:“再有几日就是三房娇娘堂妹的出阁吉日,届时娘娘可要去看热闹?”


    有崔雪朝皇后定尊,崔家未出阁未娶妻的孩子立时大受欢迎。


    光这一月,二房给两个堂兄定了亲事,三房的堂妹已要出阁。


    “得空的话,我会去的。”


    崔梅越笑了:“阿姐不知,娇娘堂妹的新郎官不是原先郑家的那个,换了,换成阖闾巷赵家的二公子了。”


    这话引得刚回来的万姑姑咿了声,崔雪朝看她,万姑姑解释:“大前儿小人替娘娘给家中姑娘们赏绸缎,当时还听娇娘姑娘身边伺候的团儿说,她家主子给郑公子送信,结果被撕得粉碎哭得伤心呢。”


    因不是亲姐妹,崔雪朝与堂姊妹们并不亲厚,只听说三房跟郑家的亲事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迟迟不肯过大礼,为此三房的叔婶还与郑家置气呢。


    于是看崔梅越,“你可知道内情?”


    崔梅越点头,阿屏机灵地搬个小凳给少爷坐好,从长案下抱出一个小箩筐,一边给主子剥瓜子一边听趣事。


    崔梅越娓娓道来:“三叔官只六品,且不是什么要紧的实吏肥差,郑家觉得娇娘将来未必能帮到家下公子,念及是当初两家老太爷定的亲,不肯撂脸提解除婚约,便一直扛着不请期。”


    “一拖拖了两年,那郑家公子是个风流人,常在望京风月场合厮混,一来二去被一个叫杜鹃的花客给迷上。后来不顾家里反对,花了重金把人给安置到外边养着。”


    “今朝阿姐封皇后,那郑家一下换了头脸,当天就寻到三叔家中,称早已算好吉日要娶娇娘过门。”


    “三叔说郑家门楣高,娇娘攀不上。话这般说,实则也是泄愤外加不满郑公子行事。郑家一听,回去就把郑公子安置的外室发卖给了南边走商。”


    好冗长让人恶心的烂抹布事儿。


    崔雪朝拧了眉峰:“这般人家三叔还能让娇娘嫁进去?我既当了皇后,便是要给家中姊妹撑腰的,什么脏的臭的也配结亲?”


    崔梅越道阿姐莫急,听我再说。


    “三叔也是拿乔,娇娘拖至今岁已二十,与郑家的亲事人人皆知,真退了郑家公子,再寻一个也不容易。娇娘说那外室处置了,也同意出嫁。”


    “哪知前日大朝会,御史台的蒙大人参了郑家家主一本,说他治家不严,教子无方,竟无视新朝‘不许朝官狎妓’的法令穿着官服在花柳楼饮酒宿醉!”


    “陛下动怒,贬了郑家家主的官,从四品的鸿胪少卿成了从五品的六局奉御。听闻郑家公子不日就要迎娶皇后族妹,陛下当着百官面说倒丧气。下朝没多久就把十六卫赵大将军召进宫了。”


    十六卫大将军赵柱兴?


    崔雪朝心说这位将军跟着陛下南下平乱,是真真靠着铁血军功一步步走到正三品的忠臣。


    “所以娇娘新郎官是这位赵将军的公子?”


    崔梅越点头:“阿姐你不知道,赵将军的公子身任七品宣德郎,是那郑家公子从九品捐银得来的将仕郎,顶顶顶顶头上司!”


    阿屏高兴地抚掌:“真解气!”


    崔雪朝为这结局也很满意。


    虽是借了外力,毕竟娇娘好好的姑娘不曾被磋磨给郑家那叻色。


    “见了三叔三婶,就说是我的意思,娇娘来日出阁,我会亲自到场。”锦上添花,也省得赵家看不起三房的孩子。


    崔梅越说道好,两下里说话又添了几分亲近,便起身告辞。


    见他走了,万姑姑才开口:“娘娘可知,这位赵家公子不仅生得出众且参试过前朝的科考,曾是大同州府的解元郎。”


    家世出众、品相上佳又兼前程似锦,如此公子虽眼下在从七品,但来日不愁进任。


    “娇娘真是好福气。”


    崔雪朝不由为族妹高兴。


    万姑姑:“娘娘可知望京中哪一位姑娘对这位赵公子最青眼有加?”


    崔雪朝这才正起神色:“莫不是赵公子已与旁的姑娘约定成婚?”


    “那倒不曾听说。”


    万姑姑:“只听闻沁阳县主少时便对赵公子有情,赵公子持重有加不曾与之来往。”


    崔雪朝怔了少许,见万姑姑笑意盈眼,意会到什么。


    “只是及笄礼上的一支钗罢了.......”


    “沁阳县主当着诸多高门女眷给安妃抬举,无异是在打娘娘的脸。沁阳县主之举可视为年少无知,但她的母亲安怀郡主稳坐高堂不曾劝阻,此乃大不敬。”


    半晌后,崔雪朝感慨:“是我的错。”


    入縡内廷就是旋涡之中,她懒得相争反倒不妥。


    万姑姑说:“娘娘莫担心,有陛下给您撑腰呢。”


    半屈半就的一段姻缘,当皇帝的若是连这点回护的程度都做不到,真就有些可耻。


    崔雪朝内心平静,以赞赏的心态高看某人一眼,并为不日而来的家中喜事做起准备。


    很快到了正日


    崔雪朝换上得体的衣裳出门,上车时顿了下,疑惑地看着身侧陌生的高个身影:“贺功今日不当值吗?”


    “回娘娘话,贺大人轮旬。小人袁凌泽今日为娘娘护驾。”


    护卫着一身玄铁明光甲,兽面兜鍪,腰上挎着埋鞘横刀,站直身时夭矫不群,有种非同一般的况味。


    论起不一般,崔雪朝扫眼兜住他下张面的黑铁罩,放眼望去,今日护卫皆是如此打扮,按下心头涌起的怪异感。


    “有劳。”


    客气一声,撑住阿屏的手坐上马车,车帘落下之际见这位袁氏护卫轻驱马腹,随着马背摇曳起的身姿莫名透出一点愉快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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