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温蒂的带领下,乘着魔法升降梯,来到了贵客套房所在的楼层。
温蒂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套房,就在瑞基寝殿的隔壁。
橙色夕阳洒在白色地板上,在纯色的走廊里显得十分突兀。
瑞基止步望向窗外,暮光如焰,晚云绚烂,倦鸟归林。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竟然已经快晚上了。
“瑞基,明天怎么安排?”
蒂瓦站在套房门前问道。
瑞基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转身看向他们。
蒂瓦、威廉和科恩都站在门口,神情疲惫,却眼神坚定,满是信任地等待着他的指示。
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底升起。
瑞基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说:“你们一定都累了,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早我们再讨论下一步。”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点头:“好,听你的。”
安排好后,疲惫的三人便各自散去,回房间休整了。
目送队友们离开后,瑞基看向温蒂,眼神闪烁,不确定地问:“温蒂……菲尼尔呢?”
菲尼尔竟然真的履行了诺言,帮他救出了伙伴。
没有算计,没有突袭,甚至连大致的计划都是他帮忙想的……
回想起之前自己对菲尼尔的忌惮与防备,瑞基感到无比地歉疚。
是他小人之心了。
但同时,他也感到非常无所适从。
虽然一直希望有人能够选中他、无条件对他好,但在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时,他反而开始怀疑——
真的有人,会在意这样的自己吗?
温蒂没有察觉到道他心里千回百转的别扭,一板一眼回答道:“公爵还在开会,他让我告诉您,先去休息,明天再见。”
“啊?”瑞基惊讶,“这么晚了,他还在开会?”
什么会,要开那么久?
他有些紧张,“难道是因为我们越狱给他带来麻烦了?”
温蒂眨眼,“应该不是。”
“就算是,公爵大人也能处理。”她平静地说,“他很强,且言出必行,殿下不用担心。”
“好好休息吧,晚安——殿下。”
*
月明星稀,霍普市雏菊花田外,简陋的茅草屋中透出昏黄灯光,如夜色中的萤火。
微风轻拂过花田,屋中草药的气息随风飘出,与雏菊的淡香交融在一起。
屋内,身穿淡绿色药师袍的褐发男子正在炼金台前熬药。
他的衣袖卷至手肘,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紧致,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抬起手,用力拉动风箱,手臂肌肉随动作绷紧,微微鼓起。
风箱发出“呼呼”的声音,将炉火催得更旺。
修长的手将沙漏倒置,一沙漏走过后,他抬起锅,从炼金桌上拿起艳红的毒蝇伞蘑菇,丢进锅里熬煮。
又一沙漏时间后,他将锅里的药剂倒入蒸馏瓶,制作出三瓶药水。
【大师祸根药剂】制作完成。
男子将药水收进随身储物袋后,用毛巾擦了擦手。
炼金桌上,魔法书前的幽绿色魔法阵突然亮起,一道清亮的男声从中传来:{“玛尔,好消息——我们找到了那张名单!”}
玛尔巴什,或者说,“玛尔穆恩”,听到后,平静地扶了扶眼镜,继续熬煮下一锅药水。
“嗯,很好。”他淡然下令:“想办法将这份名单扩散出去,揭露他的真面目,摧毁他的统治网。”
传音魔法阵对面的男子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了一下,然后略带抱怨道:{“你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上司呢……唉,算了,知道了。那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玛尔熟练地在锅里倒入烈酒,然后投入药草,“我明天出发,潜入法师塔。”
{“是去救瑞基对吧?”}男子的声音提高,魔法阵的光也随之变亮,{“你确定不需要我派人来帮你吗?”}
“帮我?你怎么帮?”玛尔嘴角讽刺地勾起,似笑非笑道,“迈克尔,你在幽暗地域被邪神阵营的黑暗精灵和地底矮人按着锤,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来帮我?”
“况且,就算你派人来,离开幽暗地域到霍普市,最快也得三天,”黑框眼镜闪过锐利的光,“太慢了,我等不了。”
每多耗一天,瑞基的处境就更加凶险一分。
尤其是在知道了菲尼尔的真实身份后,他一天都不想多等,
必须尽快将瑞基救出来。
{“……你这家伙,嘴毒起来比那你的王子殿下还气人。”}迈克尔不爽道,{“而且,我这也不是担心你和瑞基吗?”}
“瑞基不需要你来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玛尔面无表情地怼回去,“管好你自己。”
“而且,不许叫他瑞基,你没有资格。”
猝不及防又被怼了的迈克尔:{“……”}
好的,他就不该多嘴,自己真是活该。
他有些艰难地说道:{“不是,玛尔巴什,你就不觉得……你对瑞古勒斯……嗯,太过头了吗?”}
玛尔煎药的手一顿,语气凌厉:“什么意思?”
迈克尔哼哼道:{“占有欲。你这种'谁都不准接近他,你们这群废物只会害了他',以及'只有我才能照顾好他'的想法,实在不正常,完全不像正常的养兄弟。”}
手一抖,草药不小心放多了。
“……”看着药效减半的药剂,玛尔闭上眼,努力压下制药失误的烦躁,几秒后又睁开,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煎药。
{“怎么?被我说中了?”}迈克尔促狭道,{“诶哟,我就说你小子对他心思不对劲!话说,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晨星发现了,该怎么办?”}
不等玛尔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不过嘛,以晨星那眼力,我猜他早就看出来了。”}
“嘭——!”手又抖了一下,放错原料,锅直接炸了。
魔法阵被爆响震得光芒骤减,随即又亮起,{“哇!怎么了?你没事吧?”}
玛尔捏住眉心,另一只手握拳抵在桌上,手背青筋暴起。
他咬牙切齿道:“迈克尔,你说了半天,想说的就是这个?”
——这个话痨精!
难怪当初撒旦堕天没有带他。
实在是太聒噪了。
{“啊,不是不是,不好意思,偏题了。咳咳……”}聒噪天使长清了清嗓子,{“最后一件事——”}
{“我拿到了深渊之石在幽暗地域的可能分布图,有些地方我可以去帮你们看看,但有些地方只能你们自己去。因为,你知道的,我得忙着对付魔瑞寇的爪牙……”}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他快速公事公办地回复,“作为合作回报,我的人会保护冒险者公会,并且帮他们在人界传播那份名单。”
{“好,那祝你营救你的王子殿下成功,我们幽暗地域见!”}
“嗯。”玛尔将手按在魔法阵上,在掐掉通话前,他快速补充:“还有——”
“我对瑞基没有非分之想,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乱说。”
说完,不等对方回复,他直接掐掉魔法阵,终止了通话。
魔法阵的绿光熄灭后,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玛尔看着炼金台上黑糊糊的药水,长叹一声,把药水倒了,起锅烧酒,重新煎药。
再煎一锅,药水就备够了。
最后三瓶夜视药水做好后,他从储物袋里抽出一把长剑。
剑身由花纹钢铸就,工艺精湛,银光流转间能见钢材独有的波纹纹理。剑柄缠绕着精制的皮条,剑格雕刻着古老的符文,整体重量分配完美。
他挽了个剑花,剑身发出清脆的嗡鸣,手臂收势的瞬间,剑刃轻颤回弹,余音绕梁。
这是一把极品的大师级长剑——【黄昏收割者】。
他垂眸,端详着这把对光明生物有特殊抗性和额外伤害的魔法剑。
虽然远不如自己脊骨里带着的仙骨裁云,但在“人类可驾驭”的范畴内,这柄已是最高品质的武器了。
而且,他也不能再用裁云。
上一次妄图借裁云之力抵挡菲尼瑟斯的空间法术,结果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
仙骨激起的能量波动太强,竟惊动了相邻修真界的天道意识,数道异界法则在短时间内交汇碰撞,形成了一个剧烈的次元漩涡。漩涡失控后,彼烈被卷入其中,连同气息一同从所有感知中消失,彻底从梅西耶世界消失。
他静静地给黄昏剑涂毒,涂完后他又拿出数把高品质武器:匕首、长枪、短剑、弯刀……
然后一一给它们涂毒附魔。
玛尔看着桌上全部淬了毒的武器,眼里露出几分满意。
既然没办法使用真身,那就将这个人类身份用到极致。
一想到前天的爆炸,他就忍不住咬住后槽牙,眼里充满阴翳。
没想到魔瑞寇竟然盯上了他,还派出英灵军来杀他。
但好在英灵虽然难对付,但没有什么脑子。
它们只认魔王养子、法师“玛尔巴什撒旦森”,却认不出人类药师“玛尔穆恩”。
他还得救瑞基,没时间和精力跟这群东西耗。
当然,在人界,自己的实力被限制了,被它们一直追着打大概率自己会先被耗死。
所以他才迫不得已,重新化作人类。
不过好在这次他吸取了教训,没有用变人魔咒,而是用变人魔药。这样他依然能保留一部分魔力,用来施展小型法术或者治疗,想要恢复真身也容易得多,喝解药就行。
而且,他还捏着一次九环法术的施展,以防万一。
他看着窗外高悬于空的明月,眼神坚定。
瑞基,等他。
第72章 真相竟然是……
清晨,窗外鸟鸣清脆,薄雾中的晨光轻柔地洒向纯白法师塔。
法师塔内的白衣侍从们端着银盘,整齐有序地走进贵客套房尽头的餐厅,将厨房准备好的早餐端上桌。
瑞基来到餐厅时,威廉、蒂瓦和科恩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各位,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瑞基走到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从竹篮里取出一片面包,抹上黄油和果酱,“有没有睡好?”
威廉朝瑞基点头,“睡得很好,多谢了。”他修剪了胡子,金色的胡须修得整齐有型,沿着下颌线条贴合面颊,既保持了成熟雄性精灵的粗犷,又透着精心打理过后的利落。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的颓废感,恢复了特有的硬汉帅气。
蒂瓦伸了个懒腰,背脊因为拉伸发出"啪啪"的响声,“好舒服!”
伸完懒腰,她又优雅地掩面打了个哈欠,“本小姐终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瑞基,我的殿下,你是不知道我过去这几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她开始掰着指头埋怨:“虽然知道离开魔界会很辛苦,但没想到是这么辛苦——”
“先是被突袭,不得不离开舒服的旅馆,然后全力狂奔大半夜,又为了给你还人情,陪着这个矮子法师去曙光镇取他的身体,接着被敲闷棍,在地牢监狱里关了好几天……”
“我太难了!”
瑞基嫌弃地看着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红发大小姐,“得了吧,我可是差点被艾摩斯那狗东西给炸死,要不是玛尔救了我,我就直接死在咒怨森林了。”
趴在桌上的蒂瓦闻言,冰蓝色的眼珠转过去,头枕在胳膊上,“玛尔?玛尔巴什?他也来了?”
瑞基闭上眼狠狠翻了个白眼才睁开,“是玛尔穆恩!”
蒂瓦嘟嘴,兴致缺缺:“哦。我还以为你是白月光呢。”
瑞基被噎了一下,然后怒道:“不是,你的关注点就在这?”他差点死掉好吧!拜托就算是装也假装关心一下他啊!
蒂瓦移开视线,语气自然:“对啊,八卦多有趣。而且比惨有什么意思——你这不是没死么,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亲爱的、大难不死的王子。”
瑞基脸抽了抽,转过头不再理她。
果然,损友就是损友,气死了!
他捏住面包狠狠咬了一口,权当拿面包出气。
“说起来,”威廉抿了口葡萄酒,微微蹙眉道:“玛尔穆恩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你们的契约解开了?”
瑞基拿起餐布擦了擦嘴,点头:“对,我们的契约解开后,我就让他走了。”
“在咒怨森林里,他救了我之后,自己却被怨气侵蚀,差点没醒过来。”
“他只是个人类,跟着我们实在太危险了。之前有契约在还好,我可以帮他承担部分伤害,但契约解除后,我就没办法随时照顾他了。”
“我身为梅西耶世界的最后一名王子,邪神魔瑞寇是不可能放过我的。”
他垂眸,有些落寞地说,“他……还是找别的办法、请专门的雇佣兵护送他回家比较好。”
威廉点头,表示理解。
蒂瓦却“啧啧啧”道:“听你这口气,好像很舍不得人家啊?”
瑞基太阳穴突突跳:“你这家伙——!不八卦会死吗?”
蒂瓦耸肩:“可我就喜欢这种话题啊。”
一直在旁边狼吞虎咽的科恩将鸡蛋吃完,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出声问道:“说起来,我有个问题。瑞基——殿下,我能这么叫你吗?”
瑞基点头:“可以。怎么了?”
科恩拿起牛奶壶,一边往自己的咖啡中倒入厚乳,一边兴奋道:“这座法师塔的主人是谁?这里的建造和魔法法阵实在精妙绝伦,而且充满了强大而纯净的魔力,简直太棒了!”
厚乳缓缓倒入白色瓷杯中,奶白色的涟漪在深色的咖啡液上荡开。
“首先,我想要感谢他的盛情款待和无私帮助,”倒完厚乳,他又拿镊子往杯里夹了几块方糖,然后搅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其次,作为一名对魔法有着无限追求的法师,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这位尊贵的同行交流了。”
瑞基挑眉:“你都在这里待了一晚上了,竟然都没弄清楚这座塔的主人是谁?”
心也太大了吧。
科恩脸上陶醉中带着得意的表情凝固了。
他清了清嗓子,尴尬道:“啊,我……我昨天太累了,洗完澡就直接昏睡过去了。”
“况且,这里可是尊贵的撒旦森王子殿下带我们来的,能不安全吗?”他英俊的脸庞上挤出一抹谄媚的笑,“我对您可是百分百的信任呐!”
瑞基挑眉:“哼,油嘴滑舌的家伙。”
“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顺便给你们大概介绍一下情况。”
他正襟危坐,认真道:“这里是霍普市上城区的纯白法师塔,是菲尼尔的领地。”
威廉和蒂瓦好奇地看着他,期待着下文。
“咣当——”
杯子被打翻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几人同时转过头去。
白色瓷杯翻倒在桌面上,淡棕色的咖啡液在桌上摊开,顺着桌布的皱褶蜿蜒流淌。
“哇!你这矮子干什么啊?”蒂瓦有洁癖,猛地后仰避开咖啡,然后高喊出声,“快——侍从,过来拿餐巾把桌上的咖啡液擦掉!”
面对她的指责,科恩像是没听到一样。
他瞪大眼睛,脸色一片空白,嘴唇打颤:“菲、菲尼尔?——霍普市的菲尼尔巴恩克里斯特公爵?”
瑞基被他突然丢了魂儿一样的行为吓了一跳,“呃,是的,怎么了?”
科恩的琥珀色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脸上的红润血色“唰”地消失,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也失去颜色,几近透明。他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瑞基看着他反常的表现,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科恩,你怎么了?”他紧张地捏住餐巾,“你认识菲尼尔?”
再次听见菲尼尔的名字,科恩瘦小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
他没有说话,眼神惊恐地四处闪烁,面部肌肉痉挛着,英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像是见到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迷惑和担忧。
“科恩?墨菲斯托斯?哈喽?”瑞基侧头,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们啊!”
这矮子法师到底怎么了?他身体没出问题吧?
科恩猛地倒吸一口气,然后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桌面上,双手握成拳头用力按在桌上,身体剧烈的颤抖震得瓷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就这么抽了一阵子,他才终于稳定下来。
他抬起头,脸上往日的轻浮与嬉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虽然夹杂着恐惧,却无比认真的神情。
白衣侍从刚好收拾完他打翻的咖啡,拿着脏桌布下去了。
大门“嘭”地一声合上,现在整个餐厅就只有他们四人。
科恩琥珀色的眸子扫视了一圈周围,抬手放下一个隔音法阵。
“瑞基,王子殿下,还有二位……我有件事需要告诉你们。”他严肃地说,“不仅是因为我把你们当成了队友,更是因为作为梅西耶世界的一员,你们都有权知道——”
瑞基见状,眯起了眼。
威廉和蒂瓦也严肃起来。
然而才说到一半他就哽住了,接着,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了下来。
他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自暴自弃道:“该死的——这种时候我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啊……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怕死,我不想死,我需要帮助,而你们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身材矮小的法师俊脸惨白,手疯狂地挥动着,语无伦次地说着,“求求你们,不要怪我,真的,原谅我……我只是想活下来!”
瑞基挠头,与威廉和蒂瓦面面相觑。
他迷惑地问:“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要说就赶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科恩抱住头,在害怕与坦白中选择了害怕地坦白:
“我要说的,是曙光镇被灭的真正原因。”
瑞基瞪大了眼,“什么?”
威廉和蒂瓦也坐直身子,认真地看着他。
科恩垂着头,棕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那天晚上,英灵军是直接出现在曙光镇的冒险者公会上方的。”
威廉点头:“对。紫雾直接吞噬了冒险者公会,抽走了里面所有人的灵魂。”
科恩:“并不是所有人。”
蒂瓦打了个响指:“对哦——除了你。”
科恩点头,“对,除了我。”
“而我,本来也该必死无疑的,但好在我会一些灵魂法术,而且有一枚可以掩去一切踪迹的法器,这才躲过了英灵的摄魂。”
他抬眸看向蒂瓦,“蒂瓦小姐,那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冒险者公会的地下室做什么吗?”
“我去那里,是为了盗取一份名单。”
威廉听了,立马皱眉,略带排斥地责问:“盗取名单?为什么?”正义的光明圣骑士不喜欢一切不正当行为。
科恩答道:“因为我没钱了。十几年前,墨菲斯托斯家族在讨伐幽暗地域的蛛魔女皇洛丝一战中死得只剩我一个,我一个不事生产的纨绔,又不懂经营,钱很快就没了——不,不但没钱,我还背了一屁股债。”
“为了恢……维持贵族的生活和地位,还有还掉债务,我必须要搞到钱,大量的钱。”
“然后就在黑市看到了这个巨薪雇佣任务:找到一个名为蒙塔纳怀恩的曙光镇人,然后拿到他手里的名单。”
“作为一个各种法术都懂一些的黑,咳,多元法师,寻人实在很简单,于是我就接下了这个任务。”
瑞基摩挲下巴,自然地接道:“然后你发现那个曙光镇人把名单放在了曙光镇的冒险者公会?”
科恩点头,“对。”
瑞基追问:“那你拿到名单了吗?难道就是这个名单导致曙光镇被灭?”
如果是真的,那这是什么名单啊,也太恐怖了吧。
科恩严肃道:“我拿到了名单。但我并没有按照任务指引,第一时间就立刻转送给我的雇主,而是忍不住打开了它,因为我也想知道,这是份什么名单,这么值钱。”
“然而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痛苦地捂住头,语气中充满了后悔,“我就知道,我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份名单,竟然是一份邪神分身的名单,附带着名单的数据和每一个邪神分身的档案。”
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年前,世界开始乱套,人界变得混乱,战争、腐败……人祸频发。冒险者公会的观测师收集数据,发现每个祸端源头,都是一个白发人。”
科恩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经过无数人的潜伏和追踪,他们发现这些白发人其实都是魔瑞寇的分身。”
“曙光镇的蒙塔纳怀恩就是观测师之一,他制作出了这份邪神分身的名单,打算秘密交给冒险者公会。公会打算将名单公开,呼吁群众对抗邪神分身,削减邪神的力量。”
“而我接的这个任务的雇主——”科恩的声音颤抖,“竟然就是邪神魔瑞寇!”
他抬起头,眼里充满了绝望:“名单上记录了所有魔瑞寇分身的身份和位置,其中一个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餐厅的门被轻轻推开。
“啊,各位用餐还愉快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银发飘逸的男人优雅地走了进来。
那张迷人的脸庞挂着和煦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着他们,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诡异的玩味。
菲尼尔。
第73章 不听话的坏孩子
整个餐厅陷入死寂。
站在餐厅门口的男人生得极美,肌肤如雪,五官精致得近乎完美,银白色的长发如丝绸般垂在肩头。
科恩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筛子。
威廉和蒂瓦也瞬间绷紧了神经。
唯有瑞基,眼神呆滞,脸色空白。
“你们就是瑞基的朋友吧?欢迎欢迎。”
瑞基僵硬得像石头,眼睁睁地看着白发男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然后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熟悉的紫罗兰花香袭来,淡淡的,甜甜的,优雅而美好。
瑞基却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男人冰冷的双手贴着他的颈侧,指尖轻抚过脉搏跳动的地方,像两条无声的触手在缓缓收紧,将他禁锢在原地,
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真是抱歉啊,本来昨天应该来见见你们的,但被城市议会拖住了脚,没能进行探望。”
菲尼尔环着瑞基,将下巴轻搭在他的头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本来想自我介绍一下,不过看样子——”
紫罗兰色的眼睛缓缓移动,眼神锁定住脸色惨白如死人的科恩,意味深长道:“已经有人为吾做过介绍了呢。”
“刺啦”一声响起,威廉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因为滑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看着菲尼尔,额头青筋崩出,激动道:“你——你真的是邪神投进梅西耶世界的分身?”
菲尼尔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悦道:“什么邪神分身,真是没有礼貌的臭小子。”
这是承认了。
威廉和蒂瓦脸色同时变得惨白。
而科恩——他已经快要昏死过去了。
强大的魔压从菲尼尔的身上发出,紫色的魔力有如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三人面色惨白地看向瑞基时,瑞基也在看他们。
红色的眼睛剧烈震颤,像是碎裂的红色琉璃。
世界剧烈摇晃,他的视线无法聚焦。
威廉,蒂瓦,科恩……
他看见了他们的震惊恐惧,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脑海如风暴般混乱,千万思绪纠缠翻涌,在意识深处激荡碰撞。
战争,叛乱,王室覆灭,邪神分身,白发人……
瑞基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菲尼尔怎么可能是邪神?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南国边境城市的公爵,一个法师,一个帮助了他的好心人,一个……
自己刚决定要认真结交的朋友。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邪神魔瑞寇投射进梅西耶世界的分身?
哈,哈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菲尼尔温柔地看着他,白玉般的手轻抚着他的黑发。
他微笑着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瑞基,我的孩子——”
“回神了。”
他的声音醇厚悠扬,还带着淡淡的甜意。
瑞基身子猛地一震,散乱的思绪顿时被强行拉回。
菲尼尔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肩头。银色的发丝垂落在他身上,零散几根如银线般缠在黑发中,带着强势的亲昵。
“瑞基,吾帮你救出了你的朋友,履行了承诺。”紫罗兰色的眼睛缓缓移动,“那么,也是时候你履行你的承诺了——”
“留在吾身边,和吾永远在一起。”
瑞基瞳孔骤然收缩。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身侧的菲尼尔:“……什么?”
留在他身边?
……那黑环怎么办?
菲尼尔微笑着,温柔而危险:“黑环——自然是不用去找了。”
“你是吾的儿子,就应该留在吾的身边。”
他一只手搂住瑞基,另一只手高举过头顶,脸上带着骄傲愉悦的神情,豪情万丈道:“梅西耶撑不了多久的,这个世界很快便会落入吾的手中。”
“待世界之墙彻底坍塌,吾的真身便可降临此间,那时候——”
白发男子收紧手臂,将黑发青年搂得更紧,亲昵道:“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轰——
……什么?
威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蒂瓦张大嘴巴,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而科恩——他本来快晕死过去了,但听见这个炸裂的真相,瞬间像被雷劈中一样清醒过来。
瑞基竟然是邪神魔瑞寇的儿子?
那魔王撒旦呢?
“……什、什么?”瑞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玫色的嘴唇血色全无,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我父王,我的父亲是撒旦,你——”
你认错儿子了吧?
菲尼尔笑了,“吾怎么可能认错,你的另一位父亲,确实是晨星啊。”
他抬眸,冷冷地扫了眼石化成雕像的三人,似笑非笑道:“不过,这些都是我们的家事,细节就没必要在外人面前讲了。”
“好了,瑞基——我们走吧。”
菲尼尔拍了拍瑞基的肩,示意他跟上自己。
瑞基站了起来,却没有动。
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瑞基?”菲尼尔扬起下巴,有些不耐烦道,“跟上,别让吾说第二遍。”
瑞基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指节泛白。
他低声道:“……我不相信。”
菲尼尔眯起眼睛,“什么?”
瑞基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血色全无,“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邪神的分身……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假的,都是假的!
他的父亲是魔界的主宰,撒旦晨星。而他的母亲早就死了,这是父王亲口告诉他的!
父王不可能说谎,所以说谎的一定是菲尼尔!
菲尼尔听后,眼睛缓缓睁大,然后无言的看着他。
凝视良久后,他闭上眼,露出讽刺的表情,冷笑出声:“邪神?”
“邪神……哼、呵呵……”白发男人伸手轻扶额头,咯咯笑起来,“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那天籁般的嗓音此时却充满了危险的疯狂,整座餐厅都充斥着这美丽而恐怖的笑声。
笑了许久,他终于停下了。
“唉……你会这样想,其实也不意外。”菲尼尔缓缓抬手,将银发别在耳后,“晨星从闪米特世界逃走后,肯定恨不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自然也不会告诉你背后真实的故事。”
“不过没关系,吾会慢慢告诉你。”
“来吧,吾儿。”高傲的他向他伸手,做出最后的邀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我们是一家人,你身上留着吾的血,带着吾的神格,你理应站在吾的身边。”
瑞基脸抽搐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看向餐桌另一边的三位队友。
菲尼尔比他更先察觉到,视线也跟着移向三人。
他眯起眼,声音薄凉如刀:“你在担心他们?”
瑞基喉头微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菲尼尔眼梢上挑,似笑非笑:“不用担心,吾不会杀他们。”
“如此渺小而低微的存在,吾不屑动手。”
他打了个响指。
整个空间瞬间陷入黑暗。窗户消失,自然光也被吞噬,空间开始扭曲变形,化为无限延展的幽紫色虚无。现实的边界在溶解,墙壁如水波般荡漾,地面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紫色深渊。
看着周围扭曲的空间,威廉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能够随意改变空间的能力……
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
还有这熟悉的力量波动——
他颤抖着抬手,抚上右眼那道狰狞的伤疤。
记忆的碎片如血色利刃般尖啸涌来,那股强大的幽紫色神力,劈开了自己手中的光明圣剑,贯穿了他誓死守护的公主殿下。矫健的身躯在那紫光中破碎凋零,鲜血如破碎的鸢尾花瓣般飞舞……
是祂,是——
魔瑞寇!
威廉眼眶欲裂,死死盯着离自己只有十步之遥的白发男人。
他用尽全力地凝视着仇人,力道大到几乎要撕裂眼眶。
杀了祂,杀了祂——
为爱尔琳,为公主报仇!!
黑色的仇恨如怪物般在心中咆哮,威廉猛地冲向他,手臂虬起的肌肉紧绷,青筋如蛇般鼓动,向白发男人挥出倾尽生命的一击——
“切,废物。”菲尼尔半垂眼帘,优雅地打了个响指,声音轻描淡写如谈论天气:“滚开。”
修长美丽的拇指与食指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声。
威廉脚下瞬间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他整个人吞噬。
“——!!”
蒂瓦和科恩见状,恐惧地后退了两步。
可他们无处可逃,同样的黑洞也在他们脚下悄然裂开,如饥饿的巨口将他们二人相继吞噬。
二人还没来得及尖叫,便从空间消失了。
“威廉!蒂瓦!科恩!”
瑞基惊呼,脚步一迈就要冲过去,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无形枷锁束缚再原地,动弹不得。
红色眼珠惊恐地侧移,他看见白发男人阴沉地走到身边,那张完美的脸庞平静如水,却蕴藏着即将爆发的滔天怒火。
“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男人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说道,“远不如你小时候乖巧。”
瑞基眼眶睁大,震惊地看着他。
“算了,睡一觉吧,等你醒来,我们再好好谈。”
对方话音落下后,朦胧的睡意便如潮水般涌来,意识在紫色的虚无中逐渐沉沦……
然后,眼前陷入一片黑。
第74章 盖诺斯芬克斯
纯白法师塔的地底漆黑如墨,一片死寂。
这里荒废了整整百年,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东西也出不去。
“咚——!”
沉闷的落地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一抹淡金暖光自黑暗中亮起。
威廉踉跄着站起身,胸前的圣星项链泛起淡金微光,勉强照亮脚下三尺方圆的灰色石板。
“……这是哪里?”
他环顾四周,除了脚下的石板,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唔……”灰金色的眉头紧蹙,困惑爬上心头。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两声凄厉的尖叫:“啊啊啊啊——!”
叫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眼看就要砸到头顶时,其中一人大声急喊道:“飘——羽落术!!”
淡蓝色的魔力自黑暗中亮起,将急速下降的二人包裹住。
科恩和蒂瓦坠落的速度变慢,身体像两片羽毛,慢悠悠地飘了下来,最后落在地上。
“呼……”科恩站稳身形,抖开被下坠卷成一团的法师袍,短小的四肢还在微微颤抖。
“蒂瓦小姐,你没事吧?”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红发女子,蓬松的棕发凌乱地摆动着。
蒂瓦双手撑膝,剧烈地喘息着,“……我没事。”
“谢了,科恩。”呼吸平复后,她惊魂未定地说,“要不是你的羽落术,我估计得摔断腿,好一阵才恢复得过来。”
科恩昂起下巴,单薄的胸膛挺得更高,语调也跟着上扬,变得油腻:“美丽的女士,能拯救你,是我的荣幸~”
蒂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得了吧,把你那副滑溜溜的模样收起来,老娘不吃这套。”
“拯救?切。”她将垂在胸前的长辫撩到身后,傲然道:“我可是高阶大恶魔,这点高度摔不死我,顶多受点皮外伤。”
科恩看着她摄人心魂的冰蓝色眼眸,呼吸漏了一拍,随即谄媚地笑道:“好,好,公主殿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蒂瓦,科恩!”
威廉小跑过去,关切地问:“你们也被丢下来了?魔瑞寇有没有伤害你们?”
蒂瓦摇头,“没有,我们连话都没说上就掉下来了。”
她气愤地跺脚,“可恶的邪神!竟然敢小看我,还说我是渺小低微的东西——”
“啊啊啊!本小姐第一次被这么看不起!气死了!”
“我们这一路的倒霉,全是因为这个邪神!那家伙有什么好拽的?不就是一个死白毛?”
威廉见她还有力气生气,且气得张牙舞爪、声震四野,脸上的担忧稍减,明显松了口气。
他安慰道:“蒂瓦小姐,那可是邪神魔瑞寇,哪怕只是分身也极其强大。事实上——我们能活着已经是奇迹,所以别生气了。”
蒂瓦非但没被安慰到,反而更加愤怒:“你这老精灵会不会说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确实渺小低微、不值一提?!”
威廉双手摊开,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我们几个对魔瑞寇而言,都是渺小的蝼蚁。”
“不!我才不是!!”蒂瓦气得要蹦起来了,“你觉得自己是蝼蚁就自己觉得好了,别带上我!”
“我是阿斯蒙蒂瓦拉法,第八狱督察官,第八狱第一世家拉法家族的少族长,狱主阿斯蒙迪斯大公和莉莉丝夫人的女儿——”
她冰蓝色的眼眸燃烧着怒火,“我是魔界最美的雌性恶魔,所有欲魔的主宰,我才不渺小——我生而高贵,生而伟大!”
“我生平最恨被看不起——邪神魔瑞寇,这下你是彻底惹到我了!”
她握紧拳头,愤怒地朝上方大声骂道:“等着,我和你不共戴天,我一定要弄死你!!”
科恩被她大声的咒骂给吓到了,连忙道:“哎哟我的光明神梅西耶啊……蒂瓦小姐,这话说不得,说不得!”
蒂瓦怒道:“有什么说不得的?”
科恩快被急哭了,“这话被祂听到,我们都会死的……不,生不如死!”
威廉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无奈中带着一丝包容,“蒂瓦……看来你在魔界确实被保护得很好。”
他垂下眼帘,声音压抑而绝望,“……被保护得太好,所以没有经历过竭尽全力却无法撼动对方分毫的绝望,没有亲眼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死去——”
“没有见过反抗祂的城镇瞬间化为焦土,人类、精灵、天使……所有反抗者被英灵先锋军如牲畜般屠戮,血肉模糊的尸体堆积如山,腐臭弥漫。”
“温馨的家庭支离破碎,肥沃的土地被烈火焚烧,哀鸿遍野。白色幽灵所过之处,只剩杀戮与痛苦,最终化作恐惧与无尽绝望。”
威廉的声音颤抖着,“魔瑞寇的强大超越我们的想象。连我们世界唯一的神——梅西耶,都无法战胜祂,这种绝对的力量差距……”
科恩也颤抖着补充道:“魔瑞寇再邪,祂也是神啊——一念定你生死,超越凡人理解的存在……”
两人望着她的眼神如出一辙:就凭你还想弄死神?太狂妄了。
蒂瓦这下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气话有多么幼稚,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她攥紧拳头,恨声道:“……那又怎么样?等我们帮瑞基找到了黑环,交给陛下和梅西耶,我看魔瑞寇还怎么嚣张!”
突然,古老空灵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在地底回荡:
“哦?那我考考你——你知道你们成功取得黑环的可能性是多少吗?”
三人骤然一惊,猛地抬头,惊慌四顾:“——谁?!”
黑暗中响起骨骼摩擦的嘎吱声,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地面的轻微震颤。
是个庞然大物。
威廉抬起双手,摆出防御姿态——早上用餐时他没穿盔甲,此刻身上只有常服,连武器都没带。
蒂瓦和科恩同样如此。
三人此刻手无寸铁,战斗力大减,甚至约等于无。
“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黑暗中的巨物缓缓靠近。
然后,一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紧接着,巨大的翅膀在黑暗中缓缓展开,羽翼斑驳如破碎的星空,每一片羽毛都泛着幽冷的银光。
借着淡光,三人这才看清这个庞然大物的真面容——
传说中狮身人面的智慧生物,雌性斯芬克斯,
盖诺斯芬克斯。
她盘踞在古老的石台之上,身形修长而威严,头顶弯曲的月牙角反射着微弱的光芒。金色的胸甲在昏暗中闪烁,勾勒出优雅却危险的轮廓。
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深渊,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与谎言。她静静俯视着下方的三人,神情淡漠而超然,仿佛在审视着微不足道的蝼蚁。
无形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而出,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盖诺斯芬克斯居高临下地看着蒂瓦,问:“告诉我,孩子:你知道你们成功取得黑环的可能性是多少吗?”
科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压低声音急促地提醒蒂瓦:“别回答她,千万别回答!答错了会死的!”
然而蒂瓦已被那股威压震慑住了,完全没听见他的话。
她痴痴地望着那双幽蓝眼眸,喃喃道:“不……不知道。”
“嗯……”盖诺斯芬克斯眯起双眼,声音悠长而危险。
科恩忍不住发出尖叫,威廉脸色惨白,却依然上前一步,抬起粗壮的手臂护住蒂瓦,神情凝重。
盖诺斯芬克斯俯身,审视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不错,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无数前往无尽深渊寻找黑环的人都死了。你们或许是梅西耶世界最后的希望,但没人知道你们会不会重蹈那些人的覆辙——死在幽暗地域,或是进入深渊后再也没能出来。”
她缓缓起身,俯视着下方:“所以——我要考验你们。”
“通过考验,我便将财富与力量赠予你们,助你们离开此地。”
“但若失败——”
她的语气骤然变得凌厉而充满杀意,“那我就将你们杀了,同旁边那些被祂丢下来的人一起作伴。”
三人缓缓移动视线,这才看清她脚下石台周围叠着的密密麻麻的白骨。
威廉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最沉稳的。
勇敢无畏的光明圣骑士上前一步,仰头问她:“请问——是什么样的考验?”
盖诺斯芬克斯眯起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开口:
“你是威廉白石,前高地精灵公主爱尔琳黄金叶的贴身骑士。”
“可是——你发誓用生命守护的公主死在了你面前,灵魂被魔瑞寇抽走,意识被抹去,化作英灵。”
威廉脸色瞬间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严厉而刻薄:“所以,你是个失败者。”
“像你这样连自己公主都保护不了的骑士,有什么脸在公主死后还若无其事、苟延残喘地活着?”
“——懦夫、废物!”
威廉的眼神变得空白。盖诺斯芬克斯的话击穿了他的灵魂,他的脸抽搐着,扭曲着,“不……不是的……是公主让我努力活下去,不论如何也不能轻生,我才坚持活着的……”
“还在狡辩!”盖诺斯芬克斯怒吼,蓝眸骤然炽亮,“接下来,你将无限循环地目睹爱尔琳的死亡!”
“啊啊啊啊——!”话音落下,威廉的眼眸瞬间染成同样的幽蓝,他痛苦地抱头跪倒,撕心裂肺地哀嚎。
“威廉!”蒂瓦慌乱地拍打他的后背,想要缓解他的痛苦,却无济于事。
“还有你,阿斯蒙蒂瓦拉法。”
盖诺斯芬克斯的目光转向颤抖的蒂瓦,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拉法家族的少族长,千金大小姐,阿斯蒙迪斯大公和莉莉丝夫人的掌上明珠?”
“不,你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小偷。”
蒂瓦脸色瞬间煞白如死。
“你现在享受的一切——父母的宠爱,魔界的崇高地位,挥霍不尽的财富,瑞古勒斯王子的庇护……这些本不属于你,它们属于被你害死的她。”
盖诺斯芬克斯的声音如刀刃般切割着她:“你粗鲁愚蠢,娇蛮跋扈只会惹祸,你的父母对你根本没有期望!而她,是真的天之娇女,聪明伶俐,天赋出众,你跟她相比……不,连可比性都没有。你原本是家族的弃子,死的本该是你。但你嫉妒她、你恨她,于是你害死了她——那个唯一真心爱你、在乎你的人!”
“不!!”蒂瓦摇着头,眼中涌出泪水,“你住口!住口!!!”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她冰蓝色的眼眸疯狂颤抖,瞳孔缩成针尖,“而且……要是她不死……死的就是我,我不想死啊……”
蒂瓦的眼眸瞬间染成幽蓝,她抱着头,跪倒在地,肩胛骨起伏着,哭声凄厉,痛彻心扉。
科恩看着被击倒的队友们,抽了抽嘴角。
也许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轮到他接受灵魂拷问时,他反而平静下来。
况且,看了威廉和蒂瓦的遭遇,他明白了斯芬克斯的考验——
“不就是揭开内心最痛苦的伤疤吗?”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挺直腰杆,脸上扬起自信的微笑,“来吧!随便折磨我——我才不怕你的考验!”
谁知盖诺斯芬克斯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丢下一句:
“你只是个小丑,没有人在乎你。”
简单的九个字,却比千万句咒骂更加致命。
科恩脸上的不屑瞬间凝固,像被人当胸重击。
“咚——”膝盖重重砸向地面。
他所有的伪装和骄傲,都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盖诺斯芬克斯缓缓转身,那双幽蓝眼眸如探照灯般刺穿黑暗,锁定某个隐匿的角落。
黑暗中,有个身影动了。
她看着他,静静地问:“还有你——”
“玛尔巴什撒旦森,你准备好接受考验了吗?”
第75章 你小时候啊
“喂!你们陪我玩捉迷藏好不好?”
潘地曼尼南皇城城堡后花园,一个黑发小男孩推开城堡小门,跑向华美的喷泉花坛,朝着正在休憩的侍魔们喊道。
让这样一群风姿各异的美人当园丁——这让那些有幸来后花园一游的恶魔们见了,无不捶胸顿足,大呼暴殄天物。
但没办法,魔王撒旦生性高傲,眼光极为挑剔,绝不容许自己的后花园有丑东西出现。
而整个魔界能勉强入他法眼的,也就只有魅魔一族。
这些魅魔侍魔除了容貌出众,还精通园艺,便被魔王招来打理花园,顺便服侍与陪伴他唯一的儿子——瑞古勒斯撒旦森王子殿下。
小男孩穿着黑红相间的精致小礼服,脚踩小巧的羊皮鞋,一双红宝石般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们。
他长长的黑睫毛如小扇子般忽闪忽闪,乌亮的发顶上,两撮调皮的呆毛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可爱极了。
然而园丁侍魔们见了他,嬉戏声戛然而止。
他们慌忙放下手中鲜花,跪倒在地:“瑞、瑞古勒斯殿下——”
瑞基见他们如此畏惧,有些困惑:“你们怎么了?为什么都在发抖?”
领头的侍魔战战兢兢道:“因、因为殿下的威严,让我等实在是叹服不已……”
身后的侍魔们连忙附和:“对对!”“正是如此!”
瑞基眨了眨眼:“哦。”
紧接着,他皱起眉头,双手叉腰,不满道:“所以你们陪不陪我玩捉迷藏?”
侍魔们肩膀齐齐一颤。
——不要啊!
领头的红发侍魔仰头,挤出一抹谄媚的笑:“殿下,您看,我们正在……正在给花园施肥,身上臭烘烘的,恐怕不太方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面前的小王子。
眼前的王子殿下如精致瓷娃娃般美丽可爱。
但“陪”过他的侍魔们都心知肚明——这小东西不愧是魔王撒旦的血脉,任凭外表再如何漂亮,骨子里都是个折磨人的小恶魔。
这小东西力气奇大,精力更是旺盛得比地狱三头犬还要闹腾,每次陪他玩都要掉层皮——
小王子下手毫无分寸,被他“抓”到了,轻则皮肤青紫,重则被兴奋过头的他直接甩飞出去,摔得骨折。
他们可是美丽的、摄人心魂的魅魔,和那些皮糙肉厚的粗鲁恶魔不同,他们是天生就该被供奉呵护的娇贵存在,不是这个小东西的魔肉沙包!
不解风情、不知怜香惜玉的臭小子!
红发侍魔用手背擦了擦下巴滴下来的冷汗,心中恨恨咒骂。
瑞基嘟起小嘴,红宝石般的眼眸里盛满委屈:“所以你不想陪我玩,对吗?”
他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小奶音,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眨着,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红发侍魔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撑在地上的手掌紧扣进泥土,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可恶!这也……这也……
太可爱了吧!
撒旦哪,您的儿子怎么能这么可爱?!
红发侍魔的心都快化了,理智却在疯狂示警——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答应!上次陪他玩捉迷藏,被狠狠摔了三次,现在腰还疼着呢!
但看着那张委屈巴巴的精致小脸,拒绝的话语硬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巴伦,父王在忙,王叔也不在,菲尼瑟斯大人在训练手下,都没人陪我,我好孤单……”瑞基垂下小脑袋,委屈巴巴地说,“你就陪陪我嘛……好不好?”
该死的,为什么小王子撒娇的样子这么要命!
而且,小殿下居然记得他的名字?
啊……心脏要停了……
巴伦颤颤巍巍地点头,“好……好的……”
“耶!”瑞基瞬间眉开眼笑,举起双手欢呼雀跃。
然而他还没有开心多久,就被巴伦打断了:“殿下,我们来玩点别的好不好?”
瑞基歪头:“玩什么?”
巴伦嘴角勾起一个魅惑的笑:“过家家。”
“您把自己想象成王,”巴伦的声音轻柔蛊惑,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然后从我们这些侍魔中选出一位当您的'王后',再选几个当'王子'和'公主',我们就能扮演一家人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带着魅魔天生的魅惑力:“这样您就不会孤单了,还能体验当家主的感觉……”
“就像有真的、属于您自己的小家一样。”
瑞基星星眼:“哇——”
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巴伦心中暗自勾起嘴角。
他贪婪地凝视着眼前小王子精致的面容。
瑞古勒斯王子年纪尚幼,便已初现绝色雏形——那双如红宝石般澄澈的眼眸,挺翘的小鼻,粉嫩的唇瓣……
巴伦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不敢想象等小王子长大后,会出落成何等倾城绝世的美人。
自己还年轻,若是到那时能成为他的枕边人,拥有他……
光是想想,就让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这时,瑞基问道:“那……王后该怎么挑啊?随便选吗?”
巴伦眼中精光一闪,机会来了!
他眼梢微挑,脸上绽出魅魔天生的摄人魅意。
瑞基不由看呆了。
然而就在巴伦准备开口引导他选择自己时,一道似笑非笑的男声打断了他:“当然不是随便选。”
那声音如天籁般动听,低沉醇厚中带着一丝甜意,宛如上等酒庄珍藏的贵腐甜酒,高雅而贵气。
巴伦一惊,猛地转头看向打扰了他好事的人——
来人身形颀长,银色魔骑士盔甲在黄月下如星辰般闪烁。
他步履优雅地走近,在花坛前驻足,接着缓缓抬手摘下银色头盔。
刹那间,如雪的长发倾泻而下,几缕发丝随风轻扬。
他的容颜美得令人窒息——那是一种超脱尘世的圣洁之美,精致得不似魔界造物,仿佛天使误坠凡尘,却又比天使更添致命的蛊惑。紫罗兰色的眼眸深邃如星海,薄唇轻抿,侧脸在月光下如雕塑般完美。
他的出现仿佛为整个花园注入了银辉,连那些天生艳丽的魅魔们都在他面前失了颜色,如萤火遇皓月般黯淡。
“菲尼瑟斯大人!”瑞基见到他,眼睛瞬间变得更亮了。
他越过跪在地上的巴伦,迈着小腿兴奋地朝白发骑士扑去。
菲尼瑟斯微笑着单膝下跪,张开怀抱,稳稳接住了扑来的小身影。
“你来啦!我以为你今天要忙到晚餐才有空呢!”瑞基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像小猫咪般在他颈间亲昵地蹭着,“瑞基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呵呵……”他轻笑着低下头,将下巴轻抵在小王子的发旋上,声音温柔:“我也想你呀,瑞基。”
“因为太想你了,所以提早结束了训练,来找你呢~”
瑞基咯咯笑着:“嘿嘿……好开心……”
跪在地上的巴伦目睹着这温馨的一幕,嘴唇都快被咬出血来。
王子殿下他……
竟然就这么彻底忘记了自己?
这个小恶魔!这个冷血无情的小畜生!
明明刚才还对自己撒娇,一转眼就扑向别人的怀抱!
他死死盯着那对相拥的身影,眼中燃烧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嫉恨烈火。
看着夺走小王子全部注意力的白发男人,他在心中恶狠狠地咀嚼着对方的身份——
菲尼瑟斯巴恩克里斯特,魔王撒旦分配给瑞古勒斯王子的贴身骑士长。
身份不明,种族不明……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若不是长着那张妖孽般的脸,还有那该死的强大魔力,根本不可能被陛下看中!更不可能一跃成为王子的贴身骑士长!
巴伦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恨不得将那个完美得令人发狂的男人撕成碎片!
他越想越嫉恨,但转念又想,菲尼瑟斯虽然是骑士长,却也只能是个骑士罢了。
不像自己,虽然魔力低微,却是床笫之事最为精通的那类魅魔。
而且他们本就是陛下特意分配给王子殿下的玩伴,将来成为床伴和枕边人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等着吧,等他成为小殿下的王妾,掌握了他的身体和心……看这个白发野种还怎么嚣——
巴伦正在心中恶毒地咒骂着,然而念头未完,抱着小王子的菲尼瑟斯突然抬眸望向他,紫眸中闪烁着阴翳的光。
那双眼睛深邃如深渊,冰冷的笑意中夹杂着无声的嘲讽与蔑视,仿佛早已将他内心那些龌龊肮脏的念头看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巴伦感到如坠冰窟,脊背发凉。
瑞基对魅魔侍魔和骑士长之间的暗潮汹涌浑然不觉。
“菲尼瑟斯大人,训练那么久,你一定累了吧?要不要去我寝殿休息?”他搂着美人骑士长白皙的脖颈,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学会做柠檬水了哦,做给你喝好不好?”
菲尼瑟斯闻言“噗嗤”一声轻笑,点了点怀中小王子的鼻尖,宠溺道:“好呀,我们走吧。”
他单手抱起瑞基缓缓起身,另一只手随意地挥动披风。
白色披风“哗”地展开,带着淡淡的紫罗兰花香。
巴伦被披风卷起的劲风刮到,脸上瞬间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他漂亮的脸颊被划出一道血痕,猩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等他回过神来,那道颀长的身影已抱着精致漂亮的小王子消失在花园长廊的尽头。
……
黄昏,纯白法师塔瞭望阁。
“啪嗒。”
金黄的柠檬片坠入水晶杯中,与晶莹的冰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白玉般修长的手端起透明水晶杯,轻抿一口刚做好的新鲜柠檬水。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菲尼尔缓缓垂下眼帘。
他把玩着手中的水晶杯,看着在冰水中上下漂浮的柠檬片,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与当年瑞基给他做的那杯味道一模一样。
他偏头望向窗外。
夕阳西沉,地平线铺着一层温暖的橘金色光晕。在渐次昏暗的天幕中,那颗被称为“昏星”的星辰正悬于苍穹,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人们将黎明和黄昏时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分别称为“晨星”和“昏星”,
但其实,“昏星”和“晨星”本是同一颗星——
都是祂的星辰,
祂创世之初亲手点亮的第一颗星。
第76章 好恨你
魔界猩红纪元六百六十六年,
魔王之子、未来王位继承人瑞古勒斯撒旦森的生日册封庆典上,穹顶骤然撕裂。
紫色雷电如怒蛇般划破天际,将整座潘地曼尼南皇城笼罩在末日般的诡光中。大地战栗,魔力狂乱地咆哮着,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下一瞬,城堡前的大理石广场突然崩裂,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赫然张开,仿佛直通世界的最深处,只远远地看一眼,便有刺骨寒意直冲天灵盖,将灵魂冻结。
在所有人都慌忙逃生时,瑞古勒斯王子的贴身骑士长却伫立在裂缝前,白发与披风在狂乱魔力中猎猎飞舞。
他将黑发的小王子从怀里扯下来,然后无情地抛进了深渊裂缝——
“去死吧,小杂种。”
——
风声呼啸,周围的光越来越少,那双紫色眼睛里带着的恶意与刻薄的话语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失重感如潮水般涌来,愈发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接着,咚的一声——
“——!”
瑞基猛地惊坐而起,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襟。
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纯白法师塔贵客套房的华美大床上。
这是菲尼尔专门为他安排的房间——雪白的丝质床单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厚重的天鹅绒帷幔垂下,将床榻围成一个私密的小天地。房间装饰典雅,水晶吊灯在魔法光源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墙上挂着几幅精美的油画。
红色的眼眸缓缓扫视着房间,在确认只有自己一人,菲尼尔并不在场时,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那家伙不在,自己不用现在就面对他。
瑞基垂眸,凝视着自己汗湿的手心。
修长的手指如白玉雕琢,拇指和食指的指腹磨出薄茧——这是他常年握剑挽弓留下的印记。
白皙的肌肤下,依稀可见青色血管的脉络蜿蜒。
他缓缓握拳,掌心肌肉收缩,指尖传来血液快速流淌的细微搏动,一下一下,如鼓点般有力。
乍看之下,这不过是一双普通的手,顶多比常人白皙些,与寻常生物并无二致。
但谁能想到,这双手的主人竟是神与魔之子?
呵——
真是……荒诞可笑。
他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苦涩难看的笑容。
回想着昏过去前在餐厅的那一幕,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菲尼尔,竟然是邪神魔瑞寇的分身。
他回忆着科恩透露的信息——
魔瑞寇在梅西耶世界投下无数分身,菲尼尔只是其中之一。
而魔瑞寇分身的最大特征,就是白发紫眸。
更可怕的是,每当祂的分身现世,必定伴随着战争:叛乱、纷争、起义……无一例外。
想到这里,瑞基瞳孔骤然收缩。
叛乱、起义、战争……
他想起了父王出征后,魔界突然爆发的那场叛乱。而叛军首领菲尼瑟斯——
同样是白发紫眸。
而菲尼尔那句“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远不如你小时候乖巧。”的话,也就有了解释——
菲尼瑟斯,自己幼年时的贴身骑士长,那个陪伴、照顾着他成长,却又亲手将他推入无尽深渊的男人,同样是祂的分身。
“……”他捂住脸庞,肩膀剧烈耸动,发出低沉而扭曲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呵……”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菲尼尔,菲尼瑟斯……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他初见菲尼尔时,除了创伤带来的畏惧,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依恋。
只是他依恋怀念的,是记忆中的菲尼瑟斯。
他确实恨菲尼瑟斯,恨得比玛尔巴什更深。
年幼时,菲尼瑟斯在他最爱慕、信任他的时候,亲手将他推入深渊;成年后,又在父王出征、自己最狂妄无知时掀起叛乱,害死了王叔,抢走了他苦追几百年的白月光。
但是……
童年时,父王忙于政务无暇顾及他。其他侍魔要么因他身份尊贵而畏惧忌惮,要么心怀叵测想要操控他。
只有菲尼瑟斯真正陪在他身边,耐心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保护着他。
童年的回忆永远是最美好的,尽管后来变成了砒霜,但仍改变不了当初的甜蜜。
菲尼瑟斯是第一个无限包容他的人,第一个真正走进他心里的人。
也是辜负他最重、伤害他最深的人。
温柔给予后的骤然抽离,比从未拥有过更加残忍。
所以他怎能不恨?
他恨他的绝世才华与倾城容颜,恨他的冷血无情与夺走自己所爱的卑鄙下贱,更恨祂将自己早已忘却的珍贵的美好回忆解封,然后再微笑着看着它们破碎坍塌,化作满地尘埃。
自己曾无数次幻想过,等拿到黑环、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要狠狠报复那些曾经辜负伤害他的人——
他要将玛尔巴什暴打一顿后逐出魔界,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要将那两个欺凌他的坎比翁撕成碎片,把那些背叛他的叛军贱民统统屠尽;
而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那个抢走自己心上人的贱人,他则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然后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但谁能想到,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人,是邪神的分身。
而邪神魔瑞寇……
是他的父亲。
一种荒诞至极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
果然,命运对他从来就没有公平过。
他越是渴求,就越是得不到;而他曾拥有的最美好时光,都会被命运以最荒谬、最残忍的方式彻底粉碎——
就像皎洁无暇的明月从天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破碎炸裂,露出内里漆黑腐臭的脓浆。
一阵恶心从胃部翻涌而上。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他做错了什么?
愤怒化作业火从心口燃起,呼吸变得急促破碎,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窒息感如毒蛇般死死缠绕着喉咙,越勒越紧。
就在怒火攀升到顶点、即将吞噬理智时——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瑞基一惊,猛地掀开毯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
他死死盯着门口,红眸中燃烧着警惕的火光,浑身肌肉紧绷,如一只炸毛的黑豹,随时准备扑向敌人。
华丽的镶金门把手转动,门“吱呀”一声打开。
“……!”
看清来人后,瑞基红眸瞪得滚圆,震惊道:“怎么是你?!”
艾摩斯身着洁白长袍,银灰色的头发整齐束在脑后,脖颈缠着一圈纯白绷带,遮掩着被斩首后缝合的狰狞伤疤。
他手中端着光可鉴人的银盘,盘中放着一套做工精美奢华的崭新衣物。
瑞基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像见了鬼似的后退了两步。
艾摩斯闻声抬眸,那双眼中闪过一丝阴翳的光芒,随即又恭敬地垂下头,姿态乖顺至极。
“你……”瑞基放低重心,双手抬起摆出攻防架势,同时脸抽搐着问,“你是艾摩斯?”
艾摩斯垂着头,恭敬地说:“是的,殿下。”
看着他这副乖觉顺从的模样,一股恶寒顺着瑞基的脊椎攀爬而上。
他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想要甩掉皮肤上激起的鸡皮疙瘩。
“你怎么在这里?”还摆出这副侍从的打扮和姿态。
他可没忘记艾摩斯对自己的刻骨仇恨,甚至在教会放下狠话要取他狗命。
怎么这下又出现在这里,还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
“哼……”艾摩斯冷冷地剜了他一眼,深紫色的嘴唇扬起嘲讽的弧度,“自然是您伟大的父亲,吾神命我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足足三秒,才勉强将剩下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命我来服侍您,我尊贵的……殿下。”
听着他话中浓浓的不甘与憋屈,瑞基无语地挑了挑眉,冷笑道:“艾摩斯,看不惯我可以直说,不用搞这一套。”
“你——!”艾摩斯猛地攥紧银盘,盘中的珠宝因震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看着盘中被打乱的珠宝,他眼中涌现出慌乱和恐惧。
“哦……不!这是吾神亲手摆放的,我怎么能弄乱……”他缓缓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将银盘放在腿上,接着手忙脚乱地试图将散乱的珠宝复原。
瑞基看着他这副笨拙中带着珍视与虔诚的样子,脸色复杂。
没猜错的话,艾摩斯应该已经知晓了菲尼尔的真实身份,然后被祂派来的。
可菲尼尔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偏要派这个宗教狂热分子来……服侍他?
他难道不知道他们俩有仇吗?
自己在落叶村将艾摩斯斩首,而艾摩斯在咒怨森林外差点把自己和玛尔炸死。
更何况以艾摩斯对魔瑞寇的狂热崇拜,他对自己这个梅西耶世界唯一幸存的王子、极可能是预言中终结祂的存在,更是恨之入骨。
他们相看两厌,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让艾摩斯服侍他……
噫,他既怕艾摩斯暗中行刺,更怕自己忍不住再次拧断他的脖子。
无论是菲尼瑟斯,还是菲尼尔……行事风格都如此诡异莫测,令人完全无法理解。
瑞基捏了捏眉心,烦躁地问:“你手里的是什么?魔瑞寇让你送的?他人呢?”
艾摩斯抬起头,青灰色的眼眸燃烧着愤怒:“你对吾神的态度怎能如此轻慢!”
他将最后一枚鸽血红袖扣摆好,小心翼翼地端着银盘起身,愤然道:“吾神可是你的父亲,而且对你如此宠爱,你应该给祂应有的尊重,而不是直呼祂的名字!”
这个邪神狂信徒,简直无法沟通。
瑞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么崇拜喜欢魔瑞寇,干脆让他来当这个儿子算了!
他叉腰,恶狠狠地说:“艾摩斯,我劝你老实回答问题,不然我就把你的头再揪下来一次!”
艾摩斯听了,眼周青筋暴起,捏着银盘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
“……这是吾神命我给你送的新衣服。”他咬牙切齿地开口,“祂说你是祂的儿子,理应穿世上最好的东西。”
“祂还说:‘这套衣服好看舒服又保暖,而且还有能魔法防护罩,比他身上那除了布料还不错外一无是处的衣服要好多了。’”
“祂命我‘服侍’您换衣服,”他低哑的声音加重了“服侍”二字的咬音,“说若你不愿意穿——”
他死死凝视着瑞基,眼神充满压抑扭曲的侵略性,
“就让我用强的。”
第77章 敌人变侍从
“什么?!”
瑞基瞪着端着银盘、青筋暴起、阴森森盯着自己的狂热教徒头子,额头上也青筋直跳。
他握紧拳头,怒极反笑道:“用强的?就你?”
手好痒,他真想把这家伙的头再拧下来一次。
艾摩斯冷哼一声,却没有继续争吵,“但吾神又说,如果我打伤了您,就让我去死。”
“而如果我没办法让您穿上,我也得死。”
“虽然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但这次我不确定吾神是否还愿意将我复活。”
“所以——”他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将衣服高举头顶,公事公办道:“还请殿下您配合。”
很好,很癫——
很符合菲尼尔美丽的精神状态。
瑞基扶额,再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纯一无用处的大栽种,像第五狱波维尔家族那个走丢后又找回的老二。
那是个正宗的家族宠儿:魔力全靠魔药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干啥啥不行。但奈何家主宠他,于是他不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特别喜欢杀戮——开心也杀,不开心也杀,要不是那家伙体弱多病精力有限,估计第五狱都城的所有魔族都不够他杀着玩的。
然而他不是。
他没办法像波维尔老二那样理所当然地仗着父亲的宠爱为所欲为,把任何让自己不顺心的人用权势碾死——
他做不到。
不但如此,他还没办法在对方向自己放低姿态后,依然坚持杀死他,即便他知道菲尼尔根本不会在意艾摩斯的死活。
瑞基磨了磨牙,眼里闪过一丝烦躁。
说到底,艾摩斯也没有能杀死他,反而是自己真的在落叶村砍掉了他的头。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之间的账已经算清了。
他看着卑微的艾摩斯,愤恨地咬牙——
好烦!!
“哼——拿来吧你!”他从他手中一把抢过银盘,恶狠狠的说:“用不着你死,我穿就是了!”
艾摩斯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瑞古勒斯撒旦森竟然没有刁难他,或者直接动手杀了他?
他死死盯着抢过银盘、然后放在床上、拿起衣服准备换装的黑发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虽然自己一直在人界,但对魔界的事迹传闻也略有耳闻。
相传,魔王撒旦之子瑞古勒斯撒旦森嚣张跋扈、暴戾桀骜,而且痴恋自己的养弟,丝毫不顾世俗伦理,丧心病狂至极。
傲慢,专断独行,不把地位低的人当人看,任性自大,挥霍无度,视平民如蝼蚁,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生死,从不为自己的任性承担后果——
瑞古勒斯撒旦森这种人,正是他最憎恶的存在:天生好命的贵族纨绔。
艾摩斯舌尖抵住后槽牙,眼神渐渐阴沉。
和尊贵的撒旦森殿下不同,他是个孤儿。
或者说,他是个贵族私生子——杂种。
他的母亲是个低贱的澡堂女工,在当地领主巡视时引诱了那个贵族,怀上了他。然而天真愚蠢的她并不知道,她的领主大人最厌恶私生子的存在。于是当她上门勒索时,连那个男人的面都没能见到就被丢进了深井。
幸而被草药婆救起,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腹中这个孽种。
他的母亲从小打骂他,骂他是贱种,是该死的扫把星。她咒骂他,说他是被梅西耶厌弃的坏种,恶魔撒旦派来折磨她的杂种。
贱种,坏种,杂种……在母亲口中,他什么都是,却唯独不是人。
他母亲恨他,但最终并没有杀死他,而是骂骂咧咧地将他拉扯养大。
他恨她,但又不得不与她相依为命。
他这一生,恨过许多人:他恨他的母亲,恨光明神梅西耶,恨魔王撒旦……
但最恨的,是他的父亲——
那个到处玩弄女人,睡完就杀、那个高高在上,支配着他们这些贱民生死的贵族。
可他恨他,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即便他努力习武、成为当地最强的打手,甚至剿灭了盘踞在山洞里的豺狼人又如何?
他还是太渺小了,他和自己的贱母连活着都难,又怎么能扳倒那个住在华丽城堡里的刽子手?
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鸿沟,如天堑般不可逾越。
直到那天,天空骤然撕裂,紫色的裂缝如神之眼般张开。
英灵先锋军踏平了贵族的城堡,只因他私藏了一个国王的血脉。
那一天,华丽的城堡化为废墟,碎石缝隙间,猩红的血液缓缓渗出,如蜿蜒的溪流,如跳动的血脉,在地面汇成斑斑血泊。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些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贵族老爷们,他们的血竟也和自己这些贱民一样,是同样的鲜红色。
而同一天,他仰望着天空中的神之眼,找到了自己的信仰,找到了此生的救赎。
想到这里,艾摩斯低着头上前,轻轻拿起衬衣:“……殿下,我来服侍你更衣。”
当他得知菲尼尔就是真神魔瑞寇的分身,而瑞古勒斯撒旦森——那个魔族王子,竟然是真神的儿子后,他几近崩溃。
回想起自己在教会时对菲尼尔的无礼,他无地自容,愧疚得恨不得立刻吊死。
奇迹神教接纳了卑贱的他,真神赐予了他第二次生命,而他竟然对祂如此无礼——他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赎罪。
然而菲尼尔并没有用酷刑惩罚他的冒犯。
祂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他来服侍祂的儿子,瑞古勒斯撒旦森。
说实话,他并不情愿。
因为他厌恶瑞古勒斯撒旦森。
这种声名狼藉的纨绔,除了幸运的出身和漂亮皮囊外一无是处的废物,根本不配成为神的儿子。
如此卑劣的品性,如此堕落的灵魂,凭什么能享受神的血脉?凭什么能得到真神的宠爱?
他恨,好恨啊!
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然而理智还在,他拼命控制着自己——这可是真神亲手挑选的衣服,千万不能捏皱。
只是这抓心挠肺的恨意必须找个出口发泄。
“……你在磨牙?”
清澈的男声从头顶传来,艾摩斯猛地抬头。
黑发王子刚褪去上衣,正赤裸着上身看他。红色衬衣挂在流畅的小臂上,那双宝石般的眼眸满含疑惑。
艾摩斯整个人僵住了。
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眼前的身躯——匀称的肌肉线条,饱满的胸膛,紧致的腹肌随呼吸轻微起伏。
而王子殿下的脸——
肤白如凝脂,唇红齿白,美而不魅。
他张了张嘴,竟一时失语。
……该死。
“艾摩斯,你……”
瑞基见他杵在那里跟个雕塑似的,本想问他没事吧,一会儿磨牙磨得咯咯响,一会儿又像被雷劈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但转念一想,这家伙脑子本来就不太对劲,间歇性抽风大概也是常态。
“唉,算了。”他把手上的衬衣甩到床上,朝艾摩斯伸手:“衣服给我。”
对方没有动。
这下轮到瑞基磨牙了——
这家伙就是故意来添乱的吧!
他走上前,伸手去夺:“烦死了,最后说一遍——我自己穿,你出去!”
然而艾摩斯举着衬衣迅速避开,如梦初醒道:“抱歉,殿下。刚才走神了。”
他将衬衣小心展开:“这就为您更衣。”
瑞基握拳,胸膛起伏,手臂肌肉绷紧:“我说了,不用!”
两人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紧张感。
毫无预兆的,艾摩斯缓缓跪了下来。
“抱歉,殿下。”他垂下头,双手高举着衬衣,恭敬道:“未能让您满意,还请您责罚。”
阴阳怪气,消极攻击。
瑞基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这家伙——”
他看了眼充满了淡紫色魔力的房间,以及这座高塔后的主人,心里再次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算了,他只是在执行菲尼尔的命令,自己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想通这点,瑞基烦躁地翻了个白眼,背对艾摩斯张开双臂:“那就快点,给我穿上。”
说完,他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做就好好做,再给我耍花样,我真的会揍你!”
这次艾摩斯没有发呆,他毕恭毕敬地上前为王子更衣。
衬衣轻柔地覆上那具线条优美的身体,他靠近时,淡淡的玫瑰香气袭来——
微苦却带着清甜,如同这个人本身的矛盾。
艾摩斯喉结轻动,手上动作不自觉放轻。
他的视线掠过瑞基洁白的后颈,心里想起那些关于他痴恋养弟的传言。
虽然厌恶这个纨绔,他却不得不承认——瑞古勒斯撒旦森确实美得过分。
美到连无比憎恶他的自己,在靠近他时都会忍不住颤抖。
他就像一朵待开的绯红玫瑰,尚未绽放便已透出绝世的瑰丽与妖魅。
这样的存在,真的会为一人倾心,还爱而不得吗?
艾摩斯垂着眼睛,系扣的手指轻轻颤抖。
以这位王子殿下的权势和美貌,他若真想得到什么人,谁能拒绝?整个魔界都在他脚下,一句话便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如果连这样的他都得不到那个人……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愿意强迫那个人。
这个可能让艾摩斯心里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震撼。
魔界至尊主宰,魔王撒旦唯一的儿子,一个备受宠爱的王子,竟然会为了所谓的爱而约束自我?
若是真的,那也太荒谬了。
而被他所爱的那个人……
未免太过幸运,也太不知好歹了。
“啪。”
鸽血红袖扣轻脆地扣合,艾摩斯垂首退开一步,“穿好了,殿下。”
他的声音无比恭敬,指尖却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想起来时白发神明的叮嘱,将头垂得更低,语气里充满了敬畏与虔诚:“吾神……您的父亲让我转告您——”
“换好衣服后,去塔顶瞭望阁觐见祂。”
第78章 父与子
纯白法师塔顶,瞭望阁——
“咯吱——”
瑞基打开阁楼的雕花木门,脚步有些踌躇。
与塔内冷硬的纯白和幽暗的紫光截然不同,这里温暖得像另一个世界——实木桌椅散发着淡淡木香,简朴书架倚墙而立,壁炉里火光跳跃,发出轻柔的噼啪声。
暖橙色的光晕将小阁楼包裹得柔和而安宁,和他心里所预想的冰冷空旷的房间完全不同。
他以为菲尼尔……魔瑞寇会坐在他的“王座”上,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这个儿子。
瑞基一时间有些不敢继续往里面走。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祂。
“瑞基,站在那里作甚么?”天籁般的声音从里面响起,带着亲昵和慈爱,“快进来,到吾这里。”
好吧,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掉。
瑞基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走进去。
菲尼尔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椅上,优雅地翘着腿,白色套装在暖光中泛着珠光。
祂身边放着另一张相同的沙发椅,中间小桌上摆着酒杯、冰块和一瓶上等烈酒。
“坐。”祂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
瑞基慢慢走上前去,余光小心地观察着房间。
然而在目光触及到房间里摆着的各种小东西时,他猛地僵住——
书架上摆着独眼泰迪熊,旁边是粗糙的爱心形猫眼石。墙上挂满大大小小丑陋的花环,几十个花瓶里插着各式红玫瑰,花瓣上覆着淡紫魔力,被强行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
这些东西……
都是年幼的他送给菲尼瑟斯的。
瑞基垂下的手指蜷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为什么?”他颤抖地问。
不是讨厌他吗?不是觉得他是个烦人又蠢笨的“小杂种”吗?
红色瞳孔剧烈颤抖,如碎裂的星尘。
那为什么……为什么一边将他丢进无尽深渊,一边又保存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为什么?!!
菲尼尔长叹一声,坐直身子,为他倒酒。
“叮咚。”冰块撞进水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杯壁缓缓流淌,轻柔地将冰块淹没。
“瑞基,吾很高兴,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祂起身,白手套托着酒杯向他走来。
“活着,健康,美丽……”紫眸凝视着他,“最重要的是——”
“这次终于没有人阻挡吾来见你。”
瑞基脸部肌肉微颤,“……什么意思?”谁阻挡祂来见他?
菲尼尔冷笑,“你父王,晨星,以及你的养弟,玛尔巴什。”
“什么?”
瑞基愣住。
父王不让祂见自己,这能理解。可玛尔巴什……
他为什么要阻止?
难道他也知道魔瑞寇是自己的父亲?
在他思绪混乱间,菲尼尔又轻描淡写地开口,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你不会真的以为,是梅西耶和晨星回溯了时间,让你重生的吧?”
轰——!
自己最深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揭开,一股白光在瑞基的脑子里炸开。
瑞基浑身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你……你在说什么……”
菲尼尔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将手中的酒递给他:“过来坐好,吾慢慢告诉你。”
瑞基捏着酒杯,浑浑噩噩地坐下。
椅子舒适柔软,他却如坐针毡……
菲尼尔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后,施施然坐在他对面,优雅地翘着二郎腿,神色轻松。
祂晃着酒杯,杯中的冰球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所谓的‘重生’,其实是吾做的。”菲尼尔抿了口酒,淡淡道,“梅西耶和晨星还没有那个能力。”
“或者说,梅西耶也许可以,但回溯时间需要神格为代价。祂只有一枚,失去后便会陨落。所以祂不可能为你这么做。”
“但吾不一样。”祂抬眸,紫色的眼睛凝视着他,“除了最初所在的世界外,吾还拿下了闪米特世界,取走了闪米特世界之神的神格。”
“亲眼目睹你被玛尔巴什杀死,吾无法接受,于是吾以一枚神格为代价,回溯了时间。”
“而你,吾儿,也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充满无限可能的那一刻。”
原来……如此。
瑞基呆呆望着面前的白发神祗,自己的……另一位父亲,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真相是这样。
自己的重生竟是魔瑞寇所为。
可为什么父王要隐瞒事实,反而命他去取黑环,让他助他们杀死祂?
若自己真是魔瑞寇的孩子,而父王还将他养大、给予无上宠爱、对他寄予厚望,那他们应该……起码曾经真心相爱过吧?
毕竟换做是他,绝做不到给仇人养孩子,还对那孩子百般宠爱,哪怕是自己亲生的也不行。
他不掐死那小东西都算他大发慈悲的了。
“你父王自然不会愿意告诉你真相,事实上,你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意外。”
菲尼尔平静地说着残忍的话:“我与晨星都没想过要子嗣,所以当得知你存在时,一切都变了。”
“我们的关系降至冰点,接着晨星离开了闪米特世界——”
“一切都是因为你。”
“而且,你知道吾说的是实话——从小你父王便总是忙于政务,很少陪伴你,只是将你交给侍魔和他选的骑士长,吾的化身菲尼瑟斯。他甚至愿意将自己埋在文件和炼金室里,都不愿意来看你。”
“你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瑞基垂下头,死死地咬住唇,眼底闪过羞辱般的难堪。
是的……父王确实很少理他,更别提什么温馨相处。每次见面不是严厉考问功课就是布置作业、催他读书,搞得他一见到父王就心惊胆战。
他原以为所有父亲都这样威严而疏离,但现在看来……
父王恐怕自始至终都不喜欢他。
心脏传来尖锐的痛,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令他无法呼吸。
不……他不信……
父王是爱他的,他是爱他的!
父王是爱他的!不然何必将他带到魔界抚养长大,而不是直接杀死,或者丢到某处自生自灭?
“当然是因为他一时摆脱不了你,只能带走。而养你——呵,他可是魔王,养个你又不费什么力气。”
菲尼尔轻笑出声,带着淡淡的嘲讽:“吾都告诉你真相了,你却还在蒙眼自欺,拼命找‘被爱’的证据?”
祂紫眸中闪过恨铁不成钢的光芒,“瑞古勒斯,你就这么软弱,一定要靠别人‘爱’你来证明你存在的价值?”
“难道玛尔巴什撒旦森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瑞基呼吸骤停。
菲尼尔并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你一生都在追求被‘爱’,被需要,为此放低姿态,卑微至极——但你得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祂猛地起身,紫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你是吾的儿子,却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异世界的外来者,一个冷酷无情、工于算计的男人捻酸吃醋,被屡次拒绝仍不肯放手,尊严丢尽、丑态毕露,沦为世人笑柄不说,最后连命都差点丢了!”
“你不仅践踏了自己,更践踏了吾的血脉、晨星的血脉!”
祂漂亮地令人窒息的面容扭曲得狰狞可怖,“每每想到这里,吾就恨不得当初在深渊裂缝前直接掐死你!”
“你是吾的儿子,是神明之子,不是那些柔弱无骨、必须攀附强者的菟丝子、那些低贱的蝼蚁——”
“你本应生而伟大!”
话音刚落,轰隆隆的雷鸣骤然炸响。
窗外紫色闪电撕裂天空,乌云翻滚,雷声隆隆。
瑞基死死攥着水晶杯,几乎要将头埋进膝盖,恨不得缩进沙发里消失。
他想求祂别再说了,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愚蠢,知道错了。
但他不敢。
不仅因为面前这位是毁灭了两个世界、正在毁灭第三个世界的邪神,更因为——祂是他的父亲。
老子对儿子就是有着天然的威慑力。
面对暴怒的父亲,他只能低头挨骂,其他什么都不敢做,连反驳的念头都不敢生起。
就像他面对魔王撒旦时一样。
菲尼尔气得胸膛起伏,但看见他如受惊黑猫般蜷缩颤抖、可怜兮兮的模样,满腔怒火又化为了深深的叹息。
祂一手叉腰,一手揉着眉心,“算了,这也不能全怪你。”
“瑞基,吾的孩子,其实你也很可怜。”
“明明是神与魔之子,拥有世间最强的血脉,却被封印了来自吾的血脉,被当作一个没有魔力的废物,饱受冷眼与打压。”
“他们就不想想,晨星是除梅西耶外魔力最强的存在,你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没有魔力?”
菲尼尔看着他,眼中燃烧着愤怒:“你有魔力,甚至魔力比玛尔巴什、比炽天使长迈克尔——比任何人都强!”
“是晨星和梅西耶,他们封印了你的力量,他不想让世人知道他与我的关系,”
“他还是那样自私又傲慢——”
话语戛然而止。
“算了,现在讲这些也没有用了。”
“这些年来,吾也想通了——你不是错误,更不是累赘。”
“你是奇迹,连神都未曾预料的奇迹!两个世界碰撞后诞生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菲尼尔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既然晨星无法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那便由吾来教导你。”
“吾会解开你的封印,传授你力量,训练你使用吾的神格,还原你应有的实力。”
“来,吾儿,”祂向他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暖光中如雕塑般完美。
“站在吾的身边,同吾一起征服这个世界。”
第79章 想,让你想
窗外,大雨如瀑倾泻,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击着玻璃、屋檐、大地,发出密集的噼啪声。狂风呼啸而过,卷起雨幕如鞭子般抽打着一切。
这暴风雨来得声势浩大,如同千万只猫狗在外面奔跑嚎叫。
屋内,瑞基的内心也如这暴雨般电闪雷鸣。
壁炉中火焰条约,火舌舔舐着木柴,偶尔爆出细小的“噼啪”声,橘红的光影在墙壁上摇曳晃动,温暖的火光将整个房间染成暖金色,与窗外的暗沉的天幕形成鲜明的对比。
瑞基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只修长洁白的手,面色痛苦而纠结。
同菲尼尔……不,与魔瑞寇站在一起?一起征服世界?
那只手美得如艺术品,却又在一瞬间如同狰狞的利爪,沾满了碎肉、油脂与殷红的鲜血。
接受吗?
若接受魔瑞寇的邀请,就意味着背叛养育他的父王、战死的王叔,还有朋友伙伴,与整个梅西耶世界为敌。
可要是拒绝魔瑞寇……
他不敢想象这个反复无常的神祗会怎么对自己。
灵魂被撕裂成两半,内心两个声音在耳边互相尖叫撕咬——
一个在狂吼:接受吧!祂愿意给你力量,给你应有的尊重与地位,祂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另一个却在颤抖反驳:祂是邪神!是毁灭了两个世界、肆意剥夺生灵灵魂制成英灵大军的怪物!是视生命如草芥的冷酷神祗!
正当两股声音撞击得天崩地裂时,一道微弱的声音悄然插入,如水滴坠入死水,荡起一片涟漪——
‘你就这么确定,祂说的都是真的吗?’
混沌的思维瞬间清朗,两股风暴消散无踪。
对啊……菲尼尔的话,真的可信吗?
他看着白发神祗圣洁美丽的容颜,红宝石般的眼眸微微颤抖。
【“瑞基,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傻了,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玛尔巴什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响起。
那是他们还在人界颠沛流离的日子,破旧的街角,昏暗的小巷……
他被另一个油嘴滑舌的小乞儿哄得晕头转向,天真地以为找到了忠心的小弟,为对方出头打架,把辛苦要来的食物和铜币大方地分给他。
玛尔巴什很讨厌那个乞儿,一遍遍地警告他那人不可信。
【“分辨一个人对你的目的最好的办法,不是听他们怎么说,而是看他们怎么做!”】记忆里的玛尔巴什紧握双拳,小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仔细想想,他除了跟在你身边拍马屁外,都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年幼的棕发男孩挥动手臂,气得直跺脚,声音也因为愤怒而有些尖锐,【“明明是他怂恿你去偷面包店的隔夜面包,拿得也最多,但你被抓到挨打时,他却跑得无影无踪,连制造点动静帮你转移注意力都不肯!要不是我打掉了面包店的招牌,在街上制造骚乱,你会被那个老板活活打死的!”】
【“而在你受伤时,他不但视而不见,还一个劲地推你出去继续偷东西——”】
年幼的棕发男孩深吸一口气,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以后不准和他交往!听到没有?!”】
那时自己当然没有听他的话,而结果也如其他几次没听那家伙话一样惨烈:那个乞儿给他吃了一块下了药的面包,然后将昏迷的他卖给了专门为有特殊癖好的贵族物色娈童的人贩子。
而结局也一如既往——玛尔巴什发现他失踪后,火急火燎地找了过来,然后不顾一切地透支身体施展魔法,在那个人贩子据点制造大乱,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孩子都救了出来。
当然了,玛尔巴什如何现在并不重要,但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说到底,菲尼尔确实一语道破了许多事实,可也仅仅是说说罢了。
父王晨星再怎么说也将他抚养长大,给了他地位与财富,他恳求时就收养了来路不明的玛尔巴什;王叔彼烈更是把他和玛尔巴什宠得没边……他们对他的好,都是实打实的行动。
而五百年前,祂把他推进无尽深渊,嘲讽他是"小杂种",开启了他生命中最漫长痛苦的几十年,还在祂掀起的魔界叛乱中杀死了彼烈王叔——祂给他的伤害,同样是实打实的。
虽然祂确实救出了威廉、蒂瓦和科恩,但他们本就是被艾摩斯抓走的,而艾摩斯效忠于祂——
靠,好像抓走自己队友的根本就是祂!
理清这些后,瑞基自遇到菲尼尔以来一直混沌的大脑突然清醒,思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边是真实的养育之恩、和同伴朋友的羁绊,一边是真实的背叛与创伤。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而且,他可没忘记艾摩斯好几次高喊着要杀死自己这个“梅西耶世界最后一位王子”,甚至差点团灭他们。要是魔瑞寇真的在乎这个儿子,为什么不告诉祂的信徒别伤害自己?
他几乎可以肯定,菲尼尔的话里水分很大。祂虽然告诉了自己很多事,但同时也隐瞒了许多真相。
这招玛尔巴什经常用——不撒谎,但也不完整地告诉你事实。听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们挖好的陷阱。
所以——
不,他不相信祂。
面对菲尼尔伸来的手,瑞基既没有握住,也没有明确拒绝。
他缓缓抬起握在手中的水晶杯,冰块在琥珀色酒液中轻柔撞击,发出细微的叮咚声。
轻抿一口,上等烈酒瞬间在舌尖炸开。
辛辣的液体带着火焰般的灼烧感滑过喉咙,直冲胃部,随即一股暖流从胸腔缓缓蔓延。酒液醇厚浓烈,带着淡淡橡木桶香,苦涩中夹杂着蜂蜜般的甘甜。
冰块的寒意与烈酒的火热在口中交融,让他整个人仿佛身处于冰火两重天之中。
“菲尼尔……我,我不想骗您,但我现在脑子太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没想好……”
瑞基双手紧握着酒杯,仰起脸凝视着白发神祗,“可以给我点时间想一想吗?”
他声音微颤,带着几分哽咽,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痛苦纠结的光芒,眼角微微泛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般可怜无助。
没办法了,只能先拖延时间。
尽量争取喘息的机会,然后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自己不想背叛这个养育他的梅西耶世界,不想答应菲尼尔一起对付父王和所有人。
但这个想法绝不能被菲尼尔察觉,否则祂很可能直接杀了自己。
所以他得服软,装乖卖惨,想办法糊弄过去。
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三脚猫的演技,能不能瞒过祂……
见他没有握住自己的手,而是说了这番模棱两可的话,菲尼尔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祂收回手,缓缓走回座位坐下。
“可以。”祂抿了口酒,“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你一时无所适从很正常。”
“慢慢想,吾不逼你。”
没想到祂这么好说话,瑞基反而愣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您……不生气?”
菲尼尔瞥了他一眼,嘴角微翘,“不生气。”
“你要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我这边,或者大发雷霆、义正言辞地指责吾,说绝不背叛晨星、要打败吾拯救梅西耶世界——”
“吾反而会生气。”
瑞基不解道:“为什么?”
菲尼尔淡然回答:“因为那说明你做选择时不动脑子,任由脾气掌控你、替你做决定。”
“情绪是本能,由本能主导选择的智慧生物,说到底其实与低级牲畜无异。吾很欣慰你不再那样冲动莽撞,能够顶住压力,学会思考,并给出合理的回应。”
祂停顿片刻,紫眸中闪过赞许:“这才像吾的儿子。”
瑞基眨了眨眼,心中诧异。
竟然……是这样?
原来直接承认自己的困惑和不足,并不会招来灾难、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脑子痒痒的。
炉火轻柔地噼啪作响,菲尼尔坐在对面,慢慢品着烈酒,目光投向窗外的暴雨。
橙色火光在祂那张完美的脸上跳跃,为那份超凡脱俗的美貌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瑞基看着祂的侧脸,心中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仿佛他们就是一对普通的父子,在属于自己的温馨小屋里静静对饮,一同欣赏着屋外的风雨。
菲尼尔似乎有些疲倦,纤长的手指优雅地抬起,轻掩住唇鼻,缓缓打了个哈欠。
祂眼帘微垂,银白色的长睫轻颤,喉结微微滚动。
即便是这样平常的动作,在祂身上也显得如艺术品般精致。
只是这个动作太过寻常,太过……凡人。
瑞基看着他,心想祂这是累了吗?
但紧接着,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菲尼尔身为邪神的分身,为什么会像凡人一样打哈欠?
神明不是应该不需要睡眠,不会疲惫的吗?
第80章 招募
纯白法师塔地底,盖诺斯芬克斯的密室——
“魔瑞寇作为神明,自然是充满无限精力,永不疲惫,永生不老的。”
黑暗中,一道低沉温润的声音徐徐响起,带着从容不迫的淡然。
“但祂的分身却并非毫无破绽、攻无不克。”
盖诺斯芬克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面圆台上的人类,蓝眸微眯,带着审视的意味。
玛尔扶了扶眼镜,温和地说:“事实上,祂的分身本质是夺舍——挑选合适的身体,通过献祭仪式降临其中,抹去原主灵魂,夺取完全控制权。”
“分身制作极其困难,不仅魔法繁复,挑选能容纳祂力量的高素质身体更是不易。”
“哗——”
他展开左手中的牛皮卷轴,露出密密麻麻的详细名单。
“所以过去五百年里,祂只制作并投放了不到一百个分身到梅西耶世界。”
盖诺斯芬克斯俯身前倾,仔细阅读着名单上的字迹。
“嗯……这些都是地位很高的人物……”
她看完后抬起头,眼神锐利地质问玛尔:“那你又如何能确定,这些人就是魔瑞寇的分身呢?而且就算他们真的都是祂的分身,你又凭什么证明祂们是可以被战胜的?”
斯芬克斯的声音变得无比严厉,带着浓重的威胁和质疑:“要要知道,不管怎么说,祂可是神明,而你,就算再厉害,也终究只是梅西耶世界的一个造物罢了,在神的面前,一切造物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凡人是永远不可能战胜神的!”
玛尔笑眯眯地问:“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盖诺斯芬克斯没想到他会冷不丁问这么一句,一时间被噎住了。但很快,她便有些恼火地说:“这还用问吗?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玛尔收起名单,双手背在身后,依然温和地笑着:“我觉得不是,所以才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盖诺斯芬克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猛地抖动翅膀,声音在黑暗中咆哮:“玛尔巴什撒旦森,你是疯了吗?”
低沉的啸声在地底回荡,威压如海潮般席卷而来:“还是说我看高你了?你和那些狂妄自大的法师一样愚蠢盲目!”
玛尔背着手,微笑着看着她。
斯芬克斯重重跺了跺狮掌,整个地面发出轰隆巨响。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她冷冷地开口:“好,那我就告诉你——”
“我是盖诺斯芬克斯,拥有狮子的身躯、鹰的翅膀,以及智慧生物的面容。我们是光明神梅西耶亲手创造的,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种族之一。”
“我们数量稀少,每一只都承担着神圣的使命。”
“正因如此,梅西耶赐予了我们超凡的智慧和强大的力量——我们通晓万物语言,天生掌握强大魔法,甚至有些同族还能预知未来。”
“我作为人类南国,幽暗地域入口前最后一座光明圣殿的守护者,负责守护光明圣殿,以及梅西耶在此放置的传奇武器——炎阳。”
“数千年来,无数人想要潜入这里夺走炎阳,但没有一个能战胜我,通过我的考验。包括上一任大贤者法师,也死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一阵低沉愤懑的咕噜声从她喉咙深处滚出,接着幽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照在一具白骨森森的尸骸上。
那是一具身披华贵法师袍的骷髅,精美的织物在幽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还保留着生前的荣光。
枯骨脖颈上挂着昂贵的防御护符,指骨上套着数枚宝石戒指,骨手中还紧握着一根银色法杖——杖头镶嵌的绿宝石依然蕴含着强大魔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
玛尔的视线落在骷髅右手拇指上的金戒指,看清上面刻着的字母“B”后,眼眸微微眯起。
这人确实是失踪千年的大贤者法师——贝恩席特大师。
曾经叱咤风云的最强法师,史书中三界共仰的传奇人物,没想到竟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里。
真是令人唏嘘。
盖诺斯芬克斯冷哼一声:“看见了吧——连贝恩席特都死在了我手里。你虽然同样是大贤者法师,但在人界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再加上被魔瑞寇追杀,不得不伪装成人类。玛尔巴什撒旦森,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当邪教奇迹神教攻打光明圣殿时,我曾离开密室,帮助圣骑士和牧师们对抗邪教徒。然后……魔瑞寇的分身菲尼尔巴恩克里斯特出现了。”
回忆起那段黑暗往事,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在祂面前,我根本无法反抗。灵魂像是被撕成无数碎片,那种痛苦,那种恐惧……”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这间密室的,亦或是祂把我丢进来的,但魔瑞寇带给我的那种绝望,我绝不想再体验!”
她高声怒吼,声音尖锐而歇斯底里:“就连如此强大的我,在祂面前都渺小如蝼蚁!你问我为什么说凡人永远无法战胜神?因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哪怕只是神的分身也一样!”
“唔,”玛尔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挠了挠下巴,“可我做到了啊。”
他说完,密室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后,盖诺斯芬克斯艰难地开口:“……什么?”
玛尔装出惊讶的模样:“诶?您竟然不知道吗?”
盖诺斯芬克斯的前爪在地面烦躁地刨着:“我应该知道什么?”
玛尔笑眯眯地说:“三个多月前,我杀掉了魔瑞寇在魔界的分身——菲尼瑟斯巴恩克里斯特。”
盖诺斯芬克斯尖叫道:“不可能!那可是魔瑞寇的分身!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杀死祂?!”
“撒谎——你在撒谎!”
玛尔嘴角上扬,双手环胸,似笑非笑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拥有超然智慧的你应该很清楚。”
“况且,菲尼瑟斯虽然确实不好对付,但其实也没那么难杀。”
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头颅,眉眼弯弯:“一发九环毁灭射线的事而已。”
“……”
盖诺斯芬克斯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最后却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
她粗壮的狮尾烦躁地拍打着石台,在空旷的密室里发出“啪啪”的响声。
玛尔站在对面的石台上,云淡风轻地看着她,没有催促。
也不用催促。
她已经很纠结了,离被说服只差一步。
他眼镜镜片后的深褐色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只斯芬克斯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有了她的帮助,他带着威廉、蒂瓦和科恩攻进法师塔、杀死菲尼尔、救出瑞基的成功率会大大提高。
所以她现在凶一点、暴躁一点都没关系。
反正她一定会同意的。
盖诺斯芬克斯和梅西耶世界的其他生物一样,其实都没有选择。他们必须联合起来对抗魔瑞寇,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梅西耶世界的生物们都恨魔瑞寇,都不希望自己的世界变得像其他两个世界那样被屠戮一空。但他们又不敢正面跟祂硬碰硬。
他们畏惧祂神明的身份,怕祂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于是他们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比自己更强的大人物身上——光明神梅西耶、魔王撒旦、人皇凯撒这些。然后不断给自己洗脑,安慰自己说会有人搞定的,自己躲在后面祈祷就行了。
但问题是,如果每个人都抱着这种鸵鸟心态,都想着让别人去拼命,这个世界只会沦陷得更快。
像盖诺斯芬克斯这样聪明的生物,她心里其实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缺少一点希望,缺少一个突破口,缺少一个人推她一把、替她下决心。
她内心想要战斗的冲动就像一堆干柴,只要有一点希望的火花就能点燃,然后烧成熊熊烈火。
而他现在做的,就是给她这个希望。
“……你真的只用一发九环毁灭射线就杀了菲尼瑟斯巴恩克里斯特?”
沉默良久后,盖诺斯芬克斯问道,“这听起来太过简单了。”
玛尔想了想,认真道:“嗯,还加了个时停术。当时我们两军正在对峙,菲尼瑟斯的叛军撑不住了,一直躲在幕后的祂不得不亲自到前线来谈判。”
“但我那时候有急事,不想跟祂废话。”他耸了耸肩,“所以在祂开口之前我就先动手了——时停术定住祂几秒钟,然后一发毁灭射线把这具分身彻底轰成了渣。”
盖诺斯芬克斯:“……”
“就像我刚才说的,魔瑞寇的分身说到底也不过是强一些的智慧生物,会受伤,也会死。”玛尔扶了扶眼镜,“而且祂最擅长的不是什么毁灭魔法,是心灵操控。”
“在魔界的时候,祂曾经私下找过我,想要策反我。说实话,我差点就中了祂的心灵魔法。”他顿了顿,“但后来在战场上我发现……咳,只要不听祂废话,直接动手,就不会被祂的话术影响。”
“根据炽天使长迈克尔提供的情报,在梅西耶世界的规则限制下,强制摄魂属于禁术,无法频繁使用,一个月只能施展一次。所以除非必要,祂不会轻易动用。”
“还有一个消息——虽然对曙光镇的居民来说很悲惨,但对我们来说算是个机会。”他的语气变得严肃,“祂上周刚对曙光镇使用了噬魂紫雾,这意味着接下来一个月内,祂无法再施展任何摄魂类技能。”
盖诺斯芬克斯静静听着,幽蓝色的眼眸闪烁不定。
玛尔见时机差不多了,向她发出了最终的邀请:“请请帮助我,勇敢智慧的盖诺斯芬克斯。”
“被困在菲尼尔身边的青年——我的王子瑞古勒斯撒旦森,是梅西耶世界第一个进入无尽深渊又活着离开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取到黑环,彻底打败魔瑞寇,那一定是他。”
他深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带着认可,带着坚定,还带着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温柔,
“——他是梅西耶世界最后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