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法师塔中层——
“艾摩斯,给老娘去死啊——!!”
蒂瓦腿击中他的腹部,将这个难缠的邪教首领一脚踹飞,然后趁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柳叶刀,冲上前狠狠向他刺去——
“噗嗤!”
细长的刀刃瞬间撕裂血肉,没入胸膛,黑紫色的血喷涌而出。
然而,艾摩斯仿佛感受不到痛楚般,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
紫色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笑容,下一秒,他双手如毒蛇般猛然窜出,五指化作钢铁般的利爪,死死扣住了蒂瓦纤细的脖颈。
“不得不承认,拉法小姐,”艾摩斯阴森又愉悦地说,“你真的很强。”
“虽然力量和战斗技巧远不如瑞古勒斯撒旦森,但你的身法和狠厉,我甘拜下风。”
他的手指一寸寸收紧,享受着掌控生死的快感:“要不是吾神的庇护神咒,我恐怕早就被你暗算杀死了。”
提起魔瑞寇,他青灰色的眼睛里燃起狂热的崇拜,“可惜,你竭尽全力也无法击败神明最忠实的仆从。”
氧气被一点点剥夺,蒂瓦精致美丽的面庞开始扭曲。她拼命地挣扎,想要变换形态,然而对方铁钳般的手力道实在太大,大到几乎要拧断她的脖颈,使得她根本无法催动任何魔力。
感受到手中生命的挣扎,艾摩斯嘴角咧得更开,露出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永别了,阿斯蒙蒂瓦拉法——”
话音戛然而止。
扣在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眼前这个刚还狰狞咆哮的男人如断线木偶般,“啪”地重重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咳咳咳……”蒂瓦捂住被掐得青紫的脖子,拼命地大口呼吸,生理性的剧烈咳嗽让她眼泪直流,整个人都在颤抖。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勉强平复下急促的呼吸,踉跄着站直身子。
看着面前的尸体,她眯起了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靴尖轻踢了踢艾摩斯的肩膀。
没有动静。
她又狠狠踹了两脚,确认对方真的没了气息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的,死的不能再死了。
“……真是奇怪。”蒂瓦挠了挠头,困惑地嘟囔道,“怎么死得这么突然?”
“唔……”她纤细的手指捏着下巴,秀眉微蹙,认真地思考着这个诡异的现象。
然后……
“算了,不想了,想不明白。”
她将插在艾摩斯胸口的柳叶刀拔出来,甩掉黑血,接着走向另一边,将和铁鞭缠在一起、散落在地的另一把柳叶刀取回,熟练地背到身后。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上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她抬头望向通往上层的狼藉楼梯,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希望大家都还活着……
想到这里,她化身成一只鸽子,垂直起飞,向塔顶赶去。
在向上飞的过程中,她听到阵阵巨响从楼上传来。
越往上飞,打斗的动静就越发激烈,甚至连墙壁都在抖动。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对战,但不管是谁,她都得赶快过去支援。
黄色的鸽子眼睛动了动,翅膀扇得更用力了。
得赶快!飞得再快点!
鸽子冲出楼梯尽头、被砍成两半的铁门,来到空中花园。
威廉手持炎阳,正与一个娇小的白色英灵激烈地战斗着。
曾经美丽的空中花园此刻满目疮痍,地面被打得坑坑洼洼,满是裂痕;盛开的紫罗兰、夜茉莉与颠茄花瓣洒落一地,在暴雨的冲刷下看起来凄凄惨惨。
英灵拉开长弓,数支紫色的夺魄箭如流星雨般向威廉射去。
威廉高举巨锤炎阳,艰难地抵挡着对方猛烈的进攻。他想要拉近和对方的距离,然而却怎么样都无法突破强烈而密集的箭雨。
再这样下去,威廉迟早要被那个英灵耗死。
蒂瓦心里一急,立刻振翅冲向花园,想要偷袭那个英灵为威廉创造机会。
然而刚飞出两米,她猛然急刹,慌忙降落,找了块石头躲起来,翅膀本能地遮住眼睛——
下一秒,一道炽热的金色圣光如小太阳般轰然炸开,将整个空中花园照得亮如白昼。
“嗬啊啊啊啊————!!”
威廉发出震天怒吼,响彻整个空中花园。他猛然腾空而起,双手高举炎阳巨锤,魁梧的身影在圣光中如战神般威武。
轰隆一声,巨锤如陨石般重重砸下,恐怖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花园——
大地龟裂,烟尘冲天,整座法师塔都在这毁天灭地的一击下剧烈摇晃。
蒂瓦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她躲在石块后面,抱着鸽头瑟瑟发抖。
这种级别的圣光对她这种恶魔来说是致命的利器,甚至能直接把她成渣!
好可怕的精灵大叔!好恐怖的神器!
这就是曾经的光明圣骑士队长的力量吗?
嘤。
良久,天地归于寂静。
她缓缓放下抱头的翅膀,圆溜溜的小眼珠警惕地转了转。
没声音了?
看来……威廉赢了。
蒂瓦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向那团巨大的烟雾。
不知什么时候,笼罩着空中花园的魔法防护罩消失了,冰冷的雨滴从夜空中洒落,冲刷着这座曾经华丽绝美的花园废墟。
烟尘缓缓散去,当一切重归清晰时,蒂瓦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白色的英灵被击败了,娇小的身影在巨锤的神圣之力下开始分解,化作无数点点荧光。
破碎的荧光轻柔地飞舞着,美丽而凄婉。
它们如一道温柔的叹息般拂过跪坐在地的金发精灵,带着最后的眷恋与不舍,然后,在雨水冲刷下,与尘埃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威廉抱着攥紧的手,呆呆地跪坐在废墟中,目光空洞地凝视着荧光消失的地方。
大雨打湿了他灰金色的头发和胡须,水珠顺着沧桑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殿……下……”他哽咽着将紧握的拳头抵在额头上,身体如遭受致命重创般开始颤抖。
下一刻,这个曾经顶天立地的圣骑士缓缓佝偻起身子,如折断的老树般弯下腰,额头贴在冰冷的石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多么深的忏悔,多么痛的告别。
玛尔背着昏迷的瑞基来到花园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背着瑞基站在楼梯口,不愿打扰这场哀悼。
然而,托着瑞基双腿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收紧了,几乎是本能地将身上的人抱得更紧。
看着威廉痛不欲生的模样,他的眼神也变得黯淡空洞。
失去了公主的骑士在雨中恸哭着,佝偻的身影如一只被雨水打湿、无家可归的流浪犬。
在这一刻,他同这个跪倒在地的老精灵深深地共情了。
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那种所爱之人皆逝去的痛苦,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天煞孤星。
穿越前,生恩父母在他眼前惨死,养恩父母锒铛入狱后满门抄斩,少年时鲜衣怒马、共游天下的挚友一个接一个地陨落在他面前;
本以为穿越后能摆脱这宿命,却发现诅咒如影随形——五百年前,一同历险的同伴尽数死亡:雏菊花田下长眠的乔瑟菲娜,魂飞魄散的爱尔琳公主;
而在魔界,对自己与瑞基百般疼爱的王叔彼烈也被卷入了次元漩涡,进入了必死的结局,正在世界之墙抵抗魔瑞寇的魔王撒旦也快撑不住了……
似乎凡是与他走得近的人,都没有善终。
一股冰冷的恐惧如毒蛇般爬上脊背,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瞳孔剧烈抖动着,牙齿也忍不住在打颤。
如果他的存在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如果别人就连关爱他也要受到天道的诅咒与惩罚,那他——
“唔……”
突然,背上的人呢喃了一声。
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如破晓的第一缕曙光,破开了笼罩在他心头的无尽黑暗。
感受着背上那温暖的胸膛轻柔起伏,还有洒在自己颈间的均匀呼吸,玛尔突然觉得自己想要落泪。
不……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生死与共,形影不离。
瑞基,他的瑞基,他的殿下……
还好……还好他还在。
他的小王子,还在。
就在这时,厚重的乌云开始缓缓散去,如潮水般退向天际,一缕金色的晨曦悄然越过地平线,温柔地洒在这座冰冷的白色高塔上。
晨曦驱散了夜晚的阴霾,为一切都镀上了希望的金边。
玛尔微怔地看着东方,深褐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轮新生的朝阳。
竟然……经过去了一整夜了吗?
天光大亮,冉冉升起的朝阳打断了所有人沉重的思绪。
威廉仍死死攥着颤抖的双拳,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坐直了佝偻的身躯,灰蓝色的眼眸怔怔地凝视着那轮如冉冉升起的朝阳;
蒂瓦解除了鸽子变身,额间几缕火红的发丝在晨风中轻舞,冰蓝色的眸子呆呆地看着那缕穿透一切阴霾的金光;
法师塔底,最后一名邪教徒被斩杀倒下,这次邪神簇拥们没有继续复活;他们静静地躺在地上,再无声息——这场漫长的血战终于落下帷幕。
科恩与斯芬克斯,还有冒险者公会的增援队伍,所有幸存者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仰望着天边那轮象征着希望与新生的太阳。
金色的光芒如圣水般洒向大地,驱散了笼罩一夜的黑暗与绝望。
黑夜过去了。
他们,都还活着。
“唔……”玛尔背上的黑发王子动了动,缓缓睁开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
“这是……”
瑞基的声音带着初醒的迷茫,
“天亮了?”
第92章 杀之真言
天亮了,黑夜过去了,他们都还活着,虽然有受伤,但万幸没有缺胳膊少腿。
“哇!!瑞基!”
科恩看到终于从楼梯中走下的几人,激动得声音都破了音,感动地又蹦又跳,“威廉、蒂瓦小姐,还有贫民药师——你们都还活着!”
“太好了!!”
他那身蓝色的传奇法师袍此刻沾满了灰尘与血迹,额前的棕发被烈焰烧得焦黑卷曲,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再加上他本就矮小的身材,看起来活像刚从战场废墟中爬出来的老鼠。
在他身后,除了巨大的斯芬克斯外,还站着几百号人——有冒险者小队,有贵族富豪,有城市护卫,甚至还有一些拿着草叉的普通农民。
这些人在看到从法师塔中走出的几人时,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深深的敬意与感激。
瑞基从玛尔身后探出头,看向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他凑到玛尔耳边悄声问:“他们是谁啊?”
温热的气息如羽毛般轻抚过敏感的耳廓,激得玛尔浑身一抖。
白润如玉的耳朵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慌乱地打了个哈哈,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应该是玛尔巴什撒旦森……先生提到的援军吧。”
瑞基环着他脖子的手猛地收紧,“什么?!”
那个家伙也来了?
突如其来的巨力让玛尔喉咙一紧,眼前瞬间一黑,差点当场窒息。
瑞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暴行”,他的关注点已经完全放在了那个名字上:“谁?你说谁提到的援军?”
玛尔被勒得差点翻白眼,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放……松、松点……要断气了……”
瑞基这才察觉自己用力过猛,连忙放松手臂,尴尬道:“啊……不好意思。”
然而下一秒,他就恶人先告状地嘟囔:“不想被我勒的话——那你就放我下来啊,我可以自己走的!”说着还故意在玛尔背上扭了扭,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玛尔托着他双腿的手收得更紧了,“不放!你老实点!”
瑞基:“我不!我不老实,我偏要——嘶!”
好疼,伤口又裂开了!
“疼就别再动了!”玛尔被他闹得额角青筋直跳,“你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玛尔巴什的事!”
听见那个名字,背上的人一下子老实了。
玛尔感受到身上人的乖巧,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又狡黠的光芒。
跟在他们后面的蒂瓦见了,“啧啧”摇头。
瞧这黏糊劲儿,还说不是替身——
噫。
这时,人群中的领头人主动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女指挥官,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凌厉气场。
她打量着从法师塔中走出的几人,语气恭敬而好奇:“你们就是科恩说的,闯入纯白法师塔,和反抗邪教的勇士了吧?”
威廉稍作沉吟,谦逊地回答:“算是吧……我叫威廉,威廉白石。请问您是——?”
女指挥官答道:“白石先生您好,我是人界南国冒险者公会的现任领袖——贝蒂,贝蒂惠灵顿。”
她顿了顿,锐利的棕色眼眸严肃地扫过在场几人:“请问——你们之中谁是玛尔穆恩?”
刚被玛尔压了一头、心里正赌气的瑞基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毫不客气地高声道:“他是!就是这里——”
说着还故意勒紧玛尔的脖子,另一只手在空中兴奋地挥舞着,活像个小孩在告老师。
玛尔被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整得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摇头,背着这个幼稚的“小祖宗”走到贝蒂面前,礼貌地说:“您好,惠灵顿女士。我就是玛尔穆恩——请问有何贵干?”
贝蒂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和一份地图:“穆恩先生您好,我受天界炽天使长迈克尔殿下委托,特将这封信与深渊之石碎片在幽暗地域的地图交给您。”
玛尔温和地笑了:“多谢您,惠灵顿女士。”
他瞥了眼身上的瑞基,略显尴尬地解释:“您稍等,我现在……有点不方便拿。”
趴在他背上的瑞基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大大咧咧道:“给我,我帮他拿着。”反正他们是一起的。
对话被突然打断,贝蒂眉头微蹙,威严的面容上露出几分不悦。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药师背上的黑发青年身上时,整个人瞬间怔住了。
好漂亮的男性。
肤白如玉,唇红齿白,魅而不媚,乍一眼看上去甚至分辨不出男女。
然而活泼灵动的神情,清越如泉的嗓音,以及骨子里透出的桀骜不驯,却又让人绝不会认错他的性别。
这个青年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高傲,俊美,还带着几分野性的张扬。
“你干嘛这么看我?”瑞基见她用一副审视的表情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我脸上有东西?”
“咳。”贝蒂抬手清了清嗓子,略显尴尬地收回视线,“抱歉,但东西不能交给您。迈克尔殿下明确交代,信件和地图只能亲手交给穆恩先生。”
“切。”被拒绝的瑞基不爽地移开了视线,嘴里不满地嘟囔,“迈克尔那个鸟人,什么信非要给他一个人类?”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
对啊!
迈克尔可是天界的炽天使长,那群鸟人天使的头儿,他怎么会认识一个普通人类药师、还特意委托人把重要东西交给他的?
他眯起眼睛——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贝蒂听到自己最敬仰的光明神使竟被这个无名小子如此羞辱,瞬间勃然大怒:“你怎么能对尊敬的炽天使长如此不敬!”
她一把握住腰间的短剑,棕色眼眸中燃起怒火:“道歉!立刻道歉!否则我就以亵渎天界之罪将你拿下!”
突然爆发这么一出,威廉无奈地扶额,科恩则牙酸地抖了抖,贝蒂身后的援军们则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办。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你敢!”蒂瓦天生护短,见这个人类竟敢对自己的王子殿下无礼,瞬间炸毛。
她大步走上前,针锋相对地怒道:“人类,我家殿下在圣战上暴揍那个红毛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殿下?”贝蒂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接着抬起下巴,眯起眼睛,“难道你是魔王撒旦之子,瑞古勒斯撒旦森王子?”
瑞基点头,“没错,是我。”
他话音刚落,贝蒂身后的人类援军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本还满怀敬意的面庞们瞬间化为恐惧,站在前排的农民们甚至惊叫着连连后退:
“天呐——是恶魔!竟然真的是恶魔啊!”
“我们刚刚是在向魔王之子致敬?太可怕了!”
“他会不会吃掉我们?!”
“救命啊!!”
魔族的名声在人界实在不好。
自古以来,古到魔瑞寇还没入侵这个世界时,天界与魔界便是宿敌。
梅西耶不喜欢魔族,认为魔界九狱是黑暗污秽之地,应该被清除;魔王晨星憎恨天界,因为他曾因骄傲、不愿屈服于梅西耶的权威而反叛,结果被打入魔界,成为撒旦。
况且,天界主张“服从”、“圣洁”与“理性”,而魔界推崇“自由”、“欲望”与“真实”,两者水火不容。
更何况魔族天性残暴,还喜食人类精气,这让原本就信仰光明的人类对魔族深恶痛绝。
贝蒂见状,威严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她转向瑞基,刚毅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歉意:“抱歉,撒旦森殿下,我刚才失礼了。”
瑞基挑眉,颇为意外地看着她。
这人对他的态度,怎么和其他凡人截然不同?
贝蒂将地图递向瑞基,郑重道:“迈克尔殿下和我说过,如果遇到瑞基——瑞古勒斯撒旦森殿下,那把地图交给他也是可以的。”
她紧握着信件:“但这封信只能给玛尔穆恩先生——除非您能担保不偷看,且之后必定会转交给他。”
瑞基好奇道:“为什么地图可以,信不可以?”
贝蒂一本正经地回答:“具体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因为信中有些消息,是魔界大贤者法师玛尔巴什大人要转达给穆恩先生的。”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瑞基的心终于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啊……哦,好的,我知道了。”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死死攥住玛尔的药师袍领口,“我保证,你给我吧。”
说着,他的余光开始四处扫视,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他……玛尔巴什会在哪里?
玛尔温和地笑道:“惠灵顿女士,你就一并交给瑞基吧,我们是同伴,我很信任他。”
见收信人本人都不介意,贝蒂也不再坚持,爽快地将地图和信件一起递给了瑞基。
瑞基接过后,将地图收入怀中,却小心翼翼地握着信件,丝毫没有拆看的意思。
贝蒂见状满意地点头,激动地开启新的话题:“各位英雄,你们太棒了!”
“除了这座法师塔,我们冒险者公会和抵抗军也成功端掉了奇迹神教的老巢!霍普市终于、终于从那个该死的邪神爪牙手里解放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邪神为了隐藏祂的分身的名单,不仅杀光了曙光镇冒险者公会的同伴,还直接屠掉了曙光镇——”
“简直丧心病狂至极!!”
她转身望向身后的援军,眼中闪烁着泪光,“起初谁都没想到我们能够打败邪神的分身,但你们做到了!”
“整座城市,以及城市周边的村镇都自由了——这全都是因为你们几位勇士干掉了菲尼尔,那个残暴邪神的分身!”
“梅西耶在上,这简直是奇迹!”
她热血沸腾地挥舞着手臂,看着瑞基几人:“今晚,下城区希望酒馆!所有人都要不醉不归!几位大英雄,你们必须来——这是整个霍普市对你们的邀请!”
“呃……”瑞基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偷偷瞄向其他几人。
虽然他做梦都想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受到万人敬仰,但当别人真的用这种炽热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时,他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况且,攻下法师塔靠的是队友们,自己压根没帮上什么忙……
英雄这种称呼……他不配。
和扭捏的他截然不同,科恩听了顿时神采飞扬,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哈哈哈——没错没错!英雄就该享受这种待遇!惠灵顿女士,我们作为霍普市的救世主,怎么能辜负民众的热情呢?”
威廉挠了挠头,“虽然我不太习惯热闹的场合,但……既然大家这么盛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蒂瓦耸肩,“白吃白喝的好事,我可不会拒绝。”
盖诺斯芬克斯却抖了抖翅膀,严肃地拒绝了:“吾族从不踏足人类领地,恕不奉陪。”
说完,她看向玛尔和瑞基,问:“你们是怎么解决菲尼尔的?”
“我在邪神之力消散前,感知到了法则级别的九环魔咒波动。”
此话一出,不仅几位队友,就连贝蒂和身后的援军们也齐刷刷地投来好奇的目光。
九环法术!那可是传说级的存在!
瑞基也好奇地盯着玛尔的后脑勺——他也想知道。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玛尔笑眯眯地说:
“您说的没错,就是一发九环法术——【杀之真言】,而已。”
第93章 希望酒馆
傍晚时分,霍普市下城区。
希望酒馆内人声鼎沸,暖黄的灯光洒在众人兴奋的脸上。庆祝的人群挤满了角落,酒杯碰撞声与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整个酒馆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欢。
“一发九环法术——而已?!”
派对还未正式开始,瑞基一行人点了酒后,在角落里找了张相对安静的圆桌,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食物,蜡烛摇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刚一落座,科恩就像根弹簧一样跳起,双手撑在桌面上,矮小的身子拼命往前倾,几乎要贴到玛尔脸上:“玛尔,你真没骗人?”
“那可是传说级魔法!就算用卷轴,你的精神力也得撑得住啊!”
玛尔礼貌地向后仰了仰,温和道:“是的,就像我跟斯芬克斯说的,虽然多亏了玛尔巴什的卷轴,但我确实成功了。”
科恩撑着桌子,满脸震撼:“天呐……竟然是真的……我这辈子还没能施展过九环法术呢……”
“‘以一个字杀死目标’——无声无息地抹除存在的终极言灵魔法,【杀之真言】……你这家伙运气也太逆天了,居然有机会亲自触碰这种级别的法术!”
说到这里,他猛地抱住脸,话锋一转,陷入狂热模式:“更何况那还是梅西耶世界唯一的大贤者法师——玛尔巴什的卷轴!男神啊……那可是真男神……”
“我能看看卷轴吗,让我感受一下男神的光辉,”他眼睛发亮,兴奋地苍蝇搓手,“就一眼!求你了嘿嘿,嘿嘿嘿嘿……”
见他这副狂热到猥琐的模样,玛尔脸上的温和笑意差点绷不住,“啊这……”
“去去去去去——”瑞基嫌弃地一巴掌拍开他,“什么男神的光辉,恶不恶心!”
这个矮子叫谁男神呢?玛尔巴什才不是他的男神!
呸!
“撒旦森!”科恩两口酒下肚,胆子见长,连敬语都省了,气得瞪眼拍桌:“你这个不懂魔法的家伙当然无法理解!”
“玛尔巴什大人可是我——不,是所有法师心中的信仰!法师界的灯塔!偶像中的偶像!”
“他不仅是梅西耶世界几千年来唯一的大贤者法师,更是——”
“——更是梅西耶世界最年轻的大贤者法师。”瑞基懒洋洋地接上,撇嘴道:“我跟他一起长大,他那套事迹我听了几百年,听得耳朵都快起老茧了。”
“反正对我来说他没什么稀奇的,不明白你们这些法师对他这么崇拜干什么,至于吗?”
瑞基那副跟偶像很熟、毫不在意的得瑟样子让科恩嫉妒得咬牙切齿,他狠狠咬了口面包,愤然道:“可恶!你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太气人了!”
威廉没有理这两个活宝,而是抿了口麦芽啤酒,认真问道:“所以,玛尔,当时你赶到塔顶时,看到菲尼尔正准备剖瑞基的心,然后就用玛尔巴什的卷轴施放了【杀之真言】,强行将菲尼尔在梅西耶世界的存在抹除,把魔瑞寇的神识轰了出去?”
玛尔点头,“对,就是这样。”
蒂瓦坐在瑞基身边,摇晃着酒杯,好奇地问:“玛尔,你施展九环法术时是什么感觉?”
她抿了口酒,艳羡感叹道:“要知道——那可是九环法术啊!”
“说实话……”玛尔捏着下巴想了想,答:“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他顿了顿,看向坐在身旁、同样好奇地看着他的瑞基,温柔道:“当时看到菲尼尔要杀瑞基,我就只想阻止他、救下瑞基。”
“玛尔巴什曾跟我说:‘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用这卷轴杀死邪神的分身’,于是我照做了。”
“然后菲尼尔就倒下了。”他耸了耸肩,云淡风轻道。
虽然听起来轻松,但事实上,他能再次用九环法术杀掉魔瑞寇的分身,纯属运气。
必杀类的九环法术虽然强大,但并非施展就能命中。
在魔界的时候,他因为瑞基毫无理由地玩失踪,心情极差,面对还想继续策反他的叛军首领菲尼瑟斯,他不讲武德,直接贴脸开大,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一次,菲尼尔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瑞基身上,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于是他再次成功施展了法术。
要是菲尼尔提前发现了他,真言杀绝对不可能命中。
“原来如此,所以菲尼尔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下,就是因为【杀之真言】?”瑞基抓了抓脑袋,“这么厉害的法术居然这么低调的吗?”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火光冲天的那种。”
玛尔瞥了他一眼,笑呵呵地说:“不知道了呢。不过如果真是那种爆炸法术的话,你也会被一起炸飞的吧。”
瑞基后背莫名一凉,讪讪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说完后,还瞪了他一眼,嗔道:“真是的,好好说不行么,干嘛笑得这么阴森。”
玛尔见状,笑容加深,眼中满是纵容的温柔。
蒂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笑容,以及看向瑞基时藏都藏不住的宠溺,眼睛微微眯起。
她冰蓝色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视线在二人之间隐晦地来回打量。
不对劲,他俩不对劲。
或者说——药师对瑞基的态度很不对劲。
谈情说爱对于阿斯蒙蒂瓦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同样的,她对旁人之间的暧昧情愫也非常敏锐。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她有一双善于发现奸情的眼睛,嘻嘻。
既然药师看瑞基的眼神那么黏糊,那就让她试一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对瑞基有意思。
“玛尔~”蒂瓦摇晃着红酒杯,故意拖长声调,狡黠地问道,“跟我们的王子殿下说说,你是怎么遇上他的那位养弟玛尔巴什的?”
“还有,玛尔巴什都是怎么跟你说瑞基的呀~”
说完,她还朝瑞基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睛,要多促狭有多促狭。
果不其然,听见“玛尔巴什”这个名字,瑞基后背瞬间挺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他神色紧张地看向玛尔,红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忐忑不安的光芒。
玛尔笑眯眯地把他事先编好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至于他是怎么跟我提起瑞基的……”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告诉我瑞基是撒旦之子,寻找黑环的希望,让我去找威你们几个救他,记得用卷轴,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就这?”瑞基瞪圆眼睛,双手捏着桌子边沿,激动道:“他……他就没说点其他的?”
比如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他在忙什么,他……
他是不是……还在恨自己。
玛尔望进他的红眸,其中交杂在一起的期冀与恐惧让他的心猛地一跳。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笑容也淡了许多,“没有了。”
瑞基眼中的光倏地一下灭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
玛尔见他失落的模样,心疼极了。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看起来跟个不知道该怎么哄人的笨蛋。
蒂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然后闭上眼抿了口酒。
没错了——
这个人类绝对喜欢瑞基。
她隐晦地瞥了眼玛尔,眼底闪过一丝深思。
不得不说,这个人类长得虽然比不上玛尔巴什,但也不差。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但衣服下面其实全是腱子肉,身材好得很。
虽然在曙光镇外他害瑞基中了箭,但除此之外他对瑞基确实没话说——又疗伤又救命的,比玛尔巴什强太多了。
玛尔巴什虽然跟瑞基一起长大,但她真看不出那家伙有什么值得瑞基痴迷的。
那人就像块千年寒冰,无论瑞基多殷勤多温柔,都无动于衷。
她经常看到瑞基因为他的冷淡而偷偷难过。有次实在忍不住,就劝他别钻牛角尖了,强扭的瓜不甜,不如看看她手下那些漂亮魅魔——身娇体软嘴甜活儿好,随便哪个都比玛尔巴什强。
结果不知怎么被那冰山男知道了,居然公然弹劾她“居心叵测、试图带坏王储”,不仅罚了三年工资,还派人盯了她好几年,害得她连摸鱼都不敢了。
靠!你是大贤者法师、王子副手,你有权力,你了不起啊!
什么叫她带坏瑞基?那个一直吊着瑞基、害他黯然神伤,然后不想上学的混蛋不是更该死吗?!
瑞基总说在人界时玛尔巴什如何保护他、对他多好,他不论如何都会救他,肯定是喜欢他的——抱歉,她真看不出来。
在她眼里,玛尔巴什对那个平民学弟的态度都比对瑞基温和,难怪瑞基会吃醋、找那人的麻烦。
再说什么“不论如何都会救他”……
呵呵。
蒂瓦冷笑。
这次呢?这么大的事情,玛尔巴什那孙子面都不带露一下的,还不如药师。
药师本可以拒绝的,他只是个人类,没人会责怪他。可人家还是来了,冒着生命危险,甚至杀了魔瑞寇的分身菲尼尔。
这种胆识,作为人类,真的了不起。
瑞基还不如跟他试试呢,起码人家真把他放心上的。
打定主意后,蒂瓦清了清嗓子,伸手拍了拍像只伤心垂耳猫似的王子殿下,安慰道:“诶呀,我的殿下,那种人有什么值得你伤心的……”
“我才没有伤心!”
她还没说完,瑞基就像是触电一样猛地坐直身子,别扭地反驳:“他……我,我早就不在乎了!”
说着,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圆润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着。
蒂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靴子那么大的啤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嘭”地重重砸在桌上,大声道:
“玛尔巴什那家伙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喜欢他了!”
几人目光齐齐投向他。
蒂瓦疑惑,威廉惊讶,科恩好奇。
玛尔也装作好奇,但藏在眼镜下的眼睛却变得黯淡许多。
他抿了抿唇,想要佯装好奇问为什么,然而接下来瑞基的话则让他的心直彻底沉了下来——
“我不但不喜欢他……”瑞基的声音越来越高,红色的眼眸中满是痛苦和愤怒,“我还讨厌他!”
“——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第94章 庆功宴
“你说什么?你恨玛尔巴什?”
蒂瓦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魔界出太阳了啊,殿下,你没在逗我吧?”
这家伙暗恋玛尔巴什百年,谁劝都劝不动,就连被恋的本人百般拒绝都没用,怎么突然转性了?
瑞基握着酒杯,咬牙切齿道,“对,我就是恨他!”
蒂瓦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不会是因爱生恨吧?”
追不到又打不过,还强上不了,扭曲生恨了?
瑞基听力极好,立刻炸毛反驳:“才不是因爱生恨!我没那么低级!”
这下蒂瓦更好奇了:“那是为什么?”
玛尔也悄悄坐直身子,暗中竖起耳朵。
瑞基却不遂他们愿,别过脸去,“不告诉你!”
说完,他重重一拍桌子,朝蒂瓦霸道宣布:“反正以后不许再提他,听见没?”
红晕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上攀爬,他两颊红如飞霞,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微醺酒意上头。
蒂瓦抿了口酒,“嘿嘿”冷笑道:“我的殿下,你这次最好是认真的。”
要是玛尔巴什出现后,对他勾勾手,然后这家伙后面又屁颠屁颠跑去跟着他,那她一定会被气得心梗的!
瑞基脸更红了,“认真!我很认真!”
“我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不得好死!”
玛尔的脸色立马变了:“不要说这种话!”
瑞基瞪他:“你管我,我就说!”
他从酒馆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拿过一杯啤酒,继续吨吨吨地灌,“阿斯蒙蒂瓦,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蒂瓦死鱼眼:“啊好好好,您是老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是认真的,”瑞基捏着酒杯,眼帘半垂,纤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以前的我就是个草包,无能还自负,经常做一些蠢事还沾沾自喜。”
“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子,也难怪很多贵族大臣,包括玛尔巴什,都不服我。”
“而且在玛——在他身上,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呵,活该我是三界的笑柄。”他苦笑着捏紧酒杯,“搞得你们这些作为我属下的,也跟着被耻笑。”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执迷不悟。我会改。”
说到最后,他抬起眼,眼神真挚,语气认真:“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蒂瓦。”
蒂瓦正抿着酒,动作突然僵住了。
瑞基这个嚣张跋扈了几百年的混世魔王,竟然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还说得这么……走心。
她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了。
救命啊!老板突然跟你走煽情路线怎么办?
她承受不起啊!
“呃……没,没事。”蒂瓦捏着酒杯的手抖得跟筛子似的,脸像中风了一样僵硬而诡异地笑着,“您……言重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官腔,而且干巴巴的,连她都想一拳捶死自己。
瑞基听了,果然嘴角扯出一抹尴尬的笑,然后垂下眼眸,默默地喝酒。
他的睫毛在灯光下轻轻颤动,背微微前倾,整个人像只被雨淋湿的黑猫,安静地窝在那里,委屈又失落。
蒂瓦见他这副跟只伤心猫一样的表情,心猛地一跳。
她在心里咬手帕,高声尖叫——
可恶啊,殿下!
不要露出这种湿漉漉、委屈巴巴的样子啊!
太犯规了!
玛尔见他这副落寞的样子,心又是一揪。
瑞基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意识到自身的不足,这是好事,说明他正在成长,正在迈出走向成熟的第一步。
可……
看着他伤心落寞的样子,他又突然觉得——真的有必要成长吗?
他缓缓地握住酒杯,手背青筋突突地跳。
如果……如果瑞基成长的代价就是失去笑容,那还不如不要成长,还不如一直依赖着自己,撒娇、任性、没心没肺地当他的混世魔王。
反正他已经照顾了他几百年,再继续照顾下去又有何不可?
……不,不行。
理智压下了感性,他很快否定了自己。
瑞基必须变得成熟。
自己可以帮他一时,但没办法帮他一世。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他不在他身边了,而他又没有独自应对风暴的能力,他该怎么办?
他脑中浮现出魔界那片混乱黑暗的大地,贪婪嗜杀的恶龙,勾心斗角的领主,难缠的伥鬼小魔……
他的瑞基和那些丑陋凶恶的魔物相比,简直就是一朵未经风霜的玫瑰——鲜艳,张扬,太容易折断。
他不敢想象,他若是落入那些东西的手中,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悄悄看了一眼瑞基,深褐色的眼睛里酝酿着压抑的风暴。
不行,一定不能心软。
为君者,可以貌美,却绝不能只有美貌。
他必须亲手把瑞基锻造成真正的王储,那个能肩负起魔界未来的王者,而不是只会撒娇任性的孩子。
民心所向,万人敬仰——那才是他的王子殿下应有的未来。
玛尔低头,轻轻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说些鼓励的话,却被一道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了。
“诶呀,瑞基,别伤心嘛,”科恩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瑞基身边,一手举杯,一手勾住瑞基的肩,自来熟地碰了一下,“玛尔巴什是谁?梅西耶世界唯一的大贤者法师,法师界的男神!”
“传说他天赋逆天、勤奋异常,一心只有魔法——这种人哪懂什么恋爱?被他拒绝,那叫情理之中,根本不丢人!”
“不过——我可不一样。”他啪地一声把杯子放下,继续站在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小椅子上,拍了拍胸口,自信地昂头。
“我和那种不解风情的魔法木头不同,本爵士可是集英俊、风趣与体贴于一身的完美法师!风流不下流,是我毕生的修养准则。”
话音未落,他手一翻,像变魔术一样凭空变出一支鲜艳的红玫瑰,双手奉上,深情款款地递到瑞基面前,还不忘挤眉弄眼:“我无法对一位为情所伤的美人坐视不管——尊贵的瑞古勒斯殿下,若您为情所伤,在下的怀抱,以及床的另一半,随时为您敞开——”
“诶哟!”他话还没说完,踩着的小椅子突然一歪,整个人应声跌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玛尔优雅地举杯,轻抿一口红酒,笑眯眯地说:“看来我们的墨菲斯托斯爵士,在邀人共枕前,还是先学会站稳脚跟比较好。”
他笑得如沐春风,但背后却像乌云笼罩般电闪雷鸣。
蒂瓦眼睛一亮,忙用酒杯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哟哟哟——吃醋了!
“你这个贫民!”科恩狼狈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气势汹汹地指责道:“你凭什么踹我椅子?!”
紧接着,他叉腰昂头,理直气壮道:“啊哈,是不是嫉妒本爵士强大的魔法天赋、高贵的血统和不可复制的风采?真可惜了——嫉妒也改变不了你是个贫民、连跟撒旦森邀欢的资格都没有的事实!”
玛尔淡淡睁眼,目光掠过他矮小的半身人身形,笑得薄凉,“呵呵,三言两语不离床事——轻浮浪荡。”
瑞基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你们……我……唉。”
他瞥了眼科恩,无语道:“墨菲斯托斯,我谢谢你的安慰啊,但——”
“抱歉,矮拒。”
科恩嘎地一声笑了出来,被拒绝也不生气,而是挺胸理了理头发,潇洒一笑:“没关系,反正我的邀请永久有效。”
说着他一转头,目光落到旁边看热闹的蒂瓦身上,眨着眼深情款款地问:“那么,不知今晚,蒂瓦小姐是否有空——”
“滚。”蒂瓦死鱼眼,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矮子,你祸害别人去。”
“呜呜——”
几人一边拌嘴一边笑作一团,吵吵嚷嚷得像一场荒唐喜剧。
在这片喧闹中,威廉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疲惫又欣慰地看着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麦芽啤酒。
瑞基被众人插科打诨的热闹气氛渐渐感染,心里的阴霾也随笑声慢慢散去。
他举起酒杯,红眸晶亮,认真地环视一圈,声音微哑却坚定:“言归正传——各位,谢谢你们救了我。我,瑞古勒斯撒旦森,欠你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几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吓了一跳。
他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玛尔,眼中感激之外,还透出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尤其是你——穆恩先生。”
玛尔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缓缓举杯,目光中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一想到自己差点被菲尼尔给剖心,多亏了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药师救了他后,瑞基红宝石般的眼眸就更加湿润,看着他的眼神也更加热情。
“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回来救我了……我在法师塔里那么说你,你竟然都不恨我……”他说着,语气微颤,有些哽咽,“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穆恩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他举起酒杯,眼眶泛红,整个人像一只被搭救的小猫,眼神湿漉漉的,满是依恋与崇拜。
玛尔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眉眼柔和得几乎要化开。他轻轻举杯与他相碰,声音低柔如风:“不用谢我,你没事就好。”
那声音仿佛一汪温柔的泉水,从心头缓缓淌过,清澈甘甜,沁人心脾。
而他望向他的眼神,就像一整片深邃静谧的星空,沉沉铺开,蕴满了关心与不加掩饰的温柔。
明明是自己欠他一命,明明他才是那个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可在那样的目光里,自己却仿佛不是一个被救赎的人,而是他用尽全力守护的珍宝——是他唯一的光,是他的整个世界。
瑞基的心不争气地重重跳了一下,脸颊倏地烧了起来,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时,整个酒馆突然安静了下来。
瑞基几人跟着其他人一起转头,看向酒馆中心——冒险者公会的中心人物们来了。
贝蒂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冒险者打扮的骨干核心,还有几个贵族模样的人。
她把大贤者法师玛尔巴什和炽天使长迈克尔联合,将邪神分身的名单公布于众。而由于有了瑞基小队打败菲尼尔的先例,现在整个人界的希望都被点燃,反对邪神的人们纷纷联合起来,开始了对抗邪神分身的拉锯战。
贝蒂的演讲非常精彩,讲得群情激奋,待她讲完最后一个字,酒馆内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气氛彻底被推上了高潮。
瑞基对她那套激励人心的话并不感兴趣,他的注意力都在贝蒂身边的一个姑娘身上。
那姑娘不算高,黑发黑眼,黄皮肤,身穿一袭竹绿色长裙,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仿佛铃兰般安静、温柔。
但吸引他的不是她的美貌或者身材,而是——
她也是个东方人,和药师,穆恩先生一样。
他瞥了眼坐在身边的玛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穆恩先生一定看见了她吧?
东之国和南国隔着一整个无尽海,是世界的两个极端。
南国境内根本见不到东方人,事实上,穆恩先生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黄皮肤的东方人。
现在他见到了一个同族的人,激动吗?
第95章 边缘
贝蒂讲完,所有人都放开了喝酒狂欢后,瑞基的视线依然在玛尔和贝蒂身边那位贵族打扮的东方女子之间来回打转。
他注意到,那位清丽端庄的东方女子,不止一次悄悄地看向玛尔,但玛尔却没有看她,而是在看……
自己?
蓦地撞进那双深褐色眼睛里,瑞基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新鲜的啤酒就这么洒了一手。
“瑞基,怎么了?”玛尔注意到他湿掉的手和衣袖,立刻从口袋里抽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低头为他擦拭,“杯子都拿不稳,你是不是有点醉了?”
瑞基呆愣地看着他,脑子短暂宕机。
宽厚温暖的手掌小心地托住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拿着淡绿色的手帕细致地替他拭去手背上的酒液。在擦拭间,对方指节分明的手指好几次轻轻划过腕侧,被他接触到的皮肤表面忍不住泛起一阵涟漪。
他的动作温柔得像是捧着什么极易碎裂的瓷器,眼神认真,像是在对待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
瑞基的心猛地一跳,甚至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他将手抽回来,掩饰似的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没、没事,手滑而已。”
玛尔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躲开,捏着手帕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无措。
瑞基见了,更觉尴尬。他匆忙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语气别扭地岔开话题:“倒是你,派对都开始了,作为击杀菲尼尔的大英雄,你怎么不去跟别人聊聊?”
科恩早跑得不见踪影,多半又去哪儿撩妹了;蒂瓦看中了一个衣着考究的贵族帅哥,二人现在正跳着舞,俨然成了派对焦点;而威廉则被一群光明圣殿的神职者围着敬酒,看起来一时半会脱不了身。
现在这一桌,就剩他们两个。
玛尔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说不明的情绪,然后平静地将手帕卷起,动作一如既往地克制沉稳。他将手帕塞回药箱,又慢条斯理地扣好扣子,才扶了扶眼镜,淡淡道:“我不喜欢热闹。”
“况且,”他抿了口红酒,动作内敛而优雅,“说起来,真正的功劳应归于玛尔巴什大人。”
“毕竟没有他赠予的【杀之真言】卷轴,我根本不可能杀掉菲尼尔。”
“哦。”瑞基神色微滞,讪讪应了一声,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玛尔巴什。
这个名字对他仍然冲击巨大,光是听见就兵荒马乱、不知所措。
毕竟是自己爱了几百年的白月光,是他曾引以为傲、奋不顾身追逐的存在。尽管如今嘴上说着早已恨透了他、要和他恩断义绝,但那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执念,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甚至就在被菲尼尔抓住、命悬一线的那一刻,他还抱有一丝荒唐的幻想,以为那个来救他的人,是玛尔巴什。
他看向周围,侧耳聆听酒馆里热烈交谈的只言片语。果不其然,人们话里话外谈论的,尽是炽天使长迈克尔与大贤者法师玛尔巴什——
称他们不愧是天界与魔界的传奇人物,在关键时刻摈弃仇恨与立场,为了梅西耶世界联手出击,挽救万千苍生。
至于真正将九环法术卷轴带到法师塔顶、将邪神分身轰得魂飞魄散的那个人?
没有人提。
玛尔穆恩的名字,悄无声息地被淹没在人群的欢呼中。
玛尔眯起眼睛,温柔地笑道:“所以,我这样的贫民,就还是别去凑热闹啦。”
他笑得眉眼弯弯,但瑞基却觉得那张笑脸是一张精致的面具,将面具之下的真实情感掩藏得滴水不漏。
他看不透玛尔真正的心情,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的王叔,彼烈亲王。
彼烈是第四狱之主,与父王一同被梅西耶创造出来的孪生天使,
与那位永远高傲自律、端庄威严、受万千天使敬仰的启明星哥哥不同,彼烈总是笑着,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甚至不着四六。
他不服管教,天性蔫坏,是个能因为好玩而变成蛇,撺掇初始人类偷吃红苹果的家伙。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着调的人,却一手掌控着魔界的财政命脉,精于算计,运筹帷幄。父王远征后,更是独自扛起了几乎整个魔界的军政,在镇压叛军、拨乱反正的同时还要照顾他这个整天惹事的拖油瓶。
他曾听别人私下评价,说彼烈是魔界最凶恶的眯眯眼笑面虎——他脸上笑得有多和煦,心就有多黑,手就有多辣。
然而彼烈对世界重拳出击,对家人确好得没话说。
在魔界,真正陪伴在他和玛尔巴什身边最多的,不是撒旦,而是这位吊儿郎当却极其可靠的王叔。
彼烈一手把他们教大,且对玛尔巴什尤其偏爱,甚至一度想将他过继为子,立为自己的继承人。然而玛尔巴什虽常年跟随王叔修行,却始终婉拒了这个提议。
想到这里他就生气,玛尔巴什那个该死的白眼狼,不知好歹,王叔对他这么好,他不懂感激就算了,还泄露军情、害王叔战死——
就凭这一点,他就绝对不会原谅他。
瑞基越想越气,伤心和愤怒在胸口翻滚,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就这么死死盯着玛尔的笑容,也不说话,就一边盯一边咕咚咕咚地灌酒。
玛尔被他盯得发毛,背脊一阵阵发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从温和变成僵硬,最后彻底变成了一种……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社交微笑。
坚持了半天,他终于憋不住了:“你能别再这么盯着我了吗?怪瘆人的。”
瑞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移开视线,低声道:“……抱歉。”
玛尔以为自己终于能松口气了,却发现瑞基不看自己之后,他竟然更不舒服了。
他看着惆怅的王子殿下侧过身去,单手撑脸,红眸漫无目的地游移:盯着酒杯,盯着地板,盯着墙角的蜘蛛网,甚至还盯了会儿隔壁桌的酒客,就是不往他这边瞧一眼。
顿时,玛尔感觉自己坐的不是椅子,而是一堆茅草,扎得他浑身难受。
修长如玉的手指急躁地点了点酒杯边缘,随后一把握紧杯身,仰头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意从胃部升起,像一团火,把他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紧张也一并烧得干干净净。
他调整了下表情,正打算开口找点话题打破沉默,却被一个陌生的女声打断了:“请问是……玛尔穆恩先生吗?”
正在发呆的瑞基闻声回头,发现是刚刚站在贝蒂身旁的那位东方女子。
女子一身素袍,举着酒杯立于桌前,眉目温婉端庄,淡淡的竹香随着她的靠近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她的目光落在玛尔身上,眼睛里带着一股不明的情绪。
瑞基瞥见这一幕,眉梢轻挑,露出一个揶揄的笑。
哟,药师的桃花儿来了啊。
这女子显然在台上就看中了玛尔,而且她看向玛尔时还偷瞄自己几眼,神色略显紧张——看来自己在这里只会是多出来的那根葱,不如识趣点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
想到这里,他爽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女子点头:“对,他是玛尔穆恩。”
“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他坏笑着拍了拍玛尔的肩膀,完全无视对方瞪圆眼睛、欲言又止的表情,潇洒地转身就走。
撇下玛尔后,瑞基从酒侍手里重新换了杯酒,独自走出喧闹的大厅,来到室外的花园回廊。
月色如水,秋风穿堂,花园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
入秋后昼夜温差大得很,白天有多热,晚上就有多冷,所以众人都窝在温暖的室内,不愿出来受冻。
但瑞基对此却满意得很。
作为魔族,他本就体温偏高,跟个火炉似的。刚才在酒馆里被人群包围,酒气熏天,闷得他头昏脑胀。这里就刚好,凉风一吹,瞬间神清气爽,连胸口积压的郁闷都散去了大半。
他靠在廊柱上,仰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慢慢嘬着酒。
月亮啊,月亮。
视线自浩瀚苍穹缓缓下移,掠过点点繁星,最终落在花园中央的水塘上。
黑色水面上,也漂浮着一轮圆月,如白玉盘般温润无暇。
忽然,一阵夜风掠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零而下,落在水面上。
瞬间,涟漪层层荡开。
水中的月亮开始扭曲变形,那份完美的圆润被撕裂开来,变得支离破碎。
在看到月碎了的那一刻,瑞基觉得他的心里也有什么被打破了。
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玛尔巴什。
红眸垂下,掩去其中的万千情绪。
他知道自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惹祸精,总是在惹事、出事、惹麻烦、被教训之间来回横跳,甚至经常置自己和伙伴于危险。
可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无论他陷入怎样的危机与绝境,玛尔巴什总会及时出现,毫不犹豫地将他从危机中解救出来——从不缺席,从无例外。
而这一次……
救了他的人,竟然不再是玛尔巴什。
原来自己以为的永恒,从来都不是永恒。
或者说——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就像这水中月,看似恒久不变,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轻风一吹便碎成千片。
这个认知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在这之前,他从没意识到,玛尔巴什其实没有义务救他,一次都没;更没想过,没有玛尔巴什,自己也可以活下去。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浮起,像薄冰下涌动的暗流,无声却强烈。
不是恐惧,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空荡荡的、令人心悸的陌生感。
某种习以为常的依赖骤然断裂,束缚他多年的锁链悄然松开。他突然意识到——
他好像可以是自由的。
不再需要爱他,不再需要追逐他,不再需要为了一个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影子耗尽所有。
他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他想做的事——
心脏猛地一缩,跳动得猝不及防。
他站在那儿,像是站在一道边界线上,只消人轻轻一推,就会坠进全然不同的世界。
可是,他真的要跨过去吗?
跨过去后,自己真的会更开心吗?
他不知道。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方靠近,带着几分拘谨与热意:
“这里真美啊,介意我……和你一起赏月吗?”
第96章 越界
夜风轻拂,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雄狮香水随风飘来。
白兰地的烈烈、皮革的沉稳与琥珀的温润交织,散发着勇气与优雅的气息。
瑞基侧眸,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高大英俊的人类男子,金发如阳光,碧眸如海水,五官深邃如雕刻。他眉宇间既有贵族的从容,也带着骑士的英武,还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狂。
他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深蓝礼服,背脊挺直如松,手中端着一杯白兰地,嘴角噙笑,眼睛灿若星辰。
金发碧眼,高大英俊,牙齿白得能反光,乍一看,瑞基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话本里描述的白马王子。
可惜王子这种东西在人界早就绝种了。眼前这位,大概是哪位还保留着老派教养的地方贵族。
他瞥了眼这个人高大壮硕的身材,一眼看出这也是个常年习武之人,应该也是和他一样被闷得受不了,跑出来透气儿的。
至于问他能不能在这里赏月……酒馆花园又不是他家的,他爱在哪在哪。
瑞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随意。”
他现在脑子乱得很,不想理人。
“白马王子”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反倒低低笑了一声,像是碰上什么新鲜的猎物,被激起了兴趣。
“红眸,黑发……”那人走近了些,声音带着某种危险的兴味,“您是瑞古勒斯撒旦森殿下吧?”
“我叫查尔斯海利斯伯格,你也可以叫我查理。”
瑞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得,原来是专门来找事的。
他抿了口酒,不耐烦道:“你想干嘛?”
一个人类,大半夜跑来和撒旦之子套近乎,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查尔斯轻笑一声,姿态闲散地靠在他身旁的廊柱上,肩膀不动声色地贴上来,像是在试探界限。
距离不远不近,暧昧得刚刚好。
“希望酒馆的酒虽然不错,”他说着晃了晃酒杯,语气漫不经心,“但也只是对普通人来说‘还行’罢了。”
他转头,眼神从容地与瑞基对上,唇角微挑:“依我看——除了那款麦芽啤酒还能入口,其他的酒……”
“都是垃圾。”
瑞基挑眉,转头看向他:“所以?”
见他终于肯搭话,查尔斯嘴角笑意加深,悠然从身后拿出一瓶未开封的酒,将瓶身的蜡封朝他一晃。
瑞基低头,借着月色看向那枚蜡封,眼神微动。
哟,这可不是普通的酒。
西国黄金海岸酒庄出品的顶级干邑白兰地,年份久远,存量稀少,在人界有“液体黄金”与“生命之水”之称,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他抬眼看向这人,眼里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
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查尔斯眼中笑意更浓,抬手利落地抽出腰间短刃,顺势割去蜡封。
软木塞被拔开的刹那,一股浓郁醇厚、狂烈张扬的酒香扑鼻而来。
瑞基不由自主地轻嗅,鼻尖微动。
好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杯普通红酒,顿时生出一种在喝掺水葡萄醋的错觉。
“来一杯?”查尔斯微笑着将酒瓶朝他递来,眉梢轻挑。
瑞基沉默了一瞬,随即仰头把杯中余酒一饮而尽,然后朝他伸出空杯,“来。”
既然对方主动示好,他又正想尝尝,何必矫情。
反正这酒再贵也就那样,他有的是钱,大不了丢个钱袋子打发了。
醇酒下肚,瑞基微微仰头,唇间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查尔斯为自己也斟了一杯,悠然地与他并肩而立。
他举杯望月,皎洁的月华如水银般倾洒在长廊渐次凋零的绿藤上,也为廊下的两人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夜风轻拂,带着秋夜的清冽与酒香的醇厚。
“多美的夜色啊……美景,美——”查尔斯故意拖长语调,碧眸在月光下若有深意地扫过瑞基精致的侧脸,然后话锋一转,举杯敬道:“尊贵的撒旦森殿下,请允许我敬您一杯。”
“若不是您与您的养弟,玛尔巴什大人,人界将永远见不到战胜邪神的希望。”
今晚这个名字已经听得他耳朵起茧,而眼前这人的恭维话术蹩脚得可笑。
闯进法师塔,力战邪教徒、打败邪神分身菲尼尔的是他的队友们,和他这个全程被关在高塔阁楼里,差点嗝屁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瑞基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他一眼:“少套近乎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向来不擅长和这种城府深、话多弯多的贵族打交道,而且今晚酒喝得不少,尤其是刚才那杯白兰地,烈得像火,刚一入喉就把胃点燃,连带着之前喝下去的酒劲也一起爆发。热浪腾地冲上脑门,烧得他思维迟钝、眼皮发烫,整个人晕乎乎的。
既然脑子不够用,他也懒得听这贵族绕来绕去的九曲十八弯,不如直接问个痛快。
高傲的美人醉眼朦胧地凝视着他,嘴唇微张,白皙的肌肤透着微醺的绯红,红宝石般的眸子因酒意而蒙上一层迷离的雾气,在月光下愈发妖冶动人。
查尔斯喉头滚动一下,顿觉下腹一紧。
从踏入酒馆起,他就注意到了这位魔界王子。
见惯了各色美人的他,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美而不媚,贵气中带着野性的痞意。而真正交谈后更发现,此人确如带刺玫瑰般桀骜不驯,愈发令人着迷。
这样的尤物,谁能不动心?
查尔斯十四岁起便在各种风月场所辗转,凭借金发碧眼的欺骗性外表加贵族头衔睡过无数人。向来风流且荤素不忌的他,对征服美人有着近乎上瘾的收集癖,尤其迷恋那些带刺的猎物。
瑞古勒斯撒旦森,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只是对方再美,也是魔界的魔物。他虽好色,但还没蠢到为一夜情送命。
只不过观察良久后发现,这位撒旦之子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凶残,甚至对人类还颇为友善。
于是在看见瑞基独自一人跑到花园后,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带上珍藏烈酒,打算将这只艳丽的恶魔灌醉,然后带到他在希望酒馆后面的豪华客房订下的包间里,好好享用一番。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就差临门一脚。
然而查尔斯经验丰富,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耐得住性子,不能让快到嘴的鸭子跑了。
“看来我的言语无意中冒犯到您了,真是非常抱歉。”他装作无辜地眨眨眼,湛蓝眸子里盛满歉意,“我只是第一眼见到您,就被您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要与您更近一些。”
“况且,敬酒也不一定非要有什么目的,对吧?”
他脸上笑意愈发温和,见瑞基不肯碰杯,便主动举起酒杯,轻撞对方手中的杯子,清脆的碰撞声在夜色中格外悦耳,“干杯。”
“哼……”瑞基被他自以为是的样子整笑了。
这小子,当他是傻的?
眼睛都快冒绿光了,还在这儿跟他装绅士。
他虽在魔族中尚且年轻,却也活了几百年,岂是这种只活了几十年的人类小崽子能糊弄的?
瑞基眯起眼睛,直接戳穿:“你想和我上床?”
查尔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完美无暇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但很快,他便调整过来,高大的身躯缓缓前倾,粗壮的手臂撑在瑞基身后的柱廊上,形成一个暧昧的禁锢姿势。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淡淡酒香,以及那股令人心悸的玫瑰芬芳。
查尔斯缓缓低头,凝视着那双瑰丽的红色眼眸,湛蓝的瞳孔里燃烧着赤裸的欲望,“如果我说……是,殿下意欲如何呢?”
瑞基捏着酒杯,沉默不语。
若是从前,他会直接给这人一拳,让他麻溜地滚蛋。
他爱着玛尔巴什,不愿与别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哦,对,“不正当”这个词,还是玛尔巴什亲口教他的。
但现在想想,他这番话纯属放屁。
谁都有生理需求,解决生理需求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就不正当了?
用蒂瓦的话来说,他又没与任何人确定关系,况且他是王子,爱和谁睡就和谁睡。
他是自由的。
想到这里,瑞基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突然,玛尔巴什那句话清晰地在脑海里响起:【“你要是随便和别人上床,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你一顿,然后,离你远远的,永远不再看你一眼。”】
当时听到这话时,那人眼中闪烁的狠厉与阴翳让他以为那是爱意的表现,可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单纯的厌恶罢了。
既然如此……
瑞基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
玛尔巴什是一个说到做到、决不食言的男人。
既然玛尔巴什如此厌恶他对他的感情,那他就如他所愿,与别人春风一度,彻底斩断这个可能,也逼自己死了这条心。
他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和他贴得非常近的金发男人。
长得不错,他也不讨厌,刚好自荐枕席送上门来。
瑞基端起酒杯,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将最后一丝犹豫烧成灰烬。
那就他吧。
“行啊,”瑞基轻睨他一眼,将空掉的酒杯对准他,傲慢道:“满上。等我喝够了,就跟你走。”
这一眼,看得查尔斯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殷勤地替他斟酒,眼神也越发肆意黏稠,“没问题,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只要……”
他俯身,近得几乎要咬在白里透红的耳廓上,“别醉晕过去啊,美丽的殿下,否则,做起来就不好玩了。”
瑞基哼笑,邪魅地拍了拍他的脸,“放心,本殿下心里有数。”
说罢,他仰头将刚倒进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直接夺过酒瓶,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地豪饮。
查尔斯被他这豪放的酒姿惊到了。
这位殿下,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贪酒的人啊,而且那表情……不像是去上床,更像上战场。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他有这么不堪入目吗,非得把自己灌醉才能下口?
瑞基喝完一整瓶干邑白兰地后,虽然还醒着,但也醉得路都走不直了,刚走几步就身子一歪,整个人都靠进了查尔斯怀里。
一想到这个美丽的魔王之子将成为他的又一个露水情缘后,查尔斯下腹堵得像是要炸开,连腿都在打颤。
他架起瑞基,往花园后面的豪华建筑走去。
然而刚走到后门口,一股阴冷的寒意便如毒蛇般爬上脊背。
一抹修长的身影从黑暗中无声走出,如幽灵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站在月光之下,身形笔挺,气质优雅,唇角带笑,眼底却寒光森然,金丝眼镜反射出冷冽光芒,像是蝰蛇露出的獠牙。
“啊呀,这位先生。”他明明在笑,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让人不寒而栗。
“你要带他去哪里?”
第97章 违背祖宗的决定
希望酒馆后方的豪华旅馆二楼,一扇窗户在一片漆黑中骤然亮起。
这是霍普镇下城区中距离希望酒馆最近的高级旅馆,瑞基一行人从法师塔离开后,便在此暂时下榻。
玛尔点完灯,恼怒地看着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青年。
这个不省心的惹事精,竟然被人灌醉,还差点被拐走,要不是他,他就被莫名其妙的人吃干抹净了!
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气死他了!!
“热……”
瑞基半眯着眼,两颊红如飞霞,整个人状瘫软在床上。
他无意识地扯着领口,眼神迷离地呢喃着。
“我好热……”他侧过头,白皙的脸颊贴着床单轻蹭,身子也不安地扭动着,“好热,好热……”
烛光摇曳中,青年凌乱的黑发散落在枕边,薄汗浸湿了衣襟,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
醉意让他褪去了往日的高傲与锋芒,看起来脆弱而诱人。
玛尔立在床前,气愤的同时,还带着深深的无措。
他告诉自己应该像从前一样克己复礼,做该做的事。
然而目光却仿佛生了根,落在瑞基身上便再无法挪开。
他死死盯着那截雪白的颈项,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呼吸变得粗重。
不,这不对……
非礼……勿视……
他用力掐住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肉。
自己应该去……去给他倒水,拿湿毛巾帮他擦身,然后泡醒酒茶……
“唔……”
躺在床上的美青年睁开眼,转过头,迷离地看向他。
见他如石雕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瑞基艰难地撑起身子,酡红的脸颊带着一丝嗔怒:“你还傻站在那里干嘛?”
听到熟悉的呵斥声,玛尔如梦初醒般直起身:“知道了,我这就去。”
他猛地甩头,努力将脑中那些不合礼数的杂念驱散,转身去给他难缠的猫主子倒水。
见他转身,背后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咒骂,接着“咚”的一声,似乎是瑞基从床上下来了。
他无奈地站住,扶额心想这个祖宗又怎么了,却没想到身后人直接朝他扑了过来,然后一把将他转过身,猛地亲了上来。
——!!!
玛尔眼镜后的眸子瞪得如铜铃般大,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捧着他脸啃的醉鬼。
瑞基这是在作甚么?
他为什么亲自己?
他疯了吗?!!
玛尔伸手去推他,却不想这个抗拒的动作反而激发了对方的胜负欲。
美艳的醉鬼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衣领,暴力地拖着他往床上去。他也不知怎的,竟一个没站稳,真被牵了过去。
二人就这么抱作一团,滚到了床上。
后背陷入柔软的床榻,接着陷得更深——瑞基直接跨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把他当成坐垫。
重量落下的那一刻,玛尔英俊的脸瞬间扭曲,五官皱成一团。
倒不是因为瑞基重——他虽不轻,但也没那么重。
主要是他坐的位置,实在太要命了。
玛尔面色通红,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被这个醉鬼搞得没辙,正准备强行把他从身上掀下来时,却见瑞基舔了舔唇,脸带魅意地轻笑:“嗨,查理——”
深褐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查理?
谁是查理?
谁是查理?!!
身上的人丝毫没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继续一边解着衣扣,一边邪笑道:“不是你邀请我和你睡的吗,还跟个急色鬼似的,怎么这下又腼腆起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瑞基,眼镜后的眸子疯狂颤抖着。
仅凭这三言两语,他便拼凑出了真相——
瑞基不是被拐走的,他是……
自愿的。
这个认知如炸弹般在脑中轰然爆开。
正好这时瑞基已经把自己衣服处理好了,开始扒拉他的。
玛尔觉得脑中那根一直绷紧的弦“嘭”地断了。他猛地翻身,将这该死的醉鬼死死按在身下。
“你……你……”他双眼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愤怒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一想到瑞基竟然差点与别人发生关系,而且还是自愿的,他胸口便如炎焰地狱的岩浆在翻滚,灼得心脏一阵阵痉挛,烧得全身火辣辣地疼。
骗子……这个该死的小骗子……
说什么只喜欢他、只爱他,永远不会变心,结果却转头将他抛下,大声说恨他,甚至要与别人上床!
那他呢?他算什么?!
一个随便捡来玩过家家的奴才,一条可以呼来喝去的狗吗?
他为他赴汤蹈火,不论多难多苦,只要是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他承诺过,只要还活着,还在梅西耶世界,就一定会在他身边,照顾他、保护他。
他说到的,从未食言过。可瑞基——
他背叛了他,他抛弃了他!
他无视身下人剧烈的挣扎,死死掐住那洁白如玉的手腕,将他牢牢按住,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怒火与妒火。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闯进自己的世界,从不问他的想法,不守规矩,想喜欢就喜欢,想讨厌就讨厌,一通大闹后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玛尔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出自己此刻有多么狰狞。
瑞基弓身背对着他,白玉般的身体因酒意和挣扎而染上薄红。流畅的背部线条因手被反制而紧绷,用力挣扎时肌肉一阵阵收缩,肩胛骨律动着,如蝴蝶翅膀般美丽而脆弱。
玛尔的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多么美丽的身体。
白皙,鲜活,触手可得。
一想到这样的瑞基差点就要属于别人,他便控制不住地想怒吼,想杀了那个胆敢染指他的人,更想杀了身下的他。
他双眼通红地俯下身,一手死死钳住瑞基的手腕,另一手绕到前面,狠狠掐住了那截雪白的脖颈。
这个该死的惹祸精,蛊惑人心的祸水!!
“呃——!”
手指越收越紧,直到身下人发出窒息的呜咽,他才如触电般松开手,放开了瑞基。
玛尔猛地从床上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惊恐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心跳如雷鸣般震耳欲聋,不敢置信刚才脑中闪过的念头——
他竟然想杀了瑞基?
他竟然觉得,如果瑞基和别人在一起,那他不如杀了他,等自己死后,他们也算殉情了……
不……不……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然后痛苦地抱住头。
自己怎么能有这种扭曲变态的想法?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然而太阳穴突突直跳,瑞基弃他而去、移情别恋的画面如钢针般反复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恐惧如冰冷潮水,将他淹没。
他突然意识到,瑞基从来没有义务一直喜欢他,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留住瑞基。
瑞基,他的王子,从来都是自由的。
他可以选择任何人。
他可以不选择自己。
心脏像被带着倒刺的锁链绞住,疼得他恨不得将它生生剖出,然后碾成碎片。
不……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瑞基不选择自己!!
突然,浓郁的玫瑰花香混着白兰地酒味扑面而来。一双滚烫的手轻抚上他的脸颊,接着,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
“玛尔,玛尔,玛尔……”
醉意朦胧的王子轻柔地啄着他的唇,每啄一下,便呢喃一遍他的名字。
他醉得太深了,醉得只剩本能,醉得只会紧抱着他,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柔软如羽,满含眷恋。
“给我,给我吧……玛尔……求你了……”
这次不是查理,不是别的什么人,是他——
玛尔,玛尔巴什。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他明明没有喝醉,却好像也被对方浓烈的酒意感染了,变得晕乎乎,醉醺醺的。
所以……瑞基其实还是爱着他的,对吗?
他悲哀地发现,即便知道对方已经醉得不行,说出来的都是胡话,做不得数,但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狂喜。
心底一直压抑着的种子终于突破了囚笼,疯狂而肆意地生长着,不过片刻,便长成了苍天大树。
玛尔巴什长叹一声,认命地闭上了眼。
短暂的停顿后,他猛地摘下眼镜,环住身上人的腰,带着他重新坠入柔软的床榻。
烛火摇曳,一夜缠绵。
……
玛尔为瑞基擦净身体,将他安置妥当后,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他草草用浴桶里的水清洗了自己,披上睡衣,掀开被子躺到了瑞基身侧。
与熟睡过去、脸色红润的瑞基不同,他毫无睡意,脸上虽带着事情后的酡红,嘴唇却苍白如纸。
玛尔眼睛大睁,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无限循环——
完蛋了。
坚持了几百年的原则,经过这一夜的疯狂后,全部灰飞烟灭。
回不去了,他和瑞基彻底回不去了。
玛尔痛苦地闭上眼睛,恨不得掐死自己。
明明想让他放下对自己的执念,让他重回正轨,做一个王储应该做的,可转眼间他们却直接滚上了床。
心里两个声音在拉扯、嘶吼。
左边的声音愤怒地咆哮着,骂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把瑞基推开,然后敲晕,一切不就都没事了?
右边的声音则冷笑嘲讽,骂他是自欺欺人的懦夫、敢做不敢当的伪君子——明明喜欢他喜欢得要死,恨不得将他囚禁起来独占,明里暗里给他灌输“洁身自好”的观念,却非要说是为他好,为了让他成为更优秀的王储。
一边在说不论如何不能让瑞基知道和他睡的就是他玛尔巴什,另一边则说睡了就是睡了,喜欢就是喜欢,他们本就两情相悦,为什么要被那狗屁的世俗伦理而约束?
左边的声音怒吼着,几乎是尖叫着将他心底最痛苦的伤疤撕开,将血淋淋的事实展现给他:‘你忘了你脊中的仙骨吗?天道为了逼你殉道,将你塑成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亲克友,凡是与你有所牵扯、关系亲密良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难道要为了一己私情,害死瑞基吗?!’
‘你已经害死了彼烈王叔,不能再害死他!你要是真爱他,就该离他远远的,别让他被你这扫把星牵连!!’
玛尔鼻尖酸胀,眼中布满血丝,却流不出一滴泪。
是啊,只要脊中仙骨还在,他就死不了,就摆脱不了天道强加的使命。
即便现在不在修真界,总有一天也会被强行召回,履行那个该死的使命。
他要是还有良心,就该离瑞基远远的,最好让他恨死自己,这样就不会被天道判定为正向羁绊,也不会被诅咒而死。
可是……
玛尔偏头凝视着熟睡的瑞基,眼中满含深深的爱意与眷恋。
可是他真的……
这时,第三个声音突然响起——
‘你是和他睡了,但你现在不是玛尔巴什,而是玛尔穆恩。’
这微弱的声音如干柴投火,让原本就倔强燃烧的火苗瞬间化为熊熊烈火。
他凝视着瑞基,眸光越来越亮。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一个违背祖训、却能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98章 你是好人
霍普市,下城区,希望旅馆——
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像一床淡金色的暖毯,轻柔地覆盖在洁白的床铺上。
暖光缓缓移动,面积渐渐扩大,最后温柔地落在床上的黑发青年和他枕边人的脸庞上。
青年睫毛很长,阳光照下,在白皙的脸上透出一片细碎阴影。
忽然,那双睫毛动了动,然后眼睑缓缓睁开,露出下面那双红宝石般澄透的眼睛。
唔……
瑞基揉了揉脸,缓缓坐起身。
头好疼……他这是在哪儿?
轻薄的羽绒被褥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他赤裸的身躯。
饱满的胸肌和精瘦的腰腹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色痕迹,如绽放在雪地之中的点点红梅。
……?
靠,怎么这么多红的?他被虫咬了?
什么虫这么厉害?
瑞基疑惑地皱起眉,弯腰去看自己身上的印记。
然而这一动却牵扯到了身下某处,顿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整张脸都扭在一起。
这撕裂般的酸痛感让他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昨晚自己喝多了脑抽的决定,还有跟那人抵死缠绵的画面全部浮现了出来。
不……不是吧……
他不死心地掀开被子,看着自己斑驳的腿内侧和颤抖的双腿,心瞬间跌入冰窟。
瑞基颤抖着抬手,痛苦地揪住头发。
完了,完了……
他竟然真的和别人上床了。
回想起那个叫查尔斯的人类,还有他看自己时那副饿狼般的贪婪表情,想到自己竟然被这种人按在身下翻来覆去地折腾了整夜,胃里便一阵翻涌。
恶心,太恶心了……
与陌生人的露水情缘,一点都不像那些贵族描述的那般愉悦美好,他现在只有无尽的后悔与恶心。
他感到自己无比的廉价,就像街边的男妓,为了一时冲动便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了素昧平生的人。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是他自己选的,没有人逼迫他,是他主动和那个人类上床的。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麝香味,令人作呕地提醒着他昨夜的疯狂。
这便是自由的代价。
然而除了恶心,更深的恐慌正在吞噬着他——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做了玛尔巴什最厌恶的事。
从今以后,那个人再也不会看他一眼了。
瑞基此刻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后悔。
自己昨晚到底在想什么?
说什么要逼自己断了对玛尔巴什的念想,其实还不是因为生气那人竟然没有亲自来救他,庆功宴也全程未现身。于是酒精上头后,他便想了这么个煞笔理由,妄想把那个男人逼出来,欣赏他发现自己不听话后的愤怒与后悔。
可笑的是,他竟然自欺欺人地认为,与别人上床就能报复到玛尔巴什?
那个男人恐怕根本不会在乎自己跟谁睡,他甚至都不会生气,只会薄凉地笑笑,然后把他当作空气。
自己现在赤身裸体地躺在这里,就是那人冷漠的最好证明。
一想到那个淡漠疏离、英俊绝伦的男人会用看尘埃般的眼神最后瞥他一眼,然后彻底漠视他,他的心就揪成一团,几乎窒息。
眼眶湿润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该死的……该死的……
昨夜的杏爱虽然刺激,但……那是因为他把查尔斯给当成了玛尔巴什。
一旦清醒,意识到与自己缠绵的不是玛尔巴什,那些快意便尽数散去,化成了难以下咽的恶心。
经过这一夜,他绝望地发现,即便那人上辈子如此对待自己,他竟然还深爱着他。
他以为自己走出来了,能够接受任何人,可以不再爱他。
可真正尝试后才发现,那个人已成了他灵魂里的烙印,刻在骨髓深处,根本无法冲刷。
然而,因为自己的愚蠢,他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玛尔巴什……玛尔巴什……玛尔——
修长洁白的手指死死揪住黑发,唇瓣被咬得渗血。
这时,床榻微微下陷,身边的男人醒了。
瑞基用力捂住眼睛,没有立刻转头去看他。
想到昨夜自己将这人当成了玛尔巴什,在他身下主动迎合求欢的羞耻行为,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羞耻劲儿过去后,一股杀意自心底升起。
得想办法堵住这个人类的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尤其不能让玛尔巴什知道。
说不定玛尔巴什是真的被其他的事情绊住了脚而没办法来见他。
说他自欺欺人也好,犯贱也罢,但他还是希望能够……
“瑞基?”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床榻悉窣作响,枕边人坐起身靠近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还好吗?”
……?!!!
瑞基猛地撤掉手,不可置信地看向枕边人——
“药……药师?”
他的声音本就因嚎了一夜而干哑得不行,此时又因震惊而破音,听起来如恐怖传说中的尖刺魔一般凄厉:“怎么会是你?!”
听见这质问,玛尔眼神瞬间变暗,深褐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如青竹蝰蛇锁定猎物般阴冷。
好可怕的眼神。
瑞基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平日里总是笑得温和的药师第一次褪下了温文尔雅的外皮,变得冰冷疏离。
这副阴冷表情如此熟悉,让瑞基差点以为在他面前的是玛尔巴什。
然而他这一动,又牵到了下面的肌肉,撕裂的痛感疼得他“嘶”的倒吸一口冷气。
对方见状,无奈地长叹一声,转身从摆在床头柜上的药箱里拿出一盒绿色药膏,丢到他的怀里:“疼就再涂一点。”
瑞基捏着药膏盒,没有打开。
药师这话……信息量好像有点大。
什么叫再涂一点?
难道他……
他颤抖着伸手摸了一下,果然……
是润的。
涂过了。
轰——
脑袋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接着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住,结巴道:“昨昨昨晚——”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是跟那个叫查尔斯的人类一起离开的,怎么变成药师了?
玛尔见他突然扭捏,一副吃完不认人的样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道:“昨晚我见你被个金发贵族架着离开,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便拦下了他。没想到他也喝多了,还没等我开口问就直接晕倒了,我就只能通知守卫,然后把你先带回旅馆了。”
实际上是他一个昏睡魔法把那家伙放倒,顺便还送了个噩梦+霉运诅咒大礼包,让他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都倒霉做噩梦。
呵,敢把主意打在瑞基身上,自己没扒他一层皮都算仁慈。
“啊……是这样的吗……”瑞基眨了眨眼。
那个查尔斯看起来人高马大的,没想到酒量竟然这么差。
可是……
他瞥向玛尔,看到对方修长的脖颈和结实的胸膛上同样密布着吻痕和牙印后,痛苦地捂住脸。
该死啊!
自己真该死啊!
如果说和那个金毛是各自心怀鬼胎的约炮,那和药师滚在一起就纯粹是他单方面禽兽不如了!
虽然不记得每个细节,但他大概还能想起自己把他当成了玛尔巴什,腿死死缠着他的腰不放不说,嘴里还一直喊着“玛尔”。
可好死不死药师也叫玛尔,人家肯定以为自己喊的是他!
完蛋,药师说过他不喜欢男人的,而且他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自己怎么能把他给……
啊!!!
毁灭吧!
怎么不来一道雷直接劈死他算了!
内心惊涛骇浪许久,他才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放下捂着脸的手,抽搐着望向玛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个……药师,穆恩先生,我……”
他下意识地握住脖颈上玛尔巴什送给他的猫眼石吊坠,嘴巴张了又闭,怎么都说不出“能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种人渣宣言。
可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与除了玛尔巴什以外的人发生关系,哪怕对方是救过他好几次的药师也不行。
正当他万分纠结时,身旁的男人掀开被子起身,冷冷道:
“我会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瑞基抬头看向他。
身形颀长的男人从床头柜上拾起发带,将披散在肩头的棕色的半长发随意挽起,接着又拿起眼镜,面无表情地带上,转身往浴室走去。
瑞基见他如此冷漠,心脏猛地一跳,脱口喊道:“药……玛尔穆恩!”
玛尔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他背对着自己,瑞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他攥紧手中的被子,紧张道:“那个……我……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
“还,还有……”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说出心声:“谢谢。”
玛尔转头,冷淡道:“谢什么?”
瑞基视线接触到他的脸,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忙不迭地低下头,喏喏道:“谢谢你……把我带回房间。”
“药师,你,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我们昨晚……就像你说的,什么都没发生,好吗?”
说完,他害怕地掀起眼皮去偷看他,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玛尔垂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薄凉的笑。
瑞基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小腹一阵痉挛,被褥下本就酸痛的大腿抖得更厉害。
“如您所愿,我的殿下。”玛尔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上好药后就赶快起来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和威廉、蒂瓦他们会合。”
“还是说——”
见瑞基握着药膏盒不肯打开,他眯起眼,似笑非笑,声音暧昧而危险:
“殿下需要我……再次为您效劳?”
第99章 燃烧生命
“欸,你们在这儿啊!”
穿戴整齐后,瑞基跟玛尔一前一后离开房间,下楼来到了旅馆餐区。
餐厅里客人寥寥,偌大的空间只零星坐着几桌人。他们来得确实晚,要不是玛尔催着他快走,估计都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刚走进去,瑞基就看见蒂瓦夸张地朝他招手:“这边这边——!”
见他们走来,她甚至激动地起身,踩着小碎步朝他跑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酒红色低胸裹臀鱼尾裙,火红长发没有编起来,而是蓬松披散着,脑后挽着个发髻,髻前簪着一顶钻石三重冕,耳畔坠着火彩闪爆的扇形钻石耳坠,手腕绕着钻石手链,手指戴着耀眼的彩宝戒指,整个人仿佛是童话中走出的红发人鱼公主,艳丽夺目、贵气逼人。
如此盛装的红发冰眸美人朝他奔来,餐厅里几位男士忍不住回头张望,目光里满是艳羡与嫉妒,其中有一位更是激动地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牙酸的“嘎吱”声。
瑞基微微眯起眼,看着这位打扮得跟座珠宝柜一样、还突然莫名热情的属下兼损友,心中警铃大作。
这家伙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啊,我亲爱的瑞古勒斯——”
蒂瓦一个熊抱扑过来,看似撒娇其实牢牢地把他给锁住,不让他跑。
瑞基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解开脑内通讯的限制。
果不其然,蒂瓦的声音如万只乌鸦呱呱齐鸣般在颅内炸响:‘殿下,殿下,帮个忙!’‘求你了帮个忙啊啊啊!’‘帮我帮我你最好了!’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干嘛?”
蒂瓦见他没有一脚踹飞自己,讨好地嘿嘿一笑,手肘搭上他的肩膀,一边故作魅惑地去勾他的高领衬衫,一边小声道:“殿下,帮我摆脱一个——卧槽!”
指甲刚扒拉下衣领,便瞥见他雪白肌肤上显眼的青黑色掐痕和斑驳吻痕。
蒂瓦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对上那双猩红的眸子后,身子猛地一颤,小心翼翼地将衣领拉回原位。
“啊,啊哈哈……啊哈哈哈……”她讨好地干笑,尴尬地拍了拍他的背。
‘那个……我什么都没看到哈……’
噫!!
蒂瓦在心里尖叫,完蛋了!
瑞古勒斯会宰了她的!
他的眼睛都变成竖瞳了啊!
他超生气的!!
“蒂瓦!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这时,一个暴怒的男声从从旁边炸响。
瑞基一听,顿时明白了——蒂瓦这家伙的公主病加表演欲又犯了。
全魔界都知道,阿斯蒙迪斯大公和莉莉丝夫人的掌上明珠阿斯蒙蒂瓦,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脾气之大,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而且瑞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公主殿下”从小便是人群焦点,最享受被众星捧月的快感,长大后从莉莉丝夫人手中接过欲魔之主的位置,更是热衷玩弄感情。
她最爱的把戏便是先装孙子攻略那些对她心怀敌意的人,待对方沦陷后又潇洒转身,投向下一个猎物,只留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追悔莫及。
让渣男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的最佳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找一个在身份、气质、外貌上全方位碾压他的“新欢”,让他明白自己错过的是怎样一颗价值连城的珍宝。
而蒂瓦这个狩心游戏中最顺手的工具人,非他瑞古勒斯撒旦森莫属。
毕竟论身世,整个梅西耶世界无人能及;论相貌,更是不输蒂瓦分毫。除了不会魔法这一减分项,他完全称得上梅西耶世界的顶级金龟婿。
旁边那个男人暴怒的声音越来越近:“蒂瓦,你怎么能因为我拒绝娶你当正妻,就自甘下贱,和这种男妓混在一起?”
“你是我卢克斯伯勒勋爵的女人,我不允许你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牵扯!”
歇斯底里的嚎叫如老牛哞鸣,响彻整个餐厅。
瑞基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得,才一晚上,蒂瓦就整到一个。
还又是一个这种长得不错但典得不行的。
‘看在我们马上要出发南下的份上,小爷我再配合你演一次。’
他警告地瞥了眼蒂瓦,‘这个结了就给我收手,不然我揍扁你!’
蒂瓦忙不迭地乖巧点头。
警告完毕,他烦躁地转身,一边“咔拉咔拉”地活动手腕,一边看向来人。
卢克斯伯勒勋爵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打算给这该死的小白脸一个狠狠的教训。
然而冲到近前,他却愣住了——
这个小白脸怎么这么高?!
勋爵仰头望向瑞基,翠绿色的眼中满是震惊。
眼前的青年身高足有六尺有余,身上的白色高领衬衫和黑色外套乍看普通,细观却发现做工精致、用料上乘,就连领口系着的丝带都掺着纯金拉丝,更别提他身侧配着的长剑了。
这一身行头,恐怕抵得上他封地里的一座城堡。
一阵凉意从心里升起,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遇上了惹不起的人了。
卢克斯伯勒勋爵愤恨地看向蒂瓦,见美丽曼妙的红发女子对上他的眼神后瑟缩着躲到青年身后,心中愤怒之余还有一丝懊悔。
自己怎么这么蠢?不就是个正妻之位?先承诺给她又如何,不过一句空话罢了,反正最后又不用兑现。等把这表子带回城堡,怎么处置她还不是他说了算?
看看那身材……哦,多么的美丽……
正当他无能狂怒,浮想联翩时,一道邪魅狂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喂,人类,刚才你骂谁是男妓呢?”
瑞基见这人冲到面前突然哑火,还色迷迷地盯着身后的蒂瓦,顿时鬼火直冒。
这家伙看蒂瓦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查尔斯——那个死金毛也是用这种色迷心窍却带着轻蔑的目光看他,仿佛他是被选中的猎物、新奇的漂亮玩物。
思及此处,他便一把揪起年轻勋爵的衣领,像提鸡仔一样单手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你你你……”勋爵双腿悬空,无措地蹬着腿,脸色惨白:“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赤岩堡的领主,你,你不能动我!”
瑞基嗤笑,猩红的眼中闪烁着恶意:“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勋爵被他身上的煞气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你你是谁?”
瑞基恶劣地笑了:“我是瑞古勒斯撒旦森。”
撒旦森,魔王撒旦之子。
梅西耶世界有两个撒旦森——大贤者法师玛尔巴什,但他只是养子,名气也无需特别提及姓氏;而另一位……
联想到魔界王储痴恋养弟、罔顾人伦、残忍嗜杀的传闻,虔诚的光明神教徒勋爵顿时双腿发软,眼睛翻白,几欲晕厥。
啊,梅西耶在上!他竟然落入了恶魔之手!而他竟然还称这位殿下为男妓!!
也许今天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太阳了!
瑞基见他吓得瑟瑟发抖,完全没了在伪装成弱女子的蒂瓦面前耀武扬威的大男子主义嘴脸,冷冷一笑。
“人类,听好了——”他竖起大拇指,指向身后的蒂瓦,语气拽得二五八万:“这个红毛,我罩的。你,滚。”
暴揍了蒂瓦的露水情缘一顿后,瑞基烦躁地朝餐桌走去,准备用早餐。
真是的,今天怎么净遇些破事。
蒂瓦见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作妖,赶忙将身上的首饰收好,头发重新扎成大麻花辫,老实巴交地跟在他身后。
玛尔则全程冷着脸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直到见他们动身,才不紧不慢地跟上,走向瑞基身旁的座椅。
然而在拉开座椅正要落座时,他瞥见坐在圆桌对面的高大身影,眼镜后的褐眸猛地一缩——
“威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瑞基望着面前这个返老还童的金发精灵,瞪大了眼。
威廉一头如阳光般灿烂的金发,碧蓝如海的眼眸,脸上的胡须消失无踪,连身形都大了整整一圈,变得更高更壮。
若非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以及他身后背着的炎阳圣锤,瑞基怎么都不会将那个沧桑的中年精灵大叔与眼前这个嫩得滴水的光明圣骑士联系在一起。
“早啊,瑞基,玛尔。”威廉见他们脸上见鬼般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挠头,“关于我这副样子……说来话长……”
坐在一旁喝牛奶的科恩凉凉开口:“没什么话长的——他燃烧寿命,恢复了全盛状态,仅此而已。”
“什么?!”瑞基激动地撑着桌子,“燃烧寿命?”
“——大叔,你疯了?!”
威廉垂眸,握住胸前的十字圣星,刚毅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悲凉的笑,“我很清醒,瑞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瑞基红眸震颤,“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威廉握着十字圣星的手收紧,“我们需要力量。”
“昨晚我和光明教会的前同僚们交流后得知,炽天使长迈克尔正率领天国军在幽暗地域抵抗邪神势力,阻止它们上到地面,入侵人界。但形势却非常严峻——魔瑞寇的分身在分化梅西耶世界的同时也在通过献祭汲取力量,祂的信徒因此愈发强大。若非我们杀了菲尼尔这个分身,人界开始效仿讨伐邪神,迈克尔殿下很可能已经撑不住了。”
“杀了菲尼尔后,我们彻底激怒了魔瑞寇,祂和祂的势力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而祂也知道我们的目标是无尽深渊里的黑环,接下来的路程将更加凶险。”
他抬头看向瑞基,蔚蓝的眼眸里燃烧着炽热的信念:“我们一定要拿到黑环,打败邪神!”
瑞基被这强烈的信念震撼,一时无言。
一直沉默的玛尔却突然问:“威廉,你还能活多久?”
威廉笑笑:“不到三年吧。”
玛尔抿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值得吗?”
威廉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
看到那双认真的褐眸后,他知道对方已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他缓缓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那笑意中既有对挚爱的无尽眷恋,也有面对死亡的坦然:“……值得。”
玛尔静静凝视着他片刻,然后垂下眼眸,从药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条项链——那是瑞基在咒怨森林赠予他的,爱尔琳公主亲手制作的天光太阳石项链。
项链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金光,仿佛还带着精灵公主生前的温度。
威廉在看见项链的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瑞基见状,顿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威廉他这是下定决心,哪怕燃烧生命,也一定要打败魔瑞寇,为爱尔琳报仇。
他看向玛尔,刚好对上了他询问的视线。
瑞基点了点头,默许了。
威廉双手颤抖着接过项链,如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小心翼翼地戴上。
项链贴近胸口的瞬间,他仿佛又感受到了那抹光芒的温度,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谢谢,谢谢你们……你们其实不用……”
话未说完,积压在心中的悲伤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决堤般流出,泣不成声。
击败爱尔琳魂魄化成的英灵温蒂后,他的公主便彻彻底底地从这世上消失了。
他曾发誓用生命守护的公主殿下,那个在阳光下为他编织花环的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亲手斩断了在这世上最后的牵绊,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玛尔望着这个压抑哭泣的高大精灵,心脏微微颤抖。
余光瞥向身旁的王子。
他太懂威廉的心情了。
因为他也有一个想要拼尽生命守护的人。
倘若他失去了他,他……
不,他不敢想象,无法接受,也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会为他扫除一切威胁,替他达成所有愿望。
为了他,他愿化身利剑,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我们会打败祂的。”
他坚定道,
“一定会的。”
第100章 闹脾气
得知威廉为提升实力而燃烧生命,寿命仅剩不到三年后,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重。
瑞基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着盘中的班尼迪克蛋,好好一盘早点被他五马分尸,蛋液混着酱汁,与培根、玛芬饼绞在一起,看上去惨不忍睹。
他时不时抬眼看一下威廉,红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过。
威廉见状,既欣慰又无奈:“瑞基,别这么沮丧。打起精神来,我们还需要你带队前往无尽深渊呢。”
瑞基听后,心里更加难受。
看着突然年轻了五百岁的威廉,他莫名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威廉好好地不作死的话,起码还可以再活三百年,可现在……
三年,太短暂了。
短暂到连亲手种下的苹果树结的果都吃不到。
对于他们这样的长生种而言,三年几乎转瞬即逝。
而把威廉逼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他的另一位父亲。
戳了半天早餐,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大叔……你这个状态,有没有办法取消?”
“三年……这实在是……太短,太不公平了……”
“而且这根本不应该你来承受,”瑞基眼眶泛红,“造成你和爱尔琳悲剧的是魔瑞寇,是我的……父亲。”
“该道歉的是我,该承担一切的也是我。”
他紧握着叉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要燃烧生命,也该烧我的,而不是你!”
整桌人惊讶地看着他。
科恩小声嘀咕:“还以为恶魔都自私自利坏得很呐,怎么这个竟然……”
威廉深深叹了口气,温和地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瑞基,你别激动。”
“首先,这个状态不可逆。做出置换的那一刻起就没法改变了。”
瑞基的眼眶变得更红了。
“其次,”他看向瑞基,蔚蓝的眼眸里闪烁着温和而坚定的光芒,“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别因此给自己压力。”
瑞基急得几乎要站起来:“可是——”
“我很感激你的关心,”威廉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但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他轻抚着胸前的太阳石项链,眼中涌起深深的眷恋:“我说过,这一切都值得。”
“况且,”他洒脱地笑了笑,“三年够长啦,你忘了你父王和梅西耶跟你说的吗?”
“我们要是不能在三个月内找到黑环的话,世界之墙就要塌了,梅西耶世界就完蛋咯。”
瑞基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
确实哦。
威廉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蓝眼睛直视着他:“你是梅西耶世界唯一一个进了无尽深渊还活着出来的人。这个世界的未来,都寄托在你,以及和你同行的我们身上。”
“所以——”威廉认真地看着他,“瑞基,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表情,瑞基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世界的未来……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突然觉得肩上好像压了两座大山,沉得他喘不过气。
“瑞基,不要担心。”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从身边传来。
玛尔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你的身边。”
他顿了顿,深褐色的眸子在镜片后闪闪发光,神情坚定得让瑞基以为他会说出“他一定会替他拿到黑环”这种承诺。
每次玛尔巴什向他许诺时,就是这种表情。而他许下的承诺,从没有未兑现的。
然而玛尔只是抿了抿唇,最后勾起一抹微笑:“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虽然没有那种大包大揽的承诺,但他笃定的神情让瑞基心中一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也是,药师终究只是普通人类,自然无法与足智多谋、力量超群的大贤者法师玛尔巴什相提并论。
……等等。
“咦,药……穆恩先生你的意思是——”瑞基后知后觉地看向他:“你要继续跟着我们前往幽暗地域,甚至无尽深渊?!”
玛尔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脸色骤变。
瑞基见他瞬间煞白的面容和眼中闪过的受伤神色,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像在赶人,连忙摆手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没想到你竟然愿意跟我们做这么危险的事,要知道,你只是一个……”
“一个什么?”玛尔脸色瞬间从惨白转为铁青,声音冰冷如霜,“一个没用的人类?”
他伸手扶了扶眼睛,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别忘了,我这个‘没用的人类’救了你的命!”
“要不是我,你早TM死透了!”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瑞基被他突然变凶的样子给吓到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心虚地看向他药师袍下遮住吻痕的白色高领毛衣,顿时更加不敢吭声了。
蒂瓦本想为自家王子说话,但察觉到两人间的微妙气氛,再想到刚才无意瞥见的掐痕和吻痕,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闭紧嘴巴。
噫,看来俩人是睡了,但好像不是你情我愿。
冰蓝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那她可得好好观察观察,说不定哪天王子殿下就需要她的情感咨询了呢,嘻嘻。
“对不起嘛……”瑞基有些害怕地挪开了椅子,朝蒂瓦那边靠过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药师看起来想要掐死他的样子,太可怕了,还是离远点比较安全。
玛尔见他避开自己,脸色瞬间更加阴沉。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心中想要将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拖回来按在怀里狠狠抽一顿的冲动,声音努力保持平静:“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但,关于你的问题——”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冷光,“是的,我会跟你一起前往无尽深渊。”
深褐色的眸子愤愤地瞪向瑞基,咬牙切齿地补充:“即便我只是个人类。”
威廉有些担忧道:“你考虑清楚了吗,穆恩先生?”
“虽然瑞基说话不太好听,但他是出于善意,请别生他的气。”他真诚道,“您身为人类,确实没有种族优势,实在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与我们同行。”
梅西耶世界里,人类唯一的种族优势就是生的多长得快,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
尽管知道威廉心有所属,但听到他这番为瑞基开脱的话,玛尔心里还是酸水直冒。
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面对威廉善意的关切,只是抿了抿唇,认真道:“谢谢你的好意,威廉,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我会和你们一起前往无尽深渊。”
“不过这并非出于一时冲动,我也有自己的私欲。”
“虽然九环法术卷轴是玛尔巴什大人所赠,但真正使用它杀死菲尼尔的人是我。"”
“在这种情况下,魔瑞寇绝不会放过我。你们是梅西耶世界综合实力最强的团队,跟着你们虽然危险,但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离开你们,我必死无疑。”
他耸了耸肩,摊开手笑眯眯道:“毕竟我可雇不起你们这种级别的保镖呢。”
瑞基抬着椅子往旁边挪的动作僵住了。
啊,是哦。
穆恩先生为了救他,勇敢地闯进纯白法师塔,杀了菲尼尔。以魔瑞寇美丽的精神状态,祂绝对不会放过他。
而他刚才还想赶人家走,尽管本意是担心他跟着会受伤。
再加上昨晚自己“恩将仇报”地睡了他,今早起床后又不愿承认……
呜,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他无比歉疚地看向玛尔。
玛尔察觉到他的视线,故意眯起眼,冷漠地无视了他试探着释放的歉意目光。
瑞基沮丧地垂下头。
完了,穆恩先生真的生气了。
他现在一定讨厌死自己了,说不定还后悔救了他这么个自私自利的恶魔。
回想起早上玛尔说“会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时那淡漠疏离的表情,以及自己醒来以为和查尔斯上床后的恶心反应,瑞基忍不住死死捏紧椅子扶手,心中一阵揪痛。
他自虐地想,说不定穆恩先生也觉得他很恶心吧……毕竟自己确实恶心透了。
玛尔余光瞥见他像是被霜打过的猫一样,垂头丧气,凄凄惨惨戚戚的,心里长叹一声。
这个祖宗,又怎么了?
他下意识想伸手拍拍对方的背,却发现瑞基已经挪到蒂瓦身边,距离太远够不着。
意识到这点后,他蜷起手指,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改道,变作推了推眼镜。
“当然,我不会拖后腿。”他冷静道,“玛尔巴什大人救下我后,给了我很多治疗法术卷轴、魔药和原材料,我用这些炼制了大量疗伤药和辅助药品。”
“现在时间紧迫,想找到可信的治疗师并不容易。而我有足够的卷轴和药剂,完全能胜任辅助和治疗工作。”
科恩听到法术卷轴,眼中闪过一丝质疑,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被玛尔抢先打断:
“关于法术卷轴的使用,请不必担心。我的魔力虽然微薄,但专注力和控制力绝对足够。”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九环法术【真言杀】的成功施展,就是最好的证明。”
科恩闭上了嘴。
确实,这世上能真正施展出近神级九环法术的人,屈指可数。
玛尔看向几人,深褐色的眼眸闪烁着自信而坚定的光芒,“相信我,我不但不会掉队,还会坚守在你们身后,不让任何人出事。”
“如何?”
威廉、蒂瓦和科恩听完后彼此对视,交换着询问的目光。随即,几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垂头丧气的瑞基。
作为队长,这个决定需要他来做——
“瑞基,你怎么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