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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第 23 章

    “那边的两个, 宗主叫所有男弟子在主院集合,你们二人速速跟上!”

    晏空玄与伐竹从安置清天城的人房屋后方绕出,佯装无事四下闲逛, 被到处通知集合的弟子看到, 招呼着让二人跟上。

    “这就来了。”

    晏空玄随意应了一句, 与伐竹二人吊在队伍最后慢悠悠地往前走。

    “你真不走?”眼看着主院越来越近, 伐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他一句。

    “专心排你的队。”晏空玄握住他肩头, 将他身子摆正目视前方。

    合欢宗弟子没剩多少, 队伍排的不是很长, 进入院门就看到云卓在挨着清点人数,视线落在队伍最后的晏空玄身上,微微顿了一下,又径自移开,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叮嘱在场弟子。

    “待会儿入内,一切依照齐长公子吩咐行动, 过了长公子那关的弟子, 可以自由行动。”

    那些个弟子齐齐应“是”。

    云卓退后一步与队伍拉开些距离,紧跟着视线就有意无意瞥着晏空玄二人方向。

    “咱俩好像被云卓重点关照了。”伐竹压低声音,佯装无事跟晏空玄交谈。

    晏空玄抬手拍他肩头莫须有的灰尘,神态自若低声回道:“没抓到把柄之前他不会如何的,放轻松。”

    言罢,他扫了一眼圣女院方向,而后不紧不慢的跟着队伍朝前挪腾。

    队伍行进速度不快不慢,等晏空玄跟伐竹挪至门口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泛红的月光笼罩在地, 整个宗门像披上一层无缝的绯色薄纱。

    飞檐悬挂的红灯笼被晚风吹得左右轻晃,内里豆烛摇曳, 照着晏空玄脚下影子忽长忽短。

    “唔——”

    离得近了,突然听到屋内传出一声痛苦闷哼,尖锐的刀样突然在伐竹心口刺了一下。

    他喉头上下滑动,抬手掩在眉前,遮盖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等面色恢复正常,方才抬头朝窗户上映出的剪影看去。

    进门的弟子端立在原地,兀的光芒大盛,紧跟着两条蛇样藤蔓束住四肢,幽蓝的光芒上下扫描,不多时又是一声闷哼,那人颓唐落下手,被人扶着出来。

    人从晏空玄与伐竹面前经过,双腿发软,唇色微白,宛若刚从酷刑中解救出来。

    “齐长公子在捉拿逃离清天城的恶徒,再过一人就到你们两个了,做好准备。”

    云卓近上前来,意有所指的在晏空玄面上扫过,可后者面色仍旧无甚变化,一如既往的松散笑笑,还说了声“多谢师兄提醒”。

    “下一个。”里头人嗓音冰冷的唱报。

    伐竹前面还有两位,一人掀帘入内,他与晏空玄被云卓盯着踏上门槛,与内屋就隔着一道珠帘,里面发生什么,看的一清二楚。

    晏空玄百无聊赖地掀掀眼皮,也朝里扫了一眼。

    齐云天跟萧山坐于主位,正前方三步处放着那只漆黑木盒,盖子翻开,里面隐隐有幽蓝光芒跳跃。

    他容色不似先前那般冷淡,透着股冷锐的寒气,还有蔑视生灵的孤傲。

    等前方人站稳,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一弹,漆黑木盒内光华涌动,霎时间幻化出两条藤蔓将人紧紧缚住。

    盒内有怪异的生物爬出,像一滩生着独眼的烂泥,眸中光芒射出,在那弟子身上来回游走一番,不见异常,又落下脑袋收回藤蔓,重新缩至黑盒内。

    齐云天轻哼一声,掌心灵光涌动,隐约可见雷光光芒似小蛇游走,滋滋作响。

    翻掌蓦然朝着那弟子拍去,砰的一声带起那弟子痛苦闷哼。

    齐云天鹰眼在他身上定定落了三秒,不见有异,方才挥手,继续道:“下一个。”

    伐竹前面一人紧张地握了握拳,片刻之后听得齐云天不悦催促,方才提步入内。

    眼前再无一人遮挡,伐竹就立在珠帘后,仿佛前面腥风血雨下一秒就会直直扑面而来,而他避无可避。

    他回头,不敢吭声,以眼神给晏空玄示意。

    藤蔓缚身搜索,甫以噬骨雷掌呼应旧伤,要找出晏空玄来轻而易举。

    再加上此地封闭狭小,四下又都是各宗门的人,齐云天早有准备,情况全然不比在清天城时。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晏空玄却不看他,此刻心不在焉望着门外方向,还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模样。

    “你们几个,随我来,圣女有事唤人帮忙,你、还有你。”

    晏空玄立在门前,顺着门框看到不远处离珠在招呼测完的弟子,忽而眉头舒展,在伐竹肩头轻轻一拍,而后扭身踏出门外。

    正巧云卓入内,二人在门槛擦肩而过。

    “你做什么……”

    云卓话未问完,晏空玄就大步跨出门外,旁侧伐竹紧紧抓住他手臂。

    “那小子解手去了,师兄我有点紧张,你能不能先上?”

    *

    外头月色更加乌沉,血色月光照在地面,如同发酵的沼泽地,人行在其上也有些醉酒感晃悠。

    离珠在前面紧步带路,那些个男弟子一脸发懵,问离珠圣女有什么事相帮,离珠只含糊其辞,说等到了就知道了。

    晏空玄吊在队伍最后,目光穿过竹影瞳瞳,依稀瞧见屋檐挂着的红灯笼下,两道影子相对而立。

    一人身穿大红喜袍,另一人清粉素雅,却是萧长风与苏叶。

    红烛光影幽幽,照在二人面上影影绰绰,缠绕在二人周身的氛围说不清道不明。

    晏空玄望着这一幕,黑眉舒展,神情更加泰然自若,随手摘了路边还未完全开放的花苞,在指尖搓捻着把玩。

    这头儿队伍慢悠悠行过,那头萧长风余光瞥见朝这方望来。

    只瞧见队伍的尾巴,男人懒散似出来游玩的身形,仅两个呼吸就没入拐角。

    他顺着队伍行进方向望去,竟好似是圣女院……

    神游之际旁侧苏叶轻唤:“长风?”

    他回过神来,苏叶又凑上前一步问:“你怎么了?”

    “没事,方才想事情稍微出神。”

    苏叶又观摩他眉眼,随后落在他身上喜袍:“今夜洞房花烛,你不去……怎么在这里?”

    跟苏叶也有年少的情义在,更甚至,苏叶算得上他在合欢宗的朋友,有些话不能跟同门弟子说的,跟朋友尚且可说起一二。

    他垂下眼睫负手其后,看着被月光照出的竹叶影子:“这婚姻非我所愿,自也非她所愿,心不同?如何洞房花烛?更何况……”

    更何况他已决意走无情道,如今也只差最后一小步。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方才跟她说,我心已另有所属……”

    苏叶呼吸微微一滞,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禁跟着收紧。

    想问他答案,眼下又怕知道这答案。

    万般好奇疑惑最终压在心底,随着闷热的晚风飞掠远走。

    风晃荡着挂在屋檐的红绸,“嗒”的一声,有只红灯笼挂的不牢靠,重重摔落在地,而后燃烧起来。

    火团眨眼变大,没多久烧得只剩骨架,内里那点豆烛还在风中苟延残喘。

    玉纤凝斜倚在床榻,一手紧攥成拳压在小腹,额上汗珠涔涔,浸透鬓边发丝,直黏连在发白的面上,最后在尖尖的下巴上聚成一滴,坠落在被褥,被吸纳了去,洇开一团深色。

    小腹好似有困兽挣扎,指爪利齿嵌入她的血肉,要将她生生撕裂开来。

    又有万千海水决堤,压迫着即将撕开的伤口,一波又一波的拍击。

    每拍一下,玉纤凝就觉伤口被生生撕裂一寸,能清晰感受到皮开肉绽的过程。

    外头灯笼落地轻响,她从痛苦中恍惚回神,扭头望向窗口,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颈子,连着清晰精致的锁骨。

    窗外更加暗了,还不见离珠身影。

    刺痛再次席卷而来,她蜷紧身子扣住小腹,如同被丢上岸即将渴死的鱼,张口拼命喘息。

    终于,外头急促脚步声靠近。

    “你们在这儿稍候,我去禀过圣女再进来。”

    脚步声顿了顿,又再次朝内靠近。

    珠帘叮当相撞,玉纤凝虚弱抬起眼,见离珠已然近到床前。

    见玉纤凝这副模样,来不及多说,先给她渡了几分灵力,暂且压制住疼痛,以免在哪些男弟子面前失仪,被察觉到什么。

    “圣女,还能行吗?”灵力渡完,离珠压低声音问。

    玉纤凝点点头,撑着身子斜倚在床头,“叫他们进来之后,记得按我说的去做,万不可有闪失。”

    离珠犹豫片刻,还想问她当真要这么做,又见她此刻虚弱模样,而萧长风不知所踪,当下起身拨开珠帘传唤。

    “进来吧。”

    在外等候的人还碍着规矩束缚,迟了许多,才有人陆陆续续入内。

    来的人并不多,两手之数,全都是在宗门修为排得上号的。

    这屋子本来宽敞,如今多了这些人瞬间逼仄起来。

    独属于女子的馨香在空气中随着香烛四散开来,是甜中带着点微微苦涩,像是某种药材味道,又似是某种花。

    稍微抬眼,就瞧见前方红烛纱帐,有女子身形斜倚榻前,身子婀娜起伏,吐气如兰。

    薄幔遮掩,具体看不真切,更有种云山雾绕的虚幻美感,旖旎缱绻,叫人遐想翩翩。

    只一眼,那些个男修似被施了定身术,僵了片刻后又蓦然回过神来,面色涨红的飞快低垂下头,不敢再抬眼冒犯半分。

    晏空玄就落在众人身后,神态自若,屈着一条长腿靠在门框上,手中搓捻把玩着一颗玉石骰子。

    见众人这副鸵鸟模样,勾唇轻嗤一笑,将骰子抛上虚空,再稳稳接住,摊开掌心,露出殷红的六点,黑眉轻扬。

    等了许久不见玉纤凝发话,那些个男修有些站不住了,话音惶恐:“敢问圣女召我等前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少宗主的新婚之夜,本人不在,他们这些男修却出现在人家妻子面前,传到萧长风耳里,后果不难想象。

    眼前这美人乡,眼下对于他们而言,却无异于狼巢虎穴,就连脚下地板也要化为烫脚的岩浆池。

    玉纤凝不回话,在纱幔后看着众人,目光在他们面上挨着扫过,打量、挑选、犹豫。

    还是不闻玉纤凝回话,不待有人再开口,晏空玄收起把玩的骰子站直身,“圣女若是没什么事,我等就先告辞了,乏累一天,要歇息了。”

    脚下将转,那纱幔后久久不动的人影在此刻终于有了动作。

    白生生的素手从纱幔后探出,宛若玉石通体打磨,莹莹润润泛着光泽,令人呼吸都慢了半拍。

    修长指尖点向某处,略微虚弱的轻柔嗓音紧跟着响起。

    “你…留下。”

    没人听出来她话音异常,只觉柔软鸿毛在心尖上扫过,短暂忘记了寻日里对玉纤凝的不满之处,直愣愣看着那只手,齐齐循着那方向转头,最终落在门前要走的晏空玄身上。

    人已选定,立在旁侧的离珠吁出口气,对着其余人道:“剩下的人请随我来。”

    那些人脚步慢吞,似疑惑玉纤凝此举是何意,又似乎是在留恋什么,但最终还是不想被未来宗主误会,跟随离珠前后出了里屋。

    离珠站在门口,旁边摆着倒好的一溜茶水,上前一人便递上一碗,说一声“辛苦了”。

    那些人云里雾里,茫然地接过茶水饮下。

    离珠神色一正:“今夜你们来帮圣女搬了东西,辛苦了,请各位回去歇息吧。”

    那些男修两眼瞳孔涣散,口中含糊应了一声,游魂一般朝着拱月门四散离开。

    做完这一切,离珠反手关上门,复又深看了眼亮着烛光的窗,随即快步行至拱月门前守着。

    烛光晃眼,将男人身形照在墙壁拉的颀长,他也不开口,就立在珠帘下,伸出一根食指拨弄珠子玩,听着叮当脆响。

    玉纤凝才将被离珠用灵力短暂压制下去的反噬又开始隐隐探头。

    她终是耐不住,先开了口:“知道我留下你是为何?”

    晏空玄指尖绕了珠帘偏头看她:“我该知道吗?”

    他黑眸倒映两点明亮烛光,眼底更深处隐着笑意,玉纤凝看的清清楚楚。

    他是装的,他要她亲口说出来。

    这个节骨眼,玉纤凝也不再绷着,直截了当:“我封体已到极限,今日需有人助我一臂之力,冲破秘术阵法。”

    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晏空玄松开指尖的珠帘,双手环在胸前,仍然没有上前的意思。

    “所以,我被选定了?”他眼底笑意更加深邃,“圣女知道自己引来的是什么人吗?”

    “知道,却又不知道。”

    只是从齐云天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不能拿这三言两语就当做衡量他的标准。

    反噬的痛楚如潮水逐渐漫上,她强自忍着:“我只问你一句,合欢宗少主名义上的妻子,又有四方虎视眈眈,若我要你今夜留下,你可敢应?”

    烛火不知被从哪儿溢进来的风吹得左右陡然一晃,晏空玄面上跟着阴影交替,看不清眼底神情。

    屋内静谧非常,只闻烛火噼啪声,还有二人不知有意无意屏住的轻吸声。

    片刻,晏空玄松开双臂,大喇喇朝她踏来。

    “你知我在清天城做了何事,还敢引我前来,你敢说,我又有何不敢应?”

    话音毕,人已近在床前。

    束着箭袖的手抬起,将遮在她面前的薄纱撩起,露出她此刻真容。

    汗湿淋漓,两眼因隐忍痛楚不似往日清明,眸色迷离。

    呼吸是克制痛苦的轻喘,胸口跟着略微起伏,肩头衣袖滑落,可见一片旖旎风光。

    晏空玄掀开袍角,一步踏上台阶,手肘压在膝上略微前倾身子看她,“从前夺过物,不曾抢过人,今日做了,无非多点新鲜罢了。”

    他噙笑眸底亮起两点锐芒,勾唇笑着,虽还似往常,但今日却透出几分侵略性。

    像不经意间露出点伪装破绽,隐藏的獠牙在面具下一掠而过。

    玉纤凝五指逐渐收紧,攥起一把床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开始吧、”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将先前那蕴灵丹取出服下,示意晏空玄坐在她对面。

    可男人不动,只看了眼她完好的衣服:“我记得同修破体,第一步不是这样。”

    “不同修,”她收回视线不看男人,“神交亦可。”

    “神交?”晏空玄嗤笑一声,右手落下纱帐起身,“齐云天正在外面搜查我,我正巧这会儿离开,无疑嫌疑最大。”

    他舌尖舔过发干的唇,似笑非笑看着纱幔后的倩影:“圣女,我这人讲究高风险高回报,冒着生命危险故意入你的局,只是神交可不足够……”

    其实到这儿也可,但他这个人素来不介意从送到嘴边的猎物身上再多扯下块肉来。还有一点便是,他不确定只是神交能否解他身上噬骨雷掌痕迹。

    缘由诸多,将内心深处存在的另一丝想法心安理得的掩埋。

    他似循循善诱猎物进陷阱的狡狼,继续说道:“若圣女以助我躲避清天城为由,抵消这助你一臂之力,那恐怕不能,先前我说过,圣女欠我一次,我大可不帮圣女度过封体反噬,也可以让圣女无条件帮我渡过搜查。”

    玉纤凝说不上话来。

    确实如他所言,她先前认下的情,得还,但同修……

    晏空玄眯起狭长黑眸,放下最重的饵:“八重锁灵咒,圣女想解吗?”

    “你有办法?”玉纤凝朝他看来。

    晏空玄重新掀开帘帐,朝她伸手,手背轻点过她面颊,柔软细腻,他顺势撩袍落座,垂眼看她撑在床榻上的手。

    指甲修剪的很圆润,十指尖尖,莹白玉色。

    这只手,先前在他面前,跟萧长风紧紧相扣。

    “圣女应当已经察觉,与我同在一处,心性就会有所起伏,我能不能解,你说呢?”

    他抬头,黑眸直望入玉纤凝的眼底。

    玉纤凝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又斜觑了一眼她的小腹,笑声说:“更何况,据我所知,神交也只能压制一时,圣女打算我走之后,再换一个人神交?这合欢宗内,还有第二人敢应吗?”

    玉纤凝自然想有第二人敢应,方才让离珠叫那些人来,就是为了试探。

    她知道,无论如何,晏空玄是否真的如齐云天所言,他都不是最佳选择。

    但偏偏,没有其他人选。

    心中百番纠结过,反噬再次腾起。

    玉纤凝眼中光芒一定,应声:“好。”

    她扭头看他,目光坚定:“告诉我破解之法。”

    晏空玄眼底映着烛光跳跃,牵起她曾跟萧长风紧扣的手,五指反插.入她指缝与她十指牢牢相扣,引着她落在他胸口衣领交叠处:“自然,最优服务,直至你八重锁灵咒全解……”

    合欢宗的荒诞玉纤凝自然有所听闻,对这些事并不视若猛虎,只是头一回,又偏偏对方是她不知深浅的晏空玄,有些举棋不定。

    手指试探的进入他衣领,微凉的指腹触碰到他滚烫肌肤刹那,触电似的要缩回,却被男人死死按在胸口进出不得。

    他眼底烛光退却,瞳孔是更深幽的黑,两眼锁定她,倒映她眉眼,喷吐出的呼吸逐渐灼热。

    “希望圣女,也能让我这合作伙伴今夜愉快……”

    狩猎游戏拉开帷幕,自然是再无退路。

    猎物发起反击,意图发泄撕咬一番,餍足的狼却只是闭目假寐,享受那带不来一丝伤害的攻击,待到腻烦,又或者觉得差不多够了,便顷刻翻转局势,轻而易举将猎物倾轧。

    剥皮拆骨,在鲜美中逐渐疯狂,几欲将之敲骨吸髓,丁点不留。

    烛火噼啪,狠狠摇曳。

    豆烛忽而回正,照在齐云天眉眼。暖色的烛火竟分毫暖不化他眼底积聚起来的霜雪。

    “全宗门男弟子都在这儿了,确定吗?萧宗主?”他并不回头看萧山,只目光在那些弟子面上一一扫过。

    “确定,”萧山说,“长公子有令,我这宗门弟子无有不从,绝不敢欺瞒。”

    齐云天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站起身朝着那些弟子踱去,挨着在其面上扫过。

    “不对,应当还少了一人。”

    “不知少了哪位?”

    齐云天负手转身凝着萧山:“你那位说我送来的礼物‘朴实无华’的徒弟。”

    人群中伐竹心砰的跳空。

    早说让那小子别招摇,这下好了,被齐云天记下了。

    萧山立马回头:“云卓,他人呢?”

    云卓双手抱拳一礼:“方才还在这儿,说去解手了,但是现在还没回来。”

    “那还不快去找!”

    “是!”

    云卓手一挥,门下弟子分成几队,当即四散开来。

    齐云天跟着抬手,随行之人朝四面八方探去。

    “萧宗主,此子凶恶,我帮着一起找,不介意吧?”

    虎落平阳,哪儿有介意的能耐。

    萧山笑了笑。

    不多时,搜寻之人尽数撤回禀报,没有找到晏空玄。

    “你们可仔细搜了?”齐云天沉声问。

    “前院、后院、男女弟子院、各个客房、库房、藏书阁,都搜了,没有。”

    齐云天沉吟片刻,忽而抬头,“不,还有一个地方没搜。”

    “什么地方?”

    “圣、女、院。”

    火光如长龙快速蜿蜒前行,直指圣女院。

    准备去修灵院悄然闭关的萧长风见此一幕,脚步倏然顿住,直直上前拦住齐云天去路。

    “长公子这是作甚?”

    齐云天回:“清天城的贼人逃窜,本公子正要去拿,还请少宗主让开,人跑了,恐对合欢宗不利。”

    “捉拿贼人自然可以,但我见长公子去的方向,乃我妻子院落所在。”

    “整个合欢宗上下,就只有圣女院没搜,恶徒凶险,我也是为圣女着想,少宗主,我等堂而皇之进去确有不妥,既然你在,不若你去代我等查探一番?”

    萧长风犹豫一二,还是应下。

    屋内翻红浪,一派旖旎缱绻。

    如若乘舟海上,起起伏伏,浪涛涌落,不闻窗外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窗外一线火光近了,有人影轻声缓步踏上台阶,抬手叩上门扉。

    第24章 第 24 章

    轻轻两声叩, 仿佛惊扰了屋内暖色的烛,猛地摇曳一瞬回正,而后安静长明。

    四下静谧无声, 只能听到门口叩门人的呼吸, 以及身后不远处的火把燃烧的熊熊声。

    “唔——”

    萧长风本以为屋内无人, 正欲退下台阶, 却兀的听到内里传出一声压抑的痛苦轻吟, 脚步倏然站定。

    “纤凝?”

    屋内又是哗啦一声, 萧长风神情微肃, 当下直接推门闯入。

    冷风霎时灌入屋内,几点豆烛仿佛要被风折断腰身狠狠一曳,半晌才又重新徐徐燃烧。

    “纤凝?”

    水声哗啦,萧长风循声望去,却见里间珠帘下,玉纤凝正赤身浸泡浴桶之中。

    烟雾缭绕, 烛火通明, 将她玉色肌肤镀上淡淡的金。

    四目相对,玉纤凝当即惊呼一声抱臂扭身,湿透的长发披散在背,将玲珑曲线大半遮掩。

    许是被吓到了,呼吸些微急促,墨发下露出一只耳粉的透红。

    幽香入鼻,萧长风瞳孔骤然紧缩,片刻怔愣之后回头, 急忙背转过身开口解释。

    “长公子说有贼人流窜, 四下都查验过了,只差圣女院……我方才敲过门了, 听你呼声还以为……抱歉,是我唐突了。”他语速极快,有不易察觉的慌乱。

    “无事,”玉纤凝仍旧背转身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攀在浴桶边缘,没入水中的发丝随水波来回拂动,这会儿语调才稍见平稳,“我方才不小心磕到了,并没有见什么贼人……”

    她顿了顿又道:“你等我穿好衣服,可再进来仔细查验。”

    “不用了,没有什么贼人,我自去跟长公子说。”

    他目光不敢半分斜视,昂首阔步而出,竟是比第一次离去还要迅速。

    跨出门槛之后,还不忘又垂首回头将门仔细关好,自然也是眼观鼻口观心。

    等着脚步声远去,再无动静,玉纤凝方才试探回头。

    不见有人,门也关着,她飞快斜瞥向对面帘帐后阖开的窗,被风吹得晃悠吱嘎作响,残留的薄荷味也在风中逐渐弥散趋淡。

    她紧绷的肩头缓缓舒展,捂在胸前的手也顿时失了气力滑落,指尖不小心碰触到某处,痛的她轻嘶一声,娥眉跟着皱起。

    垂眸看不清伤处,手臂便拨开漂浮水面的花瓣,在晃动的水波中看到她白玉般的上身,左侧锁骨下方有个很清晰、很深刻的齿痕。

    白璧微瑕,像是印记。

    犬齿部分痕迹尤其深,渗出丝丝血色,被水汽洇开,仿佛在伤口洒了盐,蛰痛无比。

    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是她穿衣齐胸处,粗略扫一眼或许无法察觉,但若稍微留意,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玉纤凝也不知晏空玄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疯,许是被敲门声打断有些不悦。

    咬的重,也不捂她的唇,就任由她自己隐忍或者直接叫出来,而后不疾不徐、游刃有余的在萧长风开门同时推窗抽身离去。

    “……疯子。”她捂着胸前伤处,口中低啐一声。

    *

    “如何?”

    外头火把连成一线,火光在齐云天等人面上跳跃。

    他直视迎面走来的萧长风,问道。

    萧长风脚下步伐略微虚浮,目光无焦距,定在齐云天面前三步处停下,抿唇静默着。

    “少宗主?”

    齐云天拔高音调,萧长风这才如梦初醒,与他对视一眼而后摇头。

    “屋内只纤凝一人,没有长公子说的什么贼人。”

    “当真?”齐云天显然不信。

    “长公子是不信?”

    “只是怕少宗主心不在焉,错过了蛛丝马迹。”

    萧长风眉眼温度跟着冷却:“所以呢?长公子莫不是要亲自进家妻屋内查验一番?”

    齐云天负手而立不言语,浑然不避让他视线。

    虽什么都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萧长风眉头压下,眼底隐着料峭寒霜,单出一只手:“家妻将才沐浴准备歇息了,长公子请回。”

    齐云天定在原地不动,视线在萧长风面上打量审视,不过须臾,视线从他肩头越过,朝圣女院亮着灯烛的窗户望去,脚下欲行。

    萧长风顺势落了一只手,红绸广袖下五指暗酝灵力。

    绯域灼热的晚风这会儿突然吹得急了。

    “人呢?还查不查了?不查的话我可回去就寝了,忙着为少主筹备婚礼,我整整两日没好好睡觉了……”

    墙那头,远远地传来男人乏困慵懒的嗓音。

    伐竹高悬的心骤然落下,抬手拍了拍胸脯,看一旁云卓还未回神,顺势扯他衣袖:“师兄,那浑小子解手回来了。”

    齐云天抬起的脚落回原地,瞥了眼院落,复又看向萧长风:“洞房花烛夜,少宗主好好享受,我就不打扰了。”

    拂袖转身,带走一行队伍。

    脚步声踢踏,火龙蜿蜒远去,宛若活水注入死潭,冲散一派紧绷死气。

    *

    主院只有四下飞檐的灯笼照着,一束束红光排列,将夜幕分割开来。

    晏空玄就站在最中央的灯笼下,斜倚在漆红圆柱上,看着地面几乎缩在脚下的影子出神。

    半晌,许是过于无聊,他站直身子活动了下筋骨,仍不见有人前来,就往弟子院方向行去。

    门口火光倏然大亮,齐云天在左右簇拥下大步跨过门槛。

    晏空玄舒展眉头:“我还道没人来了,正要回去……”

    “歇息”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见齐云天蓦然出手,一道雷光闪烁的掌风朝他胸口拍来。

    电光滋啦作响,晏空玄眼疾身快,原地一个鹞子翻身将掌风灵活躲过。

    掌风不止,啪的声击中他身后门框,留下道烧焦的五指印。

    “给我拿下!”齐云天陡然低喝。

    左右人如潮水围拢而来,将晏空玄困于正中。伐竹生怕他再闹出事端,要上前相助,却被齐云天的人堵在包围圈外动弹不得,只能眼巴巴的着急。

    幸好,这回晏空玄没有发作,扫了眼四下,看着齐云天。

    “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齐长公子这是当真一点也不把合欢宗放在眼里啊。”

    “拿下。”齐云天不与他废话,冷声重复了两个字。

    晏空玄丝毫不反抗,任由左右将他钳住,扭送至屋内。

    漆黑的木盒再次开启,蛇样的藤蔓将晏空玄手脚紧紧缚住,幽蓝微光在他全身笼罩。

    一遍、两遍……三遍,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晏空玄转动酸胀的手腕催促:“好了没?怎么其他师兄弟不见得查这么久?”

    他被束缚的紧了,开始尝试挣扎,腰身挂着的羊脂玉佩随着他动作晃荡。

    齐云天定定看着,忽而提步上前,抬手摄住他下颌,在指尖左右转动打量。

    转回正面,换来晏空玄露齿一笑:“长公子,我知道你们清天城可能有不一样的爱好,可我修合欢道,只喜欢女人。”

    齐云天眉心一拧,厌恶光芒自眼底掠过,当下撒手,目光从他面上下移,落至腰间晃荡的玉佩,顺手将之拾起,握在掌心把玩。

    玉质地温润,是块绝佳的玉,只是中间镂空,好似里面另有玄机……

    “别动我的玉!”

    方才还一脸稀松的晏空玄脸色倏然一变,齐云天睨着他,在他注视下掌心酝起灵力用力一握,啪的声,玉佩在他手心化为齑粉簌簌落地。

    晏空玄见状吹了声口哨,揶揄地看着齐云天:“弄坏了,就算你是长公子也是要赔的,至少得这个数。”

    被藤蔓束缚的手艰难地比划了下,看的齐云天脸上铁青,手中重新酝起噬骨雷掌照着他胸口直直拍下。

    藤蔓束缚着他避无可避,强劲的冲击力震得晏空玄气血翻腾,但并无其他变故发生。

    “怎么可能?”

    他咬牙生生咽下喉头血气,看齐云天诧异又不敢置信的脸,唇角勾起讥讽:“这一掌,也是要赔的……”

    “既心中无鬼,方才你躲什么,又跑什么?”

    藤蔓收回,晏空玄抬手随意在唇角擦过:“跑?不过人有三急罢了,再者,谁愿意平白挨一掌?长公子愿意吗?”

    齐云天深看他一眼:“玉,明日来我住所领,再赠你几瓶伤药便是。”

    *

    旁人的新婚夜锣鼓喧天,推杯换盏,分外热闹。

    玉纤凝的新婚夜也很热闹,只不过是剑拔弩张的那种。

    看着原本应该离开,却又重新出现在面前的萧长风,玉纤凝不着痕迹地抬手遮住胸口齿痕。

    “你……怎么回来了?”

    萧长风坐在圆桌前,两眼望着门口方向,目不斜视回着她话。

    “齐云天的人在外面,今夜我怕是要在这儿叨扰一晚,以免露出端倪。”

    玉纤凝哦了一声,又往床榻里靠了靠,跟他拉开距离,以免胸口印记被他不经意间看到。

    “你若累了,就先歇息吧,”他坐的笔直,君子端方,“你放心,我就在这里,绝不越雷池半步。”

    言罢,似是为了证明什么,他索性闭上两眼。

    玉纤凝也确实乏累了,忙碌一天,又才与晏空玄同修破体,此刻体力到了极限。

    看萧长风确实没有要动的意思,便落下纱幔,轻手轻脚地褪去衣裙,小心翼翼缩入锦被中。

    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闭目久了,听觉被无限放大,沙沙的落衣声,女子刻意放轻的呼吸,以及唇瓣张启吞咽的水声,都在他黑漆漆的视野中自动形成画面。

    画面的女子,全都是方才误闯进来瞧见的她沐浴身形。

    还未完全稳当的无情道心,好似震颤了……

    他放在膝上的手越发紧握,额上沁出汗丝,深吸口气运起灵力平息心湖。

    叩叩叩——

    门外冷不防响起敲门声,萧长风睁眼,瞧见落在门上的剪影依稀是个男子身形。

    第25章 第 25 章

    萧长风下意识看了眼床榻方向。

    玉纤凝像是睡着了, 背对着他,身形如秀山婀娜,呼吸均匀。

    他放轻脚步行至门前, 小心翼翼拉开门。

    淡朱色的月光率先进入, 照亮他眉眼, 还有额上沁出的点点汗丝。

    他看清来人轻微蹙眉:“观棋?什么事?”

    观棋躬身一礼, 待要答话, 却被他抬手止住, 回头又望了眼床榻方向。

    床上躺着的人儿照旧, 没有被惊扰的痕迹。

    萧长风这才松开观棋让其继续。

    这一打岔,观棋脑海中正事耽搁,反倒瞧见他额上汗丝,问道:“少主今日怎的起了热?”

    萧长风眼底掠过一分不自然:“有些闷燥,无事。”

    观棋又疑:“圣女的屋子都是铺了寒玉的,怎会闷燥?”

    他脸色越发严肃:“少主可是生了疾?”

    萧长风沉眸冷了声:“观棋。”

    “……不语。”

    “说正事。”

    观棋冲着他急忙一礼:“苏叶师姐说少主有东西落在她那, 要少主过去取。”

    “苏叶?”

    “是。”

    萧长风抿了唇。他确实跟苏叶见过面, 但落了东西却印象全无。

    不由得又看了眼屋内床榻方向。

    虽他先前说了各不相干的话,但毕竟二人是名义上的夫妻,今夜他至少应当什么都不做,留在这里装装样子。

    张口想推拒,却又兀的想起方才在这屋中何等难熬,非得动用灵力才能使心清目明。

    他无情道根基还未完全稳当,不能出现丝毫漏隙,否则将功亏一篑。

    沉吟片刻, 他背转过身将门轻缓关上, 吩咐观棋将清天城的暗哨引开,独身去寻苏叶。

    他前脚刚走, 躺在床榻上的玉纤凝后脚睁开两眼。

    乌色的眸在黑暗中黑白分明,哪儿有半点困倦混沌。她压根没有睡着。

    许是破体灵力在四肢百骸散开流动的原因,她将二人在门口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也听的一清二楚。

    苏叶让他去寻落下的东西。

    他二人方才在一起。

    苏叶现在又唤他,他便又去了。

    胸口好像有什么往下沉了沉,略微发闷,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

    她翻了个身想缓解这种微妙,却突然感觉脖颈处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伸手去摸索,竟取出来一块方形物件。

    黑暗中看不清它模样,玉纤凝手从锦被中探出,借着窗口洒入的点点月芒观摩。

    绒蓝色的……玉。

    上面雕刻着古朴繁复的符篆,在幽光下折射着诡异的光泽。

    她分明不记得屋内有这么个物件,也是头一次见这东西,但看到上面篆刻的符篆时,脑海中竟自然读了出来。

    “灵……”

    光线实在不好,她只看清一个字便瞧不见其他,索性赤着脚走下床榻,欠身将方才吹熄的红烛重新点燃。

    火光幽幽燃起,暖色的火光驱散她眉眼昏暗,将她赤色的肚兜镀上一层浅金。

    窈窕的影子被映在墙上,随着豆烛晃动而闪烁,影子再次稳定,后方却凭空多了道更颀长的黑影,高束着马尾,朝她身后悄然靠近。

    如被盯上的猎物,她毫无觉察身后靠近的猎手,对着灯烛继续研究上面篆刻的纹路。

    眼前豆烛轻微抖动,她鼻尖嗅到若有似无的薄荷清香,余光稍瞥,看到墙壁上投射出正在朝她靠拢的另一道影子。

    身后一烫,贴上结实温热的胸膛,那人的手灵蛇般圈住她的腰肢,另外一手顺着她纤细手臂攀上,将她握着方形玉佩的手一并包裹。

    “这个是我落下的……”

    他指尖灵活,游鱼似的从玉纤凝掌心穿入,将那块方形玉转到手中,却不肯就此离开,握着玉的修长手指又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撑在她面前的桌案上,从她身后笼着她,将她困于自身与桌案之间。

    看似没有禁锢的“牢笼”,但想逃,却又无处可逃。

    他微微前倾身子,下颌抵在她清瘦的肩上,鼻尖轻轻摩挲她细腻的颈子,嗅她身上散发出来似花似叶的香气,口中低声喃喃:“这个也是我的……”

    他喷拂的鼻息温热,落在她颈间似绒羽扫过,很痒,激起几颗细小的粟米粒。

    玉纤凝偏头躲避他的呼吸,烛光在她侧脸上明明灭灭。

    “只是合作关系,你不也说了自己是合作伙伴?”

    话说完,顺势将他压在桌案上的手拂开,趁机逃出他长臂下的牢笼。

    晏空玄丝毫没有被点正关系的懊恼,观摩了眼手中方形玉,随意将之收入怀中,黑眸映着两点跳跃烛火,跟着她随行而动。

    “我说了吗?”

    “自然。”

    “我怎么不记得?”看她转回床榻,他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跟着,时而撩起她一缕秀发,凑在鼻尖轻嗅,“那我是何时何地说的?不若圣女提醒我一二?”

    “你……”

    玉纤凝将要回话,却兀的想起他说这话的时间地点,滚到嘴边的话倏然滞住,一回头,撞入他笑吟吟的黑眸,才觉又被他戏谑。

    她美目怒视于他,面颊却径自攀上淡粉,一路延伸至脖颈,将圣女的威慑力自然淡去七分。

    “没空与你在这儿贫嘴,先前说好的,告诉我解咒之法。”

    “解咒之法,我还以为圣女已经感知到自己的变化,知晓是什么办法了呢。”

    玉纤凝抽回被他握在掌心把玩的发丝:“我不知道,还请直说。”

    心头又被他挑起火,但奈何今夜特殊,她亦不知萧长风是否会去而复返,尽力的压低声音与他分辨。

    “办法就是……”

    晏空玄提步上前,步伐缓慢,每踏出一步,便迫的玉纤凝退后一步,直至她膝弯已然抵上床榻,再无处可退。

    好似只是将猎物逼入困境还不够,要将之逼入死境才行。他仍然不停,直至脚下白色软靴与她赤着的足并行,她撑不住仰坐在榻上,他方才眉眼舒展,双手撑在她左右。

    “……像我们刚才那样。”

    “我如何信你?怕不是你想借我提升修为的理由?”

    玉纤凝直直迎着他视线,倔强地撑起身子。

    “真与否,你尝试沉入识海探探不就知道了?”

    他笑凝着她,也并不着急动手,耐心等待着,像观望在自己领地嬉戏的猎物。

    原先没有灵力,沉入识海这等事她做不到,只会在因缘际会受到某种刺激,被阴差阳错拉入其中。

    现在仔细想想,她封体的时间在女修中最长,其实并非是因为她是圣女,也并非萧长风有意延缓婚期,而是给她下咒之人,想在她灵魄完全消泯之后,再让她破体疏通灵力,那时她便完全沦为傀儡为他所用。

    而今她在破体前察觉,事情也开始有所转机。

    玉纤凝还不太熟练地沉入识海,四下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如同上次坠入的深海。

    来过一次的地方,又是她的识海,玉纤凝并不觉得这漆黑一片十分可怖,慢慢地、沉稳地往下潜,直至看到一缕微弱的光,好似海洋中的裂隙,她顺势循着那光源飘游。

    光芒隐在蒲扇宽的海藻之中,影影绰绰,她一路分花拂柳深入,终于停在那微光之前。

    那如萤火的光芒,是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准确的来说,是她的灵魄。

    与她一般无二的眉眼,不同的是她身上有温度、有色彩,而她的灵魄已然与漆黑的海水融为一体,似暗淡的水墨画,只心口处还亮着萤火微光,像烛火即将熄灭,灯芯那一点红。

    海水冲来,海藻朝左右歪斜而去,露出八根手臂粗的铁索,穿透缠绕在灵魄四肢,另一头深深没入礁石深处,探不到底。

    忽而,她心口那点微光跳跃,握着凤羽剑的右手似乎动了,有簌簌尘埃随着海水漂流四散。

    玉纤凝心口跟着一跳,双眼蓦地睁开。

    眼前是男人放大的俊脸,沉黑的眸子倒映着她娇颜。

    “如何?”他视线锁定在她面上。

    玉纤凝喉头滑动了下。

    虽不想承认,但确实如他所言。

    她静默不语,晏空玄却早已猜出答案,撑在她左右的手轻轻用力便直起身与她拉开距离,慢条斯理整着箭袖褶皱。

    “若圣女不想继续,那今夜就到此为止,夜深了,我也回去歇息了。”

    言罢当真转身迈步,又朝着窗户方向踏去。

    这男人,总是不肯好好走正门。

    但以他二人目前的关系,他确实只方便翻墙过窗。

    他行出一步,感觉身后衣角传来不正不重的拉扯感,偏头回眸,见玉纤凝贝齿轻咬朱唇,两指捏着他一片衣角,也不知是否是红烛的原因,半边面庞有霞云散开。

    “圣女这是何意?”

    这种时候他非要装傻,逼得她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

    玉纤凝心知肚明,眼底恨恨:“留下,继续。”

    “好,”他言笑晏晏,浑然没有欺负人的自觉、

    朝玉纤凝伸出手,后者心不甘情不愿的搭在他掌心,任由他指腹摩挲。

    “如圣女所说,咱们既是合作关系,今夜我又在圣女需要的前提留下,他日我若需要圣女留下,圣女该如何?”

    又是循循善诱的姿态。

    玉纤凝知道他想让她如何回答:“你如我意,我遂你愿。”

    “很好。”

    再不磋磨,也不引着她先来挑.逗,他提膝压在床榻边缘,反手拉上帘帐,褪去白玉腰带,宽阔的背将她拢在一片旖旎之中。

    玉纤凝看到他胸口掌印,抬眸睨他:“只方才一会儿,你就又添新伤,我该说你是天生挨刀的命吗?”

    “这不来请圣女为我疗伤来了?”晏空玄俯下身想吻她的唇,被她偏头避开,这一吻就落在她脸颊。

    他也不恼,好似吻在哪里都一样:“挨刀的命?不敢苟同,这一掌,我是要还回去的……”

    床头烛火摇晃,春色开始蔓延。

    他身上沁出薄汗来,哑声问:“方才那位在屋中,呆在什么位置?可有到榻前来?”

    玉纤凝绷紧身子,双手陷入他后背紧实的肉中:“不在……”

    晏空玄忽而轻声笑出,指腹抚过他留在她胸口的杰作,似自言自语:“很好。”

    “还不运转灵力?!”

    看着迟迟不入主题的男人,玉纤凝话音染上几分火气。

    “这就来……”

    屋内红烛幽幽,外面热风徐徐。

    萧长风依观棋所言前去苏叶所在的院落。

    苏叶是贾青黛从小带到大的,在宗门之中地位待遇不输玉纤凝,不与女修们同住,单独一个院落。

    他来时,屋内烛火还亮着,有人影依在窗前,似在饮茶。

    迟疑了下,他还是抬手叩响门扉。

    叩的轻响,窗户上的剪影微顿,复又重新支着额头一动不动。

    萧长风便又叩了一下,顺带唤道:“苏叶。”

    清晰的声音,屋内人定了三秒忽而起身朝门口大步踱来。

    门吱嘎开启,萧长风还未看清苏叶模样,先嗅到一股淡淡酒气。

    “你在饮酒?”他诧异。

    苏叶平时瞧着一板一眼,不料她竟是会饮酒的。

    酒精的作用下,苏叶眼尾微红,双目迷离,但尚且清明。

    抬手掩了掩唇,她“嗯”了一声:“方才我又见你回圣女院了,这会儿,你怎么来了?”

    萧长风也切回正题:“观棋说你让我来取落下的东西。”

    “落下的东西?”苏叶眼底升起迷茫,“我并没有说啊……”

    “你没有?”萧长风黑眉蹙起,沉吟片刻调转过头,“我回去问问观棋,是谁与他说的。”

    第26章 第 26 章

    “等等。”

    萧长风顿住脚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苏叶从房中迈出, 淡朱色月华落满她面庞,配着微醺后的淡粉,低眉垂眼之间, 恍若海棠花徐徐绽放。

    “长风是听到我唤你……所以前来的吗?”

    萧长风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他虽是顺势而来, 但就结果来看, 确实是她唤了他, 他前来的。

    “嗯。”

    苏叶定定看着他, 忽而牵唇笑了。

    笑的很灿烂, 似海棠盛放。

    她在人前素来不苟言笑,萧长风还是头一次见她笑的如此开怀,许是酒醉后的缘故。

    明日不若提醒她少饮些酒,她大抵也不想自己酒后变得不像自己。

    “长风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苏叶面上笑意略微敛起,认真的眸倒映着他的容颜。

    “解阵。”

    ……

    从苏叶院中走出来,已是一刻钟后。

    萧长风步伐拖沓, 穿过拱月门, 翻起右手看了眼。

    虽是苏叶请求,但他也不知如此相助于她,是否正确。

    凝神思虑着,不知脚下一片影子靠近。

    观棋连唤他两声,他才恍然回神。

    “少主,现在是否回圣女院?”

    萧长风默了片刻后摇摇头:“不了,如此来去怕是会扰她休息。”

    “那去修灵院?”

    萧长风点头。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小路中,月色幽然, 照的他二人似游荡的魂儿。

    萧长风随口问道:“方才是谁告诉你, 苏叶传话要我去拿东西的?”

    “就是那个……”

    “是我。”

    观棋正要回答,旁侧柳树下绕出道人影, 随手拨开柳条,手中搓捻着一支盛放的花朝萧长风踱来。

    “是我。”许是怕萧长风没听清,晏空玄近到他面前,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你?”

    看清来人,萧长风几乎是下意识蹙起长眉,毫不遮掩对他的戒备。

    “深更半夜,为何不在弟子院休息,在这儿作甚?”

    “心燥难以入眠,出来散散步,摘摘花……”他晃悠手中才折的花枝给萧长风看。

    萧长风又问:“缘何假意传话?”

    “缘何嘛……”晏空玄双手负在身后,悠闲地从萧长风身侧踱过。

    他身上衣袍并不齐整,衣领微微松散,有风灌入,衣领飘摇时露出一线紧实胸膛,肌肉纹理清晰均匀,忽而顿住脚步:“自然是免费牵红线……”

    萧长风眉心拧的更紧,长身玉立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你最好今日把话说清楚,我与苏叶,何来红线一说?”

    话音中不乏寒霜冷意,可晏空玄浑然不在意,口中自顾自继续说着:“没有红线吗?那为何我总是瞧见少主跟那女人单独在一处呢?”

    他眼底眯起笑意:“修灵院一回,方才在那屋舍下又是一回……”

    “与你无关,不要做多余的事,反倒是你。”

    萧长风脚尖转向晏空玄,眉梢挂着薄霜对上他目光。

    “今夜,你去了纤凝房中,做什么去了?”

    晏空玄笑回:“去的不止我一人,少主怎么独独问我?”

    “回答我就是。”

    “我只要回答了少主就信吗?”

    晏空玄似笑非笑,看萧长风冷淡着一张脸抿唇不语,唇角勾过讥诮。

    “心也散了,花也摘了,我回去歇了。”

    他转转手中花枝,凑到鼻尖嗅嗅,心情极好,不再理会萧长风,悠闲松散地往回走。

    观棋望着他离去背影:“这小子真是嚣张。”

    萧长风只是凝着晏空玄的背影,直至他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半晌之后,他收回目光,落在观棋面上:“可你偏偏信了这样嚣张的人传的话。”

    观棋惭愧低头,连连保证绝无下次。

    萧长风也不继续苛责他,从袖中取出几只紫金瓷瓶:“我去库房取的灵药,明日一早你交给纤凝。”

    本来该他今夜转交给玉纤凝,助她独自破除封体阵法,但变故频生,将这茬儿给忘了。

    观棋接过,有些茫然疑惑:“少主明日一早还要与圣女同去给宗主夫人请安,何不明日亲自给圣女?”

    想了想他方才震颤的道心,萧长风避开观棋视线:“我……今夜闭关,明日就不去了。”

    *

    浑身酸痛,似被碾压过后身子骨肉在生长重组。

    玉纤凝甫一睁眼,那痛感便如平静的潮水有规律的刺激神经末梢。

    她运转灵力消了大半痛楚,翻身下榻,屋内水汽氤氲。离珠早已准备好热水供她沐浴。

    今日一早要去给萧山还有贾青黛敬茶,她得悉心准备。

    梳洗过后,披散的发挽成简单的流云髻,钗上灵珠金簪,拉开面前妆奁抽屉,指尖动作忽而滞住。

    里面静静躺着一条蓝绸发带,上面云纹飞鹤的刺绣还差三分之一就完成了。

    指尖挑起那发带,取出贾青黛送给她的金灵玉镯,将抽屉关上,那发带重新被关在黑暗的角落。

    玉镯触之温凉,即便她已经破体,也感知不到丝毫不妥之处。

    离珠张了张唇想言语,外头却突然传来叩门声,便径自行至门前。

    没过片刻,她手中捧着几只紫金瓷瓶去而复返。

    “圣女,观棋送来的,说是少主送给圣女,助圣女破开封体秘法之用。”

    玉纤凝静静看着那几只紫金瓷瓶,单是瓶身打磨就需高超技法手艺,以便锁住里头丹药灵性。

    这个品级的丹药,现在的合欢宗并不多,他竟一次性拿来三瓶予她。

    许是愧疚,亦或者是其他,玉纤凝无意细究,只道他有心。

    有心归有心,但偏偏迟了一步……

    “观棋还说……”

    “还说什么?”玉纤凝指尖点上托盘,指腹在托盘上游移,直至触上紫金的瓷瓶。

    瓶身细腻,是不同于玉石的冰凉。

    离珠咬了咬唇,方才又道:“说少主今日不与圣女同去敬茶了……”

    玉纤凝游移的指尖顿住,片刻后收手将托盘轻推开。

    “无妨,他也有他的事要做,收起来吧。”

    随即将金灵玉镯套在皓腕,起身朝外踱去。

    如今有灵力抵御绯域的毒辣日头与弥漫邪祟之气,并不需时时刻刻带着玄机伞。

    一步踏入院内,全身浸在明媚的日光中,头一次感觉并不难受,只是温热了些,晒得人筋骨酥软,昏昏欲睡。

    她抬手遮在眉眼前望向远方,几缕光透过指缝渗透进来,斑驳光影落在面颊。

    不是被殿宇高墙围拢起来方形的天,不是压在伞檐下的风景,眼前天地辽阔,望不到边际。

    胸臆跟着一荡,死气沉沉的身体如逢甘霖春风,有生机渐渐苏醒。

    她看向拱月门:“离珠,我们该动身了。”

    *

    大婚将过,清天域来的各个宗门代表还未离去。

    绯域入目皆砂砾,离开合欢宗地界还有邪祟之气乱流,说不好还能碰到潜伏的妖兽魔修,因而那些宗门的人也不出去,就挤在这狭小的宗门内,三五成群寒暄几句,再在这没什么景的宗门内闲逛,瞧见女修就上去搭讪几句。

    虽合欢宗没落,但终归是在人家的地盘,那些人垂涎还未破体的女修,却也不好做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玉纤凝来时,撞见的就是其他宗门男弟子闹哄哄围着两个封体女修搭讪的情形。

    素手从赤色广袖下探出,指尖弹出一道灵力,正中朝一位女修伸出手的男子手腕。

    她才通汇灵力,这一击并不多重,只是来的突然,将那男修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何人暗算?!”

    “我。”

    绿荫之后,玉纤凝身穿赤色长裙款步踱出。

    墨发如膏高高挽起,两侧有几缕碎发随意垂落,跟随她轻巧的步伐朝后飘荡,露出一截白腻的颈子,白月之辉般晃人眼。

    那些个男修愣怔在原地,旁侧两个女修先行回神,委屈唤了声“圣女”,急忙从男修中脱身,躲在玉纤凝身后。

    于人前,她素来端着圣女威严,早已轻车熟路,如今又汇通灵力,更添了几分底气。

    “合欢宗礼待客人,不代表尔等可以在合欢宗内肆意妄为。”

    那些男修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冲着玉纤凝一礼便匆匆离去。

    处理了闹事,玉纤凝复又往贾青黛的住所行去。

    宗门内今日人格外多,弟子也因需戒备旁的宗门不去修习,玉纤凝行者一路,便是在众人注目之下。

    等转过拐角,屏蔽了那些个目光,旁侧的离珠忽而低声发笑。

    玉纤凝问:“何事这么开心?”

    “方才一路走来,我仔细观察了,那些弟子们看圣女的眼神跟从前不一样了。”

    玉纤凝不被那些弟子待见,离珠心中也知晓,但她无可奈何,今日察觉变化,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许是觉得今日的我有些新鲜罢。”玉纤凝淡淡道。

    人心难变,她不觉得那些弟子会突然转变态度。

    “圣女倒也不必这么悲观,万一呢?”

    玉纤凝不回话,人已至院门前。

    抬头看了眼深褐色的门匾,她敛起眸光。

    从前走了不少遭的门,以为里面是恩人,没成想……

    玉纤凝不禁一时有些感慨,下意识摸着手腕上玉镯,立在门前不远处半晌也没有踏入。

    这一幕恰好落入旁人眼中,被解读成了旁的意思。

    “幸好少主赶来了,圣女瞧着挺失落为难的。”

    萧长风立在玉纤凝身后十几米处,安静望着玉纤凝纤细身形,听得旁侧观棋开口,不禁眸光闪动,负在身后的手跟着收拢几分。

    心中默默附和了观棋的话:幸好……

    腹诽将落,紧跟着蹙起眉头,眼底跃上抹复杂。

    “少主,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观棋在后催促,他重新抬头,眼底复杂之色一扫而空。

    也罢,最后一次。

    今日结束他便闭关,大抵不会再与她有什么交集了。

    心思打定,提步上前。

    玉纤凝将从唏嘘中抽回神思,听得身后脚步声靠近。

    以为又是晏空玄那个疯子,竟大胆的敢追到这儿来。

    秀眉皱起转身正要训斥,却误撞入靛蓝袍子的胸膛。

    鼻尖擦过他身上冰丝的料子,月沉香被顺势吸了个满。

    她眉心惊跳,下意识抓住旁侧离珠手臂朝后大退一步。

    萧长风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扶她,指尖却只捉到一片衣袖,还未握紧,就从指尖滑走,残留点点空气。

    他定定看着落空的手几秒,手指缓缓蜷起,片刻才落回在身侧。

    “你没事吧?”他问。

    “没事,”玉纤凝诧异看他,“少主不是说今日不来吗?”

    少主。

    萧长风敏锐地抓住她口中的字眼。

    也是,他说了各不相干,她怎么可能继续唤他夫君?

    “先前说了人前还需扮演好道侣的角色,我总不能先坏了规矩。”

    原来如此。

    玉纤凝眼底诧异褪去:“好,我们一起进去吧。”

    行出两步,她忽而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萧长风。

    “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但说无妨。”

    ……

    二人齐齐迈入门槛,萧山跟贾青黛早已坐在主位上等候。

    “可算将你二人盼来了。”贾青黛笑着,目光在玉纤凝面上打量。

    “给二老请安。”玉纤凝欠身。

    萧长风在她身侧,只对着萧山一礼,完全无视了旁边的贾青黛。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贾青黛轻咳一声,示意旁侧人将茶水送上。

    玉纤凝执起一盏,双手奉至萧山面前。

    广袖略微下滑,露出皓腕上金灵玉镯,贾青黛瞧见,眉眼舒展,跟萧山交换了个眼神。

    萧山接过,她又去寻第二盏打算呈给贾青黛,一只手却在她之前将那盏茶拾起,也送至萧山面前。

    “父亲,请喝茶。”

    方才萧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已经不能当做没看见了。

    他将玉纤凝奉的茶顿在桌上,睨了眼萧长风手中茶盏,并不去接。

    “奉茶与爹娘,我已喝过了,该给你娘了。”

    此话明显压着火,维持双方和气,可萧长风偏偏像是听不出来滋味,端着茶盏的手不偏不移半分。

    “阿娘已逝,待会儿我自会去阿娘坟前斟酒一盏,告诉阿娘我已成婚的喜讯。”

    “你生母是去世了,但坐在这儿的,是你的养母,也敬你养母一杯。”

    萧长风不再躬身,挺直脊背迎上萧山视线,眉眼冷漠疏离。

    “父亲若能对着清天城城主下跪求饶,今日我便也认贼作母。”

    啪——

    萧山猝不及防起身,广袖一挥,将他手中热茶扫落在地。

    茶盏碎裂,瓷骨飞溅,茶水洇湿一片地,白色热气向上蒸腾。

    “你母亲之死非青黛之过,要我说多少次!”

    “即便不是她的过错,在母亲身死次日就爬上你的床榻也万分令人作呕。”

    萧长风面不改色,反拉住玉纤凝的手腕。

    “不止我,还有我的道侣,也绝不可认贼作母。”

    “你……”

    父子之间,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玉纤凝只觉被他握着的手腕生疼,像被钳住骨还在寸寸收紧,暗自咬牙忍耐。

    看他眉眼迸出锐芒,冷意蔓延,寒霜密结,抬手小心覆上他手背,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

    柔软温暖的触感,萧长风冷硬的心仿佛被绒羽抚过,紧绷的肩头缓缓放松。

    贾青黛眼底神色变了又变,这会儿起身拉住萧山,“好了好了,一杯茶水有什么要紧,长风不愿就不愿。还有贵客在宗门内,莫要叫旁人看了笑话。”

    她又看向萧长风与玉纤凝:“只要你二人好好同修增长修为,其余都不是事。”

    说到这个,玉纤凝覆在萧长风手背的手不着痕迹又将他捏了捏。

    力道比方才大,像急着跟大人索要玩偶的小姑娘。

    萧长风垂眼扫过她覆在手背上的素手,眼底有浅淡笑意一掠而过,正色又对着萧山二人。

    “纤凝破体灵力虽然汇通,但还需实战增长经验,从明日起,让纤凝也参加宗门弟子日行。”

    “这怕不妥吧?”贾青黛说:“圣女对于外界意味着什么,你也清楚,这样无异于将纤凝置于危险之中。”

    “现在是在绯域,没那么宗门别派,再者,纤凝修为增长,于宗门也是一大助力,不是吗?”

    不等二人回话,萧长风又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言罢,拉着玉纤凝扭身阔步往外踏去。

    等到看不见萧山二人的院落,萧长风才放缓步伐。

    玉纤凝跟着停下脚步,顺势从他手中抽回手:“没人了,少主不必再演了。”

    萧长风收紧空了的掌心,点头嗯了声。

    “方才多谢少主,若不是你,我都不知如何跟夫人他们开口。”

    她八重锁灵咒未解,那两位说话她无法反抗,但若借萧长风的口说出,让他辩驳,那就不受影响了。

    “举手之劳而已,”他定定凝着玉纤凝,眸色真挚,“再者,我很高兴听到你提出这样的条件。”

    玉纤凝不解:“为什么?”

    “这样更像你从前。”他说。

    从前……

    二人四目相对,好似瞬间被拽入相同的回忆,空气跟着凝结不再流动,只朝着过去倒回。

    ……

    “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

    拐角处两道身影并肩踏出,晏空玄手中拿着几只瓷瓶全都抛在伐竹手中。

    伐竹搓着手中紫金的瓷瓶,两眼发亮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晏空玄,更甚至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你小子还是我认识的那人吗?这紫金的丹药,你真给我了?”

    前几日可是一个浅金色的瓶子都不肯给,还说他的东西,即便他不要,也没有给他瞧瞧的道理。

    伐竹习惯他这种强占的性格,今日突然大方,叫他万分不适应,甚至想试试他壳子里是不是换了魂魄。

    “那小子的东西我拿着嫌晦气,你不要?那拿来,应当能换一笔灵石。”

    晏空玄作势去抢,伐竹急忙转身死死护着。

    这边嬉戏打闹,伐竹突然抬手阻住他动作。

    “别闹别闹,少主跟圣女在那边!”

    晏空玄并不信,但看他煞有介事,便朝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走廊尽头最深处,一男一女正四目相对,气氛微妙。

    他停下动作,狭长的眸眯起,定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

    一手将准备偷溜的伐竹捞回:“往哪儿去,见着少主了,不得过去打个招呼?”

    他眯眼笑着,眼底却瞧不见丁点喜色,眸光沉黑。

    伐竹了解晏空玄,知晓晏空玄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意味着他心情不大爽利,必然要寻些事来,他并不想趟这浑水,但脖颈被他箍住,逃无可逃,只得调整神色跟着他朝前行去。

    脚步声近了,玉纤凝恍然回神。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嗅到淡淡的薄荷香自前方随风而来。

    心头倏然一紧,侧眸望去,就见晏空玄与人并肩行来,手中抛玩着那玉石骰子,对上她视线,笑得更加深邃。

    萧长风还在身侧,玉纤凝怕被他瞧出端倪,飞快与晏空玄错开视线,希望他能安安静静离开。

    可那男人是个疯子,非但没有离开,还在他二人面前停下脚步。

    “见过少主,”他话音噙笑,隐着揶揄转向玉纤凝,“也见过圣女大人……”

    刻意拉长的语调,更显暧昧不明。

    萧长风并不喜他,上前一步挡在玉纤凝面前隔绝他视线。

    不待他开口,晏空玄竟径自越过他继续朝前走去,仿佛真的只是来见个礼而已。

    他面上仍旧跟伐竹谈笑风生,左手指尖灵活把玩着骰子,佯装无事的朝她走来。

    他应当还是知晓一点分寸的,玉纤凝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正以为此事揭过,却不料晏空玄把玩骰子的手随意垂下,在经过她身侧时,极其自然地勾上了她的指尖。

    第27章 第 27 章

    等他过她身前跨出一步, 才又自然地松开勾缠她的指尖,继续跟伐竹有说有笑,也依旧是寻日里那副有些不着调的爽朗模样。

    一切仿佛风过湖面, 拖到尾的缠绵, 带起点点波澜, 最后却了无痕迹。

    玉纤凝眼睫轻颤, 贝齿轻咬下唇, 听着男人说笑声确实远去, 才吁出口气, 松开了被折磨的下唇。

    “此子来路不明,性情看似随意实则乖张,日后还是离他远些好。”

    萧长风望着晏空玄走远,方才轻声叮嘱玉纤凝。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偏头看她,却见她目光游离, 唇色是浅淡粉白的芝兰色。

    “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他眼底透出几分忧心关切。

    肩头落了温热的掌心, 玉纤凝仿佛被烧灼般惊跳回神,下意识的侧身将那大掌抖落,温和笑对萧长风。

    “无妨,许是离了玄机伞,我还不大适应。”

    萧长风深以为然:“你才破除封体秘术法阵,灵力虽然汇通,但运用起来确实不熟练,日后还是将玄机伞带着, 不光避暑, 也是趁手的法器。”

    玉纤凝“嗯”了声:“少主想来还有事要忙,我就先回了, 少主自编。”

    冲着萧长风一礼,玉纤凝就顺势扭身离开。

    萧长风下意识地朝前迈出一步,抬手在虚空,薄唇轻动。

    话未出口,先看到了自己正对着那窈窕背影伸出的手,喉头瞬间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

    “少主在做什么?”

    在远处候了许久的观棋提步上前,看他维持这个姿势僵在原地,不由得问出声。

    做什么。

    他也想问自己在做什么。

    他收回手,五指在广袖下攥紧,直至指节发青泛白:“去修灵院,我要闭关。”

    话说的如最初那般果决,但这回步伐却迟迟不动,深望了眼玉纤凝远去方向,方才转身提步。

    玉纤凝今日再未出院落,生怕再碰到那疯子,再做出什么令人应接不暇的事,索性就在屋内融会贯通才解开的灵力。

    等到子时,外头月上正中。

    那疯子又来了。

    窗户被石子轻轻敲响,嗒嗒两声过后,吱嘎一声被人推开,暖风顺势从外头涌入,将屋内烛火吹得左右摇曳。

    风带进来丝丝缕缕的薄荷冷香,斜倚在榻上的玉纤凝紧跟着幽幽睁开两眼。

    黑白分明的眼,不似从前空洞毫无波澜,逐渐有了复苏的生机。

    靠近的脚步声并不急促,嗒嗒轻响,沉稳却又游刃有余。

    薄荷香愈发浓郁,有颀长的影子被烛火映照拉长在地上,逐渐爬上案台、妆奁,最终停在床榻前。

    玉纤凝略微侧眸,就能瞧见纱幔后男人一截粉白的箭袖。

    “圣女今日跟那位在聊什么,那般出神,连有人近前都未察觉。”

    他口中的“那位”,便是萧长风。

    “作为合作对象,你不觉得你管的有点多吗?”

    玉纤凝翻身下榻,赤脚站在台阶上,拨开纱幔与他对视。

    乌沉的黑眸,映着两点烛光跳跃,薄唇平直,不似往常那般似笑非笑,只与她对视时轻挑眉梢,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点弧度。

    “圣女这是生气了?”

    “你不该在少主面前肆意妄为。”

    “少主?”

    晏空玄只听到这两个字,抬起手压在床柱上,这会儿倒是笑了。

    “圣女是气我在那位面前肆意妄为,还是气恼怕你我的事情被人发现?”

    玉纤凝皱眉隐着怒气:“我与少主约定在先,私下互不相干,但表面仍旧是道侣,是夫妻,他维持我的体面,我自然也要照顾他的颜面,另还有宗门规矩,你以为事情败露会有什么好结果?”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恼怒怕被发现,”撑着床柱的手略微用力,晏空玄站直身子朝她迈近一步。

    他身量很高,玉纤凝站在台阶上才与他视线平齐,他稍一伸手,便落托住她的臀,臂膀用力收回,她就撞入他胸膛。

    很结实很硬朗的胸膛,玉纤凝双手撑在他胸口,像是在推一堵有温度的墙。

    他抬手撩过她面颊上微乱的发丝,粗糙的指腹顺势贴上她的脸庞。

    柔软细腻,比绝佳的灵玉手感更好,让他忍不住在此处反复流连。

    “那不被发现就好了。”

    “往后在外不准与我熟稔靠近。”

    “不被发现不就好了?”他笑着又重复一遍。

    “你……”

    玉纤凝秀眉竖起,欲拂开他的手,却被他早有察觉,反握住她手腕不让她乱动。

    男人狭长黑眸眯起笑意,与她四目相对:“我最初就问过圣女了,是否知道自己引来了什么人,圣女答我说知晓……”

    托着她臀的手一路朝上,指节分明的五指穿入她墨色发丝,扣住她的脖颈。

    “是圣女自己做的选择,那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不是吗?”

    她张口欲分辨,男人却突地凑近,将她反驳声尽数吞下。

    这是比以往更加肆意的一场掠夺,像是已经被她摘下面具,索性就露出獠牙,进行酣畅淋漓的追逐。

    她逃,他便追,她藏,他便围追堵截。

    是逃不过他掌心的小游戏,饶有兴致的随她玩闹。

    蓦然舌上一痛,铁锈腥味从口腔中化开。

    晏空玄动作一顿,与她稍稍分离,舌尖探出一点,手背在疼痛处擦过,看到化开的嫣红。

    “只是合作同修而已的关系,我希望你时刻铭记,大可不必进行这些前戏。”

    “不必圣女提醒,我记得很清楚,但让过程美妙些,似乎也不是损失。”

    再不管其他,连带着唇齿的血腥味一并渡给她。

    好一番春色撩人之后,纱幔后方才亮起灵力微光,其中夹杂着闪烁的红,久久才熄。

    *

    大婚结束,那些个宗门代表并不想在绯域这等鸟不生蛋的地方多留,接二连三离去。

    唯独齐云天不着急,清一色穿着云水蓝轻铠的人还留在合欢宗内无所事事。

    萧山揣摩不透齐云天的心思,只放了半数弟子出去照例日行,剩下半数看似在忙宗门事务,实则也有监视清天城那些人的意思。

    正午的日头十分毒辣,宗门内寒玉少的可怜,独有的分给了玉纤凝,一部分在藏书阁,但藏书阁自然是不能给清天城的人进的。

    一时间,清天城的人难以适应这气候,人人都很浮躁,硬着头皮强压着火气。

    晏空玄虽才来绯域没多久,但是适应的很快,像生命力强盛的野草,随便在某处洒下种子,就会快速茁壮成长。

    伐竹可没他的本事,这会儿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拍了拍晏空玄肩头示意他要回去睡了,又被晏空玄拉住坐到身侧。

    “你今儿又对什么感兴趣了?”

    伐竹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颇有些怨怼,看他这笑吟吟的模样,就知道他今日心情不错。

    真是莫名其妙的臭脾气,比天气还要多变,叫人捉摸不透。

    “难不成是心血来潮想去探探齐云天?”伐竹试探问。

    “暂时不关心他。”

    晏空玄轻嗤一声。

    那一掌他倒是记得,只不过不是现在还,他另有打算。

    “那你让我留这儿做什么?陪你晒太阳?我修为可不如你,再晒会儿要晒死了。”

    “晒什么太阳,美的你,走吧,出去一趟,准备点东西。”

    晏空玄双手一撑栏杆跃至地面,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

    “好好好,知道了……”伐竹丝毫劲儿都提不起来,软骨似的跟在晏空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地朝大门外走去,旁侧有三五成堆的清天城的弟子围拢在一块,闹哄哄的不知在做什么。

    “这么热闹是在干什么?”伐竹好奇说了一嘴。

    晏空玄淡淡朝那方向瞥去。

    只一眼,扫过那些人兴奋又狰狞的面容,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在围猎弱者。”

    他眼底温度退却,泛起点点讥嘲,话音凉薄。

    “没用的废物!”

    那头不知谁怒骂一声,紧跟着抽射一脚,包围圈顿时裂开缺口,有人倒在地上抱着胸口腹部被硬生生踹出,在地上滑行数米方才停下。

    好巧不巧,就停在晏空玄二人的必经之路。

    晏空玄仿佛没看见,径直朝前走着,身后伐竹倒是啧啧一声,说了句真惨。

    二人谁也没有要搭手的意思,也不觉得新奇,仿佛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脚踝上蓦然一紧,倒地的男子求助地抓住他裤脚,声音虚弱且痛苦。

    “求你,帮帮我……”

    晏空玄垂眼睨了那男子,眸子深幽,不见往日挂笑的模样。

    他讨厌弱者。

    讨厌被恐惧侵蚀大脑之后就丧失动力,跪地求饶的弱者。

    “借过,我赶时间。”

    轻飘飘吐出这么一句话,他再次朝前迈步,将那男子揪着裤腿的手挣开。

    “清天城还是老做派,一点新鲜花样都没有。”伐竹跟在他身后又吐槽。

    晏空玄只提步走在最前,一言不发。

    清天城的那些弟子像鬣狗再次围拢上来,对着那弟子又是一痛拳打脚踢,各类难听的话自然不绝于耳。

    晏空玄漫步走着,只当听了一场聒噪的雨。

    “没用的废物!连利用的价值也没有,难怪连你爹娘都抛弃你!”

    一步跨到门槛的晏空玄忽而止住步伐,扶着门框的手指节发力,手背根根青筋冒起。

    啪的声,门框被他硬生生掰断。

    身形如电光瞬闪至方才说话那人面前,脚下横扫将人放倒,一脚踏上他胸膛,缓慢蹲下身,手中木刺从他咽喉处往下滑,抵在他心口。

    他眸色沉黑,不见一点光,宛若深夜从林中悄然迈出觅食的黑豹。

    伐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脑海中嗡一声响,急忙闯上前来将他臂膀扯住,压低嗓音在他耳畔急声道:“你清醒一点,这儿是合欢宗,不是从前那个地方了!”

    一点清明回于晏空玄眼中,瘆人的寒气逐渐收敛。

    被他踩在脚下的清天城弟子这会儿从变故惊吓中回过神来,反倒恼羞成怒。

    “合欢宗的腌臜货色,也敢踩在我头上?!反了你!”

    他挣扎要起,晏空玄脚下微微用力便将他定的动弹不得。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怕了这下九流的合欢宗不成!”

    左右弟子当即抽出腰间佩剑,寒光照在晏空玄眉眼,森气逼人。

    “没胆量只敢抱团的东西,”他嗤笑一声站起身,目光乜过在场众人。

    兵器撞击声铮铮作响,凛冽灵光闪烁不断。

    玉纤凝白日通汇灵力之后,方才出门准备散心,再顺带了解下门中弟子日行,以便后续跟上。

    却不料才行至正院,就瞧见与清天城弟子缠斗的晏空玄。

    他身手矫健,出手尤其狠厉,几乎招招直击要害。

    左右又有清天城跟合欢宗的弟子闻声赶来,眼见这边混战,各个拔剑就要加入,

    “都给我住手!”

    清脆的嗓音,夹带灵力的威吓,场中清天城的弟子下意识手中动作顿住。

    晏空玄却是慢了一拍,一掌将近前的人拍飞,随后才停下动作,扭身朝玉纤凝方向望来。

    玉纤凝阔步行来,目光定在他面上几秒,方才扫向左右。

    “合欢宗弟子听令,将闹事的清天城弟子还有门下弟子暂时羁押,禀报宗主听候发落,你,跟我过来。”

    她深看晏空玄一眼,扭身阔步朝前方迈去。

    红色的裙摆翻飞似水浪,她走的很急。

    晏空玄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整理着自己打斗时弄乱的衣襟。

    水流声潺潺,微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玉纤凝终于停下步伐,回头直直望着朝她缓步走来的男人。

    “不是说在外要装着不熟,勿近吗?”他笑容随意。

    玉纤凝瞧见他面上血渍,提步上前掏出袖中帕子递给他。

    “不是我的血。”晏空玄没有接她手中帕子,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把。

    血色在脸颊上擦开一片猩粉,隐隐将他眉眼隐藏的锐气显出。

    “为什么动手?”她蹙眉问。

    他舒展眉头:“圣女这是担心我?”

    仍旧是这副随心所欲的模样,如此严肃的事情面前还是这样。

    玉纤凝牵起眉头:“合欢宗眼下处境堪忧,齐云天现在也不走兴许就是在找错漏,你今日动手,无非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哦,原来是担心那位的宗门,”晏空玄扯扯唇,已然转身朝反方向踱去,“若是担心这个那圣女不必操心了,宗主舍不得我这玄阳之体,他自会摆平这件事的。”

    *

    事情很快传到萧山跟齐云天的耳朵里。

    宗门内斗殴,还是与清天城的人,并不好处理。

    萧山唤来人挨着审问当时发生了什么,提问到伐竹时候,伐竹当即指着清天城的弟子喊:“他们欺负人!我二人经过时实在看不下去,悍然出手相助,为的是仙门道义!行正义之举!”

    那头人骂:“放你娘的屁!你二人一开始根本没打算帮忙!那小子突然不知抽什么风就动了手!”

    伐竹直接从那人未说完的话音中穿入:“什么没打算帮忙!我二人那是一开始不方便帮忙,毕竟其他宗门的事,后来你们越发过分,眼看着要出人命,我二人才不得已出手!”

    “你!”那人气的瞠目结舌,又不知作何反驳。

    伐竹又道:“宗主,这根本不是宗门内斗殴,我们区区两个人,你看看他们,五六七八个,战力如此悬殊!是他们单方面要欺负我们!”

    黑白颠倒,却又句句事实。

    “宗主,你可得为我二人做主,这可是合欢宗的地界,怎么能被旁人骑到头上?”

    句句话都点在萧山心窝子上,他回头看向齐云天。

    “我门下弟子不过两人,怎斗的过清天城众多弟子?总不至于整日灵药仙丹吃着的门派魁首弟子,打不过我这落没的宗门新人吧?”

    齐云天面上结起寒霜,森然目光扫过下跪几人,挥袖起身。

    “合欢宗门内发生的事,宗主看着办就好了,本公子不插手。”

    齐云天已然给了台阶,萧山也不好太过偏倚。

    生事的清天城弟子依照门规各领三十鞭,而晏空玄则被勒令在藏书阁罚跪一夜。

    事情从离珠口中传入玉纤凝耳里,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

    天色昏暗,云霞染粉。

    玉纤凝捏着茶盖拨开茶叶的动作微顿:“此话当真?”

    “自然,这事我骗圣女作甚?”离珠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跟她喜滋滋说着,“现在宗门里可传疯了,说孔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打的是清天城的人,为咱们合欢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纷纷赞他英武神勇呢。”

    “所以,不是他先挑的事?”她放下茶盏,手有些紧绷。

    “对啊,是清天城的人欺负人,他跟伐竹实在看不下去才动手的,最初也没想帮。”

    玉纤凝又问一遍:“当真?”

    她有些不相信,那男人分明是不肯消停的,没成想,这回倒是她想错了,她误会了。

    “他现在何处?”

    “被宗主罚去藏书阁面壁思过了,藏书阁遍布寒玉,今晚可有他受得了。”

    玉纤凝眉头压下,默了。

    子夜时分,玉纤凝提着食盒抄小路穿过院落,停在藏书阁门前。

    守门的弟子回去歇了,门上只落了把锁。

    她上前一步,掌心灵力催动,嗒的轻响,锁头落下,她顺势推门而入。

    屋内寒气似白雾弥漫,甫一进入,身上骤然受不了这冷热交替,激起一层粟米粒,待到灵力运转开来方才缓解。

    正前方,男人悠闲挑了把椅子坐着,随意翻看着书架藏书,仿佛不是来受罚,只是个来看书打发时间的人。

    他并不看玉纤凝,手中书翻了一页:“圣女来这做什么?想看我有没有再给那位的宗门惹麻烦?”

    话音凉凉。

    玉纤凝反手关上门,提着食盒朝他走近,从中取出热气腾腾的甜汤递到他面前。

    晏空玄看着她动作,合上手中书:“圣女这是做什么?”

    第28章 第 28 章

    “喝些暖暖身子。”玉纤凝将甜汤又往他面前送了送。

    藏书阁内寒玉生烟, 他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目光落在她手中甜汤,又转回她眉眼。

    “除却合作时间之外, 我还能有这样的待遇吗?”

    听出他话音之外的揶揄讥嘲, 玉纤凝垂了眼睫, 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他手臂, 将甜汤亲手送至他掌心。

    碗底温热, 将他冰凉的指尖逐渐暖化, 甜汤热气朝上蒸腾, 被冻得失去嗅觉的鼻尖回暖,依稀能嗅到丝丝甜香味道。

    他唇角笑意落了落,目不转睛地看着近上前的玉纤凝。

    “确实只是合作关系,但也是唯一的盟友,我现在需要你,你亦离不得我, ”她长而卷翘的眼睫撩起, 迎上男人视线,“我不希望你出事。”

    那眸子黑白分明,真挚、诚恳,倒映着他审度的神态,不掺杂分毫杂质。

    他面色不改,握着那甜汤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掌心被碗底灼红都浑然不觉。

    “趁热喝吧,”玉纤凝从食盒中取出汤匙搭在碗边, “今日是我心急口不择言了, 抱歉。”

    晏空玄眸光渐渐回拢,手持汤匙搅动甜汤, “我是不会说什么无妨之类的话的。”

    红豆的汤底,又点缀了些蜜豆果饯,不过分甜腻,还有丝清爽。

    他舀起一勺,看着她又补问一句:“圣女亲手做的?”

    玉纤凝“嗯”了一声。

    他眼底笑意隐的更深:“既这甜汤做了赔礼,此事可就此揭过。”

    他瞧着随性,但不粗俗,举手投足慢条斯理,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公子哥,骨子里又偏偏多了分公子哥没有的野性,叫人难以捉摸他身份。

    只看他如此安静的吃着,二人之间的氛围难得和谐,玉纤凝舒展眉头。

    “日后我二人也照这般平和相处,如何?”

    总归是一条船上的,往后也不知还要相处多久,平和总比针锋相对的好。

    “圣女应当知我三分脾性,这我可不敢保证。”

    一碗甜汤见底,他修长的五指撑着碗底递到她面前,黑眸莹莹,笑露白齿:“不过,偶尔试试似乎也无妨。”

    玉纤凝将碗放回食盒中,收整起身:“宗主还是偏心于你,只这一晚,熬过就好。”

    “偏心?”晏空玄笑笑,“我若不是玄阳之体,他还会偏心吗?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玉纤凝也无可反驳:“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寒玉侵体,需一晚上用灵力抵御,你自己多加注意。”

    叮嘱完,她扭身朝门口踱去,才踏出一步,忽觉腰间飘带被什么勾住,再无法踏出一步。

    “寒玉侵体,却也蕴有灵力,可助人修炼,我记得再通汇一次灵力,就将圣女四穴彻底打通,可以升阶修炼其他功法了……”

    他握着玉纤凝的腰带不肯松开,眼底噙着的明光闪烁,意图再明显不过。

    玉纤凝面上涨起点点血色,将腰带用力拽回:“这种地方……休想!”

    才将平和了一会儿,眼下他就原形毕露,果真是不能对他抱有太多期望。

    落锁声利落,砰的声撞在门框上,召显女子不轻的怒气。

    晏空玄坐在椅子上,呵的轻笑出声,咋咋舌,唇齿还残留着那甜汤味道。他虽然不喜甜,但这味道还不赖。

    随意又从面前书架上翻出本书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

    阁楼静默,四个方向拳头大的灵珠散发莹莹光辉。

    门前又传来锁头咔哒声,晏空玄翻页的手一顿,朝门口方向望去。

    待那门推开,露出伐竹鬼鬼祟祟的脸时,晏空玄眉梢轻挑,唇角笑意跟着落下,注意力回到手中书上。

    “怎么是你?”

    “你这话说的,”伐竹登时撸起袖子,兀的转变神色朝他大步踏来,也从旁边抽出张椅子,反坐在其上,双手交叠压在椅背,“那你本来想着会是谁来?”

    “没谁。”手中书乏味无趣,晏空玄将之放回,随手重新抽了一本。

    伐竹脸上笑意却更加深邃:“想圣女来?”

    晏空玄翻着书不语。

    “我来时可是瞧见圣女刚从这屋子里出去,老实说,你是不是对圣女动心了?”

    见晏空玄还是不说话,伐竹轻踢了下他脚尖:“说话,别装死。”

    晏空玄被他扰的无心看书,索性将书合上,随意放在书架上:“说什么呢,我这人像是会动心的人吗?”

    他起身朝别的书架踱去,指尖在一摞摞书上划过:“不过是有用之人,多些往来罢了,等解开洗髓玉禁制,离开合欢宗,也就再没什么交集。”

    “是吗?”伐竹看着他背影,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又寻不到什么破绽,只得道:“这样也好,世上多的是人要你死,没有负累牵挂最好不过。”

    晏空玄在书册上划动的指尖倏然停下,眸光如被风晃动的烛火,摇曳一下又恢复如常。

    他勾勾唇,索性就将指尖下那本书抽出,背靠在书架上翻阅:“更何况,什么友情爱情,久长的只有利益,在背后捅亲近之人一刀的例子,你我见的还少吗?这世上能信得过的人,唯有自己。”

    “我也不能信任吗?”伐竹半开玩笑问。

    “你算半个。”

    “我真是谢谢你了,没良心的东西。”

    *

    给贾青黛敬茶一事被萧长风给打断,第二日,苏叶又来传唤,叫玉纤凝前去主院一趟。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苏叶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恭喜圣女破体,灵力积攒多年,兴许能一步迈入元婴之境。”

    玉纤凝客套地回了声谢,便看着她端的笔直在前引路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感叹。

    她与萧长风成婚,作为与萧长风两心相悦的女子,竟还能如此真心实意的恭喜她,如此气量,令人佩服。

    行至门前,她停下脚步,侧身让开条道冲着玉纤凝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说今日与圣女有要事相商,我就不进去了。”

    一开始就没让她带上离珠,眼下又说是要事相商,玉纤凝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要事。

    嗯了一声,孤身一人踏入花厅,身后的门跟着关闭。

    屋内晕暗,不见贾青黛人影,玉纤凝便如从前那样,乖顺地垂首在原地候着,以免被人瞧出端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日光照着门窗的影子朝西偏移了一寸,前头才传来动静。

    珠帘晃动,脚步声由远及近。

    玉纤凝眼皮轻跳,不着痕迹敛了眼底多余神色,抬眼望向来人,乖巧行礼。

    “见过夫人。”

    八重锁灵咒在体内不知种下多久,这些流程她早已深入骨髓,随手做来,不掺杂任何刻意痕迹。

    贾青黛微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叫你久等了,可怨我?”

    玉纤凝摇摇头:“夫人事务繁忙,纤凝不过多候了片刻罢了,怎会怨夫人。”

    贾青黛坐在她面前,视线不离她眉眼:“前些时日,我听闻你去了藏书阁,那时你尚在封体期,藏书阁的功法你又无法修炼,怎么突然去了?”

    玉纤凝还是最初那套说辞:“离珠在忙,屋内话本也看完了,实在烦闷,出去走走,没成想路过藏书阁,一时兴起就进去看看。”

    这个回答贾青黛还算满意:“那你进去都看了什么书?”

    “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都是些看不大懂的功法,没有话本有意思,翻了几页撑不住寒玉就出去了。”

    眉眼恭顺,没有多余的情绪。

    贾青黛眼底狐疑退去些许,冲她招招手:“怎么站那么远,显得咱娘俩都生疏了。”

    玉纤凝闻声提步上前,停在她身侧。

    贾青黛上来就牵她的手,有意无意摸过她的手腕,确认那只金灵玉镯还在,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

    “你已破体,灵力不知增长几何,又突破到何种境界?”

    “夫君繁忙,破体之后再未同修,我的灵力还在汇通适应阶段,还未冲击炼段。”

    “那你可得好好加把劲,”贾青黛语重心长拍她手背,“如今宗门倒是又多了个玄阳之体,我有意将他与苏叶匹配,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急不得,咱们宗门现下,还是只能靠你了。”

    “是夫人,我一定努力与夫君同修。”

    “还叫夫人?”

    “阿娘。”

    贾青黛大喜,伸手亲昵的捏她脸颊,复又起身牵着她:“来,阿娘带你去见个新鲜玩意儿。”

    玉纤凝一路由着贾青黛牵着,逐渐进入到那日测灵石的位置。

    本以为就到这里,没成想贾青黛还在往深处走,手在博古架某处按压一下,面前空荡荡的墙壁竟然开启一道金光法阵。

    贾青黛指尖并剑,在虚空快速画着繁复纹路,最后一笔落下,金光阵从中一分为二,墙壁跟着朝左右拉开。

    眼前黑黢黢一片,唯有墙头一颗灵珠散发幽幽光芒,照的密室鬼影曈曈,更显幽森。

    玉纤凝暗暗心惊,她在合欢宗多年,竟未发现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随我来。”贾青黛回头,观摩玉纤凝神情,不见有异,便牵着她继续深入。

    四方四正的密室,在贾青黛踏入的刹那陡然开始变幻,如拆解积木,破碎、重组,看的玉纤凝烟花缭绕。

    最终画面一定,四方四正的密室竟变成只可容纳二人的小隔间,面前一尊矮案,供奉一鼎香炉。

    不似寻常插着三炷香,上面只插着一炷,甚至只有半截,顶端亮着猩红的光,烟雾徐徐缭绕着。

    不知是不是玉纤凝的错觉,感觉那香雾中有股血肉烧焦的味道。

    封闭的小隔间,半炷燃着血肉味道的香。

    这场面,怎么看都透着股邪气。

    贾青黛也不避讳她,伸出食指点在香的顶端,嗤的一声,烟雾飘散更快,方才那股血肉烧焦的味道也更加浓郁。

    片刻后,火光似灭,从贾青黛食指渗出一滴血,顺着那半炷香往下淌,直至没入香灰。

    平实的香灰开始蠕动,从中爬出一条乌黑的百足虫子,舔舐那些血液之后,身上隐隐有红光闪烁。

    趁着那百足黑虫舔舐血液的空挡,她伸手入香灰,取出一颗乌黑的蛋,递到玉纤凝面前,冲她微笑。

    “纤凝,吃下去……”

    第29章 第 29 章

    明晃晃的试探, 即便知道有问题,玉纤凝也只能张口吞下,以免打草惊蛇。

    贾青黛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 又如先前那般亲昵地牵着她走出密室。

    脚下踏出密室的刹那, 玉纤凝余光回瞥了一眼, 积木变化重组, 最终恢复成她看到第一眼的模样。

    离开主院, 在贾青黛看不到的方向, 玉纤凝脚下步伐陡然加快, 迅速避至一处偏僻角落,指尖暗蕴灵力封住身上几个穴道,而后指尖光芒大亮,用力点上自己腹部。

    剧烈的反胃感冲击,可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

    她唇色微白,当即闭目内视, 见方才那黑色的蛋已然在腹中开化, 化为一道漆黑暗光,徐徐钻入她识海,一路深潜查探。

    目标,是她识海中亮着的那微弱光芒。

    那是她灵魄最后一点心火。

    不敢怠慢,玉纤凝当即返回圣女院,只交代离珠一句“不许任何人打扰”,便将门关上,在床上盘膝入定, 沉入识海, 与那黑色暗芒缠斗。

    她灵力将才通汇,从前也并未接触过运用之法, 只靠着本能笨拙催动。

    等将那黑色暗芒斩尽,体内灵力已然枯竭,汗水淋漓地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一觉就睡到子夜时分。

    窗户开启,脚步声靠近,人影投照在纱幔,覆着她面容,她都浑然不觉。

    屋内未燃灯,只有几束诡幽月光从窗户渗入,照亮男人半边侧脸。

    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撩开纱幔,正欲唤一声圣女如何,就见床上女子发丝湿透,黏连在面上,唇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苍白。

    像破败的莲,花瓣片片散落。

    他当即掀开帘帐坐在床边,一手捉住玉纤凝手腕,灵力紧跟着探入。

    见其丹田内灵力枯竭,复又抬手点上眉心,乌沉的眸中一抹幽暗红光闪过,再窥她本相。

    被八重锁灵咒束缚的灵魄,原先只心头一点火星,眼下烧成豆烛明焰。

    当下知晓发生了什么,他眼底红光隐去,轻挑眉梢,荡开抹笑意,手背在她汗湿的面颊上轻轻抚过。

    他讨厌被恐惧吓到就缴械投降的人,而玉纤凝是刚好相反的人。

    “圣女辛苦了。”

    ……

    仿佛山中清凉的泉水从指尖注入,顺着手臂筋脉朝着四肢百骸徐徐流淌,滋润了干涸开裂的土壤。

    玉纤凝灵台点上清明,意识逐渐回拢。

    还未睁眼,先嗅到萦绕在周身的薄荷冷香。

    紧绷的身子无意识的渐渐放松。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睁开眼,略微抬眸,就看到斜倚在床榻的晏空玄,一手撑着脑袋正百无聊赖把玩她的长发。

    “跟上次一样的时间,圣女真是要人好等啊。”

    “方才是你帮了我。”

    像终于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晏空玄停下把玩她发丝的手:“是,圣女应当知道我素来不做无利不讨好的事,打算如何谢我。”

    玉纤凝一手撑着身子坐起,松散的衣袖从肩头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

    晏空玄好整以暇地候着,想瞧瞧她会奉上什么礼物。

    片刻后,她芙蓉出渠般的五官在眼前逐渐放大,紧跟着呼吸纠缠,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短暂停留后分离,在他唇上留下点点湿意。

    晏空玄双眸陡然一窄,恍若被风猛然摇曳的烛,下意识地探出舌尖舔了舔唇,目光幽暗地落在玉纤凝面上,观摩、梭巡。

    “谢礼,如何?”

    虽二人有过更亲密的举动,但“吻”却是不曾有的。

    晏空玄只凝着她不说话,眸如深潭,有什么在深处翻滚,被压抑的看不清。

    双臂紧跟着缠上玉纤凝腰身,稍微用力便将她托至腰间坐好。

    “谢礼很好,好到有些溢出,”他五指拂开遮掩她面容的发丝,更加清楚地看清她眉眼,“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修为,”她回答的干脆。

    她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渴望强大的修为,她要自己掌控人生。

    “你能给我的,不也就是快速提升的修为吗?”

    “若我能给你更多呢?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玉纤凝拉下他在面上摩挲的手指:“我只需要修为。”

    “好,”他松开扶着她腰身的手,屈起一条手臂枕在脑后,“那你来取。”

    从来都是他主动掠夺,要么便是他牵引着她,这还是头一回要她自己来。

    玉纤凝一时没了方寸,面庞不知是被那绯色月光映照还是其他,红意逐渐朝脖颈蔓延。

    “呵……”男人突然笑了。

    玉纤凝轻蹙娥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落下枕在脑后的手,劲瘦腰身微微使劲,便颠倒了二人位置。

    指骨清晰的手拨开垂在她脖颈的发,手背几根青筋清晰。

    他疏长的眼睫轻垂:“没什么,只是觉得,跟圣女平和相处也不错。”

    晏空玄从未像今日这般投入、安静过。

    从前像是猛然得到垂涎已久猎物的兽,兴奋之余控制不住地啃咬、撕扯,不顺心意便再施加些武力压制。

    整个过程都掺杂着急切想将猎物拆骨入腹、强行占有的欲.望。

    这回节奏慢了许多,少了狩猎场中刺激贲张的心跳环节,似流水潺潺,涟漪阵阵,荡开数不尽的旖旎。

    不多时灵光亮起,红蓝雾气交融闪烁,转眼从莹莹之光膨胀数倍,整个屋子被照的亮如白昼。

    瞬息,屋内重归黑暗。

    玉纤凝攀附在男人脖颈,感受体内筋脉拉扯、拓宽,几乎将整个人生生撕裂开来,打碎重组的痛感。

    咬牙死死撑着,直至灵力如泄洪之水喷涌而出,再也忍不住,张口咬在男人肩头。

    晏空玄只身子紧绷一瞬,就徐徐放松,眯眼任由她咬着,温热的血液顺着脊背蜿蜒流淌,他也未曾轻哼一声。

    大掌轻抚她后背,理她柔顺发丝,偏头含着她耳垂轻咬。

    像狼群中互相表达爱意的啃咬方式,他享受在其中。

    好半晌,玉纤凝身上亮起淡淡金光,光芒如水波晃动,越来越强。

    丹田内开始巨变。

    先是生出肉眼可见的丝丝气流,转眼气流汇成江海浩瀚,凝聚成金灿灿的丹,继而金丹生出眉眼四肢,如她灵魄模样坐镇丹田,幽幽旋转。

    一步元婴。

    玉纤凝还未来得及感受体内从未有过的澎湃力量,就觉丹田内灵力突然像被什么抽走,朝着某个缺口处汩汩飞逝。

    “这东西有问题。”一只手先捉住了她戴着金灵玉镯的手腕,晏空玄垂眼看她,“你有头绪吗?”

    玉纤凝转动手腕从他掌心脱出:“有。”

    今日她有意戴着这镯子,想试试有什么玄机,现在知道了,是吸取她灵力,限制她成长的枷锁。

    贾青黛对她真是用心良苦,八重锁灵咒,又是说不上名字的诡异虫子,现在又是这镯子……

    她不禁开始好奇,贾青黛究竟要做什么。

    要她性命?却也不见得。

    好像只是贪她的灵力。

    但天底下灵力澎湃的女修不在少数,为何独独是她?

    她将手腕上的金灵玉镯取下,随意抛在床榻边缘,再感知体内灵力。

    只这一会儿,就退化至金丹。

    “圣女的处境也不是很好,”晏空玄偏头看了眼肩头她留下的齿痕,“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走?”

    “你要走的路,难道是什么康庄大道吗?”

    晏空玄扯唇轻笑一声,不予置否。

    “你知晓的东西倒是不少,可知有一种虫子……”

    玉纤凝将今日见到那诡异的百足黑虫特征说与晏空玄。

    “听起来像是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

    玉纤凝被养在合欢宗深宫殿宇之中,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便是话本,巫蛊之术,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晏空玄食指抵在薄唇上作噤声状,看玉纤凝神情跟着严肃,不禁轻笑出声。

    “巫蛊之术在如今可是禁.忌话题,也就我敢与你说。”

    “禁.忌?”

    晏空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与她将巫蛊之术说了大概。

    巫蛊之术源于巫族。巫族强悍、嗜杀成性,所过之处横尸遍野,邪念恶行逐渐滋生出邪祟、魔族。

    人族苦不堪言,逼不得已与仙族联手,在千年前将巫族覆灭,所有与巫族有关之物尽数焚毁、丢弃、封印。

    而那封印之地便是如今的焚天渊。

    仙族虽也实力强悍,但在千年前一战中人丁折损,如今所剩仙族不过寥寥,仙力也大打折扣。

    焚天渊巫族怨气不消,还有诸多法器无法焚毁,吸引诸多邪祟妖魔前往,以至于千年前仙族的封印开始松动。

    仙族自顾不暇,封印焚天渊的事,就落在人族修者身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玉纤凝口中喃喃自语,不禁又想贾青黛如何懂巫蛊之术?巫族人不是尽数覆灭,被葬在焚天渊了吗?

    “巫族人若现世,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无需你出手,自然有人急着要她死。”

    她出神之际,有温凉的指尖在她面庞勾勒形状。

    话虽如此,但她抓不住贾青黛的把柄,一着不慎,恐打草惊蛇。

    见她不理他,晏空玄略微不满,伸手摄住她下颌强迫她看着他。

    “修为跌至金丹,要不要今夜我助圣女再冲上去?”

    他好似没事人一般,玉纤凝却是没有精力了,手臂稍微用了些力道,推他离开。

    晏空玄却不肯走,直接拉着锦被横在二人身上。

    “方才解答圣女疑惑,也是要讨利的,今夜,我要在这里歇。”

    “你疯了不成?”

    晏空玄直接闭上眼,手臂压着她胸口要她躺在身侧。

    “小点声,你那侍女可就在隔壁。”

    叩叩叩——

    敲门声适时响起。

    晏空玄睁开两眼,揶揄地看着玉纤凝:“瞧,被你招来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第30章 第 30 章

    “圣女?可是魇着了?”

    外头离珠关切发问, 玉纤凝调整了下情绪,安抚她两句,打发她回去歇了。

    回话期间, 晏空玄也是不肯消停的, 指尖从她脖颈处缓缓往下滑, 游离在衣领处, 大有再往下的趋势。

    玉纤凝呼吸骤然一紧, 下意识扣住他乱动的手, 于昏暗中横他一眼。

    他低声轻笑, 长臂将她勾到怀中,挑起她一缕发丝,搔过她的脖颈。

    玉纤凝强忍着痒意,等离珠脚步声远走,扭身便将他手拂开。

    “才说的平和相处,你莫不是忘了?”

    晏空玄耸耸肩。

    他今夜决计是不会走了, 玉纤凝也不与他再争执, 侧身朝里闭目假寐。

    腰身后背处还被他搔弄,玉纤凝隐忍不发,没多时,他觉得无趣便不再作弄。

    一条手臂搭在她腰身,须臾之后,二人竟就这般相拥睡去。

    *

    天空是宛若桔梗的幽紫,不知是黑的发紫,还是紫深成黑, 将眼前的城掩在昏暗之中。

    高低错落, 仿佛传说中的鬼城酆都。

    脚下是枯黄的矮草,歪歪斜斜的生着, 一脚踩上去,矮草清脆断裂,被轻松碾在脚下。

    穿着宽松白裙的女子手牵着还不到她腰身的男童行至此处,继续往前,停在断崖边。

    刺骨冷风从崖底呼啸而上,掀动她白裙肆意翻飞,紧贴着纤薄的身形,仿佛能被狂风摧折的细腰。

    及腰的长发随风乱舞,她素手将之挽在耳边,就立在此处朝那鬼城眺目远望。

    脚下风声呼呼,依稀混杂着各类非人非兽的低吼。

    旁边男童小心翼翼地往女子身侧靠了靠,牵着她的小手也紧张的收紧,看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仰起头看她。

    “阿娘,这儿感觉怪怪的,我们走好不好?”

    牵着他的女子偏头看他,缓缓蹲下身子,风陡然凌厉,吹得她发丝斜飞,纤瘦的身子禁不住跟着轻晃。

    她怜爱地抚着他面庞,紧跟着眼里落下两行清泪。

    “阿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害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手抬起,沾去她眼角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一时慌了神,张开短短的胳膊将女人紧紧抱住。

    “阿娘不怕,我会保护你,一定会保护你!”

    女子面上泪痕未干,欣慰地笑开,反手将他小小的身子拥的更紧。

    “阿娘过的不好,很不好,阿娘恨透了清天城,也恨透了这个世界,幸而阿娘身边还有你……”

    男童松开拥着她的臂膀:“阿娘恨清天城,等我长大就毁了清天城,阿娘厌恶这世界,等我长大,也灭了这世给阿娘看。”

    “好孩子……”

    女子抚着他后脑,与他额头相抵,旋即缓缓起身,牵着男童又朝崖边踏出一步。

    “我儿若要成长,若要护阿娘无虞,就需得变强,比任何人都强,我儿可有决心?”

    “有。”

    她望着远处笼罩在黑暗中死气沉沉的城,视线缓缓收回,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断崖沟壑。

    灰色的雾气缭绕,依稀有数不清的红光瞳瞳闪烁其中。

    她莹白的手指向脚下,对着身边男童说:“那么第一步,从这儿跳下去……”

    男童踏上前一步,看着深不见底的沟壑,眼中震颤,回头又望女子:“阿娘……”

    女子泪眼婆娑,缓缓松开男童的手:“阿娘也舍不得你,因为阿娘如今只有你,但……”

    她眼泪流的更加汹涌,男童回首踮起脚尖替她抹去泪痕。

    “我不在时阿娘要少落泪,千万照顾好自己。”

    言罢,竟是毫不犹豫,纵身跃入那万丈深渊。

    崖上女子哭声愈烈:“记住,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活下去!”

    砰的声落地,仿佛心脏跟着狠狠震了震。

    倏然睁眼,眼前是一片黑暗,窗口处依稀有暗朱色的红色月光渗入。

    几乎是醒来的一瞬间,晏空玄便下意识放轻呼吸声。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在睡梦中,即便是噩梦梦魇,也会下意识克制着呼吸情绪,以时时刻刻确保自己不被其他狩猎者察觉,处于安全境地。

    鼻尖是女子身上似花似叶的香气,他眼中警觉逐渐撤退,手肘撑起身子,看着熟睡中的玉纤凝,指尖搓捻起灵光,轻轻送入她鼻尖。

    玉纤凝呼吸更沉。

    他顺势收回搭在她腰身的手臂,从怀中摸出那方形玉佩,双手结印,注入玉中。

    玉佩还有三分之二处红光闪烁,见状,他牵起玉纤凝的手握住玉佩,再以自己的灵力为媒介,调动玉纤凝的灵力在玉佩中流转。

    红光闪烁愈发急速,几个周天下来,如井中之水,又往下退了退。

    晏空玄又小心翼翼将玉纤凝的手放回,替她掖了掖被角。

    指腹摩挲着那方形玉佩,口中低声喃喃:“再有三次应当就可以完全解开了……”

    解开之时,便是他离去的时机。

    余光勾着旁边熟睡的女子,他摩挲玉佩的动作逐渐放缓。

    片刻之后,他轻嗤一声,收起玉佩依着她身旁安静躺下。

    *

    清天城的人在合欢宗多逗留了几日,今日终于决定启程离开。

    穿着云蓝软甲的人分列两侧,齐云天在合欢宗众人的相送之下提步跨上龙马车辇。

    “合欢宗肩负重任,守护结界的事,就有劳宗主了,等我回去奏请父亲,可再拨一队人马前来相助宗主。”

    “长公子有心了。”萧山拱手相谢。

    齐云天颔首示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落在人群中跟伐竹闲聊的晏空玄身上。

    后者不知有无感应,压根没有回头,继续跟身边人有说有笑。

    他竖起一只手,紧接着龙马长嘶,脚踏虚空扬长而去。

    萧山瞥了眼,并不多留,轻甩长袖扭身回屋。

    贾青黛跟在他身后,转身瞬间瞧见立在旁侧的玉纤凝冲她欠身一礼,她顿住脚步定定望着她。

    二人距离不远不近,玉纤凝分明感觉她的眼神中夹杂着什么,但读不透。

    片刻,贾青黛回她以颔首,带着苏叶提步远去。

    围拢在四下的弟子们也渐渐四散,各忙各的。

    人.流在眼前来回穿梭,她略微抬眼,看到拢在混乱中的晏空玄。

    察觉到她视线,他回头望来,冲她勾唇一笑。

    来来往往的人遮挡了她视线,待人散去她再望,原地已不见晏空玄身影。

    脑海中冷不丁想起他先前说“这一掌他定会还回去”的话来,几乎是立即扭头望向龙马车辇远行方向。

    他孤身一人,如何能破开队伍近的了齐云天的身?

    应当不会……

    *

    龙马车辇飞跃至空,没行出多久就被毒辣的日头赶至地面。

    龙马油光的皮毛被晒出汗渍,不停打着响鼻吐出舌头散热喘息。

    齐云天坐的车辇皆有玉石灵器所制,没有被日头侵扰半分,精神正好,反观一直饱受暴晒的随从,不多时便蔫头耷脑,步伐拖沓,精神萎钝。

    齐云天放眼四望,不见有个歇脚处,只前方百米有白杨撑出小片阴凉。

    “前方休整调息,等会儿继续前行。”他下令。

    沉重的队伍像被短暂注入了生机活力,略微加快速度朝树荫靠近。

    荫凉地儿很小,全然不够遮蔽队伍所有人,齐云天的意思,是让他们多饮些灵泉水恢复灵力,抵抗日头与邪崇之气。

    灵泉水这一路消耗的也不少,剩下的量也不够每个人充分饮用,到最后难免争夺起来,齐云天闭目假寐,并不理会这等杂事。

    在他看来,手下少点杂鱼也是好的。

    “你这废物伸什么手?”拿着灵泉水的人看见朝他怯生生伸出手的瘦弱男子,当下眉头皱紧,“喝了也是白白浪费!”

    “求你,只要一口就足够了,我灵力即将干涸,只需要一口让我走出绯域,回到清天城就好……”

    他唇色苍白干裂,说话只有气无音,伸在虚空的手颤抖着,衣袖滑落,露出手臂青青紫紫的伤痕。

    “滚!你爷爷我还没喝呢!”

    身后一人上前,直接一脚将那瘦弱男子踹倒出树荫,双手被滚烫的砂砾磨破,邪祟之气顺着伤口争先恐后往里钻,他如被火焰炽烤的叶片迅速蜷缩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回树荫下。

    有人笑了起来:“白淳风,你也是个修者,血液里都是灵力,算起来,你的血也算灵泉水,这水实在不够分的,你喝点自己的血凑合一下吧?”

    叫白淳风的男子闻言眼底散开茫然,视线缓缓移向自己受伤流血的手臂。

    眼见混着泥土的污血顺着手腕汇聚成饱满一滴即将坠落,他瞳孔霎时紧缩,抬起手腕送入口中拼命吮吸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微愣,旋即放声大笑。

    “这小子可真够疯的!”

    “白淳风,吃口灵肉兴许能活更久哦。”

    哪些人更加肆意张大嘴笑着,笑容狰狞,笑声刺耳。

    白淳风好似听不见,更加用力的吮吸伤口渗出的血液。

    终于恢复几分力气,他停下动作,也牵唇跟着那些人笑了起来。

    白齿染血,那些狂笑的人突然止住笑声,阴沉着脸起身又是将他一脚踹翻。

    “恶心人的东西!”

    左右人一拥而上,直至将他打的再也动弹不得方才作鸟兽轰散。

    “清天城还是老样子,令人作呕……”

    那些人闹哄归闹哄,却是不敢肆无忌惮的张扬,以免吵嚷到齐云天,眼下不知从哪儿轻飘飘冒出来的一句话,将那些人闹出来的动静轻松盖过,众人几乎是瞬间戒备,四下张望。

    “齐长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话音调笑,忽远忽近,队伍的人四下寻不到具体位置,已然无头苍蝇般先乱起来。

    嗤的轻响,一人身子突然僵直,脖颈裂开条纤细的口子,喷出漫天血雾,毫无征兆地重重倒地。

    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清磬,嗡鸣尾声拖的很长,场中活物宛若被定身,死水般静默。

    咚、咚、咚,又是接连几声重物倒地,血腥味连带着恐惧一路朝着龙马车辇飞速蔓延。

    “保护长公——”

    最后一个字未喊出来,喉头已然绽开血线,污血喷溅到龙马身上,惊得龙马高鸣长嘶,几欲失控。

    车内齐云天抬手重重拍在扶手上,充沛的幽蓝灵光迅速膨胀笼罩四方,稳住受惊的龙马,驱散漫天黄尘。

    一片昏黄中,有道颀长的身影逐渐显现。

    通身如夜的黑,脑后一条三指宽的黑色发带随风高高扬起,猎猎作响。

    那是一张寻常的脸,只是棱角更分明些,黑眸狭长,眼尾荡着笑意淡去眉眼七分锐利。

    “晏、空、玄!”

    齐云天眸光陡然一厉,手中幻化长剑朝晏空玄直直扑来。

    劲风如哨,晏空玄立在风沙之中寸步不移,看着飞速逼近的男人,右手虚空一握,剑柄在指尖灵活转动,轻轻一甩,剑身发出清亮嗡鸣。

    他两眼眯起,抬手接住那雷霆一剑,脚下尘沙炸开,他话音在刀剑碰撞中轻飘飘而出。

    “久不见长公子,还以为长公子已将我忘了呢。”

    “洗髓玉在哪儿!”

    “我以为长公子更关心齐云山的死呢,看来长公子也是重利之人,什么手足亲情,都是过往云烟罢了。”

    齐云天额角青筋跳起,手中剑势更猛。

    每挥出一剑,剑刃便炸开滋滋雷光,头顶风云异动,黑沉沉一片浓云压将过来。

    “我自然也要你为三弟偿命!”

    晏空玄呵的轻笑出声,手中剑势陡然加快,剑花挽起,架住他手中长剑,左手跟着掐起灵诀,周身凭空凝出剑芒。

    “单凭你,还远远不够……”

    周身剑芒迅猛发动,噗噗几声穿透齐云天肩胛小腹,血色飞溅之余,他腰间灵牌亮起莹绿幽光。

    “云天?”那头传来威严肃郁的嗓音,“出了什么事?”

    晏空玄捏碎手中剑光,看着眼前受伤半跪在地的男人,手一挥,风沙徐徐而起,逐渐将他身形吞没。

    “若想报仇,就来焚天渊找我。”

    黄沙逐渐将他噙笑的眉眼掩去,剩下半句话随风中喃喃。

    “我在焚天渊恭候长公子大驾光临……”

    风沙卷去,徒留满地尸首。

    *

    天色骤变,又有雷云积聚,合欢宗的人探回来消息,说齐云天的队伍遇袭。

    两家本是死对头,但如今合欢宗后力不济,若是清天城的长公子在绯域出了事,合欢宗难逃干系。

    云卓眉头压着,迅速召集弟子,从正门张扬而过。

    玉纤凝在宗门内四下晃悠看弟子们日行,看他如此便示意离珠打问一声,知道齐云天遇袭,她娥眉牵起,想起晏空玄来。

    那个疯子,莫不是真的去讨还那一掌去了?

    神游天外间,听得身后有人说话。

    “圣女发呆在想什么?与我有关吗?”

    玉纤凝回神偏头,余光瞥见靠在回廊上的晏空玄。

    他姿态慵懒,眉眼似有乏累,扫眼望着旁侧日行修习的弟子们,抬手随意在低垂的枝头摘了片绿叶。

    玉纤凝疑惑了。

    他人在宗门内,是如何出去讨要那一掌的。

    “齐云天的队伍出事了。”她说。

    二人距离不远不近,大抵三步有余,旁侧就是教武场,弟子们正刻苦修习,呼喝声震耳。

    “那看来刚刚闹哄哄的,大抵就是此事了。”

    “你不知道内情吗?”

    玉纤凝漫不经心踱步停在树下荫凉地儿,离他近了一些,也看着教武场的方向。

    “我记得你先前曾说过,要讨还那一掌。”

    那头男人垂首低笑,额前碎发跟着动作轻微晃荡,单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转着树叶把玩。

    “你笑什么?”

    “圣女不光想着我,还记得我从前说过的话,我开心。”

    玉纤凝:……

    没了与他说话的兴致,玉纤凝转身回了圣女院。

    听离珠说,傍晚时分云卓带着去寻齐云天的队伍回来了。

    随行之人只有一人活着,被云卓带回,寻不到齐云天身影,给清天城发了传音书,得到回信说齐云天已经返回,事情算暂告一段落。

    “你是说,云卓带回来一个清天城的人?”玉纤凝问。

    离珠点点头:“那个人圣女应当也有印象,便是前几日孔玄看不下去出手救下的那位。”

    玉纤凝端着手中解暑茶,捏着茶盖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茶水。

    “既他来自清天城,那想必知晓很多清天城的事吧?”

    “那应当是自然的。”

    “我还从未去过清天城,若能从旁人口中听听也好。”

    离珠放下手中活计拍拍莫须有灰尘:“那我陪圣女现在去寻他,权当无聊解闷。”

    白淳风暂且被安置在客房,到底是清天城的人,没有弟子想与他同住。

    玉纤凝二人来寻他,也就方便许多。

    离珠上前叩门,不多时门从里打开,露出的却是云卓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庞。

    “云卓师兄,你怎么在这儿?”离珠问。

    云卓:“清天城那位弟子身上有伤,我在帮他上药。”

    他视线越过离珠,看向她身后的玉纤凝:“圣女可是有事?”

    “听闻你带回来个清天城的弟子,过来看看。”

    云卓拱手一礼:“他身上有伤,灵力枯竭,若就此放任,只怕他走不出绯域,所以云卓擅作主张将人带回,待他灵力恢复些许,就将他送出绯域。”

    “无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玉纤凝提步上前,绕过他迈入门槛。

    床榻上的白淳风见她进来,当即挣扎着要起身行礼,玉纤凝抬手在虚空轻轻一压。

    “你身上有伤不必起身,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离珠搬来椅子,她顺势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白、淳风……”他手肘撑着床榻,艰难的仰起头,尽力维持礼仪。

    “齐云天来我宗门,对弟子百般拷问,说清天城出了恶徒,逃离至绯域,敢问,那恶徒犯下何种罪行,要长公子如此上心?”

    白淳风张了张唇,不知如何是好,踌躇着。

    “即便你现在不说,他日我只需派人去清天域稍加打探,也会知晓,眼下你还需留在合欢宗养伤,倒不如先开了口,卖个人情。”

    白淳风又默了片刻,最终垂下脑袋,凌乱发丝遮掩住面庞。

    “我说……”

    屋内烛火燃着,灯芯时不时噼啪炸响,混着男子虚弱的嗓音。

    片刻后,门框被人清脆叩响。

    “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玉纤凝心头倏然一紧,闻声望去,见男人一袭荷花袍抱胸斜倚门前,垂在肩头的发丝被门外涌进来的风吹得轻轻晃动。

    他黑眸亮着两点明光,望着她浅浅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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