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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闻瑎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刮了一下,不仅生疼而且有些干涩,她强迫自己直视那双眼睛,但只是和宋端的视线接触了一瞬,她就仿佛被烫住了一般移开了视线,睫毛颤动着,然后她机械性地又重复了一遍,“不,我不喜欢你。”

    宋端没有做声,他唇角勾了勾,没有再逼迫闻瑎承认了,“这次你去常邑,多加小心。不过也不用那么害怕,沈家虽然是一方豪族,但是在常邑,至少在你刚到的那段时间里,没有摸清底线,他们是不会随意动手的。”

    说完此句之后,宋端的眸中闪过担忧,“但是,若是沈家对你这个知府的人选从一开始便不满,可能他们甚至不打算勘探虚实,直接把问题从源头扼杀了。小师弟,进入常邑之前,越是临近常邑,你越是要做好准备。”

    闻瑎点了点头,把这几句话放到心里,反复琢磨着。不过还没等她彻底想透,宋端又说话了,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边的低语呢喃。

    “小师弟,师兄等你回来,到时候你再来回答师兄的问题。那个时候,我想听的答案可不是刚才那一个了。”宋端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着闻瑎,嗓音温柔。

    闻瑎没有回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但是奇怪的是,闻瑎现在反倒无心害怕这个问题了。

    或许是因为宋端的问话,闻瑎不禁扪心叩问,她,是真的喜欢师兄吗?还是说这是一种所谓的雏鸟情节。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除了心跳加速之外,还会有其他的吗。

    师兄喜欢自己是不是因为他本就是喜欢男人。可是自己实际上不是男人啊,她是女人,也不会变成男人。可是如果她真的答应了,即便师兄现在不知道真相,但是他早晚就会知道自己是女人,对她的喜欢是不是会变成被欺骗被隐瞒的厌恶。

    她就像一个缺爱的孩子一样,希望所有人都能和自己友好相处,但是当其他人跨出她能的接受的程度的时候。闻瑎会再次地缩回壳中,坚固的背壳似乎是她心里竖起的高高的防线,把她自己包裹住,把她放在一处安全的地方,让她能够安心。

    闻瑎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谢郁的那番话带给自己的心理阴影太重了,女人,为什么要是女人就要雌服于他人身下。

    师兄会不会也是如此,若是他知道了真相,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喜欢与否的问题了,闻瑎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谢郁笑着说幸好她不是女人的话,那张脸瞬间被师兄的那张脸覆盖了。

    闻瑎的手篡紧了。

    她终究是被自己打败了,闻瑎呼出一口气,咽喉不断吞咽着,她有些紧张,但是又在心底不断唾骂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紧张。

    “师兄,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宋端听出了闻瑎语气中的踌躇之意,反倒安慰似的说道:“你问吧,只要是我能说,自然知无不言。”

    “师兄,你是因为喜欢男人所以才喜欢我的吗?”闻瑎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她不敢看宋端现在是什么表情。

    宋端听到她这个问题,先是一愣,紧着手便放到了唇边,发出了一声闷笑,“小师弟,你为何这般说?我喜欢你,仅仅是因为你罢了。”

    闻瑎这才睁开眼,睫毛忽闪着看向宋端。

    闻瑎觉得宋端的眼中仿佛有光,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那束光因为自己才如此闪亮-

    八月十日,前往常邑的队伍出发了。

    和那次她孤身一人前往宜新不同,这次她坐在马车中,车夫是陆阿喜,而马车的一旁是骑着马神采奕奕的殷君馥。

    闻瑎撩起车窗的帘子,刚好和殷君馥对视,两人相视一笑。

    秋日,秋意,秋景,的确比满是战火的塞北好,而且身边还有喜欢的人。殷君馥的视线紧随着那辆朴素的马车,里面是不曾在闻瑎面前显露的浓浓的占有欲,那是一个人对所有物的眼神。

    马车驶过平原,几日之后,迎来了中秋。

    常邑离此处还有五百多里地,大约还需要三四日才能达到。

    中秋,月圆。

    三人将离京前购买的三块月饼分别赠送,度过了这个简陋却不乏趣味的中秋之夜。

    陆阿喜比起闻瑎和殷君馥而言,已然年迈,于是他早早便离席了。

    如果说殷君馥之前的声音还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沙哑,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成熟的男性了。

    殷君馥低下声音,小声地说:“我很开心能和你一起过这个中秋。”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度过节日了,刚才望着那盘圆月难免有些失神,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中秋果然会倍加感伤啊。

    闻瑎也笑了起来,“我也很开心。”

    银色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茶杯里的水面映着月亮的影子,微风吹拂,水面泛起的淡淡涟漪破坏的如盘的圆月。

    闻瑎浅饮了一口热茶,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

    “对了,君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宜新的时候。有次我不过是太渴了,就把杯中的水一下子喝光了,结果那水太凉,我被冰得难受,谁知道你居然那般焦急,以为我中毒了。”

    殷君馥听到闻瑎的话,思绪也瞬间被拉回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闻瑎的感情不是自己所谓的兄弟情,而是喜欢,爱人之间的喜欢。

    殷君馥的脑中甚至接连着想起了自己搂着闻瑎的腰时,纤纤细腰,盈盈可握。那个时候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何楚王好细腰。

    他的目光愈发炽热,殷君馥害怕被闻瑎发现,只是装作赏月的样子望着天上那高悬的月亮,散发着清冷的银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就仿佛是闻瑎给自己的感觉一样,明明两个人都无话不谈了,但是总觉得这个家伙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殷君馥不敢让闻瑎发现自己喜欢她,他总觉得闻瑎发现之后,两人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而且闻瑎可是男人啊,即便比他瘦弱,但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不过,如果是倒霉蛋的话,即便是男人也没事。

    殷君馥假装无意地看了闻瑎一眼,脑中那些不正常的废料瞬间被清散了,闻瑎怎么了,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闻瑎的下巴撑着脸颊,瞳孔没有焦距的天上的月,虽然是平铺直叙,但是却丝毫不难听出对那时的怀念。

    “你可能不清楚,我当时真的被你拍得快吐出来了,我那个背疼了两三天。”

    那个时候她那么疼吗,殷君馥有些无措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自己的力气太大了吗?

    闻瑎的语气明明是调侃的,但殷君馥就是觉得闻瑎这种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他刚准备说些什么,闻瑎又轻声说道:“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日子真好啊。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一起往那个方向努力。而不是现在,我几乎快要丧失我的方向。我甚至不太理解当初我为什么那么执着,想让宜新变好的自己了。”

    那年自己乡试的结果出来后,老师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不要当一个少年成名的举人。闻瑎忍不住想,她似乎的确现在就是一个少年成名的举人了。

    闻瑎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的疲惫,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殷君馥比自己小三岁,但是她却可以轻易地对他透露自己内心的想法。

    殷君馥不再装模作样地赏月了,他那双清澈的绿眸看向闻瑎,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一般:“闻瑎,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那么紧张,以为你中毒了吗?”

    闻瑎眨巴了下眼,瞳孔逐渐聚焦,说起来,她当初的确想要知道,不过当初殷君馥似乎不怎么想细聊此事,所以之后她也没有再谈过此事了。

    殷君馥的那双绿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一般,“其实,我小时候因为这双眼睛,受过不少欺负。我小时候身体其实并不强壮,甚至很厌烦父亲每**我练武。那些孩子们觉得我是异类,说我是长着绿眼睛的怪物,只要见到我,就会拿着石块砸我。”

    闻瑎仿佛看到了一只大狗狗的耳朵垂了下来,她忘记了自己刚才丧丧的情绪,安慰着殷君馥说:“那些孩子怎么这么坏啊,不过那时候那些坏孩子一定不知道欺负了未来的怀远将军,现在他们一定会特别后悔。”

    殷君馥忍住不笑出声,只是唇角的弧度显示出他的愉悦之意。他本来是想借这个安慰闻瑎的,没想到反而被安慰了。

    不过那双被蒙上水雾的绿眸仿佛会说话一样,真漂亮,其实第一眼见到殷君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那双眼睛真的好美。

    闻瑎甩了甩头,不对,她刚才在想什么,她现在在安慰人呢。

    殷君馥抿了下唇,压下唇角的笑意,他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样,声音很平静,“后来几个孩子商量着把我喝的水里下了毒,不是普通拉肚子的毒药,而是**。”

    闻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老天嘞。这瞬间从欺凌暴力变成了刑事案件。

    “但是那天我没有喝,是跟在我身后的侍从喝了。然后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然后殷君馥就不说话了,闻瑎忍不住追问道:“那之后呢,那些欺负人的孩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

    似乎是闻瑎的表情太好笑了,殷君馥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闻瑎反应过来,“好你个小子,你在那逗我呢。”

    殷君馥的眼眸稍垂了下,他没有诓骗闻瑎,因为自己的眼睛,他不止一次被那些孩子欺负,当时他打不过,但是后来,殷君馥想到那些半身不残只能在床上度过余生的人,唇角泄出一丝笑意。

    “闻瑎,你是不是在京城受到挫折了,所以才这般失意。不过我认识的你,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就被打倒的人啊。”殷君馥托腮,望着闻瑎,那双他口中的怪异的绿眼睛此刻在月光下却美得惊人。

    失意,她的确很失意。自从进京以来,不论是在大理寺,还是在京城,她都像是被束缚在笼中的鸟,翅膀被掰断,仿佛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闻瑎沉思,她这般束手束脚,不仅是因为她没有权力,更是因为她没有争权。吴居师叔的话又一次浮现到了闻瑎的心头,她既然已经深陷这诡计阴谋之中了,为什么不争呢。

    殷君馥好兄弟一般地拍了拍闻瑎的肩膀,那模样仿佛是历经千帆了,不过这次他下手的力道比那个时候轻了很多,“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的,以后谁再敢欺负你,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逼她的人是皇帝,九五之尊,又有谁能有办法呢。即便如此,听到殷君馥这番话,闻瑎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也站起来,对着殷君馥作揖,声音含笑:“下官,多谢殷将军。不过这些日子,还是要委屈你在我身边继续当本官的师爷了。”

    殷君馥彬彬有礼地作揖道:“荣幸之至。”

    夜色正好,但是夜已深。

    两人告别后,回到驿馆内各自的房间之中。

    闻瑎却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卧寝难眠。

    雨声滴滴答答,雨滴顺着未阖上的窗沿飘到了闻瑎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她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简直是被权利迷失了双眼。闻瑎拍了拍脸颊,忍不住暗自唾弃了自己一番。

    闻瑎将窗户关紧,望着窗外的细雨,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那天,她去鄢泉寺时,那位方丈的话。

    若是离京,不要靠近水边。或许是巧合,这几天,他们的确没有遇到湖水,一切也无事发生。

    但是明天,他们要路过一处湖。

    第102章

    翌日,清晨。

    即便距离日出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但是天色依旧很暗,或许是雾气过重,十丈之外已看不清人影。

    昨夜的雨称不上大,但今早的雾可实在是太浓了。估计要再等一个时辰,这雾才能被太阳驱散。

    陆阿喜没有解开拴马的绳索,反而走到马厩那里,把那绳子系得更牢固了。

    陆阿喜走出官驿,往外看了看看,“少爷,今日这雾比较大,我们还是等雾散了再走吧。”

    闻瑎和殷君馥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殷君馥将马厩内的马和马车各处检查了一遍,然后对着两人说道:“没发现什么问题,等雾散了我们便能出发了。”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看守官驿的小吏伸了个懒腰,也走出房门,对着闻瑎行了一礼,“闻大人,下官失礼,只是这官驿规矩,所有借宿官员只可在夜晚居住,翌日用过早膳之后需自行离去,不可在官驿久留。”

    殷君馥被气笑了,“这规矩我可从没在其他官驿听过,莫不是你这官驿特殊不可。”

    这小吏半点不慌,伸手指了指官驿大堂内墙上挂着的那张卷轴,最下方还有一枚官印,上面的确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和那小吏说得如出一辙。

    那小吏看也没看殷君馥,把此人当成了一个无知莽夫,也没管那个明显是管家模样的陆阿喜,他就直接对着闻瑎道:“大人,望你海涵,莫让在下为难。此事乃是上面的规定,我等也是奉命行动。”

    那张年头已久的卷轴上已经发黄,还能看出一些打扫过但是没有打扫干净的痕迹。

    闻瑎想到了宋端的提醒,以及昨晚脑海中闪过的准提方丈的话。闻瑎觉得那位小吏的态度愈发诡异起来,还是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闻瑎扯了下殷君馥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那位小吏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多带了。”

    大雾依旧没有散去,待三人离官驿两三里之后,一马一车三人才开始说话。

    殷君馥望着已经被埋在雾里的官驿,他有些警惕地瞭望四周,这才侧身掀起车窗的帘布,对着闻瑎轻语,神色依旧带着疑惑之色:“你刚才拦着我,莫不是我真的记错了。可是在我的印象里,官驿绝对无此条规定。”

    闻瑎也轻声应道:“大齐律近些年并无修改,那官驿上的条例是造假的。但此举无疑是逼迫我们趁着大雾行进。”

    闻瑎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清楚殷君馥已经明白了。

    闻瑎对着陆阿喜道:“陆叔,按照我们的路线,再过几里是不是有一条湖。”

    陆阿喜回到:“是有条湖,叫北泸湖,不算特别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万一那处的确有人暗算呢。闻瑎明知道没有可能,但是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遍:“陆叔,我们真的不能绕过那条湖走其他的路吗?”

    陆阿喜想了一下,“不行啊,少爷。咱当初不是都规划好了,从京城到常邑,若是不想走水路,就必须走这条路了。”

    “那陆叔,咱们慢一点走。”

    自那位准提方丈说过离京不要靠近水域之后,即便闻瑎没有细想,但是当初规划路线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否决了用时最短的水路航线。

    闻瑎蹙眉了一瞬,到时候必须要小心了。闻瑎将她的想法告诉两人,隐去了那位准提方丈的话。

    大雾下的确不好走,本该几十分钟的路程这次硬生生走了一个时辰。殷君馥**的那匹马甚至因为太慢了生气的尥蹶子好多次。

    雾快要散去了,闻瑎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她似乎看到了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似乎是马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嘶鸣,然后不受控制地开始向不同的方向乱窜。

    陆阿喜控制不住手里缰绳,头撞到车身,晕了过去。在那之后,没有了控制的马车突然侧翻,闻瑎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眼前发黑,逐渐没了意识。身体滚到了斜坡上,滑落到了湖中。彻底陷入湖底之前,她似乎听到了刀剑相交的铮鸣之音,是金属撞击的打斗声。

    刺骨的冰凉迫使闻瑎从昏迷之中醒来,她用力地向上滑动着,双手却越发地没了力气,氧气不够了。缺氧、无力、坠落,身体逐渐下沉,湖水争先恐后地顺着鼻翼钻进身体里,很疼,闻瑎忍不住张开了嘴,她的手脚拼命乱划,但是什么也抓不住。

    蒙着面具的五人悄无声息地接近唯一还存有意识的殷君馥,没想到刚一接近。只看见银光一闪,贼人手中的刀还未落下,电闪雷鸣之间,无人便倒在了地上,颈部的血喷射,衣衫被鲜血浸湿。

    殷君馥随手扔了一颗石子,往草丛之中扔去,他环顾四周,看来是只有这五人。

    他快步走向马车,殷君馥一边掀开帘子一边问道:“闻瑎,还好吧。外面的人我已经解决了。”

    没人,殷君馥瞳孔猛缩,此刻大雾已经彻底散去,陆阿喜躺在不远的草丛上,似乎没什么大碍。

    闻瑎呢,他人呢。殷君馥的视线忽然落到了地上,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泥泞,闻瑎滚动的痕迹消失在了湖边。

    殷君馥双眼有些充血,他想也不想,把外套褪下,一头跳入湖中。

    或许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或许更短,殷君馥抱着闻瑎从湖边迅速地奔向岸边,闻瑎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殷君馥用力拍着闻瑎的背,十几下之后,闻瑎终于吐出了胸腔中的水。殷君馥颤抖着手在她的鼻前试探,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闻瑎的呼吸比刚才好很多了,但是依旧昏迷着。

    殷君馥急忙将闻瑎身上的湿衣服褪去,内衫也被他一起褪下,可是,视线扫到闻瑎胸前的仅仅缠绕的白布,殷君馥的手突然停在了那里,刚才被刺骨的湖水冰得苍白的脸颊忽然如火一般艳红。

    他咬了下牙,得罪了,闭着眼睛把闻瑎身上的衣物褪去,迅速地把自己刚才脱下的外衣套在了闻瑎身上。

    殷君馥不放心将闻瑎一人放在此处,他将闻瑎那件湿透的衣衫撕成长长的布条,把闻瑎背在身上,用绳子和自己系在了一起。

    从他紧蹙的眉头和几近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便能看出殷君馥此刻复杂的心情。

    殷君馥背着闻瑎将找好的木柴点燃,又将不远处的陆阿喜拖到了火堆旁。

    火光的温热让闻瑎冰凉的身体逐渐有了温度。殷君馥摸了摸闻瑎的额头,又将她往怀中抱了抱。

    陆阿喜似乎也醒了,他摸着疼痛的后脑勺,嘶了一声,身体摇晃了几圈才意识清醒过来,他看见了殷君馥,也看见了他膝上的闻瑎。

    不过,那马原本还好好的,似乎是快路过这湖的时候,突然踩到了什么,才会发疯。陆阿喜刚准备说什么,就被殷君馥的眼神吓住了。

    陆阿喜的嗅觉也逐渐恢复,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了已经死透的几具尸体,血流还没有完全凝固,还在缓缓地流着。

    陆阿喜跟着陆有之那么多年,什么大场面都见过,死人也见过。但是刚死没多久,身上还冒着热气的人,他没见过,陆阿喜的脸刷一下地白了,“殷师爷,这是怎么了。”

    陆阿喜其实知道殷君馥的身份可能不仅仅是师爷这么简单。不过少爷让他这么称呼,他自然也不会违背少爷的意愿。不过殷君馥为什么要当个师爷跟在我家少爷身边,陆阿喜想不通,但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殷君馥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交代了一下,陆阿喜的脸色更白了,这次连嘴唇都白了,比从水里泡了一圈的闻瑎还要白,甚至快和他的发色一般了。

    但是也就是那一会儿的事,陆阿喜深呼的了几口气,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冷静,不过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殷师爷,此地不宜久留。我去检查一下马车,咱们得快点到下一个镇上,给少爷看病。可不能落下病根子。”

    殷君馥把火熄灭,轻柔地穿过闻瑎的双腿,将她拦腰抱起。马车只是侧翻了,并没有什么损害,里的东西也都在,只是驾车的那匹马,脚下深入了一颗钉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马已经死了。

    殷君馥和陆阿喜将周围检查了一遍,发现了十几枚这样的钉子。殷君馥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装到了袋子里扔进马车,神色晦暗不明。

    殷君馥将自己骑的那匹马拴到马车上,抱着闻瑎便走进了车厢内。陆阿喜此刻也顾不得思考殷君馥的真实身份,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县镇。

    看了郎中,抱了药,全程闻瑎都被殷君馥抱在怀中。

    三人没有再住官驿,殷君馥将闻瑎的任职文书塞到怀中,到客栈定了两间房。

    殷君馥将闻瑎放到床上后,发现陆阿喜也跟着进来了。

    “殷师爷,忙了一天了。您一会儿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少爷。”

    陆阿喜本以为殷君馥会爽快的答应,结果此人却冷着眼审视了他一番。

    看来陆管家什么都不知道,殷君馥的身子站在闻瑎的前面,阻挡了陆阿喜看向闻瑎的视线。

    “不用了,我来照顾闻瑎就好。她应该同你说过,在宜新之时,我就是她的私人师爷。您年纪大了,今日又撞到了头,还是好好休息吧。”

    说完之后,殷君馥就把陆阿喜推到了门外,干净利落地关上了门。

    他看着闻瑎的睡颜,那双清澈的绿眸里此刻满是一些无法解读的情绪。

    第103章

    闻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屋内没有人,闻瑎望着明显不同于官驿的结构,迷茫地眨了眨眼。她只记得自己昨天落水了,怎么会到这里。

    闻瑎全身都酸痛着,她艰难地把身体撑起来,闻瑎低下头看了看,然后突然一慌,她伸手在身上摸了摸,不对,有什么情况不对。

    闻瑎蹙眉看着身上的衣服,这衣服不是她的,她的束胸也没有了。有人帮她换了衣服,闻瑎的手死死地拽着衣服,有些喘不上气。是谁帮自己换了衣服,那个人是不是知道自己是女人。

    闻瑎呆愣地坐在那里,仿佛丧失了所有的意识。她是女人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然后会怎么样,那个人会不会告密,会把自己的秘密交给朝廷,然后她面临的会是什么。

    闻瑎原本逐渐红润的嘴唇一下子变得煞白,然后身体也微微的战栗起来。还有回旋的余地吗,会不会没那么糟糕,闻瑎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能冷静思考。

    她的神经高度紧绷,甚至窗外的风吹过了声音也让此时的闻瑎吓了一大跳。她好像有些口渴,闻瑎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是该喝点水了。

    她掀起衣服走下床,拿起水壶倒水,水杯为什么再慌,闻瑎摇了摇头,这次终于没有把水撒出来。

    她想起来,在被摔下马车之前,闻瑎看到陆阿喜摔倒在了地上,而且陆叔不会水。所以,是殷君馥从湖中把自己捞了上来吗?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真的有人埋伏在那条湖边等着他们吗。闻瑎苦笑了一声,所以这就是那位准提方丈所说的不要靠近水边吗?

    街道上吆喝叫卖的声音将闻瑎混沌的意识拉了回来,水还是温的,闻瑎的双眼无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门被推开了,闻瑎打了一个激灵。

    “少爷,您醒来,太好了,太好了。殷师爷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都快要中午了,人也没回来。”

    陆阿喜看到闻瑎坐在桌子那处,喜出望外,脸上的笑纹愈发多了。他急忙走到闻瑎身旁,“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天可真是太惊险了,还好我们都没事。”

    “您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唉,我这脑子。您等我一下,我把白粥给您端上来,还有蜜饯,那药也熬好了,您一会得喝了。在冰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必须得在喝几天药,可不能落下病根。”

    陆阿喜急匆匆地下楼把吃食和煎好的药拿过来。

    闻瑎没有说话,她的手无意的抓了一下,抓到了是空气。

    所以,果然是殷君馥发现了吗,陆叔还不知道,看起来殷君馥还未和他说。他会告发自己吗,闻瑎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看来现在只有他一人知道,殷君馥会怎么对待自己,闻瑎拿不准,但是心底却有些发虚。

    “少爷,您趁热喝。”陆阿喜看着闻瑎虚弱的模样,眼中老泪纵横。

    闻瑎安慰地看着他,“陆叔,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好好的,您干嘛那么难过。”

    “少爷,您昨天的样子实在是吓坏我了。”

    陆阿喜一股脑把昨天的事都说了出来,带着担心和后怕,“昨天,殷师爷把您从水里捞上来之后,一直到咱们在这里安顿下来,他连让我碰你都不能砰。”

    “而且他一个人把那五个人全都杀了,老奴我眼力见不好,但是也看出来了,都是一击毙命,丝毫没有留后手。您说您原来和他认识,所以信得过他,但是老奴实在不放心啊。万一你们那天闹了矛盾,殷师爷随便挥两剑,或许是老奴过于担心了。”

    闻瑎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一直没有说话。

    陆阿喜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您会觉得老奴用小人之心揣测他人。是这样没错,殷师爷救了我们,我这样想他着实是不好。但是您或许不知道,陆大人,老爷他当初为什么会落下那么重的病根,就是被他信任的人背刺。”

    闻瑎知道陆阿喜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闻瑎清楚殷君馥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殷君馥不仅是她的好友,更是三番四次救了她的命。若非殷君馥,她或许早就在京城的那个巷子里被小混混侮辱了,也可能在宜新的长峰山寨被贼寇抓住杀死了,也可能就死在了昨天。

    可是殷君馥把自己当成好友,当成兄弟。现在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女人,会如何想,闻瑎现在的脑子似乎已经不够用了。

    刚才陆阿喜说的话她几乎都没有进脑子里,脑海中只能盘旋着一个问题,而那个问题只关于殷君馥,也仅仅只关于他。

    陆阿喜说着昨天的事,然后他似乎察觉到了闻瑎的态度,然后叹了口气,就像是长辈在看一个孩子,“少爷,您给老奴透个底就好,您和殷师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好让我以后对待殷师爷有个准信。”

    她和殷君馥是什么关系,闻瑎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可以自己对自己说殷君馥是自己的好友,可是殷君馥现在还会把自己当成朋友吗。

    最后,闻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陆叔,我和他是过命的交情。我们不会走到老师那一步的。”

    陆阿喜释然地笑了笑,“好,老奴知道了。您把药喝了,先吃一口蜜饯就不哭了。”

    闻瑎点了点头,还没有将药碗拿起来,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眼前。闻瑎甚至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

    是殷君馥,闻瑎几乎没有怀疑地就确定了这个人选。

    她拿着药碗的手当下就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浓稠的药液差点随之倒出来。但是殷君馥扶住了她的手。

    “陆管家,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闻瑎说。”殷君馥冷冷地扫了陆阿喜一眼,很显然,他似乎听到了这位老管家劝闻瑎不要和自己走得过密的那些话。

    闻瑎将药碗放在了桌面上,抽出了被殷君馥抓住的那只手。但是松不开,殷君馥的力气比闻瑎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大,但即便如此用力,闻瑎却并没有感觉到手部的疼痛。

    陆阿喜看着两人交缠的手,眼中不知道闪过什么,他警惕地看着殷君馥,没有动作,“少爷,要不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陆阿喜对着殷君馥鞠了一躬,很深的鞠躬,“殷师爷,老奴很感谢您救了我家少爷。这份恩情老奴剩下的一辈子都会不会忘记,要是您有用的找我这老头的,千万不用客气,我在所不惜。”

    “殷师爷,老奴知道您和少爷关系好。但是,但是您应该看见了,少爷不希望被您碰着,您还是对少爷放尊重些。还有,你别打什么歪点子。”

    声音里带着颤抖,陆阿喜说得有些不客气,他看出闻瑎脸上不适的表情不是作假,他虽然有些害怕殷君馥,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伤害小主人。

    老爷临终前的遗愿就是让他照顾好闻瑎,就算是豁上自己这条命,他也不怕。

    局面就这样陷入了僵持之中。

    殷君馥的唇抿在一起,他没有发怒,只是有些委屈的看着闻瑎,然后松开了手。

    但是闻瑎不敢看他,生怕从里面看出失望或者任何其他不好的神色。

    闻瑎睫毛不停地颤着,“陆叔,您先出去吧。不用担心我,殷君馥他不会伤害我的。”

    陆阿喜没有动,他固执地看着闻瑎,似乎想从中看出一丝被逼迫的痕迹,但是没有。

    闻瑎扯起一抹微笑,“他只是有些担心我罢了,和您一样。没关系的,若是我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会喊您的。”

    我们只是需要谈谈。

    “殷师爷,我就站在门外。”陆阿喜似威胁似提醒地说了一句。

    陆阿喜出去了,但是心情却不太宁静,他年纪大了,也早就过了情情爱爱的年纪。但是他又不是没有年轻过,少爷看向殷君馥的目光明显是带着愧疚的,但是殷师爷却相反,看少爷的眼神带着那种说不清的情愫,像是忧伤又是喜悦。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少爷骗了那个殷师爷的感情,但是一想到闻瑎的品性,陆阿喜就知道这不可能,但是无论如何,殷师爷昨天还有今天那种占有欲的姿态,实在是让自己担心他会不会对少爷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依旧没有人说话。

    闻瑎没有看殷君馥,只是盯着手里那碗浓稠的仿佛黑色油漆的药,仿佛一个假人一般,一动也不动。

    殷君馥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喝药吧。快凉了。”殷君馥的喉咙紧张地干涩着,仿佛很长时间不说话了一样,声音有些哑。

    闻瑎嗯了一声,端起碗,一口气全部喝光了,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仿佛那药一点也不苦似的,而盘子上的蜜饯一口也没有动。

    “不苦吗?”殷君馥眨了眨眼,心跳也有些加速,他舔了下嘴唇,轻轻地说了一句。

    闻瑎这时候才感觉到舌尖上传来的难以忍受的苦,眉毛忍不住蹙了起来。她也顾不得什么了,拿起蜜饯就往嘴里塞,才堪堪缓解了难以下咽的苦楚。

    空气中的尴尬气息依旧弥漫着。前日无话不谈的夜晚仿佛是一场梦,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无言之中。

    殷君馥看着闻瑎,原来和她相处过程中的点点疑惑仿佛全都解开了,原来他为什么会觉得闻瑎是个男人呢。

    殷君馥仿佛不知道说什么了,他随口说道:“你那个陆管家对你很忠心,很好。”

    闻瑎听到陆阿喜的名字,才有些回应地说:“陆叔有些话可能有些重,但是他人很好,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若是他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我向你赔罪。”

    殷君馥听到她这话又好气,“闻瑎,你为什么突然之间对我这般生疏。”

    闻瑎听到这话身体僵了一下,她呼了一口气。

    午时的阳光最盛,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到屋内,但是闻瑎身上却止不住的发冷,先是后背,然后是全身,闻瑎打了个冷颤,全身有些发麻,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终于说道这个话题了吗?

    闻瑎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但是睫毛却颤抖得很,嘴唇嗫嚅着,她舔了舔嘴唇,“我”。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咽喉仿佛被人用手死死掐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殷君馥的手篡紧了,那双绿眸里仿佛只剩下了闻瑎,像是能望进他的心里。

    “我会对你负责的。”

    第104章

    开玩笑吧,那是闻瑎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听到这话,她没有刚才那么纠结了,正准备开口说话。

    殷君馥却预料到了什么,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闻瑎想拒绝的话,被那双眼睛看着,闻瑎一时之间又怔住了。

    “昨日你遭人暗算落水,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倒是没想那么多,而且情况紧急,我就把你身上的衣服全都脱掉了,”殷君馥说到此处,也停顿了一下,他咳嗽了几下,健康的小麦皮肤依旧遮不住他泛红的脸颊。

    “然后就发现了你身上的那个,那个。但是若是不给你松开,那种情况下湿着的布围在胸口上更危险。”殷君馥深呼了一口气,“我是闭着眼给你换衣服的,我什么都没看,但是,但是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一直都——”我一直都喜欢你,

    他说的这番话前前后后卡顿了很多次,甚至有些地方语句都不是很通顺。

    “不用。”闻瑎打断了他。

    殷君馥那双绿眼睛有些湿漉漉地看着闻瑎,那句鼓起勇气却还是没说完的话也被闻瑎打断了。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两人的表情,或许会以为殷君馥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

    “不用你负责。”闻瑎再说了一遍,然后看着殷君馥的那双眼睛,“你会告发我吗?”

    闻瑎此时心跳加快,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有些要支撑不住,不知道是不是落水的后遗症,她觉得有种想要晕眩过去的感觉。她只知道自己将面临着面前的人的审判,闻瑎的嘴巴有些颤抖,心里仿佛有一面鼓,一直在不停地咚咚咚地敲着。

    殷君馥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听到闻瑎的后半句话,为什么不用,阿娘不是说了,要是看到女人的身子是要对她负责的。

    他喜欢闻瑎,不管她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喜欢的是闻瑎。甚至在她发现闻瑎是女人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暗戳戳的开心。

    “闻瑎,为什么不对你负责?”“你会告发我吗?”

    双目相撞,闻瑎和殷君馥同时出声了。

    殷君馥觉得心里涩涩的,他揉了揉自己卷曲的头发,他张了张嘴,然后半晌才说道:“我为什么要告发你,你不相信我吗?我知道你女扮男装一定是有你自己的理由的,这个世道女子的确不好生存。”

    “即使是女子又怎么了,你可是探花。当初你在宜新做的所有事我都看在眼里,朝堂之中又有几人能比过你。”

    闻瑎惊讶地睁大了眼,她没有意识到殷君馥会这么说。

    殷君馥抿着嘴唇,表情有些失落,“倒霉蛋,我知道你心中有抱负。我又不是其他人,我怎么会告发你呢。你是女人又如何呢,我喜欢的是你,敬佩的也是你,又不是因为你是男人或者女人。”

    “所以,你还把我当朋友吗?”闻瑎有些触动,她把殷君馥口中的喜欢当成了友人之间的喜欢。

    “你自然是我朋友。”殷君馥回答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闻瑎死死地咬着下唇,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到舌尖感觉到了一丝咸意。

    闻瑎把血舔掉,然后继续问道,甚至语气中带着浓重的自己也不清楚的沉重之感,甚至都没发现说这句话时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到不成样子了:“这可是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闻瑎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意识到,株连九族其实也无甚,因为她孑然一身。

    “中秋那晚,我对你说过。我是站在你这里的,不管是谁。”殷君馥的声音很稳,丝毫不带一丝的心虚和犹豫。

    是吗?闻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这话。

    “你别哭了。”殷君馥伸出手擦掉了闻瑎的泪,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安慰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还有我呢。”

    闻瑎愣愣地坐在那里,身体仿佛无法控制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殷君馥抱在怀中,她哭了吗?

    殷君馥没有见过闻瑎哭,即便是宜新的情况多么艰险,他都没有见过闻瑎哭。殷君馥的心刺疼着,这种疼痛和其他的痛苦不一样,甚至他甘之如饴。

    “倒霉蛋,你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殷君馥笨手笨脚地擦着闻瑎的泪,衣襟已经有些湿了。

    闻瑎其实感觉不到自己在哭,她甚至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

    闻瑎擦干了泪,从殷君馥的怀中站了起来,她起身,双手作揖,对着殷君馥鞠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如今我身无旁物,没有能够报答你的东西。但是你的——唔唔——”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殷君馥连忙阻止了闻瑎继续说下去,他的手捂住闻瑎的嘴,另一只手扣住了闻瑎的手腕,有些好笑地看着闻瑎的眼睛,不允许他躲开。

    “怎么,闻大人,你和我又要分得这么清楚了吗,我说过了,我会对你负责的。即便没有今天这一遭,即便我不知你真正的性别,我也早就告诉过你了,你闻瑎的事,就是我的事。”

    殷君馥看着闻瑎的眼睛,半点也不肯移开视线,“你切莫不要再对我这般生疏了。”

    闻瑎忽然觉得这气氛有点奇怪,她示意殷君馥松开她,但是殷君馥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故意忽视。他突然低头,耳梢的发丝碰到了闻瑎的脸颊,有些痒,她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

    殷君馥眼里的神情有些让闻瑎害怕,她的挣扎愈发急迫了。不过和其他人不一样,殷君馥看出她的不适之后,立刻松开了她,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闻瑎。

    “我刚才是不是太激动,我就是不想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殷君馥垂下他那双清澈的绿眸,有些失落地说,“闻瑎,你不要再说那种话了,我会很难过的。你难道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闻瑎有些不知所措,是不是自己的确太过了,殷君馥救了自己,甚至愿意帮她隐瞒,她却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对。

    “我相信你。”

    殷君馥唇角抑制不住地笑起来,那双眼睛也亮得惊人:“阿瑎,我会帮你的,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不会放过的。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我会对你负责的,即便你不愿意-

    在这个小镇上休息了两天,闻瑎感觉身体好多了之后。陆阿喜又去买了一匹马,殷君馥骑着自己的马在外守护着闻瑎。三人整装旗鼓又重新出发了。

    又在路上走了五天,八月二十三日,三人终于到达了常邑辖内。剩下的路程都很平安,没有再见过匪徒之流。

    闻瑎猜测前天那次是为了探探闻瑎的老底,但是那些人可能没有想到派出的五人不仅没有将自己击杀,反而被殷君馥全部反杀,没有一人返回。

    快要进常邑城门了,道路愈发平坦,路旁的百姓也愈发多了。

    闻瑎掀开帘子,看着周围的田野,看着百姓脸上的表情,是不自觉地从眉梢露出的喜悦。和宜新的那些百姓是截然不同的。

    等到进城之后再观察观察吧,闻瑎探出头往前面看,已经约莫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快要到了。

    闻瑎坐在马车之中,没有再掀起帘子,听着外面两种截然不同的马蹄之声,但是眉间却始终蹙着。

    她的视线望着殷君馥的方向,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疑惑和不解,或许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她和殷君馥说开之后,殷君馥对待自己的态度虽然还和以前一样,但是又有明显的不同了。

    明明她之前背行李拿包裹,样样苦力活都是一样地干。但是现在自己好像被他当成了一个易碎的瓷器,是因为自己落水还未痊愈,还是因为知道了她是女人。

    闻瑎垂眸沉思,这件事,等他们到常邑安顿下来之后,需要再和殷君馥聊聊。

    叔思是常邑同知,到时候可以先问问他常邑的具体情况。

    闻瑎这次不打算和宜新一样先查探虚实再到府衙任职了,既然沈家能在半路拦截自己,说明他们一定知道自己的长相。

    她在来之前就对沈家分析,沈家和当初在宜新的陈家不一样。当年谢远林的生母沈妃被封为皇贵妃,沈家在京城的地位就愈发超然,在当年夺嫡之时几近达到了巅峰。

    也正因这样,远在常邑的沈家分家也逐步吞噬了常邑的其他世族大家,成为了当地的豪族,后来谢远林夺嫡失败,受到新皇排挤,沈家主家举家搬移到常邑。

    而如今,即便谢远林没有成为皇帝,但是作为大齐唯二的王爷,沈家再常邑的地位依旧没有改变。他们不需要压迫百姓,就有人会为了巴结而奉上自己想要的一切。

    即便是当初籍籍无名的闻瑎到达宜新,也会有专门的人在城门那处监察一般,沈家既然早就知晓闻瑎的长相,自然不会被她轻易地躲过去。

    当初在宜新,城门的侍卫被陈家收买,因为不认识闻瑎长相而被她蒙混过关。但是这里和宜新不一样,这也就意味着,自从闻瑎进入常邑之后,自己的一举一动走在他人的监控之下。

    一个时辰后,三人到了常邑府衙,闻瑎和殷君馥先行一步走到了府衙门前,留陆阿喜一人在树下等待,陆阿喜刚想把马车系到府衙前的树上,就被一小吏阻止了。

    小吏撇了撇嘴,正好今天心烦,他吊儿郎当地走过去,啧了一声,“你这老头懂不懂规矩,这里可是府衙门前,快把你的马车弄走,还有这匹马。”

    陆阿喜脸色一冷,“你这小吏,颇为无礼。你可知这是谁人的马车?”

    府衙小吏看到陆阿喜身旁那辆朴素的马车,态度十分倨傲,“怎么,就这破车还能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

    陆阿喜怒视着此人,“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

    “谁啊?”小吏不屑地笑了一声,他可是前任知府的远方亲戚,在这常邑,除了沈家的人惹不得,他还会怕谁。

    陆阿喜说完之后,这小吏的神情变了。他再三致歉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刷一下转身,脸上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今日值班的那两个守卫,似乎脾气不怎么好。反正他也已经得罪新知府了,有俩人陪他也不错。

    与此同时,闻瑎和殷君馥走到了知府府衙前。

    门口的守卫穿着身着盔甲,面无表情的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年纪轻轻的,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甚至态度有些无礼:“台下何人,报上名来。”

    另一名守卫没有像他的同事一般无脑,反而眼尖地看到了那个小吏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领着一名老者走来,等等,林贱人身后的是不是新知府。

    自从林知府去世之后,府衙门前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了,而且算算时间,新知府也该到了,这俩人应该是跟着新知府的人。

    于是这名守卫和他的同伴不一样,不仅鞠躬弯腰,而且态度非常好。

    然后他走到陆阿喜面前,十分恭敬地说道:“下官恭迎大人。”

    第105章

    这下新知府肯定会知道他和傍边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货色不一样,说不定会对自己印象深刻。这守卫心里高兴着,还自以为没人察觉地得意扬扬地瞥了那林小吏一眼,结果只看到了他憋得快要涨红的脸。

    然后他就看见陆阿喜对着闻瑎轻轻说了一句,“少爷,马车已经拴好了。”

    这守卫当场石化,如果地上有个缝,他一定早钻进去了,那林贱人还斜了他一眼,这守卫更是恼了。

    林小吏态度谦和恭敬,不过他现在的神情和刚才对陆阿喜的那种表情,似乎都不像是一个人,他对着闻瑎地说道:“知府大人,请跟我来。同知已经等候您多时了,小人这就为您带路。”

    林小吏领着三人,边走边为闻瑎介绍府衙的情况,“同知姓俞,名为俞修樾”

    闻瑎点了点头,没想到叔思也在,他离京之前写的信不知道叔思收到了没有。

    闻瑎三人暂时被安置到了会客厅,陆阿喜站在闻瑎身后,悄声和闻瑎说刚才发生的情况。闻瑎垂眸,“陆叔,我知道了。”

    也就不到半盏茶时间,闻瑎便听见了急切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阿瑎,你可终于来了!”

    林小吏的眼睛又睁大了,他看了看闻瑎,又看了看已经走到闻瑎身边的俞修樾,忍不住无声干笑了两声,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他刚才还费尽心思地给这位新知府介绍,没想到人家是同知的好友,可能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

    不过,林知府病重的时候,他远在凌昌的儿子也来了,林知府死前似乎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林中水,估计等他知道新知府来了,还得到这知府府衙一趟。

    林小吏懊恼了锤了一下自己的头,这事他好像还没给新知府说,算了,等一会儿再说吧。不过,林小吏没想到,他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林中水上门。

    俞修樾大步走进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爽朗的笑容,他一把抱住闻瑎,拍着她的背,几乎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心情。

    闻瑎被他的声音感染了,也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连带声音也雀跃了几分,一扫前几日的阴霾,“一年不见,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啊。”

    俞修樾松开闻瑎,自然地拉着闻瑎的手嘘寒问暖,一眼看过去便知两人是多日不见的好友重逢。

    但是俞修樾总觉得身上有些发凉,他往周围看了一眼,这才看见了殷君馥和陆阿喜,也正好看见了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的殷君馥。

    俞修樾眯了下眼,“阿瑎,这两位是?”

    见到俞修樾,闻瑎此刻也是十分开心,她笑着说道:“对了,我还没给叔思你解释。这位是陆阿喜,我的管家。”

    她又指了下离自己比较远的殷君馥,“这位是我的私人师爷,能力很强。”

    俞修樾眨了下眼,然后对这两人点了点头,“二位,一会下人会带你们去内院修整。”

    然后他便继续和闻瑎说话,“走吧,我带你参观参观这府衙。”

    闻瑎想了想,也好,“陆叔,你先和君馥一起去休息一下。我和叔思说说话,也好了解一下这常邑如今的现状。”

    陆阿喜点了点头,殷君馥的脸色不好,他没吭声。只是看着两个人那么自然又熟悉的相处姿态,他心里愈发不爽了。

    俞修樾领着闻瑎一起往外走,“说实话,前几天我刚收到你的信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而且还能一起共事了。”

    闻瑎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有些怀念地说道:“是啊,莫名让人回忆起在翰林院的时候。”

    两人逐渐离开了会客厅,声音也听不到了。

    殷君馥却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门外,表情臭得很,仿佛是有人抢了他东西似的-

    殷君馥和陆阿喜走出知府府衙,牵着马和马车在下人的带领下往侧门走去。

    等没有外人之后,殷君馥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陆管家,你知道那个叫不知道是叫俞修樾还是叫俞叔思的家伙和闻瑎什么关系吗?”

    陆阿喜正在查看行李有没有缺失的,神出鬼没的,殷君馥就出现到了他面前,陆阿喜拍着胸口,有些没好气地说:“殷师爷,您走路怎么没个声。我虽然身子骨还行,但到底也是老了,你这样实在是太吓人了。”

    殷君馥没有反驳,或许是为了得到答案,又或许是歉意,他的语气很好,“抱歉,陆管家,下次我会注意的。只是,您知道那两人什么关系吗?”

    陆阿喜的眉毛一皱,上下打量着殷君馥看了好几眼,他怎么从这么个小伙子的话里听出了醋意,是他耳朵不好使了吗,“殷师爷,你问这干什么?”

    殷君馥抿了抿唇,“您能告诉我吗?”

    殷君馥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觉得那个叫俞修樾的对闻瑎不怀好意,他不希望和那个人和闻瑎过多接触。

    陆阿喜又瞅了他一眼,他想了想,这问题不涉及少爷的隐私,而且这殷师爷早晚都会知道,于是他就简洁地说道:“那是少爷的同窗好友,和少爷一届的榜眼。”

    同窗好友,比自己认识的还早吗,殷君馥缓缓地眨了下眼。陆阿喜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也就没在看他。

    然后,他听到殷君馥平淡地哦了一声。

    陆阿喜也就是眨了个眼,转过身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虽然和俞修樾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但是闻瑎和他之间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俞修樾有些讶异地看了闻瑎一眼,“这么说,你从我离开京城之后就没有钓过鱼了。”

    闻瑎耸了耸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京城实在太压抑了,我终于懂你当初离京时说的那番话了。”

    俞修樾好笑地看着闻瑎,“不过你放心,在常邑,你若想去钓鱼,没人能拦得住你。”

    “是吗,或许吧。”闻瑎不抱希望地说了句,不过她总感觉叔思这句话说得哪里不太对,不过这都是朋友之间的调侃,估计是她太过于敏感了。

    闻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俞修樾说:“对了叔思,当初你不是说许威之那家伙给你使绊子了吗?那家伙如今已经被剥去官职,啧,天道好轮回。”

    “就凭那家伙的性格,早晚会有这么一遭。”俞修樾愤愤地说了一句,然后随意地问道,“不过,阿瑎,你知道许威之得罪谁了吗?”

    闻瑎眼也没眨,随口就说:“我也不清楚。毕竟你离开之后,京城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当时贬了好多官。”

    虽说她和俞修樾是好友,但是那事到底是皇家秘辛,她都是意外知道的,还是不告诉叔思免得让他也多思了。

    俞修樾将常邑的基本情况,粮食、水利、屯田、军防等等和闻瑎介绍了一遍。俞修樾作为同知,本就是知府的副职,除知府之外这常邑他最大。上任林知府去世之后,接下来的这二十多天一直是他操办着常邑的日常政务。

    闻瑎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等回去之后再誊写到纸张之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虽然她此番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些,但是身在其位,必谋其职。

    俞修樾介绍完这些之后,又谈到了分布在常邑辖内各地的世家大族,其中沈家就在常邑府内。不过可能是俞修樾知道的也不多,对于这方面他也没有多讲,只是简略提了一嘴。

    两人走到政务厅,俞修樾将知府的官印从盒子中拿起来,交给了闻瑎,十分郑重地对他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常邑的知府了,下官一定会尽己所能,辅佐好你。”

    闻瑎双手接过,对着俞修樾也浅浅地笑了起来,“期待与君共事。”

    悄无声息地趴在房顶偷窥的殷君馥撇了撇嘴,都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啧,什么阿瑎,阿瑎,那个男人绝对没安好心-

    陆阿喜依旧是闻瑎的管家,不过知府到底是知府,这院子是闻瑎原来在宜新的那个院子几倍,连下人都有三十多个。

    这可真是让闻瑎瞠目结舌。倒不是她没见过这么多下人的,她连皇宫都待了几个月,只是,这可只是一方知府。

    不过,更让闻瑎担忧的是,这三十多个小人,其中又有多少没有被沈家收买呢?

    还有叔思,已经一年了,她和叔思已经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即便自己和叔思之间的友情并没有因为时间而疏远,但是人是会变的。

    比如自己,比如叔思。他似乎和印象里一样,但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闻瑎回忆着白天两人之间的谈话,似乎找不到任何差错,但是她就是单纯觉得别扭,叔思似乎比原来难懂了,不过,这可能是他更成熟了吧。

    夜风吹了过来,窗户自己不是刚刚检查过,已经关严了吗。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闻瑎起身,准备把门关上。但是下一秒,就从窗户那里跳进来一个人影,动作利落,甚至还带着一点潇洒。

    闻瑎还没来被吓到,就看到来人的脸,她忍不住瞪着他,小声斥道:“殷君馥,正门不走,你又走窗户干什么!”

    第106章

    殷君馥把窗户关上悄声走进闻瑎,食指放到唇前。

    闻瑎不过眨眼间他就吹灭了屋内的灯。

    窗外的月光撒进屋内,倒也算不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也只能看见一层模糊的虚影了。

    他怎么突然吹灭了灯,闻瑎疑惑地看着殷君馥,不过她也清楚殷君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无端做出这种行为。

    此刻夜已经深了,若是在京城闻瑎的家里,几乎也都休息了,但此处不同。屋内灯灭之后,依旧能听见脚步声,或许是侍女,或许是小厮,这脚步声很轻,但是若是集中精神仔细听,依旧能有细微的走动之声。

    殷君馥盯着窗外,然后才俯下身在闻瑎耳边轻声说道:“这里的人有些不太对,这常邑知府里的仆从,似乎一直在你的住处,有交接的换班。”

    他已经观察了一个多时辰了,在闻瑎的住处、书房这两个地方,几乎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有仆人走过,似乎是在巡逻一样,但是在其他地方却没有。

    闻瑎看着窗外的偶尔穿行而过的人,夜晚交班看守的确没有什么问题,这可能便是原来常邑知府的规矩。但是若是只在她的住处周围进行如此周到的“服务”,那便是有问题了。

    “那你和陆叔住的地方?”闻瑎蹙眉。

    “我和陆管家那里暂且正常。只是,这些侍从在这里转动得太过于频繁了,明日你需吩咐陆管家将这些人重新整治一番,不能让这些摸不清底细的人留在府里。”

    闻瑎掀起眼皮,手指不自觉地轻敲着桌面,缓缓摇了摇头,“君馥,现在还不能换。这沈家盘根节错,我们势力单薄,不能确定再次招进来的人是否依旧有二心。”

    殷君馥眨了眨眼,有些无辜地说:“好吧,是我思虑不周。”

    “不,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我们到这里的目的毕竟是为了另一件事,敌在暗我在明,或许不止是仆人,那些知府内的官员,其中可能不乏被沈家收买的人。”

    闻瑎现在最想要知道的是,沈家的人和谢远林是否清楚自己来常邑的目的。是因为他们知道才如此严加防范,还是不论是何种目的来到常邑的新知府,都会受到自己这一遭。

    闻瑎不由得想到了宜新的时候,陈向坤把手伸到宜新县衙之中,是为了控制好地下赌场,更是为了不让长峰山上的贼寇被人抓捕从而破坏大计。

    那原来的林知府,又是什么样的人,他有没有受到沈家的贿赂,从而“叛变”呢。

    今日俞修樾看似把所有的东西都和自己说了,但实际上闻瑎清楚,自己得到的信息很有限,而这些有限的信息之中有很大一部分还是自己早就知道了。

    殷君馥又小声补充道:“而且,那个叫俞修樾的同知,或许对你不安好心。”

    殷君馥知道闻瑎和常邑同知是同窗好友,可能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心里偶然冒出的嫉妒心,但是更多的还是殷君馥天生的直觉,他觉得俞修樾那个人看着就很虚伪,像是他见过的很多官场上的老油条一样,说的全是场面话。

    闻瑎没有反驳殷君馥的话,“多谢,我会小心的。”

    俞修樾或许并不如表面那般欢迎她这个新知府的到来,但是她暂且不想怀疑自己的友人。

    “闻瑎,当初在路上埋伏暗算你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殷君馥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得有些不太正常,闻瑎这时候只当他是害怕被外面的人听见,昏暗的环境之中,闻瑎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说完这话之后,殷君馥走到窗户前,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悄悄观察,半晌,他轻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然后便又翻窗离开了,甚至还贴心地给闻瑎关上了门。

    闻瑎也学着他的样子,悄悄地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刚好看见了从远处走廊缓步走来的两名手提夜灯的侍女。

    和刚才她见过的两人的确不是同一批。

    闻瑎躺在床上,眼睛突然睁大,她忘记和殷君馥说那件事了。算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林中水的确从那位林小吏得知新任知府已经到了,而且此人乃是闻瑎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惊讶。常邑知府可是正四品,闻瑎,若真是那个他们凌昌县的闻瑎,这可真是不得了。

    林中水仔细询问林小吏关于那位新知府的消息,听到林小吏对闻瑎的描述和自己知道的那个闻瑎一模一样的时候,十分懊恼悔恨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造孽啊,造孽!

    林深祥,也就是林小吏往嘴里塞了几颗花生米,狐疑地看着捶胸顿足的林中水,“表叔,我说你这副样子干嘛,难不成你也认识新知府。”

    林中水叹了口气,“那闻瑎是我们凌昌县永水村的人,当初我还曾让媒婆给她说婚,让她娶我们家香照。可惜,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林深祥撇了下嘴,没说什么话,当初没有瞧上人家一个穷秀才就直说呗,现在又说什么造化弄人。

    他其实有些看不起林香照的,本来好好的县令小姐不当,去京城低三下四地求那个袁瞻娶自己也就算了,前些年好不容易成婚了,结果一点也不安分,不仅偷偷和离,还在京城不知道在哪个男人家里住了半年时间。

    去京城那种全是高官贵族的京城找不自在有什么好的,要是他是林香照,一定找一个家世不如自己家的婆家,也不用看人脸色。啧,谁知道林香照是不是因为跟那个京城的狗男人偷情所以才被那个妹夫扔出家门的。他才不信林香照是和离,估计是表叔为了脸上好听才这样说的。

    林中水盯着手中的遗物暗自神伤。

    香照告诉自己在京城的时候她一直住在闻瑎家中,两人以兄妹相称,没有任何越界之处。

    但是林中水却不得不多想。

    去年大概是秋末左右吧,他收到了一封署名不祥的信件,不仅把女儿在绥宁发生的事写得一清二楚,还把女儿的现在的住址写在了上面。

    这封信的言辞很优雅,也没有什么失礼,但是笑里藏针,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果他林中水还想要老脸的话,最好快点把女儿领回家中。

    他虽然只是一个混日子的普通县令,但是到底不是傻到家了。特别是女儿回到家中的表现,他甚至怀疑女儿是不是做了别人的外室,然后被人家的正妻赶回来了。

    他不愿意这般猜测林香照,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这次父亲病重,他们一家都从凌昌赶到了这里,但是也只堪堪见了父亲最后一面。

    林中水的手死死篡着手里的东西,他猛地抬起头,“深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林深祥把手里的最后几颗花生米塞进嘴里,拍了拍手,“行,表叔,那我就先回去了。”

    翌日。

    常邑知府内院,林中水身后跟着一个妙龄姑娘,面容娇俏,和他有几分相似,但是眼眶却有些肿,明显在此之前狠狠地哭了。

    林中水低声对着林香照吩咐,“你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失礼的地方,那不是原来的闻瑎了。她现在可是四品知府,你可别以为她和一年前还一样。为父今天能把你带来已经是破例了,闺女,你别出格啊!”

    林香照乖巧地点了点头,但是心下却有些雀跃,还有一些胆怯。

    领路的小厮将两人领到了门外,林香照已经听到了闻瑎熟悉的声音,她似乎在和其他人交代事情。

    林香照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闻知府,草民林中水前来拜见。”林中水因为父亲去世,需要守孝三年,如今身上已经没有官职了。

    陆阿喜把门打开了,看到闻瑎身后的林香照,微微一愣,“两位,请进。”

    林香照一眼就看到了闻瑎,一下子就慌了,她没有迈进去,反而侧身把自己藏在了门外,不让闻瑎看见自己的身影。

    闻瑎伏案研究着卷宗,也就没有立刻抬头。听到林中水的声音,她立刻站起来。

    “草民今日前来,是为完成先父临终所托,将此物交给您。”林中水双手呈上。俯身低头时才发现他女儿没进来,林中水的表情有些不好,但是闻瑎在也不好发作。

    闻瑎也双手接过,似乎是一本书,“多谢,有劳您了。”

    林中水都在此处了,那林香照在吗?自己要不要问问林中水关于林香照的事。闻瑎抿了下唇,她唇瓣未开,声音刚溢出喉咙。

    林中水连忙摇头,“闻瑎,我这般称呼可好?”

    闻瑎笑着说道:“自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非当初没有您的路费,或许在下还站不到这里。”

    林中水感叹地看着闻瑎,连说了三声好,“不愧是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的人,思想高度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

    之后,林中水的眉间皱起起来,他对着外面严厉地呵斥道:“林香照,还不快进来。”

    林香照也在这里,闻瑎的有些激动,她的睫毛微颤,自己和林香照已经失去联系将近一年了,她现在还好吗?

    闻瑎抿着唇,眼神望向门外,刚才没有注意到,但是那处的确有一个人的影子。

    林中水偷偷观察了一下闻瑎的表情,那模样似乎也不是对他闺女无意啊!林中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林香照那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

    林香照站在那处犹豫了几下,终于走了进来。

    第107章

    林中水看着林香照,发出了一声哀叹,眼神带着一点指责和无奈,什么也没说。

    闻瑎不知道林中水是何意,但是这样一番之后,林香照的脸色的确变得比刚才更加难看了。

    陆阿喜收到闻瑎的眼神,走出去将大门关上了。

    闻瑎出声:“如今此处只有我们三人。林伯父,您今日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和在下相商。”

    林中水犹豫地站在那里,这闻瑎对自己女儿若不是无意,而且闺女都那么求他了,自己是不是要出一把力,“闻知府,您如今可曾婚配。”

    林香照听到他这话,忍不住瞪了林中水一眼,她老爹在说什么,这样闻郎君会不尴尬吗,而且自己现在早就已经相通了,再说了,闻郎君喜欢的是男人,她根本就不在择偶范围内,她爹是不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解释放在心里。

    现在这种情况她又不好意思和她爹说,林香照咬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闻瑎摇头,心里暗自咂舌,这林中水莫不是又误会什么了,“林伯父,您的意思是?”

    闻瑎看见了林香照的表情,眼眸中带着怀念的笑意。

    林中水的青丝中夹杂了很多白发,闻瑎还记得几年前林中水的模样,那时的林中水比现在身材还要壮硕些,头发还是乌黑油亮的,也不是这般愁容满面。

    林中水突然随着闻瑎深鞠一躬,语气带着一点质问,但是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恳求之语了。

    “您和小女在京城共住了几个月,难不成您敢说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闻知府——”

    林香照实在不想听了,有些气恼地打断:“爹,你为什么相信那些子无须有的事,反而不相信你女儿的话。”

    林中水低声怒斥了林香照一句:“你别说话,这是我和闻知府之间的事。”

    林香照被林中水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后,继续对闻瑎说道:“闻知府,您如今位高权重,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也不会这般求你。但是那是关于小女的清白和未来啊。”

    闻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林中水**裸的眼神里仿佛是在说你闻瑎居然是这种不负责任的“渣男”。

    可她们两人之间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啊,闻瑎唇角扯了一下,“林伯父,您的确误会了,我和林姑娘她的确清清白白。”

    闻瑎理解林中水此刻的心情,但是被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的确心里很不舒服。

    闻瑎和林中水讲述了一番她和林香照在绥宁的相遇以及之后两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闻瑎的态度很诚恳,并且丝毫不避讳林中水的打量视线。

    可惜,听完这些,林中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若不是当初遇见了你,小女现在还能好好地当她的将军夫人,而不是如今落得被街坊邻里嘲笑的下场。”

    “闻知府,或许你当初是好心,但是你难道不清楚如今这世道一个女儿家的清白是多么重要吗?她就算把那个萧明刚休了,别人也不会这么想的,那些流言蜚语,呵,我女儿还是要嫁人的。”

    “但是你知道吗?现在给我说媒的人,甚至都敢大放厥词说要让我女儿当小妾。你既然让她住在你家,就该想到现在的后果。”

    闻瑎抿着唇一直没说话,她本来还觉得自己很占理,但是听林中水说完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不太对了。

    林中水的嘴一直没停,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话,而她身后,林香照的脸色也从正常到苍白到现在气得脸颊通红。

    “爹!我说够了!”林香照冲到了林中水面前,挡在了闻瑎面前,“你别在闻郎君面前丢人了,我现在不想嫁人。”

    林香照声音都哑了,她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对着闻瑎歉意地抱歉之后,拽着林中水就离开了。

    闻瑎愣愣地看着这对父女离开,她没有想到今天会是和林香照这样的相遇,半晌,闻瑎呼出一口浊气。

    她暂且抛下那些杂念,拿起桌子上那位林知府给自己的那本册子。

    眼眸突然就定在了那处,这是账本,闻瑎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明显不是正常的账簿,花钱流水金额巨大,而且基本比比都是如此。

    闻瑎把册子合上,封皮上什么都没有标注,无法判断这是谁家的账。一定有另一本表面的账本能和这本一一对照,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事。

    闻瑎看着手里的账本,账本很新,不管是表皮还是内页,而且看笔迹,这本账或许是一个人同一时间誊写,而被誊写的那本账的主人,一定有问题。

    闻瑎把这账本藏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刚才林中水将此物交于自己的时候,神色没有丝毫异动,说明他一定没有看过此账本。

    但是这账本被包裹得如此简单,轻松便能打开,林中水是真的没看还是看不懂。

    闻瑎想到刚才离去的林氏父女,或许不仅是为了林香照,为了这账本,她也得去林府上一趟了。

    闻瑎眼眸一转,虽然她对林知府知之甚少,但是仅凭一些和俞修樾只言片语的交流之中,她倒是知道了林知府颇为痴迷军法。

    她摸了一下胸前的书册,又从一旁书柜上拿下一本《六韬》,随意放在了刚才林中水要给自己的包裹内,然后又随意扔在了桌面上。

    闻瑎眸中一亮,不知道脑海中想到了什么计谋,她蹙了下眉,又回头看了一眼桌面。

    现在正好去找叔思说一说。

    说曹操曹操到,闻瑎刚走到府衙,俞修樾便迎面而来,对着她打招呼,“终于找到你了,阿瑎,我刚才刚从你那书房回来。”

    闻瑎唇角一扬,态度熟稔,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疑惑:“也是正好,叔思,今日那林知府的儿子来此处,给我专门送了一本兵书。你说这林知府是什么意思,他老人家如今已经仙去,你和他共事了近一年,应该是比较熟悉他的脾性,所以我刚才正好要来找你问问林知府是何意。”

    俞修樾挑了下眉,想到他刚才在桌子上看到了那本《六韬》,里面就是空白崭新的,并没有任何批注痕迹,而且和他读书时用的那本并无差别。

    不过林知府既然把这本书给闻瑎了,必定有他的用意,俞修樾想到平日里林知府老谋深算的模样,眸色稍稍暗沉。

    闻瑎看俞修樾似乎是思考了几秒,然后调侃着对她说:“估计是他老人家想让你学学姜太公,愿者上钩吧!”

    俞修樾说完之句之后,眼中含笑,那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诱惑之意,“阿瑎,现在要不要去钓鱼,离这常邑府衙不远处可是有一个好地方,那里的鱼肥美得很。”

    闻瑎蹙了下眉,有些犹豫,“叔思,现在可是上值的时间,我们就这么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俞修樾摇了摇头,理直气壮,那语句甚至让闻瑎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是错的。

    “阿瑎,常邑可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没有京城那么多事情,而且你也了解,如今府衙的运作制度,即便知府不坐镇。除非是陛下亲临,否则根本无事发生。”

    俞修樾拍了拍闻瑎的肩膀:“而且现在正是交替之际,我还需要和你细说府衙和常邑的有关事项。与其在闷乏压抑的屋内,不如你我到自然之中。”

    为什么叔思今日这么希望自己出府,莫非府衙真的没什么事,不过叔思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她和俞修樾到底熟识多年,彼此都了解性情,俞修樾此人外表看起来严肃守礼,实则随心所欲。

    因此他今日说出此番话,倒也符合闻瑎以往对他的印象,所以到底没有往怀疑的方向多想。

    俞修樾看着闻瑎蹙眉站在那里就是不说话,忍不住笑着弹了一下她,“我看你啊,就是在京城劳累过度,以为常邑还和京城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吗。常邑公务轻松,而且民生和谐,很少有人闹事,不如你去看看那些卷宗,是不是还没有京城的百分之一多。”

    闻瑎眼睛缓缓地眨了两下,然后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从侧门离开,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待了。

    俞修樾眸中含笑:“这是下官的马车。今日能得闻大知府赏脸,下官荣幸之至。”

    闻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惹得俞修樾笑出声,声音中满是愉悦。

    只是,现在叔思这般富有吗,这马车上的镂空雕刻的花纹,还有车厢上木材的纹理,她一眼便看出来马车并不廉价,或者说价格不菲。

    俞修樾坐在闻瑎对面,“不急于这一时观察,你可是要在常邑待上很长时间的,以后有的是时间观察。钓鱼的装备我已吩咐下人在湖边安置了,而且还早早地站好了有利的位置,若是你今日不来,那我的一番心血可全都白费了。”

    闻瑎放下窗布,把头转回,上下打量了一番俞修樾,笑意满盈,“叔思,你今日可真是!”

    两人默契地对视,缓而都笑出了声。

    的确如俞修樾所言,这湖不远,二人在马车上不到两刻钟,便到地方了。

    俞修樾领着闻瑎到他事先准备好的位置,闻瑎看着那鱼竿眼前一亮,“这和我那一根似乎是一样的。”

    俞修樾笑容愈发灿烂了,仿佛是在说满意吧。

    闻瑎宝贝似的拿起鱼竿,上下其手。

    不远处,最多五丈,有一青衣男子也在那处垂钓,鼻梁高挺,特别是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第108章

    闻瑎坐在湖边,神情专注地看着湖面。

    但是细看,她的眼神却没有什么焦距,似乎是在发呆。

    殷君馥这小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也没见他来吃饭,中午也没见。要不是头被叔思叫着来钓鱼了,定是要去找一找他的。

    闻瑎心中浅叹了一口气,虽说殷君馥和自己不会将自己的事告之他人,但是突然被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即使自己和他的相处方式依旧和以前一样,但是殷君馥到底是什么想法,闻瑎还是不能确定。

    闻瑎眉头蹙起,她记不起当初被殷君馥救起来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那天和自己的坦白,那句不断重复的负责让闻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今晚回去之后,她一定要找殷君馥好好说一下,不要把自己当初女人看,也不要把自己当成女人照顾。

    她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变质。

    闻瑎睫毛颤了颤,突然感觉鱼竿抖动了一下,这是鱼儿上钩了。

    她在这里不过刚刚一刻钟,居然这么快就钓到了一条鱼吗?闻瑎瞬间将刚才的事抛到脑后,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湖面,双手用力将鱼竿提起,果然是一条鱼。

    这鱼倒有些好看,鱼鳞是红色的。闻瑎多看了两眼,但也没有多想,转眼就把此鱼扔进了鱼篓之内。

    她眼神发亮地看了俞修樾一眼,无声地赞扬了他一下,这处的确和他说的一样,鱼多而且肥美。

    闻瑎惬意地闭眼,水面的微风吹拂脸颊,丝丝的凉意的确令人舒畅。

    两人浅谈着,声量不大。

    又过了半个时辰,闻瑎的好运似乎用光了,一条鱼也没放上来。她看着鱼篓里独独的一条鱼,视线又移向俞修樾的鱼篓里,挑了下眉,她就不信邪了。

    就在闻瑎暗自较劲时,身旁突然响起一男子的声音,挺好听的,听起来就是一个温文尔雅,十分温和的人。

    “这位小友,若是不嫌弃,可否让在下看一眼你鱼篓内的那条鱼。”

    闻瑎侧身抬头,看见了出声的男人。

    此人身着一身青衣,面孔陌生,她原来应该没有见过此人,闻瑎看不大出来年龄,似乎最多也不超过三十岁的样子。只是,他的右手怎么缠着绷带,此人这般热爱垂钓吗,即便受伤也不休息。

    不过,自己钓起的那条鱼是有什么问题吗。就算是真的有问题,那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问,明明她已经钓上来近半个多时辰了。闻瑎心里琢磨着,心下有些奇怪。

    “我所钓之鱼,可有什么问题?”闻瑎反问道。

    此人失笑,摇头道:“有人今早将一条赤鳞鱼放入湖中,并和我约定,若是在下能将此鱼钓起,便允我一件事。但或许是运气不佳,我已经在此处坐了快要三个时辰了,可是还是不能找到那条鱼的影子。”

    他有些请求,但是声音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或许是在下病急乱投医了,刚才小友将此鱼钓起之时,在下恰巧目睹了全过程。”他用正常的左手指了指身后不远的一个位置,“我刚才就坐在那处,所以觉得小友钓起的那条鱼模样与我所见的那条很是相像。”

    他语气很是温和,随后又说道:“所以这才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小友所钓的就是那条鱼。”

    此人的说话的语调平稳,不紧不慢,听起来让人颇有好感。

    而且将一条不起眼的小鱼放入湖水之中,让他人钓起,虽不至于天方夜谭但也过于刁钻了。

    看一看倒是没什么,听完之后,闻瑎想了一瞬,就同意了。

    那人给闻瑎鞠了一躬,煞是有礼,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到闻瑎的鱼篓前,蹲下来仔细查看。

    那男子声音突然带上喜意,十分开心地对闻瑎道:“正是此鱼,若是小友不嫌弃,我愿意用今日所钓之鱼和小友互换,并且付钱买下这条赤鳞鱼。”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走向自己的刚才垂钓的位置那处,把那鱼篓拿了过来。

    欸,你等等,我还没同意呢。闻瑎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已经拿着鱼篓快要回来了。

    闻瑎和一旁的俞修樾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闻瑎小声问道:“你可见过此人,我观他衣着谈吐,并非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气质。”

    俞修樾摇头,“没什么印象。”

    话音刚落,人便回来了。闻瑎看了眼此人手中的鱼篓,里面的鱼活蹦乱跳,最上面的两条都要跳出篓外了,这即便是三个小时,但这也是二十条不止的鱼啊,这人也太厉害了吧。

    闻瑎心里咂舌,有些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就一只手能用,还能钓起来这么多,即便是正常人也没有这能耐啊。

    “这全是您钓到的鱼吗?”闻瑎有些不敢置信。

    那人有些谦虚地说道:“不过是运气罢了。”

    不过人家哪那么多鱼换自己这一条鱼,闻瑎拱手:“不知如何称呼,可否问一句,那人为何要让你钓起这鱼?”

    那青衣男子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连忙说道:“我姓凌,名启,小友换我凌启即可。我娘身体不好需要,和我约定的人乃是沈家的公子,他家中有一颗二十年的活体灵芝,所以我便想着从他手中买下为我娘补一下身子。”

    十五年的灵芝啊,那得多少钱。闻瑎心中暗自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穷人的感叹,但若此举是为其母,倒也是孝心可嘉了。

    不过,闻瑎总觉得他哪里有一点眼熟,但是闻瑎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因此又肯定自己的确又没见过他。

    凌启苦笑了一声,“不过沈公子显然不缺这些钱财,但是他告之在下,只要能将此鱼一天之内钓起来,便能将那灵芝卖给我。”

    或许是看到闻瑎的视线扫到了自己的包裹着绷带的手上,凌启的右手往回缩了一下,然后又不甚在意地说道:“这是不小心摔倒然后骨折了,过些时日便好了。”

    “若是如此,这鱼你便拿去吧。”闻瑎虽然不知道此时真假,但是真假又如何,是真的那她便做了一件好事,若是假的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闻瑎试探地问了一句:“我们之前是否见过,总觉得阁下有些眼熟。”

    凌启眉毛轻扬,声音含笑着说:“能被知府觉得眼熟,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我们的确是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我是知府?”闻瑎声音依旧平静,似乎不奇怪为什么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便她根本没有和这个人介绍自己。

    凌启对着闻瑎眨了眨眼,示意闻瑎看向身后的俞修樾,“俞大人的威名在常邑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他对你这般照顾,除了常邑知府外,在下也想不出其他人了。”

    闻瑎和这位叫凌启的男子交谈着,知道了他是一位商人,常年在各地奔波的商人,这两年因为母亲身体原因,所以定居到了常邑。

    那青衣男子起身离开,俞修也和他的视线似乎相交了一瞬,彼此又瞬间移开了。俞修樾眼神复杂,沉默地看向湖面。

    不过,在闻瑎和凌启交谈的过程中,俞修樾并未发话,只是安静地在那里垂钓,仿佛丝毫不关心此处的情况。

    等那青衣男子道谢走远之后,闻瑎对着俞修樾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可是走神了,怎么一言不发?”

    俞修樾笑了一下,“阿瑎,我看那人的鱼篓内的鱼数量可不少,没想到他仅凭单只手就这般厉害!”

    闻瑎没有抓紧这一点不放,她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就扭过头看向湖面,很平静,只有微风吹拂泛起的微微涟漪。

    只是闻瑎的眼里却没有了笑意。

    那个人出现的实在是太巧了。

    不论是言谈还是对待事情的看法,凌启都和自己极为合拍,若不是最后鱼篓内的一条鱼跳到了地上,她可能会和此人一直聊下去。

    俞修樾在常邑府衙虽然只待了一年,但是很显然府衙上下对他都极为尊敬,甚至比起自己这个刚到常邑的知府还要敬重,或者说对这些人对俞修樾唯首是瞻。

    闻瑎掩下眸中的沉思,今日之事是巧合,还是偶然。想到刚才和自己相谈甚欢的凌启,闻瑎满是笃定,她一定会再见到这个人。

    一个时辰后,日落西斜,湖面平静,周围已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此时,平静的湖面忽起波澜,一个人影从水面冒出了头,然后迅速离开了-

    晚膳过后,依旧不见殷君馥的人影。

    闻瑎有些奇怪地问道,“陆叔,您今天见到殷君馥了吗?”

    陆阿喜摇头,“从早上开始我就没见过殷师爷了。”

    那他会去哪里了,闻瑎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些忧色。

    “但是少爷,我已经将知府府内的仆人的卖身契都一一对应进行了查看,又分别询问了这些人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常的。”

    这些仆人之中有些是被父母买进来,有些是亲自来这里应聘,有些则是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

    闻瑎抿唇沉思,在陆有之耳边吩咐了几句。

    天已经黑透了,闻瑎回到屋内,将那本藏好的账本拿出来装到身上,回到卧室后又自己琢磨了起来,顺带又给这账本换了个新的藏身之处。

    后半夜,闻瑎已经熟睡。

    窗户咯吱咯吱地被开了一个小缝,殷君馥又跳窗进来了。

    闻瑎突然被这诡异的声音惊醒,心脏狂跳不止。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视野才渐渐恢复,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闻瑎悄悄将枕下的刀握在手中,对着那人影。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是我。”

    闻瑎用力按下额头跳动的青筋,压低声音忍着怒意:“你今天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

    殷君馥那双绿眼睛里只有闻瑎,脸上的表情有些傻,声音雀跃:“你担心我啦~”

    闻瑎挑眉,冷冷地看着他。

    殷君馥首先败下阵来,他双手举了一下表示投降,“我今天去沈家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沈家,今天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沈家的名字了。

    常邑的沈家,那个凌启又是什么关系呢?

    今日,叔思邀请自己去湖边垂钓,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她钓上来了那条赤鳞鱼,还是自己才是那条被钓上的鱼。

    “你去沈家,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让她担心了这么长时间,闻瑎的眼撞进殷君馥的眼中,下面的话瞬间被咽了下去。

    即便屋内的视线这般昏暗,但是那双清澈的绿眸里却依旧清晰。

    闻瑎避开了他的视线,轻轻地问道:“你今天发现了什么?”

    第109章

    闻瑎打了一个喷嚏,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殷君馥已经把衣服披到了她的身上。

    闻瑎愣了一下,随即便被殷君馥说话的内容吸引了。

    殷君馥压低声音,“今早我藏在沈家,发现沈思刑的那个儿子和一个商人在打赌,赌的就是他家库房里的那个二十年的灵芝。如果那个商人赢了,就把家里那二十年的灵芝卖给那个商人。”

    灵芝,闻瑎戳了殷君馥一下,“和沈春鹏打赌的那个商人是不是穿着青色衣服,而且右手手臂上缠着绷带?”

    “是这样没错,”殷君馥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闻瑎舔了下唇,脑中一闪而过什么,“你先继续说。”

    “但是下午的时候,我见他的确把那灵芝给那个商人了。这二十年灵芝其实是先帝赐给沈家的,如今沈春鹏敢卖,要么是他心里就没拿大齐皇帝当回事,要么他就是真蠢真傻。”

    原来这灵芝还有这故事吗,闻瑎觉得脑子里的那根线索越来越清晰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调侃,但声音却异常凝重:“说不定这位沈家公子,是十分心善被那位商人的故事打动了呢。”

    闻瑎将今日和那位名叫凌启的商人相遇的事告诉了殷君馥。

    殷君馥声音沉下来,“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的确,今日自己将那条赤鳞鱼与凌启进行了交换。既然沈春鹏按照约定,将那灵芝卖给了凌启,按照大齐律,私自贩卖皇帝赏赐之物,其罪堪比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即便沈春鹏不清楚,但是他爹沈思刑一定清楚,不,或许沈家人都清楚,自己已经钻进了这个套里。

    而给她下套的人里,甚至有俞叔思。

    闻瑎和殷君馥小声说道:“前任知府临死前将一本账本交于我,我猜测这本账本极有可能是沈家真实的账本。你既然能潜入沈家,或许也能找到沈家将账本藏在何处。”

    殷君馥听完之后,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翌日,常邑府衙的大门刚刚打开,沈家的马车便已经到了门外。

    沈思刑一脸不愉,身后的沈春鹏面色也说不上好,两人迈步走进了常邑府衙,而门口的守卫居然一个人都不敢拦住他。

    还是林深祥看到了,小跑到闻瑎那里通报,将沈家人气势汹汹的来府衙的事告诉了闻瑎。

    果然来了吗?也不知道昨日见到了那名叫凌启的商人,是真的无意参与,还是故意。她昨天在此人身上感受到的莫名的熟悉感,或许并不是错觉。

    右手的绷带,骨折吗?闻瑎的双眸平静地注视着面前铺陈开来的一张巨大的宣纸,耳边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闻瑎也没有起身,反而慢条斯理地拿起了一支上好的狼毫笔,蘸沾了些许微墨,垂眸落笔。

    没有人给他们带路,这两人却直接找到了闻瑎办公所在之地。看来沈家人挺熟悉这常邑县衙,闻瑎挑了下眉。

    闻瑎没说话,握笔挥墨,头也没抬。

    沈春鹏没有他爹沉得住气,在那里干瞪眼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当下就忘了他爹的吩咐,直接开口,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新来的闻知府了吧。”

    闻瑎把毛笔放到笔搁上,这才抬头:“两位不介绍一下自己吗?”

    她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观察并未说话的沈思刑,她得试探一下。

    沈春鹏态度倨傲:“你连这都不知道,我可是姓沈。”

    闻瑎唇角忽然一弯,仿佛是在憋笑似的,“姓沈又如何呢?这天下姓谢。沈公子,倘若陛下亲临,本官自然诚惶诚恐。但是——”

    这话闻瑎不说了,但是谁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你们俩算那根葱,配得上本官对你们低三下四的讨好。

    闻瑎的确不怯,因为她发现自己提到陛下的时候,一直沉稳并且面无表情的沈思刑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

    听到这话,沈春鹏当下沉下脸,眯起眼怒视着闻瑎。

    沈思刑拦住了沈春鹏,脸色称不上好,不过态度还算有礼,当然这是跟他儿子相比:“闻知府,昨日您是否将自己钓上来的赤鳞鱼给了凌启。”

    闻瑎眨了下眼,背着手走到了沈家父子身前,表情骤然变冷:“沈家主此话何意?难不成本官做什么事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了。”

    沈思刑冷着脸,对着闻瑎大声斥责:“闻大人,那灵芝乃是先帝赏赐,是我沈家的宝物,昨日稍有不慎便被那凌启骗走,要不是你的行为,我沈家也不会有这无妄之灾。若不是我儿机敏,最后又将灵芝赎回,否则,我沈家不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闻瑎声音平淡:“沈家主如此无礼,难不成不会心虚吗?”

    沈思刑不经意地和闻瑎的视线对上了,下意识地就躲开了,仿佛被闻瑎看透了一样。

    闻瑎看到他这副模样,突然就有些明白了。此人虽然身居高位,但是事关谋反,他的确心虚。

    既然这般心虚,那又为何敢大着胆子与谢远林掺和到一起,莫非是因为舅舅和外甥之间的血缘亲情。

    闻瑎忍不住勾了勾嘴,她的声音愈发平静,也愈发威严了,把谢郁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沈家到底不是原来的沈家了。沈家主今日这般气势汹汹地闯到我府衙内,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这大齐律法。”

    闻瑎甩了甩袖子,“沈家主,你莫不是以为本官是任你宰割的智力残疾。不过也是惭愧,本官命大,没有死在那湖里。或许,有时候一味地盲从主子,当一条狗,也不一定是好事。”

    沈思刑皱起眉头,话还没说呢,一旁的沈春鹏就嚷嚷着:“你这是在污蔑我们!”

    闻瑎有些无辜地看着沈春鹏,“沈公子,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本官不过是想到了自己在京城里见到了一条不听话的狗,那条狗还自作聪明以为主人没有发现,结果最后被挂在门上示众了。”

    沈思刑的牙齿快被自己咬碎了,黄口小儿,不过一初出茅庐的牲畜也赶在老子面前狂吠,他咬着牙,脸上强扯起一抹笑容:“闻大人,有时候祸从口出患从口入,自己说的话还是要当心一些。”

    但是一接触到闻瑎的那张甚至还带着笑意的脸,沈思刑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艹他娘的,谢远林不是说没人知道吗,比起以后的辉煌腾达,他还是想要抱住自己的小命。

    闻瑎听到这句话突然对着沈思刑笑了一下,走回书桌前,将墨痕已经干透的那张宣纸拿起来,递给了沈家父子,“这是本官送你的东西,收好。”

    上好的宣纸纹理纯净,即便被沈思刑弄出了些许褶皱,却搓折无损,上面的四个大字似乎还散发着徽墨淡淡的清香。

    不欺暗室!

    沈思刑和闻瑎对视着,冷哼一声掩饰后背已经浸湿衣衫的冷汗,这个知府似乎是在暗示自己,还是她什么都清楚,她原来是在陛下身边的,现在这副姿态,是不是表明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窝藏祸心。

    这个新知府,是不是陛下特意派来试探自己的,若是她当初真的在赴任的路上就死了,陛下会不会直接把沈家给一窝端了。

    这是不是陛下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沈思刑不敢多想,但即便如此,他额头上已经出现了很多冷汗。

    他还未离京前见过谢郁,虽然只是那短短一面,但是那双仿佛野狼的眼睛似乎能穿越时间和空间一下子把自己吞噬,沈思刑咽了下口水,陛下若是真的知道了,别说之后如何了,可能过不了多久自己就死了。

    沈春鹏根本不知道他爹为何身体就僵住了,然后突然就接过了闻瑎手里的那张雪白的宣纸,“爹,你干甚!”

    沈思刑怒视了沈春鹏一眼,让他立刻闭嘴。随后,沈思刑将手中的宣纸叠好放入袖内,对着闻瑎态度恭敬地行礼,随后拽着沈春鹏就离开了,身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府衙外,沈家的马车上,沈春鹏看着突然临时变卦的沈思刑,也是一肚子窝火,但是这是他爹,他又不敢放肆,但是看着沈思刑啥话也不说,还是沉不住气地开口了。

    “爹,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对付那闻瑎的吗?这可是掉头的大罪,罪魁祸首就是那闻瑎,然后通过此事要挟这新知府,这可是咱们和表哥说好的。”

    “现在到可好,咱们不仅没有恐吓到她。你反而被那个狗屁知府吓住了。”

    沈春鹏撇了撇嘴,有些丧气地说:“到时候咱怎么和表哥交代。”

    沈思刑的手将袖子内的那张宣纸拿出来,展开来仔细地看。

    不欺暗室,不欺暗室。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沈春鹏这时才看清楚这四个字,“爹,你就是被这四个字吓住了?!表哥都说了,这事他做得隐秘得很,没人能知道,你就别这么小心了。而且只要等表哥到了京城,咱们里应外合——”

    沈思刑恨铁不成钢地打了沈春鹏的头一下,“你想活命,还是想死。你见过陛下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知不知道当初被拉下马的那些青林党的官员不过三年时间,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沈春鹏耸了耸肩,小声嘟囔着,“不都是意外吗?”

    沈思刑气得差点喘不上来气,他一世英名,怎么会有这么个傻儿子。沈思刑的手指着沈春鹏的脑门,“总之,我们回去之后就和你表哥说闻瑎没有被我们吓住,其他的一切,什么都不要说。”

    沈春鹏嘟着嘴,眉头皱得死死的,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妥协了,“行吧,我听爹的。”

    沈家大宅,暗室。

    一人正在饮茶,右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果然,闻大人还是依旧聪慧。”

    沈思刑坐在他的对面,有些暗诧,他这外甥原来是见过闻瑎的吗?

    谢远林笑得开心,“舅父,您不用这么失落,我明日便亲自去会会她。”

    “一切小心。”沈思刑叹了口气,掩饰自己心里的害怕,表面上却依旧一副担心和自责的样子。

    谢远林很信任沈思刑的,毕竟当初他和父皇争吵,是舅父拼命为了自己抗下了一切罪过,否则自己手上可不仅仅是留疤这么简单了。

    但是谢远林或许忘记了,他自己都是这般自私冷漠的人,和他留着同样的血的沈思刑又何尝不是呢?-

    院子里的一枚枫叶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闻瑎的右肩上,她浅笑了一下,左手拿起这枚红枫端详。这枫叶并不是完整的,上面有一个小洞,或许是被虫吃掉的。

    闻瑎捏着枫叶主脉的根部,闭上右眼,从那小孔中窥天。

    “阿瑎。”

    闻瑎听到声音转身,视线穿过红枫的小孔,看到了俞修樾。

    第110章

    秋日的天空万里无云。

    林深祥领着闻瑎到林府上,一路上比较安静,然后林深祥为了鼓动一下气氛,开口说道:“闻大人,您怎么会想着找我表叔,是不是因为昨天他给你带去的上任知府的东西。”

    “哦,你为何这么想,莫非你知道昨日他送的是什么东西?”闻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将视线从马车外收回来。

    林深祥知道闻瑎对他的话提起了兴致,看来自己是说对了,“这不是早明白的事嘛。我跟着我爷这么长时间了,他老人家能把什么东西传给下一任知府,我莫得门清儿。”

    闻瑎示意他继续。

    “闻大人,是这样的,林知府也就是我表爷爷,他生平最爱说的一句就是希望家国安宁永无征战。这想想也知道,他能留给您的,要么是他在任的时候的还没完成的公务,要么是对您的提醒。总之,他那个一辈子就知道工作的老头希望的就是他死之后,下一任知府还能和他一样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勤勉尽责。”

    闻瑎笑了,这林深祥的确很了解他那位表爷爷。

    闻瑎挑了一下眉,“若是我说林知府留给我了一本《六韬》,你待如何?”

    林深祥抿了下嘴,眉毛蹙起来,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六韬》,兵书啊!这似乎也不奇怪,不过要真是这样,闻大人您今日去见我表叔,应该不是为了六韬了。”

    这家伙看着虽然不着调,但是的确聪慧。闻瑎看了他一眼,结果下一秒,这人说的话就让闻瑎的表情僵了一僵。

    过于口无遮拦了。

    “你不会是为了我表妹吧?上次我表叔带着她来,莫不是为了给您俩前线,这,等等啊,闻大人,您是从京城来的,莫非糟蹋表——啊,不是。”

    林深祥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闻瑎,他心里慌得不行,自己是不是刚才说了什么不太好的话,他的这个新上司耳朵应该没那么灵吧。

    或许是为了缓解彼此的尴尬,马车也到了林府。大门上还挂着白色的布条,几乎见不到任何喜庆的颜色。

    林中水知道闻瑎到了,连忙跑到门口迎接,心里却犯着嘀咕,这闻瑎来什么来,小女都这般了,不负责任也就算了,还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这要不是官职比自己大,他林中水早就开怼了。

    “闻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林中水说完这句话之后,趁着闻瑎没注意,表情狰狞地看了林深祥一眼,你这混小子,把闻瑎带到家里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林深祥看到了他,眼神缩了缩,有些心虚。一会儿就得溜了,不然等闻大人走了,他保准被表叔暴打一顿。

    两人走到了书房,林中水将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赶到了院子外面,才赔笑着对闻瑎说道:“闻大人,昨日老夫态度不好,要是您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说出来。”

    闻瑎制止了他弯腰鞠躬的动作。

    “林伯父,今日我不是以常邑知府的身份来的,而是作为林姑娘的朋友来的。上次或许您不理解我的意思,或者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所以,这次我是专门来和您谈谈的。”

    闻瑎正色道,“林香照和您聊过吗?您若是清楚,应该知道她不想嫁人——”

    “不嫁人,不嫁人难道让她被别人嗤笑吗?你知不知道我女儿被别人说成什么样子了。”

    闻瑎看着林中水,又重复了一遍,“林香照不想嫁人,她作为女人的任务也不是为了生儿育女。”

    林中水被气笑了,但是他还没有到脑子不清楚的地步,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直接和闻瑎针锋相对,“闻大人,一个女人如果不嫁人,没有孩子,是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以后等我老了,她又没有夫家,一个女人,谁来照顾她呢。”

    林中水表现的的确是一个忧心女儿未来的父亲,但却不在乎女儿的看法。

    闻瑎发出了一声嗤笑,“女人离了男人难道还不能活了吗?林伯父,您是不是小看女人,也小看了您的女儿。”

    林中水定定地看着闻瑎,放弃了说服闻瑎的想法,重重叹了口气,摆出一副逐客的模样,“闻大人,管教小女是我的家事,若是您没有其他的事还是早些离开吧。我等明年开春,我父亲的孝期一过,我便将香照嫁出去,也免得日后我老了心烦。”

    闻瑎没有离开,她只是语气平淡地叙述了一个事实:“或许林香照还未告诉您,她现在已是女户。若是她不愿,即便您是她的父亲,也没有资格逼她嫁人。”

    林中水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放在胸口上用力喘着气。

    “来人啊,送客!”

    临走之前,闻瑎见到了林香照,后面的仆人正在对着林中水哭诉拦不住小姐。

    闻瑎对着她笑了笑,把知府府衙的通行令牌放到了她的手上,“若是想来找我了,我一直都在。”

    回程的路上,闻瑎的马车的车轮出了问题,似乎是轴承那处有些开裂。

    天色还早,闻瑎吩咐下人不用着急先去修理,她在茶楼内先坐一会儿。意外可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伴随着意外的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闻瑎要了一壶茶,坐在二楼的茶室,看着下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华盛景。

    常邑的确是个好地方啊,不过这个地方难守易攻,谢远林再蠢也不会把军队安置到此处,不过这里作为中转站,作为粮食补给的必经路线倒是十分合适。

    不过,她不认为谢远林能和谢郁打起来。

    她在陛下身边待了几个月,虽然并不能完完整整搞懂谢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一点自己倒是清楚得很,这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自己能被派到常邑,一是因为自己的身家足够清白,老师是陆有之,又有宋端给自己在宜新的表现作保,她不可能是厉王一派。

    二则是上任的林知府死得太巧了,这个时候不管是派谁来,不管是沈家还是厉王,都会怀疑新知府的目的。她是陛下身边的起居郎,她从六品一跃擢升为四品知府,也是陛下的指令。这意味着在外人眼里,闻瑎是陛下亲自指派到常邑的人,天然就多了一份威慑。

    沈思刑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证据。

    只是,要找到谢远林通敌的证据,首先得让他自己露出马脚。那条赤鳞鱼自己没有上钩,并不代表着结束,代表沈家的一方已经来了,那另一方应该也该到了。

    茶香扑鼻,闻瑎闭上眼舒畅地呼出胸口的浊气。

    “闻大人,好巧。”

    “好巧,又见面了。你那条鱼还好吗?”

    凌启:“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闻瑎放下茶杯,莞尔一笑,“请坐。”

    凌启也对着闻瑎温和地笑了笑,“那条鱼被我吃掉了,挺香的。”他有些歉意地看着闻瑎,“听说沈家去府衙了,闻大人还好吧。”

    “或许吧,目前还好。那你母亲如何,没了那灵芝,要用什么给她补身子。”闻瑎声音也很温和,两人的对话平常的就好像不过是普通的闲聊。

    凌启顺着闻瑎的视线,也望向熙熙攘攘的大街。

    “补药有很多,不过灵芝倒是千金难求。”

    闻瑎淡笑,“你说得对,但是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强求不来的。”

    凌启把目光放到了闻瑎身上,眼神犀利,“若是我偏要强求。”

    闻瑎迎上他的双眼,声音带上了一些笑意,“为了一个二十年的灵芝,丢了自己的命,难道划算吗?”

    凌启也跟着笑了一下,“闻大人说的也是,倒是我较真了。”

    马车已经修好了,那下人已经将车子牵到了茶楼下,闻瑎抬眸道:“先告辞了,接我的人已经回来了。”

    那辆马车穿过熙攘的人群,渐行远去。

    凌启舔了下唇瓣,眉间像是化不掉的浓墨,他做了一个手势。随后,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人,跪下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上次的事,三日之后就动手吧。”-

    闻瑎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放在头后,仰着脖子望着上方已经有些年头的悬梁,知府掌一府之政,不过自己这被架空的知府,倒是无所事事,整日都闲得不行啊。

    叔思是在躲着自己吗,闻瑎站起身走到门外,枫叶比昨天落得更多了。

    闻瑎陷入了沉思,站在那处一动不动,半晌,她才转身回到房中。

    “闻瑎,闻瑎。”这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兴奋,殷君馥终于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了白天一回。“我刚才收到了密信,我手下的二十名殷家军不日将会悄然入城,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分散在府衙周围,护你周全。”

    闻瑎听到这消息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这的确是件好事。”

    殷君馥看了看周围,低声在闻瑎耳边轻语:“沈家应该有一个密室,不过我目前还没有找到入口。今天沈家的布控比昨天严了很多,我怀疑他们接下里会有什么大动作。不过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今夜我再去探探虚实,若是属实了,这可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殷君馥的眼睛发亮地看着她,似乎在求表扬,闻瑎仿佛看到了他背后的那条正摇得欢快的尾巴。

    “一定要以安全为重。”闻瑎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你做得很好了。”

    那条尾巴似乎摇得更欢了。

    三日后。

    上弦月挂在天上,银白色的月光散落到地上。

    夜色正浓。

    殷君馥又翻窗而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熟练,完全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闻瑎这次睡得很沉,她没有醒来。

    殷君馥已经熟悉了房内的构造,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闻瑎的床前。他盯着闻瑎的睡脸,有些踌躇地伸出了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很软。

    殷君馥有些苦恼地看着闻瑎,怎么才能让她也喜欢自己,他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闻瑎的脸颊。

    外面有声音。

    殷君馥的耳朵动了动,他立刻躺在床边,盯着外面的动静,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接近这里。

    殷君馥并没有压到闻瑎身上,不过依旧弄醒了闻瑎,她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一片漆黑,眉毛蹙在一起,低声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她的手动了一下,瞬间惊醒过来,傍边有人,闻瑎还没来得及惊呼,唇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双大手。

    闻瑎的身子瞬间僵硬了,但是这种感觉,似乎是——

    殷君馥眼神锐利,用气音说道:“外面有人,别说话。”

    是殷君馥啊,闻瑎还没完全开机的大脑不能很好的解析殷君馥的话,但是身体知道是他之后却立刻放松下来。

    窗外有人!闻瑎侧过头看向窗外,的确有一人影,似乎是在听屋内的动静。

    只是,殷君馥的呼吸撒到闻瑎的脸颊上,酥酥麻麻的,让她有些不适。

    刚才为了控制闻瑎的身体不要乱动,殷君馥整个人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唇瓣不经意蹭到了她的耳朵,闻瑎忍不住颤了一下。

    那人在门外一动不动,停了大概有十几秒后才离开。

    这时,殷君馥全身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了些许,他松开手,借着盈盈的月光,他看清了闻瑎眸中眼中的些许湿润,以及她耳梢的通红。

    殷君馥的脸也红了,他脑海里满是刚才身下柔软的触感。

    “抱歉,我,我刚才是太急了。你,你没事吧。”殷君馥连忙说道,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慌乱的不行,但是却不敢像刚才那样靠近她了。

    自己刚才压在她身上,是不是太重了。

    闻瑎大口喘着气,摆了摆手,示意殷君馥别在意,她低声吩咐道:“你先去看看他要做什么,别惊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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