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王露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檀悦的大袖被扯破了。
贴近沈青怡这边的那条袖子整个断了一半。
撕裂处还挂着一些黏连的珠玉，。
“你们……”王露一口气没喘上来, 唇瓣微颤，“你们都做了什么……！！”
陶曼眉心紧皱, 走到赵赵身边, 沉声道：“能补吗？”
赵赵显然已经气坏了，听陶曼发问, 她紧抿着嘴, 摇了摇头。
“破损面积太大了，整个缝接上去、先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效果直接等同乞丐。而且这种料子, 本身追求的就是一种薄透如雾的感觉, 做的时候都要注意把线藏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要是来上这么一道缝痕……”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 但在场的人都懂了。
沈青怡脸都白了。
“檀姐姐, 对不起……”
被赵赵劈头盖脸一顿骂的那名化妆师脸色也不好, 他有点僵硬地别开头去。
“我又不是故意……我总要工作吧，谁让你们两个靠那么近的，你别搭人家椅子不就——”
“你闭嘴！！”沈青怡直接喝止了他放低了许多的抱怨, 少见地黑了脸。
现在是下午, 虽然晚上才是冉星大会的主菜, 但距入场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在这种时候, 一位艺人的礼服破损了……
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短暂的慌乱后，沈青怡语速极快地整理着自己目前能想到的一切补救之法：
“我有几个大学同学是汉服圈子的，其中有一个有收集定制汉服的爱好，我记得她发过朋友圈, 她那里应该有好几套比较华丽的，虽然都是婚服，但档次还行，虽然比不上檀姐姐你这套，晚会用应该是可以的……”
“要是不想整个换掉，也可以挑选一下单找一件外套来搭。刚好她家也是首都的，我找找她的联系方式……我记得她家离这里应该不远……”
“好了，青怡，你先别忙了。”
从衣服被扯坏开始，檀悦就一直没说话，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到了这会儿，她总算抬起眼，轻声开了口。
她看向赵赵：“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稍微降低一些要求也可以。”
赵赵沉默摇头。
没有人比她更期待自己的作品能够出现在舞台上，大放光彩。
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已经毁坏到这种程度的作品，补救起来有多困难。
王露深呼吸了几次，强行扼制住想要狠狠剜化妆师一眼的冲动，歉声道：
“抱歉，是我们的错，因此造成的损失，我们会尽力补偿，之后如果因为服装和舞台效果而有什么舆论风波，我方会第一时间发出声明，替贵方澄清——”
“先不说那些。”陶曼没有发飙，她沉着声音，看向沈青怡，“你能联系上你那位同学吗，她的身形和悦悦有几分接近？能不能远程让我们看一下衣服的质量和款式、如果我们派人前去取衣服，来回大概要多久时间？”
一迭串的问题问下去，原本该是很沉不住性子的沈青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慌乱，极为冷静地一一回答着：
“我现在联系，她账号很活跃，是常用的，应该很快能联系上；她和檀姐姐差不多，但比檀姐姐稍微矮一点，没有檀姐姐这么苗条——您和檀姐姐放心，租借衣服的相关事情我会尽力去沟通，尽可能不耽误檀姐姐的事……”
“好，你先去联系。”陶曼颔首，又转向赵赵，“你也试一试，看看有没有别的补救方法，比如绣成什么花样那种。”
赵赵闭了闭眼。
这又不是那种魔术贴，熨烫上去打补丁。
但她还是点点头，应下了这安排。
不管怎么说，总归都是要试一试的。
也好给眼下的危机多个选择。
把这边的事暂时安排了一下，陶曼拿起手机走到一边，也开始寻找起她通讯录中可以救急的新可能。
给檀悦做发型修改妆容的几位工作人员互相看了一眼，都默契地继续起手里的工作。
不大的准备间里，一时间忙碌的气氛比先前还要浓重。
宁美月凑到檀悦身边，有点心疼地看着她剩了半拉的袖子。
檀悦本也在思考着还有什么救场的方法，见状，却是有点哭笑不得：
“……你哭丧着个脸做什么，还要给衣服办个葬礼吗？”
宁美月唉声叹气：“不是，我就是觉得，今天也太倒霉了……明明是高高兴兴早起出门工作，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突然来这么一遭……”
她蹲跪在檀悦身边，小心翼翼伸手摸上那半截儿袖子，眼睛里的忧愁都快溢出来了。
“这次万一没弄好，那就是得罪主办方……”
檀悦无声叹了口气，见宁美月始终愁眉不展，又开口逗她：
“所以你要趁现在，多摸摸它？”
宁美月没被逗到，而是由衷地点了点头：
“这么贵的衣服，要是没坏，我碰都不敢碰，在它面前我简直自惭形秽……上一次让我有这种感觉的，还是姐你那件——”
她声音突地一顿。
檀悦也是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喜。
宁美月压抑着喜悦，小声询问：“……形制没问题吧？”
檀悦把刚刚出事时就扣下的手机翻转上来，看了看屏幕中的嬴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形制，那应该是能打一万个保票的。
按照游戏公司目前的路数，他们对历史的细节还是挺在意的，主打一个还原。
这下，宁美月彻底放下心来。
她没有大呼小叫，四下看了看，见看陶曼还在打电话，便也不去打扰，只身离开了这里。
她走后，檀悦跟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等陶曼这通电话打完，把人叫了过来。
再之后，檀悦三言两语和陶曼简单说了一下这件事，陶曼知悉后点点头，继续去打电话了。
现下这个档口，没人能百分百保证解决问题，保证找来的衣服能用，所以还是得多方一起继续努力，以求多提供几条道路。
沈青怡那边不能停，陶曼的电话也在一直打，赵赵更是咬着笔杆子琢磨怎么把那半截袖给弄上来还不影响效果。
准备间里，无人空闲。
……
沈青怡那边的沟通很顺利。
听到是檀悦要用，她的那位同学高高兴兴就同意了下来，配合无比地开通了视频，把自己那几套收藏的汉服展示出来。
唐制宋制明制，还有清装以及胡服风格，一一铺开展示在镜头前，最终，在赵赵的建议下，选定了宋制的那套。
到时候取来看看，如果配套的大袖和檀悦现如今这套配在一起能凑合，那就先只借一个。
只是可惜和定下的主题不搭了。
定下要借用的衣物后，王露连忙打电话找人去取，陶曼不大放心，也叫了一人，往沈青怡给出的地址去。
她这边也借到了几套，但品质不敢保证，样子也没怎么看，权当备选，也已经派人去领取了。
宁美月回来时，其余几套都已经被取了回来，赵赵和造型团队正一件件筛选，比对商讨着哪套更合适。
见宁美月气喘吁吁，一个工作人员上前准备接过她手里拉着的行李箱，不料却被躲开。
宁美月艰难地摇着头：“不，我拿着。这是悦悦姐私人的东西，很贵重。”
对方表示理解，并贴心地给她倒了一杯水。
艺人私人的东西，一般只有私人助理贴身助理能动，而且又很贵重，万一因为不懂不明白而给碰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檀悦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超大版行李箱，笑了笑，扬声喊道：“曼曼，宁美美把衣服拿来了。”
陶曼闻声回头，对宁美月招手：“拿过来。”
宁美月顾不上喝水，提着箱子走过去。
赵赵疑惑：“还有？”
宁美月重重点头。
“嗯，你们看看这个能不能用。”
说罢，她把专门熨烫衣服的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清除，抱起箱子，整个放了上去。
她这么郑重其事，其余人也都有点好奇了，什么衣服这么大派头，刚刚沈青怡那同学那边取来的定制服装都没这待遇呢，也就赵赵手作的那条是这么贵重。
赵赵也凑过头去，想看看这套是什么样子的，能不能拆零件下来给檀悦身上那套搭着用。
宁美月轻手轻脚地打开行李箱，里边，是可着箱子勉强能塞下的一个巨大盒子。
她从展柜里，把这套衣服一点点取出，又精心精意地找出盒子给装好，甚至生怕自己手指太糙给摸勾丝了。
终于，它得以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看见盒子打开后的同时，陶曼就已经皱起了眉。
黑色……
这没法跟檀悦身上的那套掺着用了。而且颜色太沉重，也不搭檀悦已经弄好的妆发。
“收……”
“——等等！！”
阻止了陶曼的，是赵赵。
盒子已经完全打开，她正凑得极近，一点一点观察着这件衣服。
中途想要上手摸的时候，她还特地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手。
良久，她终于直起身，回过头来。
不过她看着的不是陶曼，而是宁美月。
“哪里搞的？”
宁美月下意识看向檀悦。
赵赵也跟着看过去。
檀悦微微笑着：“我的。”
赵赵扼腕。
“你有这了还找我定什么啊定，羞辱我吗？”
“不是，我原先也没想到还能用它。毕竟一直收在我的展台里。”
赵赵点头：“确实衬得上。”
宁美月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那自然，毕竟这可是她姐特地为它打造了一间房子的衣服，当然配得上一个展台。
陶曼一头雾水，完全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等会儿，话说明白。”
赵赵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依旧琢磨着那套衣服，动作比宁美月还小心翼翼。
“没啥明白不明白的，就用这套。”
陶曼：“？”
沈青怡也面露讶然。
赵赵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知道这件衣服值多少吗？至少这个数。这连布都是纯手工织的，真正的高级定制——”
“想要格调，这就是。想要价格，这也是。想要档次，我敢保证，本场晚会，没有一套衣服能在价值上越过这套去。”她语气幽幽，完全不见了自己作品被毁坏的愤怒，“这可是真真的中华奢侈品。”
陶曼看向檀悦。
——真有她说的那么玄乎？
檀悦摊手。
差不多吧。
陶曼也只能先退一步：“那行，先穿上试试吧，总得跟妆发搭得上才行。”
“那你放心，黑色虽然庄重严肃，但也是极致的艳丽，你们家悦悦这个脸就跟朵国色天香的花似的，这一套搭上去，我虽然还没看到，但给你四个字儿就行了：浓墨重彩。”
檀悦带上衣服走进换衣间，赵赵想了想，把檀悦先前放在她那里的团扇和玉佩也塞到宁美月手里。
“拿过去，给她。”
陶曼欲言又止。
赵赵一锤定音：“放心，搭。”
陶曼：“……”
众人的期待中，足足十几分钟过去，换衣间的门终于重新被打开。
檀悦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到她的一瞬间，房间里许多人都咽了口口水。
沈青怡眼含惊艳。
陶曼下意识上前，想要再仔细看看。
赵赵一马当前，挤走了所有想上前的人，拉着檀悦左右细看。
然后，重重点头：“形制也没大问题，秦汉的制式，稀少，大气。”
檀悦微笑：“那就这样吧。”
……
等到主办方工作人员来通知准备，檀悦起身，朝其余人挥了挥手。
艺人要乘车自后门离开，绕会场一圈到前门，走红毯入场，那里还有各大媒体在等候。
贴身助理与经纪人拥有一起参与晚宴的权利，但需要直接去场内等候，不能和艺人一起乘车从前方走。
檀悦下到一楼，走出玻璃大门时才发现，外边已经下起了雪。
一长排车辆整齐等在此处。
顾不上细看，檀悦登上了一辆车。
等前边的车辆离去，两分钟后，她乘坐的这辆也发动了起来。
几分钟过去，车辆停下。
门徐徐打开。
寒风拂面。
雪落如絮。
漫天飘洒的洁白间，红色的长毯自路边铺陈开来，一路绵延至远处的采访席，两侧堆叠摆放着盆盆束束五颜六色的鲜花，在大雪中争妍斗艳，寒冷没有消减它们半分的艳丽。
远远看去，这条掩映在花团锦簇中的红毯，犹如一条缓缓铺陈开来的画卷。
画卷的终点延入大楼，隐入人海，模糊不清；中途停靠的站点，是齐刷刷转来、闪光不止咔咔作响的相机；而起点，则是她的脚下。
檀悦微微恍神了一瞬。
这条路，是圈子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路，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路。
如今，她也要踏上去了。
不是和其他小艺人们结伴同行，也不是为了凑数而惊鸿一晃，无人采访，匆忙来去为下面的大咖们腾时间。
而是，
仅有她一人的路。
仅属于她的时刻。
檀悦稍稍捞起宽大的衣摆，垂首下车。
俯身间，质地冰凉的感觉自接触处的皮肤传来，让她眉清目明，心湖如镜。
不，她也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她还穿着他送来的衣服，佩戴着他们的礼物。
那是她意外中偶然遇到的人，是一场远隔时空的邂逅。
这场邂逅，为她本就已经很精彩的生活，额外带来了许多的美好与惬意，增添了许多不曾有过的色彩。
她很喜欢。
也会一直喜欢。
现在，该下车了。
通往明天的道路已经在面前铺开。
该她迈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