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姚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酸痛,她刚想撑起身子,却听见稚嫩骄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喂喂喂快起来,你把我的沙堡压塌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这软软小手又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脸颊,令慕姚疼得龇牙咧嘴。
这小娃娃生得一张精致不像凡人的脸。
红衣黑发,扎着两个小啾啾,唇红齿白,哪怕年幼,却有种傲气凛然的锋芒,天生就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慕姚揉了揉脑袋,嗓音有些干哑:“你谁啊?”
“你不知道我是谁?”小娃娃挑眉,似乎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人不认得他。
谁家小孩这么自信啊,慕姚皱眉摇了摇头,坐起身来。
腰间一块玉珏滑落至地,乳白玉质在阳光下折射出透亮微光,这引起小娃娃的注意。
他动作极快地捡起来,眉头顿时一皱:“这是阐教弟子才有的东西!你到底是谁?”
慕姚盯着那块玉,心头微震,可当她试图回忆时,脑海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她蹙眉,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印象,脑子简直像被核弹轰炸过,只得到:“我……不记得了。”
小娃娃却没这么容易信她。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皱起鼻子,朝她的方向嗅了嗅。
下一瞬,他眼神一冷,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海风骤起,慕姚猝不及防地向后翻滚,一脚在沙地上稳住身形,侧身躲过小娃娃的凌厉攻势。
慕姚警惕道:“你干嘛?!”
他紧盯着她:“你身上有妖气!”
可她才刚喘口气,小娃娃已再次扑来,带着孩童独有的敏锐直觉,藕臂捏成拳,拳风凛冽,毫不留情。
“喂!你讲不讲理!”慕姚连忙格挡,反手扣住他腕子,却发现这小娃娃的力气竟大得惊人,“你到底是谁啊?干嘛打我!”
他像是天生神力般,丝毫不似普通孩童。
“我最讨厌妖怪!”小娃娃哼了一声,双腿猛地一蹬,瞬间挣脱了她的束缚。
下一瞬,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折,力道之狠,竟令她有些吃痛。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块,翻滚间沙尘飞扬,慕姚脑袋疼得有些力不从心,如一块砧板上的肉,被他死死压制困在地上。
小娃娃面容精致,低头嗅了嗅她的脖颈,将慕姚嗅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又像只小狗狗一样爬上爬下到处嗅嗅,最后停在了肚子处。
嗅得慕姚一阵面红耳赤,温热气息喷洒在柔软肚皮上,小娃娃并无男女之防,甚至还上手揉了揉。
“奇怪,你肚子里确实有妖气,可你又不像妖……”他眯起眼睛,眸光复杂地盯着她,声音带着些许不甘心,“可是你能和我对打,这就不正常。”
慕姚被气笑了,唇瓣勾勒出个如莲笑容,这是谁家熊孩子?
他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移,下一刻,忽然恶狠狠地凑近了些,嗓音压低:“你一定不是好人。”
他的鼻息喷洒在她耳侧,带着稚嫩孩子的奶香味,却莫名让人心头微颤。
慕姚被他盯得心底发毛,一时忘了挣扎。“我真不记得了!”
眼见这小娃娃眼神危险地眯起,嘴角扬起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弧度:“既然不记得了,那就带回去拷问拷问好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小娃娃扯过衣领,直接把她拖了起来,一副理所当然要把她带走的模样。
慕姚:“……”
这是什么倒霉遭遇?!
“等等等等,我和你走。”她抬手抵住小娃娃的肩膀,冲着哪吒扬起一个讨好的笑,“但是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小娃娃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小小年纪便透着一股天生傲气,却也暂时停下,认同她的说法。
“你是谁?”
慕姚抿唇,脑袋隐隐作痛,她是真记不得自己从何而来了,只得暂时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慕姚,但是我应该是人吧?你又是谁?”
小娃娃挑了挑眉,随意地瞥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地开口:“我乃陈塘关李府三太子,哪吒是也。”
“……”
“……”
“……”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息。
慕姚脸上的笑意僵住,头皮嗡地一声炸开,整个人如遭雷劈,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否则怎么会听见哪吒?!封神演义中的哪吒?!
她不是失忆了,是穿越了?!
一股不真实的荒谬感瞬间涌上心头,慕姚整个人都蔫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额头,努力消化这个信息,可疼痛告诉她,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她不仅穿越了,还直接穿到了殷商时期?!奴隶社会?!
她深吸一口气,眼前一阵发黑。
完了。
此时正值殷商末年,阐截相争、天庭算计、妖魔横行……各路大佬神仙、妖魔鬼怪齐聚,整个封神大劫近在眼前!
她一个普通人,就算能活下去,怕是也要提心吊胆过日子!
更别提,她如今身上疑似还有妖气……慕姚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心里泛起了滔天的绝望。
她会不会哪天就被人认作妖怪,一刀剁了?
正当她心中戚戚然,哪吒瞥了她一眼,语气傲然:“既然不记得自己是谁,那便去见我师父,太乙真人法眼无双,定能看出你的底细。”
“……”
见太乙真人?!那不是阐教的大能之一吗?!
慕姚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她这模棱两可的身份,要是被那位仙人随手一探查,发现她的来历不明,甚至灵魂波动异样,会不会直接被当作妖邪镇压?
不行,绝对不能去!
她脑子飞快转动,努力思索逃脱的办法,目光落在前方的林间小道,心念一动,忽然一声娇滴滴的嗓音响起——
“那个……我要如厕。”
哪吒脚步一顿,似是没料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句,小脸微不可察地红了一瞬。
他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休想耍花招。”
“哪敢啊?”慕姚连忙摆手,一脸无辜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溪,“你总不能让我一路憋着吧?”
小少年狐疑地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哼了一声,侧过身去摆摆手:“快去,别想耍滑头。”
慕姚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假意往水边走去,蹲在溪边,余光偷偷瞥向哪吒,见他警惕地背对着自己,暗道时机来了。
跑!
她猛地起身,拔腿就朝着另一边的树林窜去,心跳快得几乎破了记录。
然而,才刚跑出三步,身后便传来一声暴喝:“站住!”
轰!
一股狂猛的灵力朝着她疾冲而来。
慕姚只觉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哪吒的速度快得惊人,瞬间追上了她!
她惊得冷汗直冒,眼看着就要被他逮住,心一急,直接扑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寒意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
她记得自己泳技一般,可身体却凭着本能熟练地在水里滑行,动作流畅得仿佛天生就属于水一般。
甚至在她入水的瞬间,她的下意识地打了个响指。刹那间,水流翻涌,她整个人倏然消失在原地!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然身处另一处陌生之地。
抬头望去,只见远处赫然矗立着高大城墙,城门口竖立着一座高大界碑,上书陈塘关三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慕姚:“……”
她不是在逃跑吗?怎么一不小心……直接跑到了陈塘关大门口?!
陈塘关城门高耸,刷白城墙透着几分苍凉,道路蜿蜒向内,街道两旁的房屋古朴而整齐,雕梁画栋,尽显殷商盛世的繁华。
她一脸懵逼地站在城门前,眨了眨眼,心里五味杂陈。
这里的一切与她记忆中的现代世界截然不同。
虽然她对殷商时期的印象只是课本上的寥寥几句,但眼前的景象分明告诉她,这个时代远比她想象中要更为繁华。
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们吆喝着贩卖各类珍奇物品。
绸缎布匹、青铜器皿、香料珠玉琳琅满目,人们肩挑背扛,交换物资,热闹非凡。
街角的一家酒肆传来阵阵醇厚的酒香,混杂着炙烤肉类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这便是商朝,传说中的殷商末年。
慕姚有些恍惚。
她还未想清自己的处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
她一路跌跌撞撞,还跳了水,按理说应该狼狈不堪,可衣服却依旧干净整洁,连一丝皱褶都没有,布料华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气。
……她这衣服,不是凡物?
她皱起眉,越想越不对劲,她的身体素质似乎也强了不少。
刚才和哪吒对打时,她居然能周旋一二,而以前的她,明明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别说对练,体育课跑八百米都嫌费劲……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落水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让她身上沾了妖气……想到这一点,慕姚背后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她真和妖孽相处过?甚至……她会不会本身就是妖?
她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在人群中过多停留,生怕被哪吒或其他人发现,便顺着街道快速往前走,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没钱没粮,人生地不熟,慕姚站在人群中,有些茫然。
她正思索着接下来要何去何从,忽然一道带着几分惊喜又几分颤抖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师父?”
“师父!慕姚!”
是在喊她吗?慕姚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清俊儒雅的男子站在人群中,身穿一袭月白长袍,手中执着一卷竹简,眉眼温润,神色却满是震惊。
慕姚:“?”
她有点懵,看这架势她失忆之前,难道惹过什么桃花债?
他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湿润,嘴唇颤了颤,步伐踉跄地向她走来:“……您居然还活着?您还记得我吗?”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试探地开口:“你……哪位?”
男子怔住,眼中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似是心痛又似是失落。
半晌,他勉强露出一个苦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我是墨瞳啊……您不认得我了吗?”
茶馆一角,熙熙攘攘人声掩盖于袅袅茶香中。
慕姚坐在角落边,手指轻敲桌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借机观察对面那个名唤墨瞳的男子。
月白长袍,一幅教书先生打扮,儒雅俊逸,却从天而降喊她师父。
这声师父喊得她脑子嗡嗡作响,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某种商朝时期的骗术。
她本打算立刻跑路,可对方激动地涕泗横流,眼含热泪,和块牛皮糖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一个大男人也不说话,只是悲伤地凝望她,无语凝噎:“师父,我是墨瞳啊……”
慕姚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把拽起那还深情凝望的人,匆匆钻进了街角的茶馆。
而现在,坐在她对面的墨瞳仍是一副激动未退的模样,眼眶微红,似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昆仑仙人?”
慕姚有些头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努力消化这过于离谱的信息。
墨瞳认真点头,眼底尽是怀念之色。
他的语气恭敬而带着一丝颤抖:“师父,您不记得了吗?一千年前,您便在昆仑修行,后来游历人间,偶然遇见了当年还是未化形的我。我家破人亡,是您见我可怜收我为徒,教授我修行之法,我才能有今日的造化。”
慕姚:“……”
收孤儿为徒,授法术教心性……这故事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不过她抓住了一个重点,墨瞳并非人,而是妖化形成人,也就是说她果真与妖有牵扯!
墨瞳目光坚定而怀念,声音低沉:“您也不只是我的师父,您在千年前救济苍生,收留弱小妖族,也给饱受妖祸的人提供庇护之所,人间一度传颂您的恩德。可是……”
他说到这里,眼中透出一丝复杂情绪,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是,自从龙王受封大典那一日,您便突然消失了。”
慕姚猛地一震,手中的茶盏差点滑落。
龙王受封大典?
她下意识地去回忆,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像是隔着一层浓雾,模模糊糊的。
隐隐约约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画面——碧蓝翻涌的海潮,雷霆交错的天幕,还有……血色的浪涛。
然而再努力去想,就像有一层无形屏障横亘在记忆深处,让她根本无法触及真相。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如鼓心跳,语气缓和了些:“那后来呢?”
“没有原因,您就是忽然消失了。”墨瞳神色晦暗了一瞬。
他叹息道:“您消失后,我曾满世界寻找您的踪迹,可是无论是昆仑还是人间,都再没有您的消息。青雀后来带着青鸾远走他乡,从此再无音讯。我本想一直等您回来,可随着时间推移,世人也渐渐遗忘了您的名字。如今千年过去,世间再无人知晓您曾经是这陈塘关的庇护者。”
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慕姚沉默了片刻,内心翻涌着复杂情绪。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偶然来到这个时代,结果竟然是二次穿越……还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千年的痕迹?
她曾有过徒弟,曾救过许多人和妖,曾是昆仑仙人,甚至还牵涉到龙王受封大典?
可为什么,她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更重要的是——她消失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瞳带她进入陈塘关不远处山林的旧神庙处。此处寂静无声,唯有风穿透残破的屋檐,带起几声低沉的呜咽。
慕姚站在废弃的庙宇前,脚下落叶厚厚一层,仿佛多年无人涉足。
她看着墨瞳熟练地推开半塌的木门,一步步走进这座曾经辉煌,如今却斑驳颓败的祭祀旧址。
庙内,一排排塑像静静伫立,皆已褪色风化,唯有那模糊不清的轮廓,依稀能看出昔日雕刻时的精细。
墨瞳在一尊塑像前跪下,神色郑重地取出随身携带的食盒,将其中的果子、烧鸡一一摆上,像是在祭拜真正的神祇。
慕姚看着他的动作,心中隐隐有些异样的触动。
她低声问
道:“你……这么多年都在这里祭拜?”
墨瞳点头,眼神虔诚:“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您,哪怕人间已不记得,哪怕您的塑像早已剥落,哪怕昆仑亦无人再提起您的名字,可我知道,您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慕姚心头猛地一颤,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从未被人这样记挂过。
她怔怔地看着那尊塑像,依稀能看出雕刻时的温润神情,虽然时间已经将所有细节磨灭,可依稀能看出来是她。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息,在庙宇之间游荡,灌入她眉间。
她愣住了。
这种感觉……是信仰之力?
她终于有些相信,自己或许真的在千年前来过这个时代,还干下过许多壮举。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墨瞳抬头看着她,目光带着期待:“或许师父看到以前的物品,能回忆起些什么。”
慕姚皱眉,她现在身上一穷二白的,似乎受过伤,经脉中灵力更是干涸:“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您有。”墨瞳笑了一下,眼神笃定,“您的储物玉珏还在么,里面存放着您曾珍视的一切。”
“……”
慕姚整个人愣在原地,随即脸色猛地一变。
储物玉珏?
那不就是……
她的呼吸一滞,脑海中闪过那个红衣黑发的小顽童,眯着眼睛将玉珏拿在手心把玩的画面——
哪吒!
那玉珏被哪吒拿走了!
她身形一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如果那玉珏真的装着她的过往,那么她必须拿回来!
第42章 李府小童混入李府与哪吒捆绑play
烈日高悬,映照着巍峨的陈塘关城墙,城楼之上旌旗猎猎,守军身披甲胄,手持长戟,警惕地注视着远方的官道。
慕姚问:“他们在干什么?可有战争?”
说完慕姚自己就否认了这个说法。
虽然殷商末年战乱纷争起,但是这时哪吒还是个傲娇小童,帝都那也祥和静谧,妲己还未入主帝都。
一切都还未开始。
墨瞳露出一个嗤笑:“自然是防止妖族入侵,人类多么愚蠢,明明您立下了镇妖大阵,只要铭记您就不会再遭妖祸,可他们偏偏忘记了您!不过是自讨苦吃……”
慕姚听着有点儿新奇:“不是说龙王们已经受封于天庭,受天庭管制,为何还有这么妖祸?”
“其实比起千年前妖祸不算多了,师父未出现之前那时人与妖相碰,死伤真是惨重。”墨瞳叹了口气:“至于这龙王受封,确实受封了,可怨气深重着呢,徒儿也是瞧了一千年才瞧出些味来。”
“只要龙王们臣服于天庭,这小打小闹死上些人,天庭根本不管……”
墨瞳絮絮叨叨地说着,落后于她一步,虽长成了青年男子模样,他依旧孺慕地望着师父。
温润阳光落在黑发少女侧容上,仿佛天葩飞堕广寒宫,众仙吹歇月朦胧,充斥着神性和光美。
慕姚一边听墨瞳讲述过去的故事,一边打量着陈塘关。
往来商旅络绎不绝,载着各地货物的车马轱辘碾过尘土路,赤膊苦力们挑着些蜜水果子之类的吃食来往于街道之中,任由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衣。
集市最为热闹,贩卖牲畜的商贩牵着毛色光亮的牛羊,向路过的贵族推销,屠夫则在摊前利落地挥刀剁肉,热气腾腾的炙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新鲜的果子——甜枣!”
“刚打捞的鱼,新鲜得很呐!”
“卖肉啦!卖肉了!”
多新鲜呐,慕姚瞧着十分有意思。
据墨瞳所言,千年前陈塘关只是个名唤陈村的小渔村,是在她的庇护之下才慢慢汇聚壮大,演变成如今一座繁华城镇。
“当时的村中首领中了海夜叉毒,还是您把他救回来的,所以他们敬仰您给您塑像……”墨瞳念叨着。
慕姚脑中似乎真闪过一幕画面,人高马大的青年执手下跪,在雨林中亲吻她的足尖,黑眸湿润,发誓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皆会守护她的信仰。
画面一闪而过,但终究已是千年之前,故人早已化作黄土一抔,慕姚叹息。
但她随即想到什么:“海夜叉毒?”
墨瞳尴尬一笑,仿佛回到幼童被师父责骂时期:“……多亏师父仁慈心善,不与我等计较!”
他想到什么:“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混进李府,把我那玉珏顺出来!”
不知不觉间她们来到了李府周围。
陈塘关作为一座军事重镇,总兵李靖乃是陈塘关的最高长官兼实际把控人,因此李府十分气派。
朱红色的大门上雕刻着祥云瑞兽,围墙高耸,侍女仆从来往其间,运送着蔬菜粮食瓜果,井然有序。
慕姚静静地站在府门外,思索着如何不惊动哪吒的情况下,拿回自己的玉珏。
按照墨瞳的说法,她曾是昆仑仙人,那么就并不用害怕她会被当成妖孽打死,可她又失忆坠海,期间许发生过什么不足与外人道之事。
所以她本能地不愿意暴露自己,但她又需要一个能自由出入李府的身份。
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了李府内眷——殷夫人。
她与墨瞳这两日倒是打探到不少消息。
殷夫人是个温柔良善的女子,自从嫁给陈塘关总兵李靖后养育了三个儿子,大儿子金吒和二儿子木吒长大成人去寻了仙人拜师,每月回家中住个几日。
小儿子哪吒和丈夫李靖整日争锋相对,只因这小儿子怀胎三年才生下来,且出生时是个肉球,被为人古板的总兵李靖所厌弃,他认为他这三儿子是个妖孽。
尽管后来太乙真人收哪吒为徒,并告知其是灵珠子转世,也未能完全扭转李靖的印象。
哪吒在他眼里生性顽劣,虽拥有天生神力却并不能控制自己,只会伤人害物带来麻烦。
因此,殷夫人除了要操持府中庶务,还得处理父子间关系和关注儿子心理健康,她每日为数不多的乐趣便是来城中的胭脂铺逛逛。
慕姚和墨瞳倚在街边,目光紧锁不远处的胭脂铺。
殷夫人从铺中款步而出,金钗在阳光下闪烁,淡紫色裙裾扫过青石路面。她面容温婉,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周身散发着雍容气息。
街边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捧着一篮莲蓬,嗓音沙哑地叫卖着。
殷夫人与侍女路过,脚步一顿,目光落到老太太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便命将莲蓬尽数买下,还多塞了几枚钱币,说着什么。
慕姚眼神一亮,微微笑道:“殷夫人倒是温和善良,若能入府为婢,就能逐步靠近哪吒的住处。”
墨瞳蹙眉:“但李靖府上毕竟是陈塘关的兵府,守卫森严,你若被识破——”
“不试试怎知?”慕姚笑了笑,手腕一翻,原本素净衣裙顷刻间变为粗布麻衣,鬓发也随之松散,宛如一个落魄的贫家女子。
她起身走到天光下,眸中闪烁着几分狡黠:“走啊,跟我去卖身葬父。”
墨瞳张大嘴巴,宛若金鱼:“啊?”
……
胭脂铺前,人群聚集,一柔弱女子哭得分外哀戚。
“各位行行好吧!求求你们了!我家父早逝,无钱安葬,只能无奈卖身!”
慕姚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虽然形容狼狈,可身材纤长柔弱,面若芙蓉雅美。
旁边摆着一卷破草席,躺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那老人的脸色灰白,看起来毫无生机,唯独……眼皮还在轻轻眨着。
慕姚抽噎着,趁着低头的瞬间,悄悄伸手戳了戳尸体,压低声音:“你倒是演真点,眼睛别眨了。”
墨瞳:“……”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虽叹这女子可怜,可她貌美如花又柔弱不堪,买回去了能供的活吗?
就在这时,一顶素雅的驴车停在了胭脂铺前,车帘轻轻掀起,露出一张端庄秀丽的面容。
那女子衣着华贵,眉目温和,正是殷夫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侧头问随行的老嬷嬷,语气带着几分怜悯。
嬷嬷望了一眼,道:“回夫人,是个可怜女子卖身葬父。”
殷夫人静静看着跪地痛哭的慕姚,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却也心中一动。
府中小儿容貌秀美,却拥有天生神力,稍不留神便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吓到侍女小厮,大家避之不及便家去,人口流动着实大。
她看着慕姚,即便对方衣着朴素,可容貌端丽,举止间隐隐透出一丝不凡,便开口问道:“你可曾读过书?会些什么?”
慕姚立刻止住哭声 ,低头恭敬答道:“回夫人,我父曾是先生因此念过些书,也能干些粗活。”
殷夫人点点头,温声问:“愿意入府为侍女吗?”
慕姚连忙磕头:“愿意!”
就这样,她顺利被带入李府。
本以为自己会被分配到殷夫人的住处,未料进府后殷夫人忘在脑后,她被管事安排到了大公子金吒的院中。
慕姚跟随管事踏入一座古朴雅致的院落。
这里显然属于一名成年男子,院中植有一棵青松,风吹过时,松涛声低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松香。
房门微掩,墙上悬挂着数幅水墨画,尤其悬挂的一柄金剑,剑鞘精致,隐隐流转着凌厉光泽,而房内的装饰亦多以金色点缀,肃穆又不失贵气。
金色……
每当她的目光触及金色时,隐隐有身影试图越过记忆屏障穿梭到眼前来。
那人笑得灿烂,眼神灼热,宽肩窄腰,偶尔闪过的画面更是令人脸红心跳——强壮手臂紧揽着她的腰,炽热气息缠绕耳畔,如雨汗水从鼓胀胸膛上滚落……
慕姚猛然惊觉,微微睁大眼睛。
妈呀,原来在她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吃得这么好吗?
想到这里她流下悔恨的口水,又按了按发热的脸颊,找回记忆,刻不容缓!
好在金吒今日并不在家,她的日常不过开窗通风,整理洒扫,事物简单,这也正好给了她自由走动的机会,可以四处探查。
如此清闲的日子过了数日,慕姚已然摸清了府中的动向,也掌握了哪吒院中的布置与他的日常作息,她计划趁哪吒外出之际,潜入院中一探究竟。
这日正午时分,灼日将地面烤得昏昏欲睡,空气中都氤氲着暑气,实乃行偷鸡摸狗之事的好时候。
慕姚做完了活计,正打算行动之时,一道清朗又带着几分张扬的嗓音,猛然打破了静谧,竟直接冲入金吒院中——
“大哥!”
慕姚心中一震,陡然回头,便见哪吒大步踏进院中。
双髻小童年纪尚幼,但已身姿纤长,面容秀美,神采飞扬,带着几分小少年的意气风发。
糟糕!
她连忙低下头,悄悄转身,试图避开哪吒的视线,可还是被那锐利双睛捕捉到。
哪吒站在院中,来寻金吒,却见大哥院中那粉裙少女转过身去,杏面桃腮。
他朗声道:“喂,我大哥在院中吗?”
慕姚心神一凛,脚步顿了顿,旋即不慌不忙地转身,当做没听到,步伐沉稳地往回走。
哪吒眼中闪过探究,察觉到她的刻意回避,小小少年手一背,歪了歪脑袋,也缓步跟了上来,显然是起了疑心。
形势愈发紧张,慕姚一边思索着脱身之策,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行走。可就在这时,她不慎撞上了一道坚实的身影——
身体下意识地就倾斜往下,她装作头晕,顺势歪倒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松香气息扑面而来。
她装作虚弱地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五官深邃的俊朗面容,眉宇间俊俏英气,乃大公子金吒是也。
金吒下意识扶住这陌生少女,温热掌心透过衣料传来肌肤滑腻微妙触感,他低眸望着怀中黑发少女,似是侍女打扮。
他微微一怔,想要将她扶起来,隔开个距离。
慕姚却死死地拉住他的臂膀,使劲往他怀里躲避,试图用胸肌闷死自己的脸,她还软软道:“大公子,奴有些头晕,可否缓缓……”
被压得动弹不得的金吒:“?”
谁家侍女力气这么大?
这一幕被哪吒尽收眼底,他眯起眼,只能望见他大哥刚回家就与侍女搂搂抱抱,他有些不爽,正要上千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一名仆从急匆匆跑来:“三公子,夫人请您去正厅一趟。”
哪吒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目光在慕姚与金吒之间流连,最后冷哼一声,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
直到哪吒的身影彻底消失,慕姚才悄悄松了口气。
可她才刚想站直身子,便觉身后男人未曾松手,温热掌心仍贴在她腰间。
她轻轻侧目,对上金吒微有些不自然的表情,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她轻咳一声:“……大公子?”
金吒眼神一闪,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旧揽着她,手指微僵,连忙松开,清咳了一声,淡淡道:“下次小心。”
慕姚抿唇退后一步,低头露出洁白脖颈,福了一福,刚准备退下,却被金吒唤住进了里屋。
他自顾自地查看了一圈里屋,随后解了佩剑,看着慕姚的目光有些不自然:“你……你是新来的?可我不需要侍女。”
这是要赶她走啊?!
万万不可!
慕姚心下一惊,立刻站起身,露出一丝楚楚可怜的神色。
“公子……求求您,别赶姚姚走……”她眼圈微红,低声道,“姚姚自小家贫,父母双亡,能进李府做事已是难得,若是被赶出去,我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黑发少女孤零零地伫立着,身形单薄,眼泪说下就下,如断线珍珠簌簌滚落。
她泛红眼眶若熟透樱桃,偶尔抬头望他,可怜得紧,弱柳扶风之态是个男人都忍不住想将其拥入怀中。
金吒怔住,显然被她这一哭给惊到了。
他顿时手足无措,连忙摆手:“不,不是……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只是我不需要啊……”
他话未说完,慕姚眼眶微红地瞧她:“公子是嫌弃我吗?我会很多活呢……研磨、泡茶、插花……若是给您当个沙包练也使的。”
金吒:“……”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再说不需要。
瞧她那么可怜,他抿了抿唇,耳尖泛红,低声道:“那行吧。”
慕姚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行礼:“多谢公子!”
就这样,慕姚获得金吒的认可留了下来。
话说金吒素来独来独往,不欲身旁有侍女伺候,然而慕姚却使出浑身解数,步步为营,终究在他身旁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不动声色地在他习字时研墨,掌控力度恰到好处,使墨色均匀浓淡相宜。
他稍作停歇,她便奉上一盏清香四溢的茶,温度适中,茶水澄澈透亮,茶香淡雅回甘,仿佛能洗去一身疲惫。
起初,金吒未曾在意,直至那抹独特的茶香在齿间缭绕,方才惊觉——这茶与他所知的截然不同。
此时,茶文化尚未广泛传播,纵然神农氏早已发现茶叶,人们却多是将其与米粥同煮,熬成浓稠之物,黏腻涩口,甜不甜酸不酸的。
平日里,他只饮白水,素来不喜其他汤汤水水。
可慕姚所泡之茶,却透着一股清新灵动的气息,仿佛山间晨露,泉水泠泠,润物无声,令人回味无穷。
“这茶……”金吒放下笔,抬眸望向她,眼底浮现一抹罕见的讶异,“你是如何泡制的?”
慕姚笑而不语,神色间带着几分神秘:“这可是姚姚的秘诀,若是让公子知晓了,再把我赶出去,可怎么得了?”
黑发少女生得俏,胆大又狡黠,令金吒不由得耳目一红,拎了佩剑出去锻炼去。
这头哄得了金吒大公子,慕姚同时也在观察着府中的动向,在这院落中静待时机。
如此五日光阴悄然而逝,终于,机会来了。
明日金吒即将回到五龙山云霄洞去,而此时,哪吒正随殷夫人赴家宴,他院中无人,她必须把握时机。
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夜色悄然笼罩整个陈塘关。
慕姚身着一袭黑衣,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地潜入哪吒的院落。
寂静无声,夜风拂过树梢,卷起微微沙响。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轻轻跃入院中,步履迅捷地潜入房内。
房门未关,仿佛是对所有人毫无防备,她心中一凛,隐隐觉出不对劲。然而,当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枚熟悉的玉珏时,她的心猛地一震。
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摆在桌上?
她本能地感到不妙,然而
此刻已由不得她迟疑。正当她伸手欲取,忽然间,空气中一股强烈的波动骤然袭来。
下一瞬,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倏地自暗处窜出,宛如灵蛇,瞬间将她缠绕其中!
混天绫!
慕姚瞳孔微缩,心头陡然一沉。
她被混天绫缠住,尚未来得及挣脱,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哎呀,被我抓住了!”这声音清脆,透着几分戏谑,带着小少年稚气,可语气却悠然自得。
她猛地抬头,便见哪吒倒挂在房梁上,赤着一双白皙小脚,姿态随意而张扬。
他穿着宽松的红色锦衣,乌黑的双髻高高束起,额间一点朱砂,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精致非凡。
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神情中满是调皮与狡黠:“就知道你会来!”
慕姚四仰八叉地被混天绫吊在半空,整个人被红绸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猎物,动弹不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
这心机小男孩搁这守株待兔呢!
“这么久才来我以为你定好好谋划了一番呢。”他歪着脑袋,睁大眼睛,嘴角笑意加深,“可这么容易就被我逮住,是不是太没意思啦?”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哪吒,是你小小年纪心机就太深了!”
哪吒坐在房梁上,哼了一声,满脸得意:“我心机深?明明是你鬼鬼祟祟地闯进来,结果被我抓个正着,你到底是何人?如实招来!”
他那双乌黑剔透的眼睛盯着她,眼底闪烁着戏谑之意,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慕姚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索性闭上眼睛,不愿搭理他。
可哪吒却不打算让她安生,见她一副懒得开口的模样,眼睛微眯,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意:“不说实话是吧?那我可要严刑拷打了。”
慕姚心头猛地一跳,顿时有些怵了。
哪吒是以杀止杀的杀神,手段狠厉得很,要是真让他动起手来,自己还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难道他要把她剁了?还是直接用火尖枪来个先烤后炙,再撒点葱花?
她正心惊胆战地思考着自己的下场,就见哪吒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
他忽然翻身跳了下来,站到她面前,一手抓住她的脚腕,另一只手则鬼鬼祟祟地摸出一支毛笔。
慕姚心里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
哪吒眨眨眼睛,笑得越发坏了:“拷问你这小贼啊!”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脱掉了她的鞋,露出一双白皙的脚踝,紧接着,毛笔便顺势落下,轻轻扫过她的脚心。
“哈哈……你!”慕姚猝不及防,忍不住笑出声。
她缩了缩脚,想躲却又被混天绫绑得牢牢的,根本无处可逃,越是挣扎越如砧板鱼肉。
“说不说?说不说?!”
哪吒见状更加起劲,手中毛笔在她脚心肆意游走,挠得她浑身一颤一颤,忍不住挣扎,然而混天绫完全没给她逃脱的机会。
第43章 李府小童哄得哪吒心花怒放为己用……
震惊!
一顽劣小少年竟与侍女共处一室,还用红色混天绫将柔弱侍女四肢吊起,疯狂蹂躏迫害!
月光透过窗棂,照耀着屋内场景。
黑发少女的鞋袜都被脱了,白嫩脚心被小少年用毛笔滑来蹭去,偏偏哪吒把握不住力气,时大时小,令她又痛又痒。
“哈哈……哪吒!你住手!别闹了!”慕姚笑得眼角泛泪,根本没法反抗,“是不是……哈哈哈男人?住手!”
夜风吹拂,哪吒眼眸亮晶晶的,手中动作未停,像是找到喜欢的玩具一般,甚至饶有兴致地对她做了个鬼脸。
慕姚笑得快岔气,心头却一沉。
她本以为哪吒天性顽劣,做事随心所欲,兴许戒心不会太重,谁知这孩子只是看似顽皮,实则狡黠得很,早就在这等她呢!
再抬眼看向哪吒,他正悠悠地晃着身体,一双澄澈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呢。
恶劣是恶劣了点,倒不算太坏,只是用毛笔挠她。
慕姚顷刻之间就想出应对之策——那就哄呗,她哄小男孩最有一手了。
既然如此,慕姚干脆利落地求饶:“好好好,我说……哈哈哈……我说,我全都说!”
双髻小少年眉梢轻挑,一幅志得意满的模样,像是笃定她逃不掉:“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来干什么的?”
慕姚眨眨眼睛,并没有当即回话,还是贯彻那条原则,先进一丈再说。
她眨巴着眼睛,示弱起来:“……我的手腕脚腕都疼得很,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保证不逃跑,求求你。”
夜幕余晖中,少女细嫩腕子确实被红绸缠出好些印记,她也不再露出凶巴巴的表情,反而眨巴着眼睛,有些可怜,释放了些友好讨饶信号。
到底是没太见过世面的小少年。
哪吒的态度也没那么恶劣了,狐疑地瞧了她会,将她放下,又警告一番:“少耍花招。”
“是是是。”
哪吒坐在桌上,赤裸双足一晃一晃,如青天大老爷,开始了他的严刑拷问。
“名字。”
“姚姚。”
“哪里人?”
“不记得了。”
“为何夜探我房?”
“误入。”
“胡说八道!”哪吒哼了一声,双手抱胸,语气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你分明是冲着这块玉珏来的!这是阐教子弟才有的储物白玉珏,可是你偷来的?”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慕姚却不打算老实回答,老实是不可能老实的。
所谓最好的谎言即是三份假七分真,再避重就轻,逼上对方一把,便可以将自己伪装成绝佳受害对象。
慕姚垂下眼睫,叹了口气:“我确实是阐教弟子,只是遭奸人陷害,导致记忆全失,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
哪吒明显不信,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珏,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看来不下一味猛药是不行了。
慕姚抿唇,幽幽道:“你既不信,我也无话可说,反正如今我经脉受损,修为尽废,活着也没甚意思……”
演起来就发了狠了忘了情了!
她话音未落,猛地一挣,将自己从鲜红色混天绫中脱出,直直朝着漆红朱柱撞去。
哪吒一愣,没想到她竟然真敢寻死,心头蓦地一紧。
他本能地挥手一拽,混天绫瞬间飞出,将慕姚死死束缚住,强行拉了回来。
“喂!你干什么!”哪吒精致秀眉蹙起,“我又没说要杀你,你寻死觅活做什么?”
慕姚被拽回来后,气息微喘,面容隐于黑暗中,瞧不清神色。
直到月上枝头,月光落于她倔强面庞上,她一句话没说,只是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不哭则已,一哭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这下哪吒顿时慌了手脚。
他自小顽劣,虽调皮捣蛋惯了,可哪里应付过这等场面?
他擅长打打杀杀,殴打妖魔,于山间对练精怪,可对这软软糯糯的泪水却毫无招架之力。
“别哭了!行了行了,我信你还不行吗?”哪吒慌张地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少见的焦躁。
可慕姚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根本没有要止住眼泪的意思。
哪吒彻底败下阵来,恼火地揉了揉头发,嘀咕道:“我帮你找到记忆便是,别哭了啊!真是麻烦……”
夜风温柔,慕姚眼底掠过一丝胜利的笑意。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心中暗自得意——那些眼泪当然是假的,但要让一
个小童心软,演技必须过关。
接下来,就是加大火力,彻底哄住这位未来的三坛海会大神了。
她发挥出炉火纯青的彩虹屁,满目敬仰:“哪吒呀哪吒,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法力无边,神通广大,聪明绝顶,心地善良,还那么漂亮呢……”
一串不要钱的溢美之词直接将哪吒砸晕在原地,小少年有些脑子嗡嗡的,呆愣愣地瞧她的嘴唇。
黑发少女那张樱唇还在一开一合:“真的!你生得如此精致漂亮,将来必定风靡万千少女,让天下人都倾心——”
哪吒的耳根瞬间红透,连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连忙打断她:“谁、谁漂亮?!”
“你啊。”慕姚理所当然地答道,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
月色之中,他不过八九年岁,身形却如秀竹挺拔。
男生女相,鼻梁挺秀,肤容胜雪,点绛唇,白樱面,虽剑眉飞扬,眸子若琉璃澄澈,凌厉与柔和兼具造成独一份的英气,鬼斧神工,宛若天成。
不难想像,若长成少年模样该如何令少女们心醉神迷。
“你别胡说!”哪吒瞪了她一眼,恼羞成怒地反驳,“我是俊朗,不是漂亮!”
漂亮是真的漂亮,只是现在跟俊朗沾不上边。
慕姚眨了眨眼,又补了一句:“对对对,俊朗。”
哪吒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别扭地转过身去,嘴硬道:“……你其实不必说这些虚妄之言,没必要讨好我,我也会帮你。”
他语气冷淡,似乎想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那微红侧脸透着几分青涩纯真。
慕姚心下好笑,忍不住再添一把火:“可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嘛,你若不让我说,那算什么?”
哪吒拧着眉头,半晌,耳朵红彤彤地低声嘀咕:“……哼,算你有眼光。”
慕姚:“……”
原来是傲娇啊。
小少年三下五除二将缠着她的混天绫松开,一股莲香幽然散开,于黑夜中执拗地瞧她,目光如炬,但话总算是说开了。
解决了哪吒这一大难题,慕姚的心又落回肚中。
她以为自己已经摸清哪吒脾性,不过是个纯情傲娇的小少年,当即回去睡了个美美的觉。
谁曾想哪吒次日就给她捅了个大篓子。
晨光熹微,李府一片宁静。
露水顺着青瓦滑落,滴落在石阶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慕姚起了个早,正准备趁着金吒未起身,赶紧泡好茶,以巩固自己能干侍女的形象。
哪知前脚刚踏入偏厅,还未走近。
她就听见一道清脆嚣张的小少年音道:“大哥,你能不能把这个侍女给我?”
慕姚:“……”
她脚下一顿,险些当场摔个跟头,心想弟弟你是不是太明显了?!
虽然我俩昨日才互通有无,你今日连拐弯抹角的铺垫都没有,就直接闯进你大哥院子里要人,是否太莽撞了些?
慕姚顿时满脸复杂,心说她这波彩虹屁是不是吹得有点太猛了,才令他如此莽撞。
后来她才领悟到,三坛海会大神中性格的底色之一便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金乌初生,小少年今日身着赤金绛红袍子,墨发黑瞳,锐利精神的紧,如耀眼红莲花。
他大步踏入金吒的院子,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案前抄经的金吒,语气自然得仿佛这事天经地义:“大哥,你能不能把姚姚给我?”
金吒手腕一顿,笔尖滞了刹那,方才抬眸看向小少年:“你又胡闹什么?”
哪吒昂着脑袋,神色理直气壮:“我没胡闹,我看她顺眼,想要她去我那当差。”
金吒蹙眉,看向站在一旁一脸生无可恋的慕姚,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她是母亲指给我的侍女,哪能说换就换?”
哪吒振振有词道:“你又不缺人伺候,给我一个怎么了?”
金吒心中顿生无奈,他对这个顽皮弟弟其实疼爱的很,也知道哪吒因为天生神力其实没甚玩伴,能向他要个顺眼的人也没多大事。
只是他要的是慕姚……
金吒目光掠过站在一旁的慕姚。
她一身浅色衣裙,站在晨光中,乌发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耳畔,眉目清丽,灵动之中带着些许恬静,身上隐隐散发着一缕淡雅茶香。
这股茶香很淡,却叫人沉静心神,不自觉地放缓呼吸。
她泡得一手极好的茶,温润清香,每次端上来时,茶香令人心绪安宁。她人也细致不谄媚,聪慧却不张扬,透出一股超脱凡俗的灵气。
……令人有些不忍放手。
可他是李府长子,向来端方稳重,岂能因私心阻拦哪吒?
他端正身姿,淡然道:“你若想要,就去同母亲说。”
哪吒一听,顿时冷哼一声,昂起下巴:“好啊!我现在就去!”
他精致眼尾一扫慕姚,临走前还大放厥词:“反正,她迟早是我的人。”
慕姚嘴角一抽,僵硬地扯出一抹微笑。
这小子是故意的吧?!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事很快就有了眉目,听闻哪吒要侍女,殷夫人是极为欣喜的。
哪吒一向不耐烦身边伺候的人,经常乱跑到处野,李府内上下谁不知?
如今他愿意收个侍女,殷夫人只觉是件好事,便点头允了。
只是这事便苦了金吒大公子了,好不容易瞧中个奉茶侍女,却被弟弟夺了去,他内心有些失落,又碍于兄长颜面只能咽下。
青瓦白墙间浮动着淡淡茶香。
慕姚与他赠别,朝他微微一笑,温软灵动,如春水轻拂湖面,掠过心头,却不留一丝痕迹。
“公子莫要担忧,若您每月回来时,我便会过来为您泡一盏茶。”她的声音温柔,仿佛和着茶香,萦绕在耳畔。
体面人慕姚如是说道。
金吒心头微跳,他看着她眉眼盈盈,气质灵秀,仿佛与寻常侍女格格不入,可她终究还是去了哪吒身侧,消失于视野中。
金吒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怔然。
身形高大健硕男子巍然矗立着,有些傻傻的,仿佛也被迷了心智,化作无脚的树。
小厮凑上前,嘴角挂着几分揶揄,笑道:“大公子可是春心萌动?若真舍不得,不如去夫人那再争上一争?”
金吒陡然回神,眉心微蹙,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然:“莫要胡言乱语,我乃修仙之人,五根清净,怎会纠结于这等琐事?”
小厮嘿嘿一笑,倒也不多言,只是眼神揶揄。而金吒负手而立,嘴上虽否认,心绪却难得有些烦乱。
这所有一切俱被哪吒收于眼底,他翘着白嫩小脚,趴在房顶瓦片上晒太阳,火红烈日照得他鲜亮赤红,自有不羁放纵之态。
脑中止不住回想方才院中一幕。
金吒望着慕姚的背影发愣,小厮在一旁打趣,他虽面色如常,耳根却如染了血般艳丽。
哪吒歪了歪头,乌黑发丝落在肩头,琉璃眼中透着几分不解。
他尚未通透男女之情,也未曾思考过什么情愫之类的东西,只是单纯疑惑。
姚姚不过是个侍女罢了,这几日陪只是陪大哥泡茶研墨,为何让大哥他如此怅然若失,哪吒思索半日弄不明白索性不想。
可随即哪吒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姚姚还要去给大哥泡茶,那她陪自己的时间不就少了吗?
他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上挑飞眉似蹙非蹙,心中闪过占有欲与醋意。
但哪吒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他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个可以放肆相处的人。
小少年并非不知自己异于常人,寻常侍女小厮畏惧他,连两位兄长也没时间亲近他。
大哥虽然待他温和,却不免用规矩束缚他,甚至还得时常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可姚姚不一样诶,她是他在海边捡到的。
她还会笑着夸他漂亮,会毫不客气地怼他,会撒娇装可怜,又会毫无顾忌地同他打闹嬉戏。
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大哥抢走?
哪吒微眯起眼睛,粉嫩嘴角抿了抿,黑白分明眼眸
里滑过一抹流光。
哪吒悠然转身,步伐轻快地爬回自己屋里去了,翻开他不太喜欢的墨宝,咬着笔头在纸鹤上写写画画。
好些墨渍沾在脸上,却无损他白嫩精致脸蛋分毫,他对着太阳举起纸鹤,纸鹤施施然飞走了,然后哪吒露出个嫩莲般清丽的笑来。
大功告成!
他写了封信给师父太乙真人,再让太乙真人建议文殊广法天尊让他大哥出趟远门,游历修行去吧!
昆仑山云雾缭绕,群峰连绵,仙鹤蹁跹。
一蓝袍中年人端坐于云台之上,他手捻拂尘,闭目感受紫气东来,仙音袅袅,时不时饮上一口玉液琼浆,恍若世外桃源。
一只胖乎乎的小纸鹤从天外疾飞而来,径直落在他掌心。
太乙真人眉毛一挑,展开纸鹤:“咦?”
那纸鹤上字体圆滚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他的好徒儿哪吒来信。
这可真是稀奇事,灵珠子本就天性跳脱,转世后更是顽劣,从不爱习字念书,怎么回想着给他来信?
太乙真人不疾不徐地展开信件,随意地扫了一眼——
【师夫(划掉)父,徒儿修行有陈,感鸡大哥金吒不吃(划掉)辞劳苦来往于家中和五龙山,实在疲背,弟子心生愧九,wang师父能代徒儿上书文shu师叔,允金吒下山游力,以广见闻。】
太乙真人:“……”
这一段话真是看的他头痛。
哪吒这孩子什么时候会说这种知恩图报的话了,还心生愧疚?这简直比天塌下来还稀奇!
太乙真人摸摸下巴,直觉哪吒肯定没安好心:“这小子……”
他摇摇头,哂笑一声,决定不理。
反正哪吒折腾不出大乱子,过段时间他再下山看看,这熊孩子到底又想玩什么花样。
且说这头,慕姚被指给哪吒成为贴身侍女后便搬进了哪吒院中。
哪吒院落宽大得很,偏偏他又不耐仆人伺候,仅有几个老仆负责院落洒扫和东西整理。
角房堆满了杂物压根没有地方给她住,旧兵器、铜灯、锦盒、书卷胡乱地摞在一处,宛如一个小型仓库。
“这……”慕姚嘴角一抽。
小少年眨着澄澈眸子,黑白分明,有些不解:“那你直接住我房间不就好了?小时候奶嬷嬷也和我住在一起,喏,就在那边。”
说着,小少年手指一指,慕姚望了过去。距离床榻不远处,隔着一张扆,也就是屏风,上面披帛绣着飘渺山水,隔出一方小天地来。
一张小巧木床铺着被褥,可见哪吒早已安排好了。
哪吒神色坦然,眼尾微扬:“你不是怕打扫吗?那就住这里呗。”
她轻轻一笑,心里也实在懒得收拾,索性应道:“行吧,反正你也还小。”
双髻小童瞬间炸毛:“我哪小了!”
第44章 李府小童安慰水灵灵落泪的哪吒
慕姚瞥了他一眼,视线扫过他只到自己胸口的个子,笑眯眯道:“嗯,你不小,你英俊。”
哪吒听出她语气敷衍,顿时哼了一声,但偏过头去,却没再反驳。
慕姚望着这位精致漂亮的小少年,心底微微发笑。
哪吒年不过九十年岁,嗓音稚嫩,红衣熨帖地裹在身上,勾勒出纤细挺拔的身姿。他肤色白皙,眉目精致得近乎妖异,乌亮眸子上挑,朱唇点绛,隐隐透着一丝不服输的倨傲。
慕姚心下发笑,她现在算什么?镇花的贴身高手?
但是慕姚立刻就认识到,哪吒的实力不是现在的她能比拟的。
鸡飞狗跳的日子开始了。
清晨,天光微熹,晨雾未散。
慕姚还未完全清醒,就被哪吒一把从被窝里拽出来。
哪吒身着绛衣紫裤,脸颊白嫩饱满,他插着腰催促,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姚姚你这只小懒猪,快起来,该修行了。”
慕姚一脸生无可恋地跟着他来到院中,晨露尚未蒸发,空气中带着泥土与花草的清新气息。
哪吒已经盘膝坐好,周身灵气流转,红衣猎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锋锐之感。
她叹了口气,也学着他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尝试运转体内灵力,才刚一入定,熟悉的感觉便席卷而来——
灵气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游走于四肢百骸,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顺畅得让人惊讶。
墨瞳说她曾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她现在也能隐隐察觉,自己打坐运行大小周天,就像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只是……
灵气流淌过经脉,却仿佛撞上一层无形的细密网罩,只能透过些许,大多无法顺利汇聚入丹田,稍纵即逝。
她蹙眉睁眼,心底生出几分不甘,这种感觉就像是手握无数珍宝,却被一层透明的墙隔开,无法触及。
“怎么了?”哪吒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睁开眼看她。
慕姚沉思片刻,道:“我的灵力吸收效率很低,像是……经脉被封住了一样。”
哪吒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兴致勃勃地道:“我喂你灵力试试!”
不等她反应,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刹那间,一股精纯炽烈的灵力顺着指尖涌入她的经脉,宛如山洪暴发,裹挟着磅礴的力量冲击她体内的桎梏。
慕姚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在体内翻涌,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点燃。
她脸色顿时爆红,心跳如擂鼓,气血翻腾,体内封印仿佛被松动了一丝,但与此同时,她也感到经脉被哪吒的灵力撑得生疼,甚至有些发麻。
“够了!够了!停!很难受!”
她猛地抽回手,脸色酡红,眼神慌乱,整个人蹭地一下跳起来,转身就跑出了院子。
少女身影若惊弓之鸟,步伐仓皇,疾如流风,耳廓烧得通红,面色更是难看,这不由得将哪吒唬了一跳。
小少年犯难,面色犹疑,他只是给她输送了些灵力,怎么像是被妖怪追一样?
哪吒皱眉思索片刻,莫非是他弄疼了她,心中难得生出一抹愧意,在青石板上踱步片刻,跃进他二哥木吒的院子。
木吒院中草木丰茂,养了许多盆栽,芙蓉泣露,香兰绽放,好一番草郁蝶影,哪吒眼珠提溜提溜转,折了一朵大红花拿在手里。
见黑发少女坐在台阶前,捂着胸口,发丝凌乱,犹豫片刻才凑上前去。
“刚才可是伤到你了,是我莽撞……”哪吒用手指刮刮脸颊,别过脸去,有些别扭地将大红花递过来,“莫要生气,这个给你。”
一朵大红花怼到慕姚眼前,嫩蕊鲜红,散发着幽幽清香,露珠快要掉落出去,如小娃儿朝气蓬勃的嫩脸一般。
她原本被那灵力冲得经脉疼,强迫自己调整紊乱呼吸后,发现她那似乎被封印的经脉又无知无觉中被扩宽了些许,除了有些疼外乃是好事。
只是她见小少年这小心翼翼模样,十分新鲜,便打趣他:“你以后万万不可那么粗莽了,否则哪个女孩子敢喜欢你!”
哪吒顿时涨红脸,嘟囔道:“谁稀罕了!”
慕姚微微一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份愧疚对于哪吒而言,多半只能维持片刻,等巳时一过,怕是就烟消云散了。
毕竟这时,教书先生就要来了。
伺候哪吒读书写字,简直比打妖怪还要累人。
这日,李府迎来了新的教书先生。
老者身着灰色长袍,清风矍铄,银须飘然,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道骨仙风的威严,只是目光凌厉,一瞧就不是好相与的老师。
果然他一到书房,目光落到身着赤红,光着脚丫,貌若好女的哪吒,没甚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眉头狠皱起来。
他一到便掏出一卷启蒙识字文,郑重放在哪吒面前,示意他默写。
哪吒看了一眼书上的古朴文字,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天生便是修行奇才,使刀弄枪,驾云腾风,翻江倒海都不在话下,可偏偏不爱念书。
笔墨在他手中,不是歪歪扭扭便是横竖不分,活像几条扭曲蚯蚓爬在竹简上,这令新
来的教书先生眼中透出些许怒意。
“字如其人!若心性浮躁,怎能写出端正之字?”先生语气威严,冷冷道,“今日罚抄三遍。”
哪吒一听,顿时炸毛,满脸抗拒:“凭什么?”
先生眉目一沉,显然信奉严苛教育,直接拿起板尺,厉声道:“倘若不好好习字,就休想吃午饭!”
这一句话,彻底定了哪吒的死罪。
小少年揪着大红衣袍,委屈地撇撇嘴,忍耐着性子抓着笔墨练字。
午时已至,饭香四溢,哪吒却仍困在书桌前,握着狼毫笔愁眉苦脸。
他勉勉强强写了半卷,偏头一看,自己那字丑得让人怀疑人生,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更要命的是,不知不觉间,他竟是一边抄着,一边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慕姚刚端着茶点进门,便看到小少年双手抱着脑袋,靠在书案上微微起伏,竟睡得香甜,脸上还沾了些墨痕。
她嘴角微抽,想着要不要叫醒他,不料这时教书先生已然踏入门槛。
老先生见状,顿时气得胡子都颤了,抬起戒尺就要往哪吒胳膊上敲去:“成何体统!”
哪吒猛然惊醒,迷糊间见有人要打他,顿时炸毛,几乎是本能地一掌拍开戒尺,瞪大眼睛怒发冲冠道:“你凭什么打我!”
老先生更怒了,厉声道:“你身为李府公子,理当习文修身,怎能如此不敬学业?”
哪吒却毫不示弱,昂着下巴反问:“修行一途,最重要的是强大自身,何必拘泥于这些死物?”
“放肆!”老先生气得脸色铁青,“此乃大道之理,岂能目无尊长?”
哪吒见他步步紧逼,愈发不耐,干脆冷哼一声,撂下句我不学了便甩袖而去。
老先生被气得直发抖,手指着他的背影,声音都在颤:“你、你——”
慕姚看着先生这副模样,暗道一声不好,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位被哪吒气跑的教书先生了,哪吒恐也没有好果子吃。
因为李靖傍晚就回来了。
夜色如瀑,沉沉压落。
李府大门的红灯笼高高挂起,映得檐角一片温暖朱红。
可这暖意并未渗入祠堂半分。
祠堂中燃着蜡烛,灯火明明灭灭,投下昏黄光晕,映照着供桌上的牌位,肃穆而森然。
李靖负手而立,身形伟岸,身长八尺,虽蓄着胡须,却不显老态,反倒颇具英挺之姿,他拿起三炷香点燃。
“跪下。”
哪吒被其父命令跪在地上。
小少年脊背挺得笔直,面上虽是板着,却藏不住眼底的不忿,听到这命令,他薄唇紧抿,双拳死死攥紧,却还是跪下。
可李靖并未放弃说教,他满脸冷峻,眸色深沉,自带一股父亲威严。
他站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语气沉痛:“列祖列宗在上,是我李靖教子无方,才养出如此忤逆顽劣之子!”
哪吒闻言,眉心骤然蹙起。
“你看看你,生来便有异禀天赋,本该勤修道法,持身守正,怎的成日惹是生非?”李靖转过身来,目光犀利如剑,直直落在哪吒身上:“你可曾看看你的两位兄长?金吒持重,木吒稳健,你可曾学到他们半点?”
哪吒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心底泛起一丝无名燥意。他最厌烦的,便是被拿来与金吒木吒比较!
李靖见他不语,以为他是心虚,语气更重几分:“你性格顽劣,毫无自制,成日胡闹哪怕有天生神力又如何?若不能克己慎行,终有一日,你会被这份力量反噬!到时候,你不是人!”
此言一出,哪吒的眼神倏然变了。
一开始,他是委屈愤怒的,明明是那老头要打他,他只是顶撞几句,可那怒意很快就被一股酸涩的情绪所取代。
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李靖,似乎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自己父亲口中说出。
不是人。
他竟然说他不是人?
胸腔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哪吒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指节泛白,死死忍着不让自己在李靖面前露出半分软弱。
可那委屈的神情,还是落入了李靖眼中。
但李靖却并未心软,他眉峰一拧,刚要再训斥几句,忽然殷夫人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老爷——”
李靖回过神来,眼底怒意稍敛,可语气仍旧冷硬。
他冷哼一声,挥袖道:“跪在这里,好好反省!若是想清楚了,明日再来见我。”
话音落下,他转身负手离去,竟是连一丝余光都不曾再给哪吒。
大门砰地一声合上,沉重木门隔断了外界所有光亮,哪吒被困在这幽暗的祠堂中,四周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影影绰绰。
他抿紧唇,眼底湿意在烛火映照下越发清晰,可他还是死死忍住,没有让一滴泪落下来。
他不是人?
可他偏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给他们看看!
可终究只是个小少年,任凭他如何强忍,鼻尖还是微微泛红,眼眶也被烛火映得微润。纤细的身影映在烛光下,竟像是雕刻出的玉像,精致却孤零零的。
就在这时,门扉轻轻一响,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悄悄探了进来,正是慕姚。
哪吒连忙吸了吸鼻子,不去看那边,硬生生别开脸,生怕被人看出他的委屈。
慕姚轻轻唤了一声:“哪吒?”
见他背对着自己,整个人小小的一团,跪得端正又倔强,她心头微动,顿时母爱泛滥。
这小少年本该是风风火火的,怎能这般可怜巴巴地缩在黑暗中?
她快步走了进来,顺手带上门,温暖的气息也跟着流转入室。哪吒仍旧不理她,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仿佛一块别扭的玉石。
慕姚走近两步,歪着头问:“哪吒,你饿不饿啊?”
哪吒一言不发,依旧倔强地偏着头,睫毛颤了颤,却死活不肯回应。
慕姚见状,眼珠子一转,直接蹲下身子,凑近他的脸,眨着亮晶晶的眸子,软声道:“你倒是说说话呀?”
哪吒不为所动,仍是别开脸去。
慕姚不死心,又从另一边凑了上去,几乎要贴到他鼻尖,笑吟吟地继续道:“你不说话,我可要生气啦!”
哪吒终于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一次转过头去。
慕姚憋笑,心里直呼好可爱。
她索性也不逗他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带着热气的糖饼,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糖香立刻弥漫开来,甜甜暖暖的,勾住人胃口。
“你一天没吃饭了吧?”慕姚软声哄着,把糖饼递过去,“肯定饿了。”
哪吒依旧背对着她,努力维持最后的倔强。
可糖饼的香气萦绕不散,他忍得辛苦,嗓子眼里泛着酸,眼泪险些再度涌上来。
他索性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努力让眼泪倒流回去。
可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咕——”
慕姚怔了一瞬,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哪吒瞬间炸毛,猛地转过头瞪她:“不许笑!”
他语气恼羞成怒,偏偏嗓音软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可偏生就在此刻,一滴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他精致的面颊滑落。
哪吒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竟然……哭了?
哪吒大惊失色,眼神里满是慌张,赶忙转过身去,死死抿住唇瓣,试图将剩下的眼泪憋回去。
哦天啊!
可慕姚却已经心软成一滩水了。
她忍不住将这委屈小少年拥入怀中,哪吒僵硬了一瞬,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慕姚缓缓收紧手臂,将怀里的小少年搂得更紧一些,指尖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和蹭上的墨渍。
祠堂内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斑驳而柔和。
哪吒望着她的侧脸,莹白柔和,他终于放松下来,微微缩在她怀里,手臂缓缓环住她的腰。
他觉得好香,
温暖得让人不想放手,可越是温暖,心里的委屈就越是藏不住。
哪吒不再克制自己,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落,沾湿了慕姚的衣襟。
慕姚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哄小猫一般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别在意你父亲说的话,他说的不对。”
哪吒的哭声顿了一下,埋在她肩头的脸微微抬起。
“谁说人就要不学仁义道德就是坏孩子的?”慕姚唇角微勾,语气却认真无比,“那些规矩,都是上面的人立下的标准,是为了让你乖乖听话,长成他们期望的模样。以后你就知道了,不一定都要听的。”
哪吒仍旧泪眼朦胧,但漆黑的眼眸却亮晶晶的,像是捕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又糯又软:“真的吗?”
慕姚望着他湿润的睫毛,心头莫名有些发痒,忍不住笑着逗他:“真的呀~不过呢……你要是叫我一声姐姐,以后我就陪你一起读书,保管你有进步,不被你父亲念叨。”
哪吒愣了一下,随即脸颊瞬间泛起淡淡的绯色。
他猛地抬头,别扭地哼了一声:“想当我姐姐?你想得美!”
慕姚挑眉,故作惋惜:“哎呀,那就没办法了,反正我也不想给某个不识好歹的小朋友当先生——”
哪吒脸色微变,耳尖通红地嘴硬道:“你才是小朋友!不过……若是你能帮我应付先生和父亲,那我就每日帮你渡灵力,助你扩宽经脉,如何?”
慕姚眼神微亮,这实乃双赢的提议啊,众多带小孩的家教经验告诉她,这已经是小少年隐晦的示弱和妥协了。
她忍住笑意,郑重点头:“那就一言为定?”
哪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精致面容在夜色下显得有些妖冶,他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指勾住她的小拇指。
“一言为定。”
第45章 李府小童坏心眼哪吒捉弄慕姚
晨光熹微,微风吹拂过陈塘关上空,唤醒了新的一日。
慕姚从小床上摸起来,轻手轻脚地来到廊中,对着铜镜简单梳妆打扮,墨黑发丝用红绸编辫子再竖起来。
据墨瞳说这曾是她的法器,可没灵力驱使便只是发带。
黑发少女身着浅粉色麻布群裾,面颊素白清灵,透过纸糊的窗子隐约可见其修长身姿,竹影婆娑间,透着几分清幽。
这一幕落于黑发小少年眼中。
他在慕姚起身时就醒了,睁开睡眼惺忪的黑瞳,望见少女发尾一跳一跳的红结,立刻警醒地嚷道,嗓音还带着几分奶。
“干什么去?”
慕姚静默一瞬,她动作挺轻的啊,记得以前都不会吵醒……谁来着?
她清清嗓子:“出去翟记给你买糖饼呀,等下课了就有新鲜热乎的糖饼吃……”
哪吒赤着脚便啪嗒啪嗒跑了出来,叉着腰皱起眉头瞧着她,“你不陪我一起上课?”
晨光温柔地垂落,落于被造物主宠爱的黑发小少年脸上。
他大清早的还没睡醒,墨发温柔披散,白嫩嫩脸颊被竹席压出红痕,带着几分滑稽,可皱着的精致眉眼分明是要发脾气的预兆。
慕姚内心有几分好笑,心说她一个大学生自然不会与你等小学生重习写字,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何况这年头教习先生多由贵族或者至少贵族后裔担当,知识可是上等人才能学习的东西,她们怎会容忍奴仆在侧盗窃知识?
于是她微弯下腰,手放在膝盖上,温柔地直视他,哄道:“我在一旁那教习先生会生气的呀,万一先生禀明夫人,将我驱逐出府怎么办?”
哪吒立刻张扬声线,虎目怒瞪:“我看谁敢!”
慕姚微微一笑,将辫子编完甩在脑后:“乖嘛……你早上乖乖听先生的话,他若不满意你给你布置何等难题,你就先只卖乖说下次定改好就行了,剩下的下课了告诉我来想办法,切记无论如何都不可顶撞。”
听闻她的话又苦恼地皱起眉:“卖乖?”
哪吒混天浑地,举止行为只依从天性,不受教化。
众人初望其相貌会以为这是个精致可人的小童,可久了便会痛苦地闭上双眼,实在是遭不住其顽劣行为,恐怕只有殷夫人会认为其一举一动是乖巧软糯的吧。
因此,哪吒实在是不懂怎么个卖乖法:“怎么卖啊?”
慕姚瞧他凤眉都要凝成毛毛虫了,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简单,你只需这般握紧双手作揖,睁大眼睛望着先生,软软糯糯说一句学生知错了下回一定改好,先生且给我些时间吧……我发誓没人会不原谅你。”
“不成不成,那我不就成猫崽子了吗?”哪吒一听这等有损其威名之事便摇头,“况且我也想不出来……”
话音戛然而止。
他瞧着黑发少女睁大眼睛,秋水翦瞳黑白分明,淡淡甜香萦绕,双手作揖,端的是无辜清纯,软软道:“先生先生,学生知错了您且绕过学生这回罢——”
下一瞬她又直起身子,眼眸笑眯眯,恢复成风流狡黠之态:“如何?”
哪吒将嘴喔成了小金鱼,软白耳尖也染上淡淡粉色,偏要犟嘴:“不、不过如此!”
慕姚哼笑一声,握着小少年藕臂旋转过来帮其梳髻,转移注意力:“那你瞧清楚了没?”
“嗯……”
少女身上泛着一股好闻的香气,说不清也道不明。
哪吒闭着眼睛,感受木梳在其头皮墨发间轻柔穿梭,痒痒麻麻的很是舒爽,如同一只被撸爽的小猫咪眯起眼睛,翘起嘴角。
慕姚松了口气,总算是揉对了这小杀神的肚皮。
自从慕姚与哪吒达成协议后,便要每日履行自己小老师的职责,帮助其应付功课。
可惜她曾经虽是墨瞳的师父,如今却对这些凡俗经典一窍不通,只能每日借着给哪吒买糖饼的名义,偷偷摸摸溜出府邸,与墨瞳请教。
墨瞳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徒,他修炼成形后隐姓埋名,便以他地落魄贵族名义在城中开了间私塾做教书先生,整日与一群人类贵族小童打交道,教他们识字读书,生活倒是过得颇有滋味。
对于慕姚的要求,墨瞳自是无不答应,将自己编写的教材和讲义尽数交给她,甚至还不忘指点她几句如何应付年幼调皮的小孩。
“师父若是实在教不会,还可用食物诱惑,小孩子都嘴馋得很。”墨瞳递给她一卷教材,笑眯眯道,“说起来,这还是师父教我的。”
慕姚面色微妙:“……”
哪吒可不止嘴馋,他从不等待,吃食都要抢得理直气壮。
她随手翻开一卷教材,上面绘满树枝叉壮的文字,明明是团鬼画符,但她却就是能瞧懂其中蕴意,看来她确实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现年教授小童的教材多为《盘庚》《古诗经》《史籀篇》等,这些书籍或是记载帝王神明的英武事迹,或是描绘劳动人民的生活图景的识字篇目,倒也算是开蒙启智之用。
可她正翻阅着神明事迹,忽然目光一滞。
书页间,一行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慕娘娘灭海妖。
这本书花了三页来讲述慕娘娘的故事,将她描述成三头六臂的神女,在陈塘关初建之时神女天降,张开三张血盆大口将所有的海妖吓死吃掉,再以身立阵让陈塘关免受妖怪侵害数百年。
慕姚:“……”
她僵硬地翻过去,又翻回来,试图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墨瞳察觉到她的异样,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憋笑道:“哈哈,当年还是有人记得师父英明神武之姿的,也不枉师父对他们好。”
慕姚一脸复杂。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她居然成了孩子们的启蒙教材,真是有种脚趾扣地的尴尬,若是被哪吒瞧见,不会觉察出些什么吧?
她缓缓合上书卷,叹了口气,好在哪吒压根对书籍不感兴趣,也不知是令人欢喜还是忧愁了。
但慕姚深谙小孩子的心理,认为他并非不聪明,只是厌烦这些刻板枯燥的内容。
于是她制定了一套奖励机制——她每日陪哪吒复习,只要哪吒每日能认真习得新字,应付完教书先生的考问,便能跟她玩一款新游戏。
殷商末年时期乐趣少得很,现下乐趣也就踢踢毽子,但慕姚可是从后世来的,带来了各种趣味游戏——
自制蹴鞠
、翻花绳、五子棋、贴白条、打手背、叶子牌……每一样都极具挑战性,又令人欲罢不能。
哪吒本就活泼好动,顿时被这些游戏吸引,若是对手水平菜他玩几局便也觉得没意思了。
可他偏偏看重输赢,望着黑发少女笑眯眯嘲讽他的模样便被激发征服欲望。
他开始对练字学业格外上心,毕竟不多识字连叶子牌都玩不明白,虽然这努力动机有些跑偏了,可结果还算不错。
府中下人也逐渐习惯每日下午见到哪吒和慕姚斗智斗勇的场面,哪吒要么蹦跶着脸上被贴满了白条,要么皱着小脸绞尽脑汁思索五子棋的布局。
而慕姚则笑意盈盈,在一旁适时地点拨,或得意地赢下他后,故作矜持地收下赌注——哪吒输了便要给她揉肩捶腿,或是给她端茶倒水当一回小仆人。
这日傍晚,哪吒输了叶子牌,答应乖乖给她当一回洋娃娃任意装扮摆弄。
黑发少女笑嘻嘻地拉着他来到房中,哪吒有些不爽,叉着腰不肯动弹,他有些后悔一时血涌上头就答应了这个赌注,如今输了要扮小娘子传出去损他威名怎么办?
慕姚眯起眼睛凝视他那张貌若好女的面庞,又加上这些时日被他折腾,好不容易找到个能作弄他的机会,怎能放过?
她只笑嘻嘻地凑近,来一句:“堂堂李三太子,说话竟然不算数,日后如何让小娘子们信服?”
小少年果然泄气,咬着牙思索片刻,慕姚的凝视下只能慢吞吞地坐下,只是坐立难安,睫毛如小扇子扑闪扑闪,生怕慕姚给他装扮成个小妖怪。
他被按在小凳子上,有些警惕地瞧着慕姚,她用炭笔在小少年眉毛上轻轻描摹,然后开始梳头。
“嘘,别动。”
慕姚笑得眉眼弯弯,指间挑起一缕青丝,小心地为他挽起鬓发,再在发髻间插上两朵缀有流苏的红花,那朱红丝缕在烛火下晃动,像一抹绯色烟霞。
她还不够满意,勾起他的下巴瞧了片刻,又摸出胭脂与花钿,三两下将哪吒眉眼描得更显妍丽,再将柔软红唇点绛,如春桃初绽。
哪吒被妆点着,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眉也好看,眼也好看,如蝴蝶温柔地落在莲花上。
令哪吒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呼吸声静静的,生怕粗壮的呼吸声惊扰了蝴蝶,会飞起远去,再也不肯停留在他这一株小莲花身上。
“好啦!”慕姚放下炭笔,笑嘻嘻地对他道,拿来铜镜给他看。
铜镜表面有些模糊,轻轻一转,让他看清镜中自己。
一瞬间,屋中静得连灯芯燃烧的啵啵声都格外清晰。
镜中小少年面若桃李,眼含潋滟春水,红唇点点,肤若凝脂,眉眼之间却透出三分不羁,三分狠劲儿,艳丽中偏带一丝煞气,恍若妖中玉灵,世间罕有。
哪吒瞠目,呆了三秒,猛地一哆嗦:“这、这谁啊……?”
慕姚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花枝乱颤,趴在桌上直抖:“就是你啊,小娘子,说是李府三公主也使的!”
哪吒脸皮薄,耳根红透了,恼羞成怒地捂住镜子:“你给我收起来!谁要看这个!”
可下一瞬,他偷偷从指缝里又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复杂,不过不愧是他李三太子,确实挺好看的。
他再转眸瞧向慕姚,见她正笑得直不起腰来。
哪吒咬牙暗道,今日之辱,今晚定要讨回来。
夜晚,便轮到二人修炼打坐渡灵力的时间了。
李府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偶有风穿堂而过,摇晃着廊下悬挂的灯笼,映得影影绰绰,两人坐在院落中,沐浴在月华之下。
往常作为念书教习回报,哪吒十分认真地履行承诺,握着慕姚的手,输入灵力帮她拓宽经脉。
慕姚十分享受这个过程,灵力涌入之时,仿佛温暖的泉流缓缓渗透经络,痒痒麻麻,将那些被封锁的阻滞一点点冲开,她便又能体会到那灵力布满身体的过程。
可今日格外不同,哪吒故意失了准头,没轻没重地将灵力灌进来。
他发现他之前每次多渡些灵力时,她便浑身刺挠似是不舒服,于是他便会格外注意准头和量。
可今日他偏要瞧瞧她那刺挠狼狈样儿。
于是慕姚可有苦头吃了。
一开始她还觉得十分正常,可渐渐的便难受起来。
筋脉灵络涌入了超过可接受范围的灵力,撑涨得十分难受,偏又如涓涓细流涌入,过程太过绵延酥麻。
这长远的折磨令慕姚四肢发软,脸上更是浮现一抹红晕,心头也仿佛被搅动了一般,偶尔更是会不小心发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低吟。
完全无法控制。
慕姚怀疑他可能是故意的,可对上他澄澈的眸子,又令她怀疑是不是多想了,真是尴尬的要命。
哪吒总会在这时盯着她瞧。
他睫毛很长,眼神干净又透亮,带着一丝小少年特有的好奇与探究,似乎在思考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哪吒一手牵着她渡入灵力,一边托着腮歪头打量她,“姚姚怎么脸总红?我没用多大灵力啊,可是弄疼你了……”
好尴尬,不仅不疼反而弄出来些诡异的反应,可这让她怎么对一小少年说啊?
慕姚被他盯得更加不自在,耳根都泛起了粉色,却装模作样地掩饰道:“此乃扩宽经脉的正常现象。”
哪吒恍然大悟,眸光一亮:“那我再多来一点?”
“别!”院中顿时响起少女惊慌的阻止声。
哪吒这才笑眯眯地勾起唇角,坏心眼的很呢。
第46章 少年萌情慕姚做恶梦遭哪吒上床安慰
慕姚就这样在李府住了下来,陈塘关虽偶有妖魔来犯,但李府的日子还算平静。
这两个月来,她每日晨起去买糖饼,再借机与墨瞳说说话了解世情,午后与哪吒复习斗嘴玩耍,夜里再打坐修炼渡灵恢复经脉。
那封印在她经脉深处的桎梏,起初让灵脉如寒冰般寸寸凝结,如今却被哪吒日复一日的灵力灌注,缓缓冲散了十之一二。
虽仍远未彻底解开,但已足以让她体内灵流运转微畅,不再只是个任人摆布的普通人。
这一日近午,朝阳暖照。
哪吒那小子还在书房接受先生打磨,而慕姚静坐在房中,将积蓄的灵力缓缓探入那枚温润如雪的白玉珏中。
只听一声轻响,她豁然开窍般地打通了这白玉珏最后滞碍,白玉珏终于彻底开启,珏中光影氤氲,虚空自开,赫然显现出一方乾坤。
琳琅满目的物什陈列其中,沉静得似乎在等待主人归来,慕姚目光流转,随手一扫,竟发现了数排整整齐齐码放的玉锁。
她取出一枚玉锁,通体晶莹,洁白如雪,温润如脂,虽雕工略显粗犷,线条硬朗,却因本身玉品极佳,反倒平添几分古拙质朴之美。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金银珠宝,玉露仙丹,法宝器材。
她像个骤然获得大批存粮的小仓鼠般笑起来:“原来当初还真藏了不少好东西。”
风吹过窗棂,光斜斜地洒在她掌中的玉锁上,折出点点莹光。
慕姚低头细看着这些沉睡许久的宝物,忽而生出一种奇妙的预感,她早晚会将过去失去的记忆找回来,然后再美美回到现代!
却说哪吒这头,这段时日以来,哪吒的进步可谓有目共睹。
往日里一拿起笔便皱眉咧嘴的小少年,如今却能安安静静坐在案前,虽未至全神贯注,但至少已少了往常的三心二意,写出的字也不再歪扭,进步神速,甚至有了几分凌然风骨的模样。
字认得了许多,诗经雅句也能记得不少,偶尔念错时,也不再理直气壮地顶撞先生,而是垂着眼敛着眉,难得有了几分学生该有的模样。
加上他小小年纪便容貌出众,教书先生虽素来不苟言笑,此刻也不吝夸赞:“李府三郎,天资聪颖,若是日日如此,日后必是栋梁之才啊!”
前几日殷夫人听了先生的话喜上眉梢,亲手为他绣了新衣。
李靖虽嘴上仍不轻言赞许,神色却也柔和了几分,只在饭桌前板着面孔道一句“莫骄傲,尚有进益之处”,实则眼中含笑。
哪吒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受不得夸。
他听到这番话,嘴巴倔得紧,只哼了一声,面上还装着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小少年回头一进院子就扑到慕姚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角,得意地问她:“你听见了没?都说我聪明,说我有出息!”
慕姚好笑地看着他:“嗯,你最聪明啦。”
哪吒却又皱眉:“你太敷衍了,重说一遍。”
慕姚忍不住笑出声,只得微微俯下身来,笑眯眯道:“李府三太子哪吒,英姿貌美,钟灵毓秀,玉树凌风,聪明伶俐,天资卓绝,前途无量,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天才!”
我嘞个乖乖,一连六七个四字成语,直接将哪吒夸得面红耳赤!
他忍不住侧过身去,“哪、哪有这么夸张!你莫要哄我!”
慕姚只是笑着摇摇头,这小少年你夸少了又要说你敷衍,夸多了又承受不住,真是可爱。
而现在,他又不知听到什么好消息了,直直将门扉推开,脸上笑意正浓,瞧见慕姚正盘腿打坐,手中还拿了个玉锁。
他眉毛一挑:“这是何物?”
慕姚啊了一声,微微一笑逗他:“上次答应大公子,要给他送个礼物来着……”
哪吒一双美目瞬间瞪大,爪子耷拉在门扉上差点将门卸了下来,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样。
慕姚:“……”
黑发少女被他的神色逗笑,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好了好了,逗你的,这是我曾经亲手做的,当然是送给你的啦。”
她翻手从玉珏中摸出一堆温润莹白的玉锁,都是她批发造来的,换了一只雕工精细的递给哪吒。
哪吒接过玉锁,指尖触碰之时便感受到温度回流,似乎随着他的体温变得更加温润。他仔细看了一眼,嫌弃地皱起眉:“这玩意儿跟我的乾坤圈比起来差远了。”
慕姚哼了一声,伸出手掌,“既然看不起便还给我。”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他昂扬着脑袋,将玉锁塞进衣襟里,藏得很好。
慕姚哼了一声,又见他跑得满头热汗,递了帕子给他擦:“什么事这么着急?”
原来是先生告假还乡,要回北地祭祖,便让他休沐一个月,哪吒听得此讯,立时眉开眼笑,乐不可支,跳起来在廊下转了三圈才跑过来找她。
他立刻忘了烦恼,叽叽喳喳起来:“这些日子真是憋死我了,我一定要好好玩玩才行!”
慕姚微微一笑:“那咱们可以好好想想还能玩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忽而笑作一团。
庭中风过,竹影婆娑,仿佛连天地间的气息,也轻快了几分。
只是这日傍晚,金吒真的归家了。
他穿着一身玄色法衣,步履沉稳地踏入李府大门,可身上却带着些许伤痕,面色也显得有些倦怠。
慕姚正与哪吒在院中乘凉,见状与他福身打了个招呼,谁知金吒只是定定地瞧她一眼然后温柔地笑了笑,向府中通报一声,便又匆匆离去了。
“奇怪。”慕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秀眉微蹙,“大公子怎么最近都不回家了?不是说他每月都会回来小住几日吗?”
哪吒眯起眼睛,心虚地摸摸鼻子道:“我大哥年纪大了,正四处游历,斩妖除魔,没空回家很正常。”
慕姚一想确实如此,也就没有多问。可她总觉得金吒身上的气息比从前更复杂了些,似是被事情绊住了脚步。
她刚想再开口询问,哪吒却撇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故意转移话题:“别管他啦,这两日难得能自在些,我们干脆出去玩吧!”
慕姚果然被成功吸引注意力,来了兴致,笑问:“去哪儿?”
哪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去海边如何?”
海边?
慕姚怔了一下,心头蓦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海洋波涛,潮汐海风都萨散发着海盐气息……她似乎对那片辽阔的水域并不陌生,甚至隐约有些亲近。
“……好啊。”她嘴角微勾,生出几分期待来,“那就去看看。”
阳光穿过廊间纸窗洒落下来,金辉斑驳,哪吒眼中仿佛藏着一整片碧海晴空:“那我们比捡贝壳,我要比你捡得更多!”
慕姚嗤笑一声:“……少说大话。”
却说两人偷偷跑来了海边。
要知道陈塘关毗邻东海,出海渔作只在固定几个港口处,并还派以官兵壮士把手,防止大型妖魔入侵,其余海滩除了些不怕死的少年小童外少有人踏足。
这两个不怕死的人正是慕姚和哪吒。
碧海连天,金色沙滩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带来咸湿而清新的气息。
仲夏天气晴朗无比,慕姚脱了鞋,赤着白嫩的脚漫步在细软的沙滩上,映着海天一色的光辉,宛如一幅悠然自在的画卷。
她感受着清澈海水漫过足腕,这被水包围的感觉格外熟悉,似乎有手在拉扯她的脚,而海浪拍打礁石宛若低沉龙吟……
龙吟?
记忆深处传来阵阵低沉龙吟,可慕姚摇摇脑袋什么都没能想起来,索性便不管,投入这玩闹之中。
哪吒蹲在不远处,专心致志地堆着沙堡。
他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筑起了一座小小的城池,还细心地用贝壳装饰城墙,眼睛里满是孩子气的兴奋。
慕姚见他玩得开心,也没去打扰,而是拎着一个小陶罐,在浅滩上细细地捡拾海鲜。
小动物们对她的靠近居然都不逃避,反倒慷慨赴死,螃蟹在她指尖灵活地爬动,几颗生蚝静静地埋在沙中,被她耐心挖出,还有几只肥美的小章鱼,被她挑挑拣拣放入陶罐里。
哪吒抬头瞧见,好奇地问:“你捡这些做什么?”
黑发少女神秘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碗:“你这就不知道了吧。”
慕姚上回在储物玉珏中不仅发现了一个炉子,还发现了不少从西域带来的花椒辣椒肉桂粉等调料,可算是给她找到好东西了。
她伸手一挥,掌心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灵光,随即袖中乾坤炉出现在她手中。
哪吒睁大了眼睛,惊奇道:“咦?你从哪儿变出来的?”
慕姚得意地扬了扬眉:“最近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总算能打开储物玉珏,取出一些以前的东西。”
她拍拍袖子,笑道,“正巧,这袖中乾坤炉可是烧烤神器,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哪吒看懂她要做什么,旋即嫌弃地撇撇嘴:“我才不吃呢。”
此时渔村人多采用蒸煮烤腌的方式使用海鲜,可海边调料缺乏,大多只有酱油醋盐几种调味方式,姜蒜多长于北地。
而哪吒作为灵珠转世,十分讨厌这类祛除不了的腥重臭气。
慕姚哼了一声,“等会你可别来求我。”
小少年昂起下巴,高傲的混天绫要翘到天上去了:“我今天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吃!”
慕姚:“……”
好好好,她就喜欢打脸!
她又找来一块薄而平的石板用海水洗净,便将捉来的小海鲜放在上面,运用灵气升起火,可这方才还冒火的炉子居然熄火了,惹得哪吒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慕姚尴尬地脸都绿了,咬牙对炉子道:“你若再不听话,我便不要你了!”
她完全忘却袖中乾坤炉的来历。
这乾坤炉也着实可怜,实非凡品,生出灵智后非仙品不接纳,这会居然
还被用来烧烤可不就熄火了。
这会还被主人威胁便只能委屈巴巴地燃起火苗来。
火苗一起便将石板烧的滚烫,小章鱼和生蚝被均匀地摆放,慕姚熟练撒上众多调料,翻转烤制,不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漫起阵阵焦香。
哪吒盯着那滋滋作响的烤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少年不是没见过他人烤制海鲜,可要么干巴巴的没什么滋味,要么腥臭难除去,而从慕姚手中出来的怎么闻起来那么香呢!
可他刚刚才夸下海口说饿死都不会吃,这会可要他怎么开口啊,哪吒一脸纠结。
慕姚瞧他这样子便知小少年是又后悔了又不知怎么说呢,便拉长了声音:“想吃呢也不是不行,除非啊说一句慕姚姐姐你最厉害!”
哪吒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她,精致又可爱,慕姚瞬间感觉心有些软,心想好小子居然还会使用卖乖这招了。
她比划出个大大的叉来:“撒娇卖乖没用,必须说才行!”
哪吒低下头红着脸,嗫嚅道:“慕姚……j……j……姐(小得听不见)……最厉害!”
慕姚这才满意,递给他一块烤好八爪鱼,充满香喷喷红滋滋的调料,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瞬间双眼发亮,满嘴都是浓郁的香气。
“好吃!”哪吒嘴角沾着油,含糊不清地说道,“没想到姚姚你真是阐教子弟还会这么多东西……”
慕姚闻言手一顿,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一直以为我是个骗子?”
哪吒嘴里塞着食,听她这语气登时慌了。
他连忙咽下食物,凑近她身边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地哄道:“姚姚不要生气嘛,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如今越发熟练地运用起这套小撒娇卖乖小技巧——眼睛下意识就亮晶晶的,尾音还故意拖长带点嗔,软得几乎能滴出蜜来。
慕姚明知他在哄自己,只是嘴上还不肯饶他,故意别过脸轻哼一声,板着表情佯装认真地说:“你既然觉得我是骗子,那我走好了。”
这话一出,哪吒顿时僵住,眼神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他拦住她的去路,攥住她的手腕,眉头紧皱道:“你不准走!”
那一瞬间,明明是个精致可爱的小少年,却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仿佛要将人死死困在身边,哪怕用力气都不许她离开。
他低声又急切地问道:“你准备去哪?为什么突然说要走?”
那一瞬,慕姚怔了一下,心底那一丝本就未曾散去的迷茫与迟疑被哪吒的执拗弄得藏进深处。
她原是玩笑话,却没想到会让他反应如此激烈,于是她低声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可哪吒却不依不饶,仍旧盯着她看,眼神倔强而固执,就像个打翻了醋坛子的小将军,满眼写着你不许抛下我。
他从未想过,她真的会离开。
她是他这段时日里所有温暖与欢喜的源头,若她走了,这份温热该从何处再寻?
慕姚心中一酸,垂眸轻叹,伸手摸了摸哪吒头顶那两个圆圆双髻,柔声道:“傻瓜,我可没那么容易走,只是逗你玩呢。”
哪吒盯了她许久才慢慢松开了手,却仍旧气鼓鼓地瞪她一眼:“你下次不许乱说了,姚姚是我的朋友,不准随便说离开。”
语气中含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稚气未脱却认真极了。
慕姚忍不住笑了,眼中迷惑和忧色被夕阳斜光悄悄掩去。
日光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风夹着淡淡咸意拂过沙滩,卷起少女额发。
过了一会儿,哪吒忽然看向她,神情认真地说道:“姚姚以后不准一个人来海边。”
慕姚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
哪吒握紧拳头,眼神微冷,仿佛某种本能般地警惕:“因为这里可能有妖怪,会把你抓走。”
慕姚哑然失笑,她望向海面,心头莫名浮起一丝熟悉的悸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大海中呼唤着她。
似乎是为了验证哪吒的话语似的,海中忽然传来窸窣声响,紧接着两道黑影破浪而出,穿着乌黑长袍,脚步诡谲轻快。
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们在空中闻了闻,忍不住咕嘟吞咽,随后其中一人低声道:“有烤肉味……还有……人肉味。”
四人目光相对,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慕姚站起身,哪吒也警觉地挡在她身前,目光冷冽,手中隐隐有灵力翻涌。
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目光落在慕姚脸上,像是被雷劈一般:“慕娘娘……慕娘娘……”
他的脸色唰地白了,额头竟冒出细密冷汗,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
另外一人听闻此语,身形一顿,猛地倒退几步,转身如一阵风般飞掠而去,飞快逃走了。
呆立的黑衣人想要再逃已经来不及了。
哪吒眸中杀意陡然凝结,手掌一翻,乾坤圈破空而出,直袭黑衣人削掉其衣袍,竟然是一面容如鬼的海夜叉。
海夜叉眼中闪过惊惧之色,似是还想逃跑,可哪吒的身影已然如鬼魅般逼近。
混天绫携雷霆之势将其死死缠住,而乾坤圈狠狠贯穿了它的胸膛!
鲜血溅落在金色的沙滩上,哪吒浑身被血色点染,他神色冷酷,眼神中透着凌厉杀机,犹如一尊修罗战神。
慕姚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心头翻涌起莫名的疑问,为何海夜叉会如此惧怕她?
莫非她长得比那海夜叉还丑?!
哪吒擦了擦脸上的血,过来牵过她的手:“没吓到你吧?”
慕姚摇摇头,但是心中也有些不安起来,或许她遗失的那段记忆,远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夜色沉沉,白日之事无可避免地在梦中留下痕迹。
黑发少女墨发葳蕤披散,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躺在被褥里,却紧闭着双眼,呼吸十分粗重,似是陷入深深梦魇之中。
这将哪吒吵醒了。
他灵感通透明锐,对于周边事物十分敏锐,这会察觉到慕姚不对劲,赤着脚啪嗒下床来到慕姚床边。
瞧着她发白的面色,额头上满是香汗,眼瞳透过白色眼皮不安地跳动着。
哪吒歪了歪脑袋,随即恍然大悟。
她这是被梦魇魇住了。
而在慕姚的梦境里,满天都是晦暗赤红的云,海水是浓烈的鲜血,飘满被烈火灼烧过的残渣。
血色如浪般翻涌,一道金发人影踉跄而来,全身沾满鲜血,面庞却模糊得看不清。
那人跪在一片尸山血海之间,仰头望向她,字字泣血:“你去哪了……为什么要丢下我?”
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哑得发不出声,身体沉入逐渐升腾的海水中,咸腥气味扑鼻,冰冷将她的四肢一点点夺走。
水面翻卷着死者的眼睛,神明的残骨,旧日誓言的碎片,将她层层包裹。
她快要窒息了。
忽然,一道温热的力道摇晃着她的肩膀,将她从深不见底的梦魇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眼,呼吸急促,眼前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哪吒的声音透着未焦急与担忧,小小的脸凑得很近,声音轻轻的:“姚姚……你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夜色朦胧,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床榻上,哪吒赤着脚站在她床边,身上披着薄衫。
慕姚还没完全清醒,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嗯……做噩梦了。”
哪吒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表情,昂着下巴道:“这事我有经验!”
说完不等她拒绝,他熟门熟路地翻上床,小小身子散发着热气扑进被褥里,挤到她身边。
“我小时候做噩梦,娘就抱着我,我就不怕了。”他理直气壮地说着,又带了点稚气骄傲,“现在我也可以抱着你,这样你就不会怕了。”
慕姚:“……”
小时候?你现在难道很大嘛?
随即哪吒自作主张地将她搂入怀中,慕姚微微瞠目,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发出一声含混的啊声。
小少年的胳膊还在笨拙地拍拍她的背,模仿母亲安抚孩童的动作。
她瞪大了眼睛,实在是没力气再推开,感受到哪吒怀中淡淡的莲香与温暖气息,心头竟然真的逐渐平静下来。
梦魇退散,夜风不寒,她迷迷糊糊地合上眼,这次没有再做噩梦。
哪吒低头看她乖顺地依偎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极了独占小鱼干的猫咪。
第47章 少年萌情梦中唤敖甲被哪吒听到……
自从海边
归来,慕姚的梦境开始变得纷繁复杂。
血色梦魇如影随形,海水时常将她吞没,她常在夜深人静时惊醒,满脸冷汗,心跳如鼓,偏偏又不明白那梦中人到底是谁。
慕姚尝试过询问墨瞳,但她并未直接诉说这噩梦,而是旁敲侧击询问有没有惹上过什么人或者风流债,却只换来更多疑问。
“风流债?爱慕师父的人许多,墨瞳实在不知师父问的是谁,您刚失踪那会敖大太子时常来寻可后来就消失了,昆仑的白鹿道长,还有西域的羽公子……只是后来也都不来了。”
慕姚被这一串串名字砸得发晕,实在分辨不清谁是谁,捉着墨瞳细细问来。
可墨瞳只是红着脸说自己那时还小,许多事情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也不太记得。
慕姚:“……”
不是,她到底干了什么非礼的事啊?
如此下来思绪愈发混乱,不过还好有哪吒在。
见慕姚每每被噩梦惊醒,哪吒自告奋勇地当起哥哥,赤着脚挤上她的小床,趴在她枕边:“没我你可怎么办啊?”
慕姚无语地抽抽嘴角,想喷洒些毒液出来,可见他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明稚气未脱又要逞强做大哥的样子便又算了。
此刻月上枝头,李府众人已经悄然入梦乡。
黑发小少年侧身躺在一边,眼睛大而明亮,天真纯粹,如一只小猫呼着气,吹她翘起来的呆毛。
慕姚深吸一口气:“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力气比我大,我就不会揍你。”
哪吒噗嗤一笑半卧起来,一只白嫩胳膊撑着下巴:“你来啊,再不来以后肯定没机会咯!”
莹莹月光透过纸窗照入,小少年笑得邪气,五官越发凌邃俊美,身长玉立,许是很快就能超过她去。
慕姚被气得肝火旺盛,将被子扯过盖过头顶。
可恶。
这不是看他年纪小,偏还生得如此貌美,早已把他当成家中妹妹纵容疼爱,不与竖子计较是一种美德,慕姚迷迷糊糊地想着。
意识朦胧之际,头顶的被褥被人扯了下来。
莲香贴近。
似有白嫩手指在她脸颊戳了又戳,然后在眉骨点点,如坐滑梯般顺流而下,又在娇艳粉嫩的唇瓣上好奇地揉了揉。
但她在那股莲香的催眠之下,实在是困倦,只是皱皱眉头便陷入黑甜梦乡之中。
“姚姚……就睡了?”
哪吒睡不着,莫名有些兴奋,嘀咕两句却也不敢真吵醒她,毕竟最近慕姚睡眠质量差眼下青黑,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因此哪吒只如一个好奇宝宝,他与她并排躺着,比了比身高差距,发现只差一个头后他十分满意。
随后他又如猫崽子样蜷缩着靠近,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头,好奇地观察她的眼睛,睫毛又长又翘,眼珠好像糖饼一样圆。
于是哪吒偷偷凑近,飞快地嗅了一下,看是否也如糖饼一样香。
不过糖饼的香味是没有,反而沾上他哪吒的淡淡莲香,黑发小少年当即露出个灿烂笑容来。
不过怀中少女才安稳睡了多久,便又瑟瑟发抖起来,他立刻意识到她恐怕又被魇住,立刻搂住她,小少年安然地拍着。
“姚姚莫怕,哪吒在呢,哪吒在这呢……”
两人蜷缩着靠得极近,心跳声几乎要透过骨骼传递,看她逐渐安稳下来,哪吒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内心油然生出股满足感来。
尤其接下来姚姚忽然紧紧抱住了他,似乎将他揉进骨血里,那种极致的眷恋和在乎令任何人为之心醉神迷。
黑发小少年当即便有些不好意思,玉色面庞染上一抹羞红,姚姚就这么害怕,这么依赖他这个朋友么?
真是令人欢喜又令人苦恼。
“敖甲……敖甲……不……”
可一声呓语打破了他的欢喜,小少年脸色顿时耷拉下来。
这一听就是个男人的名字,这敖甲又是谁?
翌日,清晨露水沾湿屋檐低落下来,慕姚从梦中清醒。
身边空荡荡一片,唯余枕边残香,慕姚有些恍惚,往日那白白嫩嫩的小少年居然不见了。
她怔了怔,指尖拂过枕边微凹的痕迹,心中一动,竟生出几分惘然。
慕姚赶紧起身,穿衣梳妆后提了早膳,循着气息寻到后院。
清晨薄雾未散,阳光斜洒在李府后院的练武场中,慕姚瞧见一个纤瘦高挑的小少年身影在雾中练功。
哪吒随便披了件宽大的绛色袍子,手中一杆木枪使得虎虎生风,身形挺拔如柳,虽仍是少年模样,却早有凌厉英姿,眉宇间尽是沉沉郁气,隐隐带着股清冷肃杀。
慕姚看着,脚步不自觉慢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孩子如雨后春笋长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便会超过她去。
……简直和三阿哥一样,等等,他又是三太子,莫非沾上三真能长成巨人?
她将早饭端上前,笑眯眯问道:“哪吒,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呀?”
哪吒并不回答,只冷着一张脸继续舞枪,脸上神色冷淡得不像话。
慕姚一愣,心中暗道怎么了这是?我又惹他不高兴了吗?
她只得放下食盒,走近几步,不料一眼瞧见那如玉眼下青黑一片,像是彻夜未眠留下的痕迹。
慕姚微愣,声音也不由柔了几分:“你昨夜没睡吗?怎么眼圈都青了?来,快吃点热饭填填肚子。”
哪吒如小牛犊般胸膛起伏两下,将木枪哐地一声插入地面,赌气般撇撇嘴在廊前坐下。
晨光透过翠竹缝隙,洒在院中细碎如金。
慕姚哄了他一会,哪吒却依旧板着脸,坐在廊前阶梯上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事卡住了心口。
慕姚看他许久不说话,只得低声又问:“到底怎么了嘛?”
哪吒这才抬起眼来,清亮如玉的眼睛定定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敖甲……是谁?”
慕姚脑子嗡的一下,差点原地宕机。
她眨了眨眼,心虚地摸摸鼻尖,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啊?不是谁啦,不认识。”
任何谎言难逃哪吒法眼,小少年眉心微皱:“骗人!你睡梦里都在念叨他名字,一听就很重要!”
“呃……”慕姚没想到他听得这么清楚,一时词穷,只好老实道:“那、那可能是……前男友吧,毕竟他找我一会就不找了,大概是默认分手了。”
“前男友?”哪吒眉毛皱得更紧了,“什么是前男友?”
“呃,就是以前的男朋友……分手了的那种。”慕姚语气越发心虚,端起杯子抿了口蜜水。
哪吒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那我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了吧?”
慕姚险些一口茶喷出来,惊得坐直了身子:“诶小鬼,哪能这么算的,你现在是我的朋友,挚友!”
挚友二字落入哪吒耳间,小少年几乎压抑不住嘴角弧度,满意地轻哼一声,可他折抹欢喜并未停留太久。
只见慕姚伸出三指,惊魂未定地闭眼,就对着天空一顿乱誓:“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恋童癖!不是那种喜欢小孩子的奇怪大人!请苍天辨忠奸!”
哪吒听得目瞪口呆,姚姚嘴巴里总会冒些古怪词语来,但这不妨碍他听出她语气中的嫌弃。
他不满地嚷嚷起来:“你说谁是小孩子?我哪里差了!将来我可是要迷倒小娘子们的男子汉!”
慕姚一副你说啥我听不懂的严肃表情,才正经道:“但你现在就是个小童,不仅超绝儿童身材,个子还矮矮的,暂时就不要讨论这种大人话题了,而且我还是比较喜欢那种心胸宽广的男人。”
哪吒气得面色绯红,
愈发貌若好女:“我心胸怎么不宽广了!”
“我说的心胸宽广,不是这个意思。”慕姚一脸无辜。
哪吒气得跳脚,双眼瞪得圆圆的,像两颗黑曜石:“我迟早长得比你高,到时候天天拿你脑袋当拐杖,看你还敢不敢说我矮!”
话音一落,他便气鼓鼓地转身跑了,脚步踏得庭院花砖哒哒响,背影像一团火烧云直冲天去。
慕姚盯着他蹿远的身影,忽地笑出声来,她低头喝了一口甜滋滋的蜜水,心中却觉得十分搞笑。
接下来的几日,三太子院中氛围变得奇妙安静,准确来说,哪吒在单方面冷战。
黑发小少年一开始气鼓鼓地赌气,只等慕姚忍不住先低头来哄,谁知姚姚根本不咬钩,哪怕他板着脸故意不理她,慕姚像没察觉似的。
她颇有种你狂任你狂,清风拂山岗的风流雅态。
早上出府不知去哪忙碌,中午回来见他不理也不恼,行坐水云间悠闲地打坐修炼。
时间一长,哪吒倒是先冷静下来把自己哄好了。
“哼……那敖甲不过是过去的人罢了,现在姚姚挚友是我。”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默默坐在庭中晒太阳,莲花池旁水光映着他如玉身影。
手中握着一截竹枝,轻轻敲打水面,可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慕姚常坐的藤椅,嘴角撇得更低了些。
可他也拉不下脸开口,毕竟是自己单方面要冷战……只不过心里那点委屈,现在是藏也藏不住,眼尾耷拉着,像只被抛下的小猫儿。
慕姚看在眼里,笑在心头。
前几天还气势汹汹地冷战呢,如今不过几日,已然是小男儿情态毕露。
成熟的大姐姐决定不计较那么多。
她看他实在落寞,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故作随意地开口:“今儿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哪吒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又倔强地转过头去:“谁要跟你出去玩。”
“哦,那我一个人去了。”慕姚轻描淡写地转身。
哪吒一个激灵,立马蹭地跳起来,一把拉住她衣角,仰着脸别扭地道:“那、那也不是不行……我今天刚好也没事。”
……
东海金鳌岛,岛上矗立一座巨大仙殿,云雾缭绕间不时传来笑语喧哗。
殿中正举行着一场盛会,华灯高悬,仙音缭绕,宛若琼楼玉宇降于凡尘。
正中高位端坐一人,眉眼舒展和睦,姿容非常,头戴赤金仙冠,身披绣有丹鹤浮云的姜赤袍子,绸带缀玉,曳地流光。
虽着仙袍却无仙气,反倒妖气暗涌,风姿无双。
此人正是截教的通天教主,他乃一代魔仙之主,法力滔天,门徒众多。
下方诸多弟子分坐左右,男男女女衣着鲜丽,神态张扬,笑语之间自带一股桀骜不驯之气,正是截教门下的诸修。
截教修炼理念主打一个截一线之生机,信奉逆天改命,因此通天教主收徒百无禁忌,诸修或生蛇目,或长狐耳,皆是妖修异士。
今日人声鼎沸,是难得的放纵之时。
“不知教主今日唤我们来所为何事?”
“我瞧阐教又要暗戳戳地搞些什么事来,哼!”
“那个位置给谁留的?离教主真近啊……”
“你不知五百年前横空出世的柳相甲么,那可是教主跟前的大红人了!”
就在此时,一人袍泽生风大步踏入殿中。
来者身形颀长,肩宽腰窄,一袭玄底金纹长袍,玉冠束着高髻,灰银色长发垂落肩后,几缕拂过胸襟,隐约可见蓬勃轮廓。
那说闲话的女仙忍不住目光追随而去。
瞧见那男子不止身材火辣,容颜更是英俊,五官如刀凿分明立体,眼瞳猩红,薄唇紧抿,神情冷淡。
女仙当即软了腿脚,捂着绯红面颊面色痴迷对旁人道:“乖乖,这就是那柳相甲?”
柳相甲唇角微勾,缓步走入长殿,未行大礼,只遥遥一声:“教主。”
“坐坐坐,收服鲨族归心蛟族一事还是多亏了相甲,为师甚慰。”通天教主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指尖玉杯轻晃。
灰发男子声线低沉,透着金属般的冷意,引人心悸:“师尊谬赞,本就是相甲份内之事。”
通天教主:“如何是谬赞,若无相甲,恐怕海底妖族都要忘了身份与龙族般投阐教,相甲于我截教实在是大功臣!快坐!”
灰发男子依言坐下。
殿中一角,赵公明见他落座,爽朗大笑:“哟,柳相甲来了!之前唤你总不露面,如今总算舍得来了。”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金杯,小声调侃地道:“柳相甲,听说鲨族公主对你痴心不改,归心之事功不可没,莫不是收为内眷了?”
被称为柳相甲的灰发男子侧过头,红眸一扫,只道:“赵兄善卜算,猜猜?”
男子素来寡言少语,浑身散发禁欲冷淡之意,此刻似笑非笑,邪气俊美顿生,令殿中不少女仙心神微颤,不由得低语窃笑。
赵公明一噎,旋即大笑三声:“好你个柳相甲,难怪把那群小女妖迷得团团转!”
他饮尽杯中酒,心中却是暗暗惊叹。
这相甲虽出自海族,却在教主门下修炼年数不多,如今已是截教首徒之一。
瞧他这幅英武勇猛模样,实在妖孽得过头,可他若不是靠体魄夜御公主将其征服,而是仅靠手段实力的话,那就更恐怖了。
相甲摸着酒杯一饮而尽,自有风流之态倾泻而出:“赵兄,你醉了。”
月升又落,东海金鳌岛上灯火渐熄,喧嚣散尽。
宫殿中盛宴终于落下帷幕,截教弟子们三两散去,只余一抹朱红身影歪歪依靠在高台之上,似是醉意朦胧,实则将弟子们神态尽收眼中。
通天教主从高台走下,对灰发男子勾勾手指,似叹非叹:“相甲,陪我去外走走罢。”
柳相甲躬身应下,才缓步上前,“是,师尊。”
两人漫步于金鳌岛曲亭小径之上,如霜艳阳在水面袅袅晃荡,通天教主背着手行于前方,赤红衣袍如神火天降。
他眼角微垂,折下一株红玫瑰,指尖残余着些金露香气:“相甲,你可怨师尊将如此多任务安排于你,甚至要牺牲自己,与妖族同室操戈,手染鲜血?”
第48章 石矶娘娘哪吒夺水镜窥未来景
相甲垂首,面色有些晦暗,语气却分外认真:“师尊,弟子都懂的,这些年阐教愈发迫害于我等,可凭什么人命就要贵重于妖族,这些牺牲都是为了大局,怎会怨恨师尊?”
“你能懂吾之苦心,纵是被众人误解吾也无憾了。”通天教主雅然一笑。
柳相甲垂眸应道:“是师尊给了弟子第二条性命,没有师尊弟子早是死蛇一条,大恩大德怎敢忘却?”
通天教主颔首,随即语气却比平日更凝重几分:“凡神更替,诸天争位,封神大战在即,截教与阐教之间终有一争。这局不易,你是我门下最稳之人,需小心应对。”
“弟子明白,谨遵师尊教诲。”
得命之后,柳相甲缓步离去,通天教主凝视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这剥去龙角后的蛇怎么不算新生呢?
灰发男子踏海而行,海风猎猎,袖袍鼓动,红瞳中不见情绪。
他一路行至一座孤悬海心的小岛,此乃柳相甲在金鳌岛外自建居所,四周水雾氤氲,禁制森严,一座恢弘宫殿立于岛心。
“主人。”侍女与侍卫皆拜伏于地。
柳相甲目不斜视,穿过宫殿后来到一处灵泉中。
灵泉常年热气蒸腾,云雾氤
氲含有灵力,散发着淡淡硫磺气味,柳相甲褪去衣袍半身没入水中,发丝被水沾湿滑落肩头。
热雾之中,灰发男子神情凝然,红瞳更显森冷,发出一声喟叹:“阐教……”
他一手搭在池边,一手握着金杯酒酿,肌肉线条因水汽而更显冷峻,刀刻般的面容宛若不动金石,思索着天命未来。
就在此时,泉外传来侍女细声细气的禀告:“主人,有人求见。”
柳相甲微顿,将酒杯放下后缓缓起身。
水声哗然,男子自水中缓缓立起,他身高两米,体魄矫健,双臂粗壮有力上覆盖着若小蛇般的青筋。
那小麦色躯体上遍布刀斑驳交错伤痕,却未减半分威势,反添几分肃杀魄力,两柄狰狞物什随意挺耸着,雄性之力溢出。
他并不害羞遮掩,将长发一拢,随意披上玄色袍子,衣襟松散露出半果胸膛,大步而出。
门外侍女透过云雾一瞥,便已红了脸,不敢抬头。
按理说这位主人出身妖族,尤其他还是蛇族,天生欲念深重,而且他容貌俊美器物甚伟,完全有纵情声色的资本,一勾手便会有美人前仆后继。
但岛中侍女皆知,他从未留过任何一人过夜。
曾有貌美侍女夜半故意送上暖情酒,衣衫半解求抱,却反被他毫不留情地冷眼驱逐。因此大家虽然遗憾,但岛上再无人敢妄动心思。
她微垂着头,悄悄抬头只见主人的脚停留在她跟前,往上而去便是柳相甲睥睨冷视的盛世容光。
“人呢?”
她心中一惊,忙压下胡思乱想,不敢再多看一眼,只低声道:“那人在外厅等候。”
话音刚落,而柳相甲的身影已消失在长廊尽头,只余一阵似麝非麝的香气残留在空气里,令人生惧,也令人沉醉。
外厅中。
灯影昏黄,帘幔低垂,一道身影披着破碎的黑袍,伏跪在殿中,背脊微颤,显得狼狈至极。
“回禀大人……属下与同伴奉命前往陈塘关探查动向,途中闻得人烟气息,我们循着气息追踪,途中误入一片浓香气息之地……正欲探查,却被一名小童和女子拦下。”
那黑袍人一边咽下涌至喉头的血腥气,一边哆哆嗦嗦地抬头,觑了眼主位上的男子。
柳相甲静坐在木榻之上,玄色长袍铺落于席,红眸如夜火般深沉。他手指轻扣椅扶,未语,只是目光中带着隐约锐意。
“那女子非同寻常,定是阐教仙人!”黑袍人忽然抬头,语带恨意:“属下曾在陈塘关周边海庙中供奉的神像上见过她……绝不会看错!”
“你确定?”柳相甲声音低沉,仿佛潜渊流动的水声。
“属下不敢欺瞒!属下同伴是也是认得的,他们海夜叉一族千年前便被那女修杀鸡儆猴,而现在又被那小童所杀……那小童手段也极狠,不似凡胎。”
柳相甲眼神幽深了几分,脑海忽如针扎锐痛,他忍不住捏碎椅扶,可那疼痛只是一闪而过便消失了。
黑衣人被他动作吓得瑟瑟发抖:“大人?”
“无碍。”柳相甲却未再看他一眼,眸中转过一丝深意,“你退下吧,过些时日,我自会亲往陈塘关一趟。”
黑袍人闻言如释重负般伏地磕头:“大人英明!”
殿中又恢复了沉静,海风拂过珠帘,带来丝丝咸湿气息。
柳相甲起身站定,负手立于檐下,望向岛外海水苍茫处,眸中若有所思。
遥远的陈塘关中。
街巷热闹非凡,黑发小少年正兴致勃勃地挑着糖人,而慕姚正悠闲地与摊主讨价还价,两人神色轻松,全然不知一场风暴正悄然袭来。
慕姚沿街逛着,被那粘人的糖粘牙粘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心浮气躁,又吃了两口便扔了。
哪吒瞧她这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心下不免发虚,方才还与他笑闹得好,怎么现在就又没趣了?
莫不是觉得他很无趣?
小少年依然对慕姚评价他是儿童的话耿耿于怀,下意识便想找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证明他才不是小孩,而是个即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前方便是陈塘关城墙的登楼入口,阶梯前朱红木门半掩,一队披甲持戟的守卫立于门前,气势森严,平民百姓皆不得入内。
可哪吒是谁?乃总兵李靖之子。
守卫一瞧见他,皆是笑着拱手行礼:“三公子,您来了!前些日子那侵犯的妖怪,可还不是让您三下两下便收拾了,果然英雄出少年,功夫不凡啊!”
“是啊是啊,小将军真是越长越精神了!”
这番恭维话叫哪吒听得眉飞色舞,他摆摆手,作出一副淡然模样,实则眼角都在发亮,转头偷觑慕姚一眼。
慕姚本是随意站着听,视线忍不住左移,果不其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尾巴恨不得摇到天上去了。
哪吒一挺小胸膛,语气理所当然:“我带朋友上城楼看看。”
“三公子请便!”守卫连忙应下,替他推开朱红门扉。
高处登楼,宽阔的视野豁然开朗。
四面城墙巍然矗立,旌旗烈烈,远处山川逶迤,海水浩荡,春风拂面带来几缕花香与烟尘味。
哪吒迎风而立,衣袂飞扬,小脸上满是认真,他回头问:“姚姚,这里怎么样?是不是挺威风的?”
慕姚斜眼看他那得意小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微微点头:“确实有些意思。”
哪吒这才彻底高兴起来,随即他的视线又落到一旁矗立的威猛弓箭,眼神立刻火热起来。
乾坤弓与震天箭乃是陈塘关的镇观之宝。
近来陈塘关风声鹤唳,传闻妖族暗中云集,风雨欲来,总兵李靖便命人将镇关之宝取出,公开悬挂于城楼之上以示威赫。
此弓古铜色泽,弓身满是符文雷纹,隐隐吞吐灵光,箭长三尺,羽尾赤红,箭头宽大,寒光凛凛。
哪吒初见此物只觉手心发热,心中跃跃欲试,便走近那弓箭,指尖轻轻摩挲,那弓弦紧绷,仿佛触碰间便能爆发雷霆万钧。
看守宝物的老兵是府中老卒,苍颜白发,虽知这弓威力非凡,却也习惯了哪吒调皮,见他摸摸拈拈,只以为这小少爷又在顽闹,便没太放在心上。
而此时慕姚倚靠在高城之上,望尽山河辽阔。
风拂过她鬓边碎发,她看城墙上不知哪位顽童刻下“某某到此一游”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原来此等美德自古以来就有了。
忽然,一声尖锐破空之响惊破天际!
“嗖!!”
利箭裹挟雷音,离弦而出,霎时间不知所踪。
“这、这、这……”老将脸色煞白,张嘴连说三个这字,眼前一黑直接昏厥过去。
哪吒手还僵着维持拉弓姿势,嘴角微微抽搐,和慕姚对视一眼,二人皆知闯祸了。
慕姚:“你……你拉它干什么?”
哪吒:“我只是……试试手感……”
“你这叫试试手感?!”
“我以为它没那么容易出去呢……”
慕姚无奈抚额:“好了好了,事已至此我们赶紧去寻震天箭,若是伤了人,你父亲定不会饶过你!”
哪吒小脸顿时如吞了苦瓜般皱起。
这些日子慕姚阅读旧时书籍捡起不少法决符篆,当即施以引路诀。
青铜钱在空中结阵旋转,随后猛地一顿,宛如活物般腾空飞行,引着方向直指西南山中。
哪吒哇了一声,跃跃欲试,二人不敢怠慢,立刻从城楼飞奔而下,沿铜钱指引方向一路奔行。
复行数十里,踏过林荫水涧,他们竟抵达一座枯山,此山生机甚少,长着些苔藓灌木,山岩皲裂,光秃秃一片。
山腰之上,一男童被震天箭钉在岩石上,箭穿肩胛,翠绿血液从伤口汨汨流出,已是奄奄一息。
他面色惨白,咬牙强撑,喘息间仍执意回头,望向一旁哭得撕心裂肺的女童:“彩云……你快回去……快躲到师父身边去……”
“师兄!谁人害你!”小女童泪流满面,攥紧拳头哭道,“我一定禀告师父,为你报仇雪恨!”
这一幕落入慕姚眼中,不由得脸上浮现尴尬之色,轻轻咳了一声。
哪吒却冷眼一瞥,眉毛轻挑道:“这气息……并非人类,是妖。”
慕姚偏头看他:“不管是人是妖,总是你先莫名其妙射中人家的吧?”
哪吒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只是不再言语。他虽然年少,却也习得三分傲骨,心头那股子不服管
教的火仍在涌动。
这死孩子小小年纪这么多偏见,还能怎么办?
慕姚正准备上前替他道歉,却不料那小女童骤然惊慌,小手一扬,数颗石弹激射而出,带着凌厉劲风砸向两人。
哪吒本就心头憋气,一见动手顿时火冒三丈,身影如电闪,反身将女童一把摁倒在地。
“啊!”女童惊恐失声,泪水扑簌簌直落,连连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把水镜给你,求求你,放过我和师兄……”
哪吒冷眼看她,手却未松,仿若一头被压抑着的凶兽,只等主人的一声令下。
慕姚无奈揉了揉额角,出声唤他:“哪吒,住手,她只是害怕。”语气虽轻,却含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哪吒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嘴里却低声嘟囔:“一个小妖……倒是会演戏。”
那小女童扑到石板前,抱着男童泣不成声。慕姚叹了口气,语调温柔:“别哭,我们不是坏人。我来帮你师兄。”
她小心将震天箭从石板上拔出,箭离骨肉,男童痛吟一声,额角冒出冷汗。
慕姚从玉珏中取出一瓶伤药,小心替他敷在伤口,灵力温润如水,缓缓注入男童体内,止血疗骨一气呵成,令人惊叹。
“谢仙子大恩……”男童面色苍白,强撑起身,却仍不忘朝慕姚一拜。
彩云亦感激涕零,扶住他道:“师兄,我们……我们快回去找师父吧……”
两道瘦小的身影踉跄而去,山风吹过,卷起满地尘沙,仿佛也掩住了这场意外之祸的痕迹。
慕姚站在风中,抬头望向天边一缕余霞,眸中浮动淡淡担忧:“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
哪吒则揉了揉鼻子,不以为意道:“那就让他们来,来一个打一双!”
慕姚哭笑不得,抬手敲了他一下:“别胡说!”
哪吒哼了一声,嚷嚷道:“妖族本就天性恶,姚姚你那么护着他们做什么?”
慕姚叹了口气:“话也不是这么说,可妖也有善恶之别,若非祸世害人之妖,又何必赶尽杀绝……”
慕姚正想着如何循循善诱,对哪吒来一番长篇大论的教导,语气温柔耐心。
哪吒却一脸嫌弃地打断她:“哎呀你别说了!你就是太心善,将来小心被妖吃的一干二净!”
说罢,他像是怕自己要被她的说教沾染了仁慈的病,立刻转移话题般将怀中那面水镜举了起来。
小少年兴致勃勃道:“诶诶诶,你看这面水镜,好像能显未来的预兆景象,好生神奇!”
“哦?”慕姚倒也被勾起好奇心,凑近看去。
慕姚:“嗯?”
她站在镜中,出现了一块五彩斑斓的石头?
这水镜莫不是出了错?
可哪吒站在水镜前的景象又截然不同。
只见那水镜表面浮动一层雾气,朦朦胧胧之中映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哪吒身影,然而很快,那影像逐渐转变——
镜中先是显现出一名手持青莲的温柔少年,肤如凝脂,眉目精致,露出温和笑意,世间最纯净莲光在他指间绽放。
转瞬又是一身红衣猎猎,眉目凌厉的少年身影,他于雷电中腾跃与龙搏杀,胸膛赤裸健硕,烈焰在脚下翻腾,英气逼人。
再一晃,竟现出一个三头六臂的少年身形,眼带神光,神性和野**织,每一只手皆握神兵。
与她四目相对时,那三头竟同时露出邪肆轻佻的笑意,有一个还轻佻地伸手,幻影透过镜子勾起了她的下巴,呢喃低语。
“姚姚……与我同修如何……”
“啊?”慕姚脸色顿时爆红,忙后退一步,差点撞到哪吒。
哪吒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得得意洋洋地叉腰笑了:“怎么样!未来的我是不是又高又帅……”
慕姚:“……”
好险,差点就心动了。
第49章 石矶娘娘慕姚独守李府,相甲出现…………
见小少年又得意洋洋地臭屁中,慕姚嘴角抽了抽,便忍不住挤兑他:“……我不认识这么多人啊。”
“你你你——”哪吒气得原地跳脚,“哼,你装傻!”
慕姚粲然一笑,回忆其那俊美红衣青年方才作为,那磅礴胸膛仿佛真有热意,她忍不住双耳微红,嘴角也止不住地翘了起来。
大哪吒的胸怀还是很宽广的嘛……
这一番小插曲就此揭过,哪吒还沉浸在自己未来帅出天际的自我陶醉中,慕姚则暗暗在心中盘算,记下她那破石头的映射形象,打算去验证验证。
可没想到,才不过两日——
陈塘关外,云雾翻滚,一股阴冷妖气悄然逼近。
一名面色青黑的女妖破雾而来,她身着黑纱道袍,背负骨伞,指尖戴着长长银甲,脚步轻盈似无,杀气却扑面而至。
正是石矶娘娘。
她站在风中,眼神锐利如钩,在门口喃喃道:“哪吒……伤我弟子夺我水镜,今日该还债了!”
石矶娘娘一路寻至李府,随即便对着李府大门破口大骂:“好你个李靖,你当初仙道未成,现在已得人间富贵却已忘本,纵容幼子伤我坐下童子!”
凄厉女声穿过李府,将仆从吓得瑟瑟发抖,陈塘关总兵李靖没过多久便走了出来,他神色一凛。
原来李靖与石矶娘娘有旧,两人同为鸿钧老祖的门人,该是师侄关系,只是李靖被评为难得仙道,而久修得道成为妖仙的石矶娘娘曾有恩于他。
听闻石矶娘娘这番控诉,李靖立于堂前拱手施礼:“往日旧情李某自不敢忘,只是李某实在不知……”
石矶冷笑一声,阴风绕梁:“不知?你那幼子无故施箭,伤我弟子又将水镜据为己有,若今日本座不来,便是吃这哑巴亏不成?”
李靖虽年长稳重,却也面色渐沉,便传令:“喊哪吒来——”
外头妖气阵阵来势汹汹,李靖更是面色黑沉,哪吒接到传召时眉眼耷拉,慕姚见此情形暗道不好,揽住小少年手臂想一同前去担责。
可哪吒却倔强地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面对。”
“可她是妖仙啊,你才多大……”慕姚还想劝。
他却轻轻将她手指掰开,态度坚决道:“你总把我当小孩看,这次你等我,好不好?”
慕姚眉毛一挑,终究没再多言。
哪吒转身离去步伐坚定,仿佛背负整片天穹。慕姚还是不放心,便悄悄绕至李府门口,藏在一旁廊柱后方,凝神观察。
哪吒一至李府大门,当即被李靖盘问来龙去脉,得知石矶娘娘所言非虚,且一切源头皆来源于哪吒的顽皮捣蛋,李靖当即阴恻恻地看他一眼。
然而为人父母,难免护短,于是他拱手向石矶娘娘施了一礼,“娘娘息怒,此事是李某管教无方,愿将水镜原物奉还,并供上礼品赔罪,犬子年幼无知,还请恕罪。”
哪吒被按着道了歉。
光滑如水的水镜被仆人尊敬地呈给石矶娘娘,他只能眼巴巴地瞧着,这两天他和慕姚还没玩够呢,他十分不甘心。
然而石矶娘娘却冷笑一声,眸光如电扫过哪吒:“你以为一个奉还便能了?你儿将我弟子差点一箭穿心,今我不取他一命已是念在旧情。但该有的惩戒,仍须留下。”
她声音未落,衣袂翻飞,一道青影宛若蛇形,挟风雷之势直扑哪吒而去。
哪吒虽有防备,却仍被她的气势震得倒退数步,左臂上立刻浮现一道狰狞血痕,血珠滚落,疼得他险些咬碎银牙。
“小爷道过歉了你还得寸进尺!”哪吒怒不可遏,红绫金圈瞬间翻飞,磅礴灵力隐隐而动,他怒发冲冠猛地跃起,横空一击将石矶娘娘震退数丈!
石矶娘娘面色沉如寒潭,杀意骤起:“果是个没教养的小畜生!”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忽然天外一道青光飞掠而来。
云雾翻涌之间,一名中年男子驾鹤而降,身披蓝袍,面如温玉,正是太乙真人。
“石矶道友且慢动怒!”太乙
真人手持尘尾,立在两人之间,微笑拱手,“我这弟子顽劣鲁莽,还望道友看在同门情分,稍作宽恕。”
石矶娘娘冷哼一声:“你来得倒快。”她虽怒,却也忌惮太乙真人名头。
太乙真人笑而不语,取出一枚玉瓶与一柄仙玉扇递上:“此为九幽回魂露能续魂养身,此扇可破邪安神,愿替小徒赔罪。”
石矶接过,才勉强冷哼一声,道:“今日念你颜面,这笔账便到此为止。”
她一甩袖,带着妖风悄然退去,只留下满院冷气未散。
慕姚躲在廊柱后头,方才见到石矶娘娘伤了哪吒差点就上去了,还好有太乙真人救场,不过这太乙真人有点眼熟。
且说此事终了。
李靖虽松了口气却动了好大一场怒,把哪吒拎回后院,狠狠训斥一通,不由分说罚其闭门思过,还顺手打了几记家法。
“我看你真是顽劣!若不好好给你长记性你只怕永远记不住!”
哪吒被扒了裤子躺在长凳上,木板便重重朝着白嫩屁股打去,小少年皮肉贵嫩,被木板生生打出血来。
他额发被汗濡湿,贝齿也将嘴唇咬得稀碎。可他愣是倔强地一声未吭。
打完板子的仆人退去后,殷夫人命人调了安神汤药香草熏室,才满面不忍地离开,留他独自一人趴在床榻上。
屋里清香氤氲,哪吒却蹙着眉,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发呆,眼神有点落寞。
这时门缝悄悄一响,慕姚捧着木盘,端着热腾腾粥水溜了进来。
她跪坐在榻边,看他蜷着身子如只被雨打湿的小狼崽子,顿时心都软了,压低嗓音问:“还疼不疼?”
哪吒没吭声,只是眉头皱了皱。
慕姚将粥放下,轻声劝慰几句,又用调笑口气逗他:“我喂你喝点粥?喝完给你上药,不然等下真要溃烂长虫子了。”
哪吒闷闷哼了一声,倒也没拒绝。
她舀起一勺粥小心地吹凉喂他,哪吒虽没多说话,倒也张嘴喝了,神色逐渐松动下来。
喝完之后,慕姚卷起袖子准备换药,却见他倏地一僵,死死抓住身下的丝帛,不肯让她动手。
“我、我自己来……”
“你这模样还想自己来?”慕姚无奈地笑了一声,见他仍旧羞赧得一脸绯红,索性道,“你又不是第一个被我看到屁股的孩子……我小时候帮我弟擦药还不是一样的。”
哪吒瞪着她:“我不是你弟!”
“那你是想屁股烂掉,伤口生蛆了,最后化脓烂穿,连骨头都烂光光?”慕姚扬了扬手里的药瓶,一脸正气威胁他。
哪吒打了个激灵,到底厌恶脏的臭的东西,终于磨磨蹭蹭地将丝帛松开,脸埋得更低。
这可是三坛海会神的屁股蛋诶!
慕姚熟练地上药,动作轻柔细致,忽而一笑:“你的屁股蛋长得倒挺好看的,圆圆的结实结实的,一看定会令小娘子们痴迷不已……”
哪吒整个人都烧起来了,脸从耳朵红到脖子,气急败坏地埋头吼:“你赶紧闭嘴吧!”
“好好好,我闭嘴。”慕姚含笑替他收拾妥当,将药瓶和空碗一起收了,又替他理了理被角。
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小黑发凌乱,背影挺直,目光湿漉漉地凝望着黑发少女忙碌的身影,竟然有些痴了。
她整理完后,见他脸色终于不再那么阴郁,眼底多了些活气,才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你以后可别这么冲动了,我可担心你。”
哪吒听罢一愣,闷声回了一句:“……好,我听你的。”
慕姚轻笑着摇头,转身掀帘而出。
屋外阳光正好,金辉铺洒在廊下,洒在她身上,衬得那一袭素衣干净柔和,背影温婉从容,宛如玉兰初绽。
就在她走出门槛的瞬间,迎面正好与一道身影擦肩而过。
太乙真人原本正抬步欲入哪吒房间,可就在错身而过的那一刻,他忽地微微一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牵引,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回扫去。
那道纤细背影渐行渐远,衣袂随风而动,气息清澈如水,竟隐隐透着一股他也说不清的熟悉感。
太乙眯起眼,喃喃道:“奇也……此女身具灵光,气韵独特,却像在哪里见过……”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他目光沉思,答案隐隐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可转身步入哪吒房中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见哪吒正躺在榻上,脸颊泛红,屋内隐有丝丝女子清香,温柔缱绻,与小少年满身热血英气格格不入。
太乙鼻尖微动,眸色微妙地变了变,再一瞧,榻前案几上的字帖字迹也端正了许多,竟是大有长进。
太乙心中顿觉不妙,咳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哪吒,你近日可有觉得……哪位女子,格外可亲可喜?”
哪吒支起身来,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没有啊。”
脑中却飞快地掠过慕姚凑近他耳边时软软的嗓音,还有她偏头嗤笑时眼梢微挑的模样。
他闷闷地想,那家伙明明长得可爱却一开口就气我,才不喜她呢。
太乙:“……”
他瞥了哪吒一眼,见他神色坦然,显然毫无开窍,便终于松了口气,或许只是少年思春,暂且安全。
可随即他目光一凝,又发现哪吒脖颈上除了乾坤圈,竟还多了条不知从哪整来的玉锁,一金一玉相映生辉。
“你戴这么多法器作甚?”太乙一脸狐疑。
哪吒咳了咳,理所当然道:“好看啊!现在都时兴这个,美男就是要又有圈又有锁的,您老别管!”
太乙:“……”
“你是修仙还是赶集?”
他一脸头痛地扶额,无奈摇头:“罢了罢了,你这次惹下祸端实在太过莽撞。既然你这性子爱闹,那便下月随我去山外历练一番,好好磨磨脾性。”
哪吒一听,登时脸一垮:“那不就是明日啊?要走多久啊?”
太乙不动声色地摇头:“取决于你的历练。”
哪吒顿时一脸失落,只恨自己年纪稚嫩总被父母管教,不能痛快与姚姚待在一块游山玩水,若是能快速长大就好了……
怎么不行呢?他师父可是太乙真人!
黑发小少年顿时眸光大盛,急促道:“师父,有没有能快点长大的丹药?”
太乙看他满脸认真,只觉哭笑不得,哄小儿道:“你这是修道,不是拔苗助长。你若在试炼中除该除之妖,为师……或许考虑替你炼一炉。”
哪吒眼睛顿时亮了:“说好了的啊!您可不能反悔!”
哪吒的伤好得极快。
不过几日,那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然结痂脱落,只剩皮肤微红,小少年又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
这日晨光熹微,霞光万丈,东方初白中云雾翻涌。
哪吒背着小小的包袱,乾坤圈与混天绫齐全,他英气勃发地站在台阶前,似乎在等与她告别。
慕姚将一枚保命符塞进他怀里,正想说几句叮嘱话,哪吒却抢先一步插腰道:“你就安心待在家,好好修炼,别到处乱跑,听见没?”
他凶巴巴地说着,面孔却紧绷得像个小大人,活灵活像个要出远门的小丈夫在交代家中小娘子。
慕姚哑然失笑,点点头:“好,哪吒哥哥,你可要平安回来。”
哪吒闻言顿时耳根发红,猛地别开头,挥了挥手:“我走啦!”
说罢,他身形一跃,飞奔出府踏上太乙真人的仙鹤,随即两人化作流星划破晨空,直奔苍穹尽头而去。
而就在哪吒与太乙离开之后,陈塘关边海庙上空忽有黑云翻滚,一道精壮挺拔的身影悄然降临。
那是个灰发男子,身形修长如玉,眉目俊美,唯独双瞳泛着诡异猩红,冷漠如无尽深渊,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悬立高空,目光居高临下望着这座城池,眸色似笑非笑。
这陈塘关下隐隐有一股古老的阵法之力悸动,似乎在因为主人的回归而悄然苏醒,飘散着淡淡灵力,抵抗妖魔。
“呵……”男子低低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讥诮与兴趣,“有意思。”
原来这阐教弟子竟然有如此野望,若是真让其复苏这古老阵法,势必对截教不利。
柳相甲转头望向一旁破败的海庙。
那处神庙年久失修,庙门残破,庙内供奉的石像也早已被风吹雨打得模糊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还依稀可见那是女子容貌。
灰发男子缓步走入庙中,抬手抚上那石像残存的唇角,指腹轻轻摩挲,似是感觉十分熟悉,却又摸不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
最终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无论如何,威胁截教之人,绝不能留。
第50章 失忆金龙只消一眼便是天地倒转
话说哪吒跟随师父太乙真人的步伐游历去后,陈塘关鸡飞狗跳的动静顿时减少,也能称得上国泰民安了。
慕姚的日子顿时清闲不少,毕竟她身为哪吒的玩伴兼侍女,这小主子不在她自然也没什么差事。
整日修炼打坐甚是无趣,夜里没了小少年暖乎乎的身躯暖被窝,倍感寂寞,于是去墨瞳的私塾变成了她最大乐趣。
商周时期的学校主要分为国学和乡学两类,乡学是地方所设的学校,所谓乡有庠,州有序,党有校,闾有塾,都是不同层级的学校。
墨瞳或许是受慕姚影响,修炼千年化形成人后十分亲近人类,便化了落魄贵族身份留在一私塾中当教书先生。
墨瞳见她常来,自是喜不自胜,无论他长成如何模样,或许在他心中自己永远是受慕姚恩惠的小童模样。
天晴气明,惠风和畅。
慕姚踏着清暖晨雾来寻墨瞳,私塾中竹影斜斜,书声郎朗,透过开敞的窗棂望去,数十个穿着整洁布衣的小童整齐跪坐,眼瞳黑白分明,牙牙学语般念着竹简上的文字。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一来,便瞬间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
不怪孩童们,只怪慕姚容貌姣好,被灵气沐浴洗礼,又加之气味清甜,正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仙女也从不摆架子,笑眯眯地听他们读书,还常拿出些糖果果干分给他们,简直要打成一片了,她偶尔使坏逗趣,引得塾中放课时间哄笑一片。
下午时分,黄钟大吕传来灵魂激荡之音,塾中小童纷纷背起布袋家去,慕姚正窝在墨瞳房中睡大觉呢,忽然被一阵孩童窃窃低语声闹醒。
她睁开眼睛,一群眼熟小童围着她,正商量着要不要叫醒她。
却见黑发少女伏案于几前,墨发如丝绸氤氲光泽,白嫩脸如芙蓉春睡刚醒,红粉迷雾,抬起头来闹得小童们大红脸。
慕姚伸了个懒腰,眼泛泪花:“什么事呀?”
再一看,几案上堆满了一堆贝壳糖糕之类的小礼物,甚至还有一支细巧精致的朱钗,却能看出是孩子们用心挑选的珍宝,三五个小童围着她叽叽喳喳,像是一群雀儿围着一株桃花树,问她喜不喜欢。
一名穿着考究的贵族小男孩忽然局促地凑上前来,涨红脸,怯生生道:“姚姚姐姐,你愿不愿意来我家?我爹是主簿,娘是大易贵族,我家宅子很大的,你莫要与那哪吒待在一块了,他打伤你怎么办……”
慕姚倒是眼熟这贵族小童,名唤流庚,与哪吒不算对付,她哑然失笑,若是被哪吒听闻此语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贵族小童继续道:“姚姚姐姐你喜不喜欢这支朱钗,我娘那还有许多……”
慕姚一脸黑线,感情这钗是从你娘那顺的,她刚要拒绝,却忽然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从竹影后探来。
她还未细细分辨,只听哐啷一声东西坠地,贵族小男孩回过神,立马扯着嗓子:“谁在那儿?!别鬼鬼祟祟的!”
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曳曳竹影后探出,一名衣着朴素的小童低着头悄悄走出来,这孩子手捧着一片木牍,脸上带着被人撞破秘密的局促,站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影!”一名小童立马叫了起来,“他又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干什么,太奇怪了!我才不要和他一起上课!”
孩子们七嘴八舌,语气间却隐含着排斥与轻视:“他家穷,身上还有一股鱼腥味,每天都臭哄哄的——”
慕姚眉头一皱,立马放下手中书册,语气严肃:“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一时间孩子们都不敢出声,唯有先前那贵族小孩不以为意地撇嘴:“他每天都带鱼腥味来,又土又穷,还不说话,不像我们。”
那小男孩脸色更红了,眼眶微红,却始终一言不发,只紧紧抱着手中木牍。
慕姚沉声道:“鱼腥味或许是他帮家里打鱼得来的,说明他孝顺,而汝等不好好念书却干些排挤轻视之事,未来如何担当重任?”
她这一番话柔和却坚定,孩子们听后顿时低下了头,连贵族小童也不再吭声,只一个劲地悄悄扯自己衣角。
“快家去吧,天色快暗下来了,再不回去妖魔就出来咯!”
孩子们一溜烟地回家了,慕姚走上前蹲下身,望向那小男孩,温声道:“你叫什名字?”
“我叫影……”小男孩小声答。
“我送你回家吧。”
影家中并不在陈塘关内,而是在附近临海小渔村,他父母是勤劳的渔民攒下了些资产,才会送孩子来私塾中学习,若能改变命运也算祖坟冒青烟了。
暮色渐渐,斜阳朦胧,将两人影子拉得格外纤长,慕姚才得知影为何会偷窥她。
他手上的木牍是一幅画,赤红朱砂和墨黑颜料已经褪色风干,但依稀可见女子风华绝代容貌,慕姚一看直呼好家伙。
——竟然又是慕娘娘降妖。
小男孩影指着那画中女子像,虽然有些画风粗糙,但姿态端庄,眉眼温柔,不怒自威,与她竟有几分相似:“您是……慕娘娘吗?”
影昂起头来,眼眸亮晶晶充斥孺慕之色,他长于海边历经风吹雨打,对于给予他们庇护的慕娘娘十分信赖。
慕姚听了一时忍俊不禁,赠予他一个香包里头放置着她新绘的符纸,笑道:“是啊,只要你好好读书,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慕娘娘就会保佑你。”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丹田处微微发热,仿佛有一股的信仰之力悄然进入,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傍晚时分终于赶路至小渔村,慕姚婉拒了影父母的挽留,只嘱咐影别乱跑,明日早些来上课。
小男孩嗅了嗅那香包,香气扑鼻,里头符咒隐约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气息,影十分虔诚珍重地放在心口,安然睡去。
却不想这丝波动的灵力引起了有心之人的察觉。
第二日清晨,影帮父母做了早饭,照顾幼妹用下后便拎着小布包上学去,渔村离陈塘关有十里距离,他每日需跋山涉水去求学。
树林郁郁葱葱,偶有蝉鸣鸟叫,绘成他上学路风景,可今日树林格外幽暗,竟然一丝声响也无,他有些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暗中窥伺自己。
于是影握紧了心口的符咒,加速赶路,可刚涉过一滩溪水,一个高大声音拦住了他的去路。
灰发男子高大俊美,鼻梁高挺,可红瞳骇人无比,让影有种被野兽盯上的冰寒之意,他害怕地往后慢慢撤退。
可灰发男子对他伸出了手掌,影顿时毫无知觉地瘫软在地。
那香包跌落在地,又被灰发男子拾起,夹杂着女子香气的香包令相甲动作一滞,修长手指止不住来回摩挲,不知为何,心中暴虐之意腾盛。
他深深嗅了一口。
光是这一口气味就令他心神震荡,冷漠平直的心不知为何十分躁动不堪,心口项链热得发烫,基因似乎都在提醒他去掠夺,去征战,去杀戮。
红瞳幽幽然抬起,在这无光的森林中显得愈发晦暗不明,这脆弱香包差点被他捏碎,理智才回过神来。
相甲嘴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杀了这阐教弟子他势在必得。
那一头,一连五日影都未曾再出现在私塾,可时下正逢私塾教师撰官考核,墨瞳忧心之下,便请慕姚代为家访。
而哪吒一去未归,慕姚正好闲来无事,便依言动身。
今日天色阴翳,卷云翻腾。
慕姚那渔村时已是下午,可满村惶惶不安,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街道上人影稀少。
这让慕姚
十分疑惑,忙拉着几个渔民询问消息。
渔民甲:“哎,你说影那小子啊……昨日上学途中被人掳走了一直未归,他父母眼睛都要哭瞎了。”
渔民乙低声议论着:“最近好几个村庄都有孩子消失,说不定是龙王爷爷又发怒了,手下小怪偷偷掳人讨好呢!”
渔民丙:“前些日子我就见到一个黑袍人鬼鬼祟祟在村子周围徘徊,一凑近他身上腥臭无比,定是他干的!”
慕姚听闻此语若有所思,这个剧情怎么这么耳熟呢?
尽管渔民好心告诫她早些家去,现在人人自危,她还是决定去影家中查看一番,顺着黄泥巴路潜行至村尾便是影的家。
慕姚刚走近那座黄土垒砌的矮墙,还未来得及扣门,兵荒马乱的动静便透过院子传来,夹杂着碗盘倾覆声和孩童的哭叫,令人心惊。
她目光一冷,身形轻盈如燕,身影迅速翻过围墙。
只见院中鸡飞狗跳,水缸倾倒,柴堆散落着,尘土飞扬之中,一名中年妇人倒卧在血泊中生死未卜。
一名女童被一个黑衣人高高扬起,而门前男人拼死抱着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哀求着。
那黑影背对着她,臂中正夹着女童,头戴兜帽,可手背青黑皮肤印证着非人的特征。
这不就来活了嘛?
慕姚修炼了这么久,苦于没有实践的经历,当即对着黑衣人大喊:“妖怪——放下那孩子!”
说完她随即愣了一下,怎么染上哪吒的口癖了?
清喝声如惊雷炸响,少女身影飞掠而至,手指一挑,金光乍现,一道符篆破空而出,轰然砸落!
“轰隆!”
惊雷雷符化作一道银蛇天火,伴着劫电惊鸣,直逼海夜叉脊背!
黑衣人动作顿止,被雷电击中痛苦地僵在原地,兜帽下露出一张狰狞妖异的脸,眼瞳通红,獠牙隐现——竟然是海夜叉!
又是海夜叉!
怎么又是海夜叉?!
慕姚声若寒玉,气息凌厉逼人,宛如剑出匣:“大胆妖孽,掳人作乱,也敢在陈塘关行凶!”
那海夜叉转过身来,瞧见慕姚的面容也是愣在原地。
黑发少女面若寒玉,灵光烁烁,眉目如画,眉峰挑起时英气逼人,仿佛天地为之让路,风云因她而动。
随即他反应过来抱紧女童猛然闪身疾退,化作一道黑影飞快跃上房檐,欲借屋顶掠走。
屋门口,那男人已经瘫坐在地,紧紧抱住血肉模糊的妻子,眼中满是绝望,此刻女儿又被掳走,他声泪俱下地朝慕姚磕头大喊:“求你了仙女,救救我女儿!我已经……已经没了儿子,不能再没了她啊!”
慕姚飞身掠上墙头之时,回手从储物玉珏中掏出一枚药丸,甩入他掌心,语声不重却自带威严:“此药可止血续命。”
话音未落,她人已破空而去,衣袂翻飞如云卷长风,仿佛金乌斜阳之中,一道耀目的利箭划破天幕,直追那道黑影而去。
……
陈塘关海岸边。
海岸线绵延不绝,海浪不断拍击着沙滩,天地岩石经过风吹雨大形成了许多海洞,僻静幽秘,没什么人来。
而在这处海洞中,传来不少孩童的呜咽哭泣之声,大大小小的孩子被关在小小溶洞之中,三三俩俩抱团取暖,虽然狼狈不堪,但地上摆有清水和吃食。
影是几天被抓到这里来的,一开始他有些惊慌失措,尤其那么多童男童女都被捉来,他很是害怕自己要去献祭什么邪恶东西,但接下来他发现妖怪暂时没有处决他的意思。
他期待或许慕娘娘会来救他,只可惜那香包被那俊美妖魔拿走……但他还是鼓起志气吃东西喝水,保存体力,坚信着希望到来。
可今天守卫来送饭时却带来了一个令他绝望的消息。
看守他们的守卫是一名凶神恶煞的章鱼精修炼成人:“老实点!少给我哭哭啼啼!惹妖心烦!”
一名修炼成人的美女蛇精扭着腰拎着一小女童来到这处监狱,笑咯咯道:“章石,主人不让我们如此粗暴对待这些小童。”
影浑身一颤,他妹妹竟然也被捉来此处,身上沾了血,也不知是谁的,那岂不是爹娘性命难保?
影抱着小声呜咽的妹妹,内心绝望,安抚着妹妹却自己默默流泪,苍天啊,谁能来救救他们……他什么都愿意做。
章鱼精似是不忿:“真不懂主人让我们捉来这些小童做什么,又不许吃!”
美女蛇精笑道:“主人做局呢,定能毁掉这陈塘关古阵,至于如何,等下你就知道啦……”
且说海洞中央被开辟成短暂居所。
正中央一块怪石被雕琢成石椅,如獠牙般向内收拢,周围石壁生着些发光苔藓,微弱地照明。
石椅上斜倚着一名男子。
他灰发及腰,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眉眼低垂,似是闭目养神。玄黑衣袍衬得他身形愈发高大魁梧,宽肩长腿,肌理清晰如铁铸雕塑,浑然天成的武者之姿。
此刻,那海夜叉正跪伏在他面前,语带惊惧地禀报道:“主上,属下依计行事,引来了那阐教弟子!不过那是个泼皮小娘子,看起来柔弱貌美,谁知下手狠辣,雷符劈下来不眨眼,打得属下魂都差点散了……这女人,心黑得很,妖命也贵!”
那男子未动,仍是托腮而坐,闻言却忽然轻笑一声,嗓音低哑如海浪涌动。
他缓缓睁开双眼,摆摆手:“知道了,退下吧。”
海夜叉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石椅上传来低微骨骼拉伸声,那男子终于站起,他活动着筋骨,肌肉线条在玄袍之下流畅起伏,肩宽背阔,威压沉沉。
随即抬手,将一面狰狞鬼纹面具戴上,只露出灰发与那双冷若刀锋的猩红双目。
他缓步走至洞门前,等待着。
此处被他设下血煞天罗大阵,毫不起眼其实杀意四伏,专为镇杀一切想杀之敌,不是大罗金仙进此阵便是一个死。
男子负手而立,目光漠然地望向洞口方向,威胁到截教存在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海水波涛涌动,空气中弥漫着咸腥水汽,慕姚追踪着海夜叉的气息来到了海洞口。
此刻,她立于洞口,望着漆黑如渊的入口。
海洞看起来十分幽深,里头隐隐有苔藓反衬着幽蓝光线,氤氲成一股说不清的妖魅冷意,渗进骨缝。
她并未贸然前行,而是掏出一枚傀儡符,傀儡符立刻化作一只轻巧小鸟,振翅飞入,转瞬深入洞中。
顺着傀儡鸟的视线观察,并未有异常,可深处隐隐传来些孩童哭声。
她仍未放下警惕。
可为了寻人势必要进入,而她也未料到这洞中居然有针对她的惊天杀机。
而在洞内暗处,相甲早已察觉这枚探路符的入侵。他隐匿了身形,血煞天罗阵早在潜伏,等待那真正的目标走入。
只消她一走进,阵纹便会悄然启动,杀机如蛛网般四散沉入地脉,静静在洞壁间蔓延。
慕姚此刻收起傀儡符,终是迈步而入。
而在洞内,相甲隐匿于阵眼之中,早已暗自开始倒数。
十、九、八、七……
腰间玉盘泛出蓝色光芒,相甲眉心一跳。
他腰间这玉盘有探索宝物之力,蓝色便意味着星吻石的靠近,他正奉命寻此物呢。
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六、五、四……
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点缓缓靠近的身影,只消靠近他便会将她杀死……
三。
她的身影踏入阵中。
二。
光线微转,映出女子转过来的清绝面容。
一。
相甲猩红的瞳孔皱缩,那一眼便是沧海翻腾,天地倒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