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 沈瑶刚把阿婆手中新鲜的蔬菜接过来，便看到外面巷子里传来了声音。
“是他们来了？”
沈瑶想着，手上拎着东西便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林默。
沈瑶笑得露出了小白牙：“林大哥，你们这么早就过来啦！”
跟在林默身后的还有上马寨的其他人, 大家都住在原来的地方，离青柳巷不远不近。
林默走在前面, 这一段时间不见，林默在看见沈瑶的时候原本还有一些紧张。
但是一看见沈瑶, 那点紧张就都消失了。
“嗯, 昨天晚上回来的, 今晨反正也没什么事, 大家就想着早些过来帮你忙活。”
林默说着便快步走到沈瑶的身前，伸手要将她手中的菜篮子接下。
蓦地，从半空中出现了一只手隔空接过了菜篮。
“不必劳烦林兄。”
林默手在半空中捞了一把：嗯？
沈瑶手上的重量骤然减轻：哈？
沈瑶转头, 看见了正拿着菜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顾景昭。
她眨眼，有些不解。
他出来的这么快嘛？
刚刚不还在床上？
她歪头，甜甜的问道：“夫君, 你什么时候出来哒？”
沈瑶的这声夫君甜到有些发腻。
若是往日, 顾景昭定是从头到脚的都僵在原地, 万分不适。
但今日，他却觉得沈瑶的演技, 实在是越发精湛。
明明在私下里“顾景昭”三个字喊得顺口，宛如兄弟。
但现在甜甜的“夫君”使人发腻，一点都不违和。
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沈瑶叫人, 别人都一脸笑着看这对小夫妻，唯独林默的表情有些尴尬。
他默默地将空掉的手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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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昭拎着菜, 满意的勾唇：“刚刚。”
他这般云淡风轻，将刚刚一个健步窜过来尚且不稳的气息给压了下去。
“这样！”沈瑶眼睛笑成了桃花：“那就多谢夫君啦！”
沈瑶的声音脆生生的，听得那后面的那些嫂子都臊红了脸。
邓嫂子原本还有些生气自己当家的小夫人被抢了。
可是当知道小夫人的夫君是顾景昭的时候，她心中的气就少了许多。
更别提在看到顾景昭的长相之后，她就更没什么不服气的了。
如今看到年轻小夫妻黏在一起，邓嫂子也不住的调笑。
“到底是年轻的小夫妻，白日都这么腻歪，晚上说不定要成什么样呢！”
顾景昭的手一紧：晚上？
沈瑶脸上的笑没变：晚上啊……
晚上可比现在正常多了。
“顾大人，你需要采买的材料还有人工已经全部办妥，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做。”
林默在旁边开口，挡住了邓嫂子还要说的诨话。
“图纸已经在屋中准备好，剩下的事情我们可以略谈一下。”
一说到正事，顾景昭的神色严肃起来。
“好。”
“那这样！小顾大人和当家的去屋中谈正事，我们就在外面忙活，男人们也都出去转转，将前些日子的收回来的粮食再整理一下！”
邓嫂子手里眼里都有活，人又利索。
三下五除二就将大家的活都分配完了。
“好！那我们先去田里，待饭菜好了来叫我们就成！”
邓大哥他们都是闲不住的汉子，只要有好酒好菜，什么活都不在话下！
“那就麻烦大哥们啦。”沈瑶也应声，她转头：“还有林大哥，你跟夫君说完了事之后，我也有事要找你说！”
林默颔首：“好，沈娘子稍等。”
“走了走了，都别在这堵着了！”
邓嫂子说完，院子里面的人一下就散开。
除了上马寨的人之外，沈瑶还将青柳巷的人都叫过来。
听到这面有动静，旁边的牛伯牛婶和小嫂子也带着孩子过来。
佟嫂子早就来了，只不过沈瑶瞧了一眼，没看到佟嫂子的女儿。
沈瑶问：“佟嫂子，环妹妹怎么没来啊？”
佟嫂子一摆手：“别提了，她正在家生气呢，别管她！到时候饿了就知道自己找过来了！”
生气？
沈瑶自然知道她生什么气。
不过算了。
总不能告诉那个小姑娘自己和顾景昭是合作关系，让她好好的在家等着吧。
大家忙活起来之后大家都嘻嘻笑笑的说着话，还有孩子在旁边笑闹，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已经很久都没有在盂县出现了。
不多时，一桌子菜便出现在了院子里。
用板子搭成了一个超大的席面，有点像上马寨的时候。
果然，快要用饭的时候，佟环儿来了。
除了佟环儿，还有一直在家中养病，不怎么出来的余秀才。
余秀才从上京回来之后就一直病怏怏的，昨日沈瑶去请他的时候，他也是推拒了半天才答应。
他一身白衣，站在门口：“沈娘子。”
佟环儿也跟着他不情不愿的叫：“沈娘子。”
“快快，都进来。”沈瑶笑着将人给迎了进来。
佟环儿原本别扭着，可一进院子便被那些嫂子们调笑了一下。
邓嫂子人热情：“这小姑娘怎么才来，在家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谁惹我们姑娘生气了？跟嫂子说，嫂子给你去出气去。”
“别管她！”佟嫂子看着自己女儿笑骂道：“还不是这丫头喜欢小顾大人，知道人家成亲了之后就生气到不行！”
“娘！你别说了！”佟环儿气得只扭头。
邓嫂子无所谓：“这有什么，我们当家的当初都要和沈娘子拜堂了，硬生生让小顾大人给拦住了，要不然如今我可是要叫沈娘子当家夫人呢！”
“啊？还有这些事，快来说说！”
那边已经热闹开了，可余秀才还有些拘束。
他只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门槛。
顾景昭与林默确定完之后的工程，出来时便看到一个人坐着的余秀才。
顾景昭朝林默点了点头，自己走到余秀才旁边坐下。
“小顾大人。”
余秀才见到人想站起来行礼，却被顾景昭拦下：“不必。”
两个人就坐在门槛上朝天上望。
旁边嫂子们的笑声没有对他们有任何影响。
“余辉，你很失落吗？”
顾景昭突然开口：“春闱没有上榜，你对自己很失望吗？”
余秀才久久没有回答。
他苦读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去一趟上京参加春闱，可是却没想到这世上人才济济，自己不过是小小的一粒沙子。
“也不算是很失望，只是有些无力。”余秀才沉声道：“小顾大人见到的上京，和我见到的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顾景昭的声音缓缓传来：“你觉得我是达官显贵，但其实不然，我甚至并没有你们自由。”
“一次的失败算什么，”顾景昭淡笑了一下，他的眼神转向了沈瑶的方向，“反正，又没有丢掉性命。”
不远处的沈瑶还在被那些嫂子们笑着打趣。
沈瑶也不羞不恼，只脾气很好的笑嘻嘻的坐在旁边。
顾景昭被她的笑感染，也淡笑着：“就算是丢掉过性命又如何呢？若是有机会再重来一遍，也要因为对自己失望，而放弃机会吗？”
“小顾大人……”余秀才哽住。
顾景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拍了拍余秀才的肩。
轻轻地，却有力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余辉，下次春闱，上京见。”
远处的沈瑶好像也感受到了顾景昭。
她抬眼看向顾景昭，朝他娇声的喊：“夫君！饭菜要好了，快来吃呀！”
顾景昭朝她点头，自己起身去往沈瑶的方向。
很快，在田里干活的人也回来了。
大家洗了把手，看了眼桌子上的菜，都饥肠辘辘，馋虫翻滚：“今日的酒菜真不错啊，上次吃这么好，还是当家的喜宴那天！”
邓嫂子听着，一脚踹过去：“你这不会说话的，人家小顾大人在这儿呢！”
“害，小顾大人又不会生气！”
“快吃吧，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大家笑笑闹闹的入了坐。
大家都没动筷，只等着顾景昭说点什么。
顾景昭起身，端了酒杯。
他没有多说：“诸位辛苦，多谢。”
“是我们应该谢谢小顾大人才对，若是没有小顾大人，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是呢，我们应该敬小顾大人一杯！”
不大的院子里面都是人，借着日头和烛火，大家从白日吃喝到了晚上。
待大家都离开了，原本热闹的院子重归寂静。
顾景昭将厨房的东西收拾好，要出来便看见沈瑶坐在白日他与余秀才坐着的地方。
他走过去，坐在沈瑶旁边：“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你白天在看什么。”
沈瑶回答。
顾景昭知道，沈瑶在敷衍他。
他没生气，只静静地坐在她旁边。
“顾景昭，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为什么在盂县待五年了。”
沈瑶叹了口气：“这里真的，舒服的不想让人走。”
这个地方曾经受过伤害。
但一点一点的看着这个地方恢复原来的繁华。
充满着死气。
却又充满着生机。
“顾景昭，借我靠一靠。”沈瑶说着，小脑袋一下砸在了顾景昭的肩头。
顾景昭不自觉地动了动。
“你别小气。”沈瑶小声威胁。
顾景昭不动了。
沈瑶望着头上明亮的月，又像是隔着月亮在看其他的地方。
沈瑶忽然道：“顾景昭，你和余秀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顾景昭：“那么吵你都能听到？”
沈瑶确定：“就是能听到。”
顾景昭轻哼了一声——
骗人。
其实她确实在骗人，她根本没听到顾景昭说什么，可是她看见原本耷拉着眼的余秀才眼睛亮了。
“顾景昭，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好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一些。”沈瑶喃喃道。
沈瑶往日嘴甜，但是却不怎么夸奖别人。
顾景昭往日在宫学获得了许多夸奖，可是每每这些夸奖里面都带了些可惜。
夸奖多了，顾景昭也就不甚在意。
可是今日沈瑶的随口一句，却让顾景昭的心暖暖。
或许是今日喝多了酒。
顾景昭淡声应下：“嗯。”
沈瑶乘胜追击：“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心情不错的顾景昭：“好。”
沈瑶的头从顾景昭的肩膀上抬起来，认真看着他：“顾景昭，就算日后我们合作期满不做夫妻了，我们也要做好朋友，好不好。”
顾景昭一顿，他面上忽然冷了些。
沈瑶看不太明白，只觉得顾景昭不能这么小气吧，毕竟他们两个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拽着顾景昭的袖子摇了两下：“好不好？”
哪知顾景昭忽然抬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揪开：“你要我做你的朋友，不做你的靠山了？”
“要的，这可是我们早就说好的！”沈瑶醒过来：“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顾景昭淡道：“不会。”
沈瑶松了口气：“那就好。”
而后她就再没有朋友不朋友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
他之后可是靠山——
阿桑的脚步快，没几日便从上京回来。
顾景昭一清早就出去看着工人们重新修葺街道，想趁着下雪之前，将那些被烧毁的都重新打好地基。
顾景昭忙得争分夺面，一刻也不停。
阿桑得了消息，便拿回来给沈瑶看。
只有短短的一封信，是江芷岚回的。
“绣品极好，可卖高价。”
沈瑶不懂绣品，更不知道这些绣品的价格。
如今有了江芷岚这几个字，沈瑶便知道，自己这买卖成了！——
顾景昭忙了一日，直到夜幕四合才回来。
一推开小院子的门，便看见沈瑶无精打采的坐在院子里。
“怎么了？”他敛眉走过去：“是上京传回来的消息不好？”
“不是上京的问题。”沈瑶托着脑袋，怀里抱着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小喵，满脸不解：“顾景昭，你说为什么有的人放着大钱却不挣呢？”
顾景昭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
他坐在沈瑶旁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沈瑶倒了一杯：“你想把盂县的绣品卖到上京去？”
“是啊。”沈瑶没否认：“之前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果然上京是急需要这样独特的绣品的，能卖出去高价。”
“我今天下午去和阿婆嫂子们说，可是阿婆和嫂子却不太想做。”沈瑶扁嘴：“是不是她们不相信我啊？”
顾景昭干脆的回答：“不是。”
“那是为什么，我可是准备给她们好大的利，有足足七成呢。”沈瑶真的不解：“这么好的买卖不做，这么好的钱不挣，她们怎么想的啊……”
想起下午的时候自己兴冲冲的去找阿婆却碰了一鼻子灰，沈瑶生气倒没有，就是不解。
“因为她们不是商人。”顾景昭淡淡道：“她们只是百姓。”
“可是百姓也需要钱啊，有了钱才能吃饱穿暖，不用挨饿受冻。”
“是，所有人都需要钱，可是太多的钱若是守不住，带来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无穷的灾难。”顾景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贼匪要选择盂县来抢杀吗？”
沈瑶摇头。
顾景昭缓缓道：“盂县虽小，却依山傍水，是顶富硕的地方，比起四周的城镇都要富裕。”
“就是因为盂县的钱多，可又没有多到令重兵守着，才会被贼人盯上，到最后钱没有留下，命也被交代了出去。”
“如今虽然刺绣能让她们重新富裕起来，可是她们如今没有父兄夫婿，那些钱她们拿在手里面会害怕。她们如今想要的不是富裕，而是平安。”
“原来是这样……”沈瑶道：“所以她们宁可苦哈哈的种地，也不想用刺绣换银子？”
顾景昭点头：“嗯。”
种地虽然辛苦，但是那种种豆得豆的踏实感事什么都比不了的。
沈瑶转念，扁扁嘴，还有些可惜：“那这事真的怪我了。”
顾景昭劝道：“你也是好意。”
“不是，”沈瑶摆手：“是我没有当奸商，实打实的将刺绣可以卖的钱告诉了她们，若是只告诉她们一成的价格，说不定她们就同意了。”
顾景昭：……
他是真的忘了，她可是将沈家的家业快要做成上京首富的沈姑娘。
若是她脑袋里面的算盘不时刻的响着。
那她就不是沈大姑娘了。
“不过这件事也的确是好事。”顾景昭的手指划着杯沿，“若是她们有了别的生计，兴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顾景昭带着她们种了五年的地，自然知道她们有多累。
“那怎么办？这事现在僵在这里了。”沈瑶有些可惜。
顾景昭继续道：“其实不仅怕银钱的一个问题，还有一个事情，便是她们如今怕是买不起布料和绣线，是买卖就有挣有赔，她们经不了这样的风险。”
沈瑶揉了把小喵的头：“那让她们跟我做生意就更难了。”
“我有一个想法。”顾景昭低声道：“若是你在盂县成立一个绣庄，雇佣她们做绣娘，给她们定些工钱，让她们丰衣足食又不必遭人惦记，如何？”
“你当我是谁，这绣庄是说开就能开的嘛！”沈瑶眨眼：“再说，我也没开过绣庄啊。”
顾景昭淡淡道：“西市新开的那间绣庄，你不是东家？”
沈瑶？？？
“你怎么知道？”
“那绣庄的掌柜每个月都会来给你送新料子，她走了之后你的心情便极好。”
沈瑶反驳：“那是我看到新料子心情好！”
顾景昭勾唇：“不，那种开心，是沈大姑娘又挣到了许多钱的开心。”
沈瑶顿住。
她这么明显的吗？
沈瑶哼道：“顾景昭，我好心带着她们做点生意，如今看起来好麻烦啊。”
顾景昭淡笑：“生意上的事，沈大姑娘怕麻烦嘛？”
沈瑶瞪眼睛：“顾景昭你这人……”
怎么还怪懂她的！
第52章
盂县的冬季要比上京要来得早一些。
秋收之后, 整个盂县的人都不算忙，唯二比之前还要忙活的，只是一对小夫妻。
夜幕还未降临, 沈瑶与顾景昭在院子外头碰面。
沈瑶穿着月白色的袄子在青柳巷的巷口出现。
顾景昭刚要推开门，转头便看到巷子口的沈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停下脚步, 等她。
沈瑶也看到了顾景昭。
她原本脸上满是疲惫，可是在看到顾景昭的瞬间, 她的嘴角挂上了笑，几步走到门前, 将手里的东西自然而然的递给他。
“顾景昭,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自两个人都忙起来之后, 沈瑶还能早些回来的, 但是顾景昭却每天人都见不着。
早上天不亮他就离开，直到晚上沈瑶都睡着了，他才回来。
虽在同一个屋檐下, 但沈瑶却觉得，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顾景昭了。
“今日收工的早，我也就早些回来。”顾景昭推开门, 一直在家里等着的小喵跑过来, 蹭了蹭他的腿。
他将沈瑶提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才问道：“你的绣庄如何了？”
“马上就可以用了，林大哥也在旁边的城里买了些布料丝线回来, 过几日就可以开工了。”
沈瑶这段时间也累，但是她却累着快乐。
按照顾景昭说的，由她牵头开设绣庄, 请那些嫂子们来做绣娘，的确好办了许多。
毕竟如今已经秋收结束, 嫂子们都在家闲来无事，如今出来做绣娘也能挣一些手艺钱过年。
因着沈瑶不懂绣品，所以她便倾了阿婆来做监制。
阿婆的眼睛不能劳累，这个活计十分贴心。
沈瑶也放心。
两个人就这么各忙各的，一忙就是将近一个月，能说到话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如今看到真人顾景昭，沈瑶竟然还有些陌生。
她坐在桌子上，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拆开。
是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沈瑶拿出来了一个递给顾景昭：“呐。”
顾景昭伸手接下：“你买的？”
“不是，是绣庄里的嫂子在家中包的，给我拿了几个。”沈瑶自己也拿了一个，上来就咬一口：“嗯，真香！”
顾景昭看着沈瑶只吃一口包子就满足的样子，忽然想起来当初他们两个在临仙楼内谈退婚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沈瑶还端着一副沈大姑娘的淑女样子与他说话。
和现在这个姑娘，不像是一个人。
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包子也斯文的咬了一口，确实不错。
两人就在院子里面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桌子上的包子吃完。
包子消失的快，日子也是一样。
沈瑶的绣庄已经开了一个多月，最新的绣品也都让林默带人亲自送到了上京。
江芷岚果真识货，绣品一到上京，便极快的卖光，跟着林默回来的，还是一盒银子。
临近过年，沈瑶也看着箱子里的银子开心。
她将盒子里的银子拿出来一些给大家分了，剩下的银子，沈瑶就留了一些给绣庄，剩下的都填进了盂县的修葺之中。
距离那一场灾祸已经过去了一年，城中大多地方也已经修葺，可依旧会透出那种破败的气息。
各家各户都是失了儿子丈夫的人，就算是过年，自然没有那么热闹。
往日应当劈里啪啦爆竹声响的年，如今也是有些冷清。
沈瑶依照惯例给大家放了假，她自己也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醒来穿衣走到正厅，便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各类吃食。
沈瑶睁大眼：“顾景昭，你从哪里搞来的这？！”
她很惊喜！
盂县这个情况哪里能买到这种精致的点心吃食。
“是一早嫂子们和绣娘们送来的。”顾景昭将擦干净的盘子端过来，把吃食一一装在盘子中，甚至还有一些糖果。
沈瑶还来不及坐下，便伸手拿了两个糕点，左一口右一口的咬起来。
沈瑶这副样子若是被上京那些人看到，定是要骂上一句粗鄙。
可顾景昭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有些可爱。
他甚至将盘子往沈瑶的方向推了推：“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嗯嗯，反正你也不爱吃这些。”
沈瑶吃了几块便停手。
她还要留着肚子吃别的。
她拿过顾景昭递过来的帕子把手擦干净：“顾景昭，你那里的事情如何了？春天你不是还要带着大家种庄稼嘛？”
“地基已经都打好了，剩下的只等过年之后再继续动工。”顾景昭也难得闲下来。
沈瑶也拿出来了账本和小算盘劈里啪啦的算。
到最后，沈瑶眼睛一亮，满意的将算盘收起来。
顾景昭坐在她旁边，扫了一眼她脸上的笑：“沈大姑娘这是又赚了一笔？”
沈瑶哼了哼，脸上全都是得意：“秘密。”
她将账本收好，伸手又拿了一块点心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吃。
她闲适地晃着腿：“顾景昭，春天到了，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嗯，”顾景昭也附和：“是，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房子在建，绣庄和镖局也开张，明年春天就要种新的麦子。
沈瑶舒服的眯眼。
看起来真的很不错。
直到门外敲门声响起——
“公子，外面忽然有许多百姓突发高热，人数之多，如今已经有人晕厥。”
沈瑶一愣。
她转头看向顾景昭，发现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看来这场疾病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若是之前就有，顾景昭定会提前防范。
沈瑶皱眉：“顾景昭……”
“没事，我出去看看。”顾景昭敛眉起身疾步走到门口，又回身对她认真道：“你就在家中，先不要出去。”
沈瑶点头：“好。”
顾景昭这么一出去就好几日没有回来。
看来事情要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直到第五日的晚上，才有人来敲门。
沈瑶以为是顾景昭回来了，她听到声音赶紧迎出去看。
发现是阿桑，她问道：“顾景昭呢，他怎么没回来？”
“公子他正在营里，让属下给少夫人送东西。”阿桑说着，将放在怀中的东西掏出来，放到沈瑶的手上。
是一封信。
沈瑶心中沉了一下。
她将手中的信拆开，拿出里面的纸细读，随即她的脸色越来越沉。
待看完了信，她沉着脸开口：“顾景昭呢？”
阿桑回答：“公子他如今正在营里，他命属下送少夫人回上京。”
沈瑶咄咄逼人：“然后呢？”
阿桑没有说话。
沈瑶替他把话说出来：“他让你送我回去，然后自己去送死？”
沈瑶说着，将手中的信扬起来，甩到阿桑的身上。
“和离书”三个大字，冷冰冰的写在上面。
“少夫人，公子是为了你的安全。”阿桑抬手，将甩到自己身上的和离书拿下来，又呈到沈瑶的面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瑶沉了口气：“行，反正这和离书早用晚用都有用，先写了也无妨。”
沈瑶伸手，将和离书妥帖收好。
随即她问道：“那我总可以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吧？”
阿桑点头，将盂县如今的情况尽数说给沈瑶听。
自除夕那日开始，大批量的村民便开始发热呕吐，有的甚至晕厥。
城内的大夫只剩一人，医术还一般，并不能确定现在这般是为何，只能尽力缓解。
顾景昭只得派人去城外请大夫，可是盂县的情况外面的人都知道，并不愿意过来。
而若是上报朝廷，那盂县便说不定会被划为疫区，到时候整个盂县便会被彻底放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瑶不知道情况竟然这般严重：“那顾景昭想要做什么？”
留下这封和离书，他定是已经想好了好怎么做。
阿桑道：“城中的大夫虽然医术不佳，但是他却说山中有一避世的神医，听说他之前是因为得罪了权贵被迫入山。为避祸，他往日从不出山，甚至在山林设了毒瘴，没有人能过去。”
“所以，顾景昭是想要去找这位神医？”
阿桑点头：“想要保住盂县，如今只有这一个方法，公子想要只身进入一试。”
“顾景昭他这是在找死！”沈瑶激动。
“那大夫说，其实传说有人能够出来。”
沈瑶敛眉：“为何？”
阿桑道：“听说那林子原本叫做鸳鸯林，林中藏着一片湖，有许多鸳鸯。这林子被大夫设了毒瘴之后，便成了一片死林，听说多年前，有一对夫妻误入其中，但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于是那对夫妻便被众人称为亡命鸳鸯。”
“既如此，顾景昭为何不来找我？”
阿桑沉声：“传说是假，毒瘴是真，公子不愿少夫人与他一同涉险。”
她想要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何生气。
她看着那封和离书，忽然道：“带我去见他。”
阿桑有些犹豫：“公子让我送您回上京。”
“他都要与我和离了，我总得问问他东西要怎么分吧。”沈瑶哼道。
阿桑无语：少夫人还真是，买卖人。
“好，少夫人请跟我来。”阿桑在前面带路。
在盂县里没有马车什么的，沈瑶就一路跟着阿桑往营地的方向去。
这是沈瑶第一次来营中，这营处离城门不远，离城中百姓也不远。
沈瑶一走进来便看着所有人都用布掩着口鼻，空气中也有一股子浓浓的药味。
“营中有病人？”
“营中没有病人，眼中的病人都安置在不远处的医署，我们换班去那边照顾。”
“现在病人有多少？”沈瑶沉声问道。
“大概是城中的人五分之一左右。”
“这么多？”沈瑶的确没想到。
这个数量若是上报到朝廷，盂县定在确定情况之前，便划为疫区。
“公子如今将这些人都隔离在医署，好在已经控制住没有外流”
阿桑将沈瑶带到了一间简易的房间外，他道：“少夫人，公子就在里面。”
“嗯，好。”沈瑶沉着声音，她伸手推开门。
顾景昭正站在桌子前收拾东西。
他听到开门声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应该马上离开的沈瑶。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可还不等顾景昭问，便听着沈瑶面色不善先声夺人。
“顾景昭，你这是要毁约？！”
第53章
顾景昭看着气势汹汹的沈瑶他自己也皱眉：“你怎么还没离开？”
“走之前, 我得来问问你是不是要毁约！”沈瑶走到顾景昭面前。
少女目光炯炯，像是来抓想要逃债的人。
她手撑在桌子上，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顾景昭：“若是毁约, 顾小将军是不是要与我谈谈赔偿？”
这是顾景昭第一次见到沈瑶真的生气。
她脸上是笑着的，但眼神是冷的, 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
“并非是我想要毁约。”顾景昭尽力解释：“只是这次却是在我意料之外，此去山中, 更是九死一生。”
“那你既然知道，还非要去？”沈瑶皱眉。
顾景昭坚定：“是。”
沈瑶自然知道顾景昭的选择：“那好, 那我们就来清算一下我们的账, 不然你若是死在里面, 我都不知道去找谁！”
顾景昭沉默。
钱他现在没有, 他答应做她的靠山，如今也有些难。
他如今欠沈瑶的，确实还不清。
他不愿意欠别人的, 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只得道：“我已经给萧睿和老师还有太子各自写信，让他们照拂你一二，你我和离之后, 侯府也不会为难你。”
这些是他能想到的所有。
他颔首：“抱歉。”
“道歉也没有用, 也不值钱！”沈瑶撑在桌子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满脸通红，最后憋出来一句话：“早知道, 就应该找个赘婿！”
“赘婿”两个字一出，顾景昭蓦地抬头，看向沈瑶。
“你看什么！赘婿多好, 又听话又懂事，还不会自己乱拿主意！”沈瑶直接迎回顾景昭的眼睛, 一点都没带怕的。
须臾，他败下阵来，错开了眼睛：“和离之后，你自可选人。”
“用不着你来提醒！”沈瑶回嘴。
顾景昭闭眼，叹了口气：“所以，如今你想如何？”
“顾景昭，我与你一同去鸳鸯林。”
顾景昭皱眉拒绝：“不行。”
“你我虽不能合作，但回京若是小心经营，你未必会有杀身之祸，可你要是跟我一起进去……”
他抬头，认真的看沈瑶：“沈瑶，那只是一个传说。”
沈瑶也迎着他：“但那也是你活命的机会，不是吗？”
顾景昭沉默。
沈瑶继续道：“顾景昭，反正你欠我的帐已经还不清了，如今也不差再欠我一个大的。”
顾景昭略沉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他好像已经想好了。
“好，那便欠着，日后一并还你。”
“只是我有一件事没想明白，”顾景昭说着，原先脸上的紧张厉色都收了回去，他问道：“沈瑶，这买卖可不划算，若是你搭上了性命，这可是个赔本的买卖。”
他倾身低声问道：“你买卖，你愿意做？”
“顾景昭，”沈瑶笑道：“我虽然贪生怕死，但有一点顾二公子可能不太清楚。”
他低声：“嗯？”
“义气。”沈瑶认真说着，带着几分江湖之气，“做伙伴，最重要的就是义气。巧了，我这个人就最讲义气，顾景昭，选我做伙伴，你可有福了。”
顾景昭轻轻轻轻笑了一下：“嗯。”——
鸳鸯林在盂县南边，骑马需一个时辰便到。
顾景昭与沈瑶敲定之后，第二日一早便一路疾行到鸳鸯林外。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阿桑和几个护卫。
到了鸳鸯林外，顾景昭抱着沈瑶下马，转头对着随行的人道：“你们在外面等我们，若是两日之内我们没有回来，你们便回去，将消息传给太子，万不要进来找我们。”
后面的人都应是，只有阿桑不应声。
顾景昭对阿桑道：“上京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你替我去办，所以万不可进去。”
阿桑挣扎一下，随即点头：“是。”
阿桑一答应，顾景昭便彻底放心。
他转身走到沈瑶旁边，向她伸手：“走吧。”
沈瑶的脸上已经用布罩住了口鼻，她将顾景昭的那个给他。
这布上浸透了令人提神醒脑暂缓迷障的药。
看他将布巾戴好，沈瑶才把手放在他的掌中。
两个人虽然同床共枕，但沈瑶和顾景昭往日的接触并不多。
哪怕沈瑶往日叫的再亲昵，她的动作也就是拉拉他的衣袖。
什么都碰不到。
如今自己的手放到顾景昭的掌心里被他稳稳攥着。
她觉得……
有些奇奇怪怪的。
他手心的温度要比自己的更凉一些。
原本在冬日里碰到比自己凉的东西都会讨厌，可是他的手掌却不。
反而还挺舒服。
舒服的让沈瑶心里稳稳地。
顾景昭拉着沈瑶往林子里面走，两个人都秉着呼吸没有说话，直到往里面走了很久，他们的身体都没有什么异样。
顾景昭停下脚步，回头看沈瑶。
发现她为数不多的发愣。
他心下一敛，说了进林子后第一句话：“你害怕了？”
“害怕？”沈瑶回过神，“还好。”
“按照地图上所绘制，再往前走几百步便可以出林子了。”顾景昭将沈瑶的手攥得紧了些：“或许，我们能赌赢。”
“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顾景昭：“嗯？”
沈瑶走到顾景昭的旁边，与他并肩：“你说，如果我们两个从林子中出去了，那亡命鸳鸯的名号，是不是该我们两个继承了？”
顾景昭顿了一下：“……应该是？”
“亡命鸳鸯这个名字不太好听，我觉得亡命夫妻比较附和我们现在的情况。”
沈瑶说着，变成了她牵着顾景昭往前走。
顾景昭笑了一下。
只不过这笑被掩在了布巾之下。
沈瑶没看到。
沈瑶的心情好了几分，也没那么担心了。
只不过他们再小心，却还是在一百步之后，中了林中的毒瘴。
是沈瑶先倒下的。
跟在后面的顾景昭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把接住，随即自己也意识一轻，也倒在了地上——
顾景昭醒在了一片迷雾之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远处的笑声有些耳熟，顾景昭睁开眼睛，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
这是在鸳鸯林中？
他有些记不清，脑袋里面也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有点记不清楚现在是何处。
只听得林子里面有笑闹声传来，他不由自主地往笑声传来的地方去。
眼前的雾渐渐散开。
他的双腿像是被那笑声牵引，步行数十步之后，他走到了一个小院子外面。
这个小院子也有些眼熟。
整个院子让他十分安定和温馨。
这种安心的家的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院子里面的笑闹声停了，一阵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即院子的门被打开。
“哎？！夫君！你回来啦！”那个小姑娘一伸手，就将顾景昭拉到了院子里，她指着正躲在角落的小猫，凶道：“你回来的正好，刚刚小喵咬我，你去给我教训它！它现在是越来越不乖了！”
姑娘……
小猫。
顾景昭将恍惚收回，低头的时候，拉着自己衣角的姑娘也被看清了脸。
是沈瑶。
那只是小喵。
这个院子，是在盂县他买下来的那个院子。
“夫君？你在发什么愣？”沈瑶说着，拉着顾景昭就到了正厅里面。
她絮絮叨叨的还有些抱怨：“夫君你也真是的，今天是除夕还忙着往外跑，不过还好，你在晚上之前回来，要不然我可是要生气了！”
“你生气了？”顾景昭低头看她。
沈瑶哼了一声：“刚才在院子里等你的时候有一点，后来看到你之后就不生气了，你快来尝一尝我做的菜！”
果然，正厅的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上面的菜十分精美，一点都不比酒楼中的逊色。
顾景昭有些惊讶：“这是你做的？”
“自然，夫君还不信？”沈瑶有些生气，自己拿筷子夹了一块肉塞到顾景昭的嘴里：“夫君尝尝！”
被猝不及防塞了一口，顾景昭还未等细品，沈瑶的脸便歪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急匆匆地：“怎么样，好吃嘛好吃嘛！”
那张脸太过生动，顾景昭不由自主地朝着她微笑：“好吃。”
“吧嗒”一下，沈瑶踮脚，一下亲在了顾景昭的唇角。
顾景昭的眼睛倏的睁大，他僵在原地看她：嗯？
“夫君说菜很好吃，这是给夫君的奖励！”沈瑶笑嘻嘻的，用刚才的筷子也给自己夹了一口，“的确很不错！”
顾景昭已经从怔愣中缓过神来。
小姑娘的唇温温软软的，在他的唇角轻贴了一下，一触即离。
像是在他的心尖挠痒痒一般。
他看着沈瑶，眼神不自觉地变软。
沈瑶一抬头就对上了顾景昭的眼神，她脸一红，伸手去遮顾景昭的眼：“不许看！”
顾景昭不解：“为何不许？”
沈瑶赖着蒙住顾景昭的眼睛：“就是不许！今天可是守岁，往年你都在外面忙着，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不管什么都要听我的！”
顾景昭被一双手蒙着眼睛，只温柔的应道：“好。”
“你你答应了哦？”沈瑶耍赖：“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
“好，我答应。”
沈瑶听着，她将手拿下来，随即挽住了顾景昭的胳膊，拉着他往院子外面走。
刚刚走到院子里，天空中忽然炸开了满满的烟花，那烟花像是一场编织着的奇异的梦，让人深陷其中，满眼沉迷。
沈瑶仰头看着烟花，烟花的颜色映在沈瑶的脸上，她小小的张着嘴，满脸都是愉快。
而顾景昭却是在低头看她，满眼都是烟花下的她。
“夫君……”沈瑶忽然叫道。
顾景昭下意识地回应：“嗯？”
“你答应我，日后你不要那么忙了，多点时间陪陪我好不好？”沈瑶回过头看他，想要他的保证：“我们就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呆一辈子好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姑娘的眼中全部都是满满的殷切期望，顾景昭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也没办法拒绝。
毕竟，这也是他想要的。
他低头，看着沈瑶一脸撒娇的样子，心中有些别样的感觉。
他点头应下：“嗯，好。”
两个人就这么守着岁，院子里面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
哦对，还有小喵。
顾景昭抱着沈瑶坐在榻上。
他低头，看着沈瑶和小喵就这么蜷在自己的怀里，时不时的打瞌睡。
顾景昭心里满满的。
满到想一辈子都在这里，这么过……
等等！
在这里？
这里是……
鸳鸯林！
对，这里是鸳鸯林，不是他和沈瑶的小院子，更不是他可以长久待着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让他眷恋，怀中的沈瑶令他沉迷。
可是这不是真的沈瑶。
真的沈瑶还在鸳鸯林中等他，刚刚沈瑶也晕倒了，不知道现在的沈瑶如何。
他得醒来。
他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
心念一起，眼前的迷雾又笼罩了过来，再睁眼的时候，他便躺在鸳鸯林中，胸膛上是还在昏迷着，满头冷汗的沈瑶。
他想要起身，可身上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摔在自己胸膛上的沈瑶浑身挣扎着。
她好像被束缚住了一般，她像是用尽了极大的力气也挣脱不了。
到最后，甚至呼吸都渐渐微弱了下来。
顾景昭神色紧张：难道沈瑶也和自己一样，陷入了某一场不愿醒过来的梦中？
第54章
临江的水可真凉啊……
沈瑶的意识一轻, 再有意识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便盘桓着这句话。
她蓦地睁开眼睛，随即便发觉, 自己竟在置身于一片水中！
这……
这是临江？！
周遭的水向她积压，黑洞洞的水从四面八方伴着暗流向她拥挤着, 她的五脏六腑都被硬生生挤着，眼睛也睁不开, 只能半眯着，口鼻里全都是灌入的冰凉刺骨的水。
她用尽力气想要往上游, 可是拿水流太极, 水又太深, 即便她用了全身的力气, 也只不过才能在水里缓缓动一下。
她像是要被这些水给吞噬，消失在踏不到低，够不到头的黑暗之中。
这是临江。
这是临江的水。
这是她上辈子的葬身之地。
沈瑶心下只剩下恐慌, 她不是重生了嘛？
难道重生才是她的一场不可及的美梦？！
她的结局就是在这片冰凉的临江水中，永永远远的沉下去？
她的身体越发无力，江水的冰冷渗透进了她的四肢骨头里。
她没办法反抗, 直接任凭吞噬。
那一切都是梦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里才是真实的嘛？
沈瑶放弃挣扎。
任凭自己的身体在这黑暗里飘荡。
不！
这不是真的！
她现在不应该是临江里, 她应该是鸳鸯林中, 应该与顾景昭一起与找神医求药。
她去找顾景昭与他成亲，和他在宫学一起被淋水, 在侯府里一起偷着吃肉，一起在盂县住了那么久。
那一幕幕那么真实，才不是一场梦！
她不能就这么任凭自己认命的沉入江底。
她得醒来。
她得从这里出去！
心念一起, 四周困住她的江水褪去。
她也得以呼吸，身体也轻盈了许多, 再睁开眼睛，便是一片树林。
自己的头正枕在一个正在起伏的胸膛上，她如溺水刚刚被救起来的人，猛烈的粗喘着呼吸，还夹着几声剧烈的咳嗽。
“沈瑶，你没事吧！”顾景昭的声音传来。
沈瑶虽然醒了，但也同顾景昭一样动不了。
她只能虚弱的咳嗽着：“我没事。”
顾景昭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还没等他们两个多说话，林中便传来了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老夫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打扰老夫的清净，没想到是你们这对小鸳鸯。”
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的就到了顾景昭和沈瑶的旁边。
沈瑶的鼻尖滑过了一个瓶子，瞬间自己瘫软的身子就慢慢恢复力气。
顾景昭也是一样。
他们两个缓了一会儿才从地上坐起来，一抬眼便看见了一个仙风道骨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道人。
那老道人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道：“你们这对小情人，可是有事来找老夫？”
沈瑶嘴巴甜：“您就是林中的老神仙吧？”
“这小姑娘说话老夫爱听，老夫在此就是为了修道，小姑娘叫老夫一句老神仙可也没叫错人，说罢，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老神仙，我家中糟了灾，如今城中的人又生了病，请老神仙赐药。”沈瑶委屈巴巴的，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老神仙一下就心疼了：“小姑娘可别哭，有什么病什么灾的在老神仙这儿都不算事，你们且说来听听。”
“老神仙，这是盂县城中患者的症状，请老神仙过目。”顾景昭将袖子中大夫记录的症状诊单拿出来。
“老夫看看。”老神仙将诊单拿过来，看了一会儿便道：“这症状看起来不是病，而是毒啊。”
“毒？”沈瑶和顾景昭互相看了一眼。
他问道：“这毒竟然可以使众多的人中毒？”
“是，这毒下了之后，所呈现出来的症状与疫病差不多，若是没有药的话，那些人便会如疫病之人一样坐着等死，但若是有了解药，服下之后便如常人一样了。”
顾景昭眉头微敛：“竟然是毒，是谁想要毒死城中的人？”
“他们症状这么轻，倒是不像是给他们下的毒，倒像是别地方的毒流到这面来，他们误食了，若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现在早就都去见阎王了。”老神仙扶着胡子，将东西还给顾景昭。
“这解药老夫倒是能配，只不过得一日，你们就在我这里等着，不必出去了。”
沈瑶点头：“那就多谢老神仙啦。”——
老神仙住的地方就是原来得鸳鸯湖附近，伸腰跟着老神仙往他的茅草屋方向走。
茅草屋就在湖边原先那林子中的鸳鸯也一只没少，全都在鸳鸯湖中。
顾景昭在旁边给老神仙磨药，沈瑶就坐在一旁陪着老神仙唠嗑。
沈瑶就没见过哪个老头儿这么喜欢听家长里短的。
“小姑娘，你说你和那小子成亲一年多了？”
沈瑶眨眼：“是啊。”
“那你……”老神仙似有些为难，他最后道：“可是你们夫妻两个，不太好？”
“没有啊，我们身体都很好啊。”
“那你……”老神仙犹豫了好几下：“那你现在还是个小姑娘？”
沈瑶听明白了。
原来老神仙是看出来了他们还没有圆房。
这可……
沈瑶只得低头道：“我们成亲之后，他便一直在外面忙，平常也见不上面，所以还没有……”
“年轻气盛的，他也忍得住。”老神仙感叹：“真是不容易。”
沈瑶尴尬附和：“好像，也是……”
那老神仙忽然道：“小姑娘，你刚刚在林子中，做什么梦了？”
沈瑶惊讶：“那是做梦？”
“自然，那可是老夫的得意之作，是为了这鸳鸯林特意配的鸳鸯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神仙道：“像你们这种小鸳鸯进来中了鸳鸯梦，便会一个人做噩梦一个人做美梦，噩梦的那个便是会经历平生自己最害怕的事，美梦的那个人则是会梦到自己心底最深切的愿望。”
“小姑娘，跟老夫说说，刚才做什么梦了。”
沈瑶叹了口气，不愿回忆：“我刚刚做的是噩梦，梦见我自己掉水里了。”
“啊这！怎么是小丫头做的噩梦？”老神仙惊讶，“明明我做的迷雾是让小姑娘做美梦啊，怎么还变了！”
“嗯嗯嗯，可把我给吓坏了呜呜呜。”
这个沈瑶可没骗人，她真的是被吓坏了。
“小姑娘你别哭，你跟老神仙说说，你怕什么，老神仙帮你！”
沈瑶抽了抽鼻子：“老神仙，我怕死。”
“你这……”老神仙有些为难：“人生在世，这个无法避免，这个老夫可帮不了你太多。”
沈瑶作势又要哭。
“别别别，老神仙就怕你们这些小姑娘哭，你这年岁和我重孙女差不多大，老夫找找，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沈瑶继续抽鼻子揉眼睛：“嗯嗯。”
果然，没过一会儿，老神仙便从屋中拿出了一个药丸儿：“小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苦药丸儿。”
“这可是假死药丸儿。”老神仙强调：“小姑娘，你不是怕死吗，这老神仙可帮不了你，不过倒是可以给你一次逃命的机会。”
“这个药丸儿服下之后，脉搏和呼吸都会无限趋近消失，任谁都诊不出来，此为假死，三日之后才会慢慢恢复正常。”
沈瑶不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
沈瑶瞬间笑了，将药丸儿接过：“谢谢老神仙。”
“哎呦，小娃子笑了老神仙就开心了。”
沈瑶继续露着小白牙笑得更欢，她指着远处的顾景昭：“那老神仙，可以给他一个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神仙神色一敛：“我可不欠他。”
“可是我很喜欢他啊，要是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沈瑶拉着老神仙的胳膊使劲儿撒娇：“老神仙，老神仙，求求你啦……”
“好吧好吧，那小子可真是有福气。”老神仙又拿出来了一粒药丸递给沈瑶，“呐，最后一个啦。”
“好咧！”沈瑶愉快的接下。
她马上提着裙子哒哒哒的跑到了顾景昭的旁边，献宝似的：“顾景昭，你看老神仙给我什么好东西啦。”
顾景昭瞧了眼沈瑶手上的小药丸儿，摇头。
“这可是最最珍贵的假死药。”沈瑶将刚才老神仙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可是我用那么长的噩梦换来的，你赶紧收好！”
顾景昭手下的活没停：“都放在你那儿吧。”
沈瑶也没推辞：“行那就先放我这。”——
晚上的鸳鸯湖静悄悄的。
湖边的小小稻草屋往日不住人，今日却挤了一对小夫妻。
外面的风呼呼的吹。
稻草屋里也没有更多的取暖工具，只有一床厚厚的被子。
沈瑶和顾景昭就蜷在里面。
沈瑶冷得只露了双眼睛，她小声道：“顾景昭，你能跟你挤一挤嘛，还能暖和点。”
顾景昭淡“嗯”了一声。
随即他便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往自己的胳膊钻了钻。
她软乎乎的，像是个软毛的小狗。
顾景昭忽然就想起了今天他做的那个梦。
梦里沈瑶也窝在他的怀里。
还……
亲了他。
顾景昭抿了抿唇。
心有灵犀似地，沈瑶的声音闷闷的从被窝里传出来：“顾景昭，你做的什么梦啊？”
“我做的是噩梦，那你的那个就是美梦了，老神仙说做美梦的那个人是梦到自己心底最深切的愿望，所以顾景昭，你梦到什么了？”
顾景昭没回答。
沈瑶：“你别小气，告诉我呗。”
顾景昭依旧不说话。
沈瑶听不到回答，有点小小的生气。
她翻过身，用背对着他。
可是依旧挨着他近近的。
顾景昭的胳膊贴着沈瑶的背，两个人的距离无限拉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心底最深的愿望嘛？
暖呼呼的温度传来，还有独属于沈瑶身上馨香的味道。
顾景昭忽然觉得……
一直以来有些模糊的事情，现在变得清晰。
他低头看那个小脑袋瓜。
他勾唇……
他心底有个声音，慢慢地确定——
是她嘛？
是她。
第55章
顾景昭悄悄地躲在沈瑶的背后美滋滋。
沈瑶不知道, 沈瑶只知道这个人好沉默，好小气。
她生气了。
她准备一刻钟不和顾景昭说话。
冬日里的寒夜静悄悄的，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老神仙早就不知道躲去哪里打坐, 现在感觉整个世界，就剩下沈瑶和顾景昭两个人。
其实……
顾景昭完全可以算作不在。
毕竟他没动作, 呼吸声又轻，要不是背后在稳稳地靠着, 沈瑶真的没感觉顾景昭在。
一如往日他们一起住的时候。
“顾景昭，你不说也没关系, 反正肯定是个美梦。”
还没到一刻钟, 沈瑶就憋不住的想说话。
反观她……
那个梦太真实, 让她现在想来还有些发抖。
不。
其实也不能算是梦。
前世她在摔入临江的时候瞬间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重生回来。
但若是她摔入江水时并没有晕过去。
那便是，清醒的看着自己沉入黑暗。
如同梦中一样。
想到这，刺骨的凉水便像是重新卷来一样。
沈瑶在抖。
沈瑶在被窝里抖得很厉害。
顾景昭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沈瑶, 你很冷嘛？”
她是在冷。
可并不是现在带来的冷。
沈瑶没说话。
只感觉身后的顾景昭将平躺着的身子侧过来，用胸膛贴着沈瑶的背后。
他的手没有伸过来将她搂在怀里。
而是单纯的让她暖和一些。
“顾景昭，你说, 我们这次不会像上一次一样吧？”许久之后, 沈瑶的小小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顾景昭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不会。”
“那就好。”沈瑶闷闷的声音传来：“顾景昭, 我有点困了，先睡了。”
“好。”
沈瑶说睡了, 但其实沈瑶没有。
她的脑子十分清醒。
她身为商人，自然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从重生到现在，她改变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与上一世不同的事情也很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算是她相信顾景昭不是白眼狼, 就算是她相信顾景昭日后会变成她的靠山。
但是只依靠他一个人，或许还不够承担风险。
还得有些别的路。
她真的, 不想再那么死一次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顾景昭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悄悄地起来，将沈瑶身上的被子盖得严实。
推开稻草屋的门，老神仙正在药庐的方向忙活。
“哎？小伙子起来的很早嘛！”老神仙手里搓着药丸儿，他探身往稻草屋的方向看一眼：“小丫头还没醒？”
“嗯，她昨日被噩梦吓到了，睡得不太安稳。”
“你小子心倒是细。”老神仙笑了两声，手里的药丸儿搓的起劲儿。
“对了，昨日那小丫头说，你们没圆房是因着聚少离多？”
顾景昭：嗯？
他沉默。
“你们这岁数的小伙子血气方刚的，能忍住也不容易。”老神仙说着，手里又搓了两个药丸儿。
他手一顿：“等等，那么大个好看的丫头在你旁边睡着，你能忍住？”
他其实……
他沉默。
老神仙狐疑：“小伙子，你不会是不太行吧？”
顾景昭迅速否认：“我没有。”
“小伙子若是真不行也不用担心，老神仙这里有药，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老神仙转手从柜子上挑挑拣拣了一个小葫芦：“呐，就是这个了。”
顾景昭默默地把手背到身后。
老神仙直接把顾景昭的手伸出来，将小葫芦塞到顾景昭手里：“你别在意，早晚有一天能用得上。”
那小葫芦在顾景昭的手里有些烫。
“好了，你家娘子也起来了，你们拿着药丸儿赶紧出去救人吧，老神仙我也要打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景昭闻言，迅速地将那个小葫芦塞到了袖子里。
沈瑶远远地就看到了顾景昭的动作。
她奔过来：“顾景昭，老神仙是不是给你好东西了？”
顾景昭不答。
“你们小两口还有正事，就快些出去吧，”老神仙笑看着他们，而后幽幽的道：“不过此间的事情，如何进的林子，你们不可以对别人说，要不然老神仙可是会去要了你们的命的。”
昨日老神仙蹭说过，若是贼人进入林子，还没等进来便会被老神仙给毒死。
他这人看眼缘，也看进林子人的运气。
“我知道我知道的！”沈瑶连连点头：“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打扰老神仙，我第一个不答应！”
“好好，去吧。”
走到林子旁，老神仙将昨日那个鼻烟壶拿出来在他们两个的鼻子下晃了晃：“去吧，快些走出去。”
“好。”沈瑶说着，拉着顾景昭的手便往林子外面奔。
老神仙看着小两口的背影消失在林子之中。
他有些不舍：“还是年轻人们好啊……”——
阿桑等人已经在外面等了一日有余，若是今夜他们还没有回来，他们便会动身回盂县。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片压抑。
直到——
“顾景昭，我发现你真的挺小气，给你了什么你真的不能说嘛？”
“不能。”
“这不公平！我昨天要到的东西可是给你了一半，你现在得了好东西你却藏起来！”
“你用不上……”
“我用不用的上的你怎么知道，你告诉我我自己自然有判断。”
“不行。”
林中少男少女的声音渐渐清晰，阿桑瞬间便认出来这是顾景昭和沈瑶的声音！
他们回来了！
其他人的听力没有阿桑那么好，直到看到人才迎上去。
“顾大人！”
“小顾大人可还安全？”
“里面可真有神医？”
顾景昭一句都没回答，带着沈瑶骑上了马：“回盂县。”
阿桑：“是。”
一行人迅速地奔回了盂县，沈瑶在马上身子都要被颠簸散了。
顾景昭先将沈瑶送回家，随即才带着药去往营地旁边的医署。
又是一连好几日，正月初十，顾景昭终于回来了。
这几日城中人心惶惶，沈瑶也没有出去，每日的饭是阿婆过来做的。
绣庄也暂且没有上工，沈瑶抱着小喵无聊的坐在正厅。
小喵蜷在沈瑶的怀里，听到声音耳朵一竖。
沈瑶也听见了开门声。
望着过去，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便出现在了门口！
“顾景昭！”沈瑶抱着小喵跑过去。
顾景昭本来就瘦，这几日不见，他好像又瘦了几分，脸色还苍白了许多。
“顾景昭，你这几日都没吃饭嘛？”沈瑶歪头，上上下下的打量。
“医署忙，没来得及吃。”
“你竟然好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沈瑶惊了：“厨房里好像还有些菜，不过是生的。”
顾景昭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不见沈瑶的这几日，他又饿又累，现在甚至还有些恍惚。
他撑着淡笑：“你会做？”
沈瑶一脸“你疯了”的神情看他：“你说呢？”
顾景昭当然摇头。
这几日他还没感觉有多饿多累，现在一进来一下子就觉得饿了。
他拐到厨房，看见还有剩下的一个馒头还未凉透，拿过来一口一口吃掉。
沈瑶倚在门口看他。
顾景昭这人还真是……
他都饿成那样了，吃个馒头还这么慢条斯理。
还……
挺好看？
顾景昭吃的文雅但迅速，待他吃完，沈瑶才问：“那些病人都好了？”
顾景昭慢条斯理的洗手：“嗯，已经都好了。”
“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顾景昭摇头：“因为不是给城中的人下毒，所以没有任何指向性的线索，只能慢慢等慢慢查。”
沈瑶点头：“也是，这事情等于是无妄之灾，要真想去查还真不容易。”
顾景昭吃了个馒头，身上有些力气，便起锅给自己烧水准备洗个澡。
烧水的时候，沈瑶就在倚在门口跟他说话。
大多都是青柳巷中的事。
什么牛婶家又打孩子啦，什么佟环儿前几日和余秀才在门口遇到，谁都没说话啦，什么阿婆又研究了些新鲜花样子，等着绣庄上工就让那些绣娘们绣啦。
顾景昭坐在厨房里，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喝。
大多都是沈瑶在说，顾景昭在听。
时不时的回应一声。
厨房中热水慢慢沸腾，从锅中氤氲出来的雾气将整个厨房都变得温暖湿润。
顾景昭起身将锅中的热水盛到浴桶中，待水够了，沈瑶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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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昭人站在屏风后，隔着蜡烛看门口的人：“我要洗澡了，你还要在这里嘛？”
沈瑶还在滔滔不绝的将绣庄中的事，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嘴硬：“小气，看看又不能如何，你一个大男人还怕人看嘛！”
顾景昭抿唇：“那便看吧。”
他说着，便将外衣脱掉，随即又要脱里面的中衣。
沈瑶！！！
顾景昭他怎么了！
难道是饿的把脸皮给吃了！
“顾景昭我第一次发现你竟然这么不知羞！”沈瑶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捂住小喵的眼睛：“不能看不能看，我们喵喵不能看这些的！”
小喵被蒙住了眼：喵？
听着里面簌簌的脱衣声，沈瑶脚下再也站不住，抱着小喵转身跑了。
隔着屏风，顾景昭看着提裙跑掉的背影，弯唇轻笑了下。
待他洗漱好换好了衣服回到房间，沈瑶已经在自己的小被子里面躺好。
喵也窝在旁边。
顾景昭掀开自己的被子，平躺在床上。
这是他这几日第一次平躺着睡觉，甚至舒服的想要长舒一口气。
沈瑶这几日在家不是吃就是睡，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在旁边了，沈瑶便不自觉的想要说话。
“顾景昭，春天来了的时候，你还要种地嘛？”
“嗯。”顾景昭很累，有些昏昏欲睡。
“真好，春天种下去的种子，到秋天就能有收成，若是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这么简单就好了。”沈瑶叹了一句。
顾景昭听着沈瑶的话，跟着“嗯”了一句。
沈瑶忽然道：“顾景昭，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回上京之后，还要走之前的路嘛？”
顾景昭的意识都有些混沌：“自然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路。”
“那是什么啊。”沈瑶还想问。
顾景昭没说话，气息沉了沉。
听着呼吸声，沈瑶以为顾景昭睡着了。
她自顾自的小声道：“反正我想好了之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肯定和上辈子不同。”
最起码，不会被人算计，死得那么惨。
顾景昭原本真的睡着了，可是听到沈瑶的话，他忽然想起那日沈瑶找他吵架。
黑暗中，他蓦地开口：“前几日，你与我吵架的时候说想要找个赘婿，可是真的？”
“你没睡着啊。”沈瑶声音扬起来了些。
“没有。”顾景昭音色稍沉：“你还没有回答。”
“赘婿嘛？”沈瑶满不在意：“是打算找一个。”
顾景昭呼吸暂停，他睁开眼睛，侧头观察着沈瑶。
她，是认真的。
他的声音更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找赘婿嘛？”沈瑶由躺为趴，脚在被子里面翘起来，一晃一晃的。
“因为赘婿的好处多啊。”沈瑶一条一条列举：“你看，我和你和离之后，再嫁人也没有什么好人了，我也懒得再去挑，有那功夫不如再扩展一下沈家，挑一个好看的赘婿，要是再有点学问就更好了，到时候就可以让他去教孩子课业，最重要的是听话，对了……”
顾景昭冷声打断：“知道了。”
沈瑶：“嗯？”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问的也是他，不想听的也是他。
“顾景昭，你要睡了嘛？”沈瑶朝他那边蹭了蹭。
闷闷的声音传来：“嗯，睡了。”
“那好吧。”沈瑶身子一转，背对着顾景昭躺着，没过多久也睡了过去。
而原本说睡了的顾景昭，却一直睁眼，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过完了年，冬天的气息便悄然退去，一场春雨过后，大地消融，所有的事情都焕然一新。
顾景昭比之前还要忙。
他一手在盯着街道房屋的修葺，一手又在带着大家春种。
沈瑶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在春季彻底来临之间要赶制出来一批新的春装绣样，由林默快马亲自送至上京。
直到春种结束，他们才稍稍慢下来一些，得以喘一口气。
将夏天的绣样定下之后，沈瑶给绣庄的绣娘们放了个假。
这段时间大家忙着赶工，都累坏了。
绣庄中的绣娘都回了家，沈瑶也在检查了一遍绣庄之后，提了新做的糕饼就准备回家。
可是脚刚一出去，她便一转念。
也不知道顾景昭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顾景昭今日出门的早，沈瑶出门的时候，看见顾景昭的背篓在院子里，他今日应当去监工了。
沈瑶想了想，自己一直都忙着绣庄的事，还不知道那条街修成什么样了呢。
不如去看看？
而且顾景昭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好像在生什么闷气，总之就是不对劲儿。
算了，可能是他压力太大了。
再顺路去看看他。
沈瑶转了个方向，又提了一些路边的热乎包子，慢慢地朝顾景昭监工的地方去。
绣庄离那条街步行需要两刻钟，沈瑶拎着好大一盒子的肉包子，艰难地往街上走。
直到马上就要走不动的时候，终于到了。
沈瑶长舒了一口气，将盒子放下，叉腰看着面前的街道。
这街道便是她去年刚来盂县时走的那条。
如今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便已经和之前那残败的模样完全不同。
一切都井井有条。
有的地方已经是与顾景昭那张图中一模一样了。
沈瑶有些惊喜！
知道顾景昭这日日夜夜的见不到人，心血全都用在了这里。
事实上，也不仅仅是这条街。
顾景昭去年将材料买回之后，便分发给了家中需要修葺的百姓，若是能自己动手便自己来，若是需要帮助，则需要等等。
不过大家互帮互助，也都将自家的屋子都修好，甚至有些绣娘在沈瑶的绣庄赚了些钱，还给家中添置了些东西。
这城中渐渐的又恢复了人气儿。
沈瑶有些欣慰，也有些自豪。
她叉腰站在街头，忽然听着后面有人喊：“哎？这不是小顾大人的媳妇儿嘛，怎么到这来了？”
“那还用说，来找夫君来了呗！”
沈瑶听到声音回头应声：“是呀，我是来找夫君的，他现在在哪儿呐？”
第56章
“小顾大人就在里面, 沈娘子跟我们进去吧。”
那说话的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上迎。
其中一个是原先上马寨的弟兄，自然认识沈瑶。
二人走到沈瑶旁边，看到偌大一个食盒, 连还散发着阵阵的香气。
“沈娘子，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好香啊！”
“这是给大家带的肉包子！想着大家干活辛苦了，给大家加点好吃的。”
那二人一脸感激：“沈娘子竟还记得我们！”
沈瑶一瞪眼：“这话说的, 大哥们可是顶梁柱，自然好好好感谢！”
“好好, 那就多谢沈娘子了。”两个兄弟说着, 伸手将那盒包子提起来：“嚯, 这包子可真沉, 沈娘子一路走过来累坏了吧！”
“还好还好。”沈瑶跟着他们往前面去果然在一个建了一半的铺子门前，沈瑶看到了顾景昭。
她一边招手一边朝顾景昭的方向跑：“夫君！我来看你啦！”
顾景昭手里面拿着图纸，循声望去。
一个轻盈似蝴蝶的轻巧身影朝他这面奔来, 裙边的绣花儿精致，跑起来的时候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儿。
自从沈瑶开了绣庄之后，她身上的裙子就多了起来, 也再不是粗布的样子。
只不过还是与上京的衣裙不一样, 多偏于方便干活的款式盒布料, 只是裙子上多了很多精巧的绣样儿。
沈瑶跟顾景昭显摆过，这可是阿婆亲手给她绣的, 只有她一个人有。
“夫君！”沈瑶一路叫着，快步就跑到了顾景昭的面前，她歪头扬着笑：“夫君？”
顾景昭一瞬间的怔愣。
往日他听过了不少沈瑶叫“夫君”, 而是现在她这么一叫，顾景昭便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沈瑶说的话。
她很认真的打算着, 要找个听话的赘婿。
虽然顾景昭在别人面前就是要装作冷淡的样子，可是他今日的态度，感觉比冷淡还多了些别的。
看不懂。
他戏太多了。
沈瑶也不能僵在原地，别人都看着呢。
她伸手去拉顾景昭的衣袖，声音更绵长：“夫君……”
顾景昭这才回应：“嗯。”
旁边的工人也到了休息的时候，大家围过来：“这是什么呀，这么香！”
“这是小顾大人媳妇沈娘子给我们带的肉包子，犒劳大家的！”
“谢谢沈娘子啦！”
“这包子可真香了！”
沈瑶转头站在顾景昭的身侧：“大家辛苦啦，快些趁热吃吧！”
“好！好！”
沈瑶挽过顾景昭的胳膊，将手上的糕点举起来：“夫君，我给你带的糕点，很甜的。”
沈瑶手上的糕点一股香甜的味道，闻着便香。
“哎呦，这沈娘子对小顾大人可真是体贴。”
“小顾大人快别在这里晒着了，带着沈娘子去里面歇歇吧……”
“是啊，手上的好吃的别凉了哈哈哈。”
那些匠人们坐着立着，每人手里面都拿着个肉包子在嚼，看着前面一对小夫妻。
沈瑶甜甜的笑，手里面的糕点阵阵香味扑鼻。
匠人们说这糕点是给他拿的。
可是顾景昭却清楚的知道，不是。
这糕点的香味，是沈瑶往日爱吃的。
根本就不是给他带的。
想到这，他的心尖忽然有点酸。
他的面色越发淡，只朝大家点了下头之后，带着沈瑶回到他往日休息制图的小屋。
这小屋干净整齐，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放的都是一些图纸，还有用木头搭建的小模型。
下面放了几张椅子和一个小桌，是跟人谈事时候用的。
“原来你往日就在这里啊。”沈瑶将糕点放到小桌子上，自己则去看那些小模型。
这些小模型都是顾景昭图纸上建筑的缩小版。
虽小巧，但什么都有，特别还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瑶惊喜：“这是你做的？！”
顾景昭倒了杯茶放在糕点旁边，听到沈瑶问，他淡淡的点头：“嗯。”
她跑回来：“顾景昭，你还有这手艺啊！”
以前沈瑶虽然和顾景昭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可是她根本就没见过两次顾景昭，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会些什么。
如今跟他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得顾景昭他这个人，真的挺厉害的。
“还好，以前在净尘居的时候闲来无事，便什么都研究了一些。”顾景昭坐在椅子上。
沈瑶也坐了过去，将糕点拆开。
香味更浓。
沈瑶用手帕擦了擦手，拿了一块糕点尝了一口，满足的眯起了眼。
顾景昭看她这般，忽然心念一动，手伸向了糕点纸包。
还未等碰到，那糕点便被拽走。
顾景昭的指尖一空。
“顾景昭，你往日不是不爱吃甜食嘛？”沈瑶将纸包往自己的方向一拎。
顾景昭的指尖没收回。
他抬眸对上沈瑶的眼睛。
他带了些别的情绪，有些认真，还有些坚持：“闻着香甜，想尝尝。”
“顾景昭，你最近有点奇怪。”沈瑶没给，她略皱眉：“你总是对我有些冷淡，当然你平常也这样，只不过我总感觉你最近的冷淡不太一样，好像……”
沈瑶看着他：“在生气。”
对，就是在生气。
沈瑶忽然有点想明白了。
顾景昭平常就不怎么和她说话，可是好歹他们也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两个人在私下里的时候，顾景昭都已经很正常。
可是最近就忽然变了。
沈瑶搞不清楚：“顾景昭，谁气到你了？”
顾景昭的指尖微微动了两下，随即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可是这气着实跟沈瑶没有关系。
毕竟，他们如今只是合作关系。
甚至沈瑶是将他当作可以信任的伙伴，才将自己日后的计划与他说。
沈瑶没变，变得其实是他自己。
想到这，他有些混乱。
随即他将与沈瑶对视的眼神挪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生气。”
“你说谎！”
沈瑶确定！
若是他堂堂正正的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这话倒是可信几分。
但是他把眼神移走了！
他移走了！
他就是心里有鬼但不能说！
“你这个人真的，我们是伙伴，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嘛，憋在心里自己生气算什么事！”
沈瑶脸鼓鼓的，手上的糕点也不吃了。
顾景昭坚持：“不关你的事。”
的确跟沈瑶无关。
是他自己。
可是这话一说出来，沈瑶忽然炸毛：“不关我的事？！”
沈瑶突然高声。
但因着在外面，沈瑶再生气也压低了声音。
“顾景昭，你这么说可真没良心！什么叫不关我的事！”沈瑶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你就说我们成亲之后，我跟着你在侯府，咱俩一起过连口肉都吃不上的苦日子，后来又到了盂县，一起做了这么多事，你说不关我的事？！”
沈瑶越说越生气：“顾景昭，你这是钱用完了，就想把我这个资助人给甩开了！”
沈瑶手一收，把糕点全揽到自己怀里。，一点都不给他吃。
她瞪着眼认真骂：“你白眼狼！”
沈瑶的语速快，字句又清楚，说话的时候跟劈里啪啦蹦豆子一样往顾景昭的脑袋上砸。
沈瑶的话越说越离谱，顾景昭听得只皱眉，可是却插不进去半句。
这在沈瑶的眼里就成了默认。
他竟然还皱眉？
是不耐烦了呗！
“好好好，好一个小顾大人，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你了！”
沈瑶眉色一敛，收起东西转身就要走。
“不是。”
顾景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沈瑶的手腕。
她的手腕细细的，顾景昭一只手攥过去，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沈瑶的手腕上绕了一圈。
他抬头，认真解释：“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不是白眼狼。”
沈瑶下巴抬起：“好啊，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奇怪！”
顾景昭不说。
沈瑶作势接着要走。
顾景昭用力将她的手腕握紧，他沉声垂眸道：“不是不告诉你，是打算之后再跟你说。”
他的头垂下看着地面，沈瑶只能看到他束发的发带随着动作垂在两侧。
像长耳兔垂下去的两只耳朵。
与沈瑶换了漂亮的裙子不同，顾景昭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衫，方便往日干活。
他这么垂着头，像是一个被欺负的惨兮兮却不敢回嘴的少年。
沈瑶心下忽然一动。
她眨了眨眼，而后想要把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
顾景昭低着头，手指微微发力。
沈瑶眨眼：抽不出来。
“顾景昭你别这么可怜兮兮的。”沈瑶哼了声：“好像谁欺负了你一样。”
顾景昭依旧不说话，但他这个时候的沉默更像是……
默认了沈瑶在欺负他？
沈瑶闭了闭眼，有点无奈：“那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说？”
顾景昭低头闷声：“合作期满之前，定会跟你说。”
“好吧。”
其实沈瑶也不太在意，毕竟她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
人家不愿意说，也总不能强求。
她只是有点生气顾景昭说和她没关系的话。
在知道不是那个意思之后，沈瑶也不生气了。
她轻轻抽手：“现在你能放手了吧？”
顾景昭抬头，但是手没放：“那我能吃一块糕点嘛？”
沈瑶说不出来顾景昭这是怎么了。
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不给他吃一块糕点，自己就是罪大恶极的坏人。
“给你给你。”沈瑶投降。
得到答案。
顾景昭嘴唇勾起轻笑。
他手指放开，转而去拿沈瑶护着的点心。
指尖似是而非的，不小心蹭了下沈瑶的手背。
只是轻轻一划，沈瑶就僵在原地。
顾景昭顺利的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嘴边尝了一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确实味道不错。
不怪沈瑶那么喜欢。
顾景昭将糕点几口全都吃完，这才去看沈瑶。
沈瑶还僵在原地。
顾景昭轻声：“所以，你来找我有事？”
沈瑶回魂儿：“没……没什么，就是今日绣娘们休息，我就将绣庄关了，本来想回家，但有点好奇这里如何，便来看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还有一些需要完善的，但大体上已经和你图上画的差不多，”沈瑶的眼中有些赞赏：“顾景昭，你有点厉害哦。”
顾景昭勾唇微笑，也没谦虚。
下一瞬，他道：“这里八月份就可以竣工了。”
沈瑶有些惊讶：“这么快？”
“有沈大姑娘倾囊相助，自然是要比之前快。”顾景昭淡声道：“十月份，整个盂县便也大体上修完了，待秋收结束之后，我们便启程回上京。”
回上京。
沈瑶下意识地：“这么快？”
“嗯，”顾景昭点头，“这也是当初我跟你约定的时间。”
沈瑶有些沉默。
在盂县的这几个月，春果时常会传来消息，父亲的身体状况还算平稳，但沈瑶知道，父亲是常年劳累留下的病根，所以就算是能多留，也不会太久。
他们确实是时候该回到上京了。
第57章 （二更）
春去夏来, 夏去秋收。
因着有去年的经验，今年的秋收比之前还要快，收成也比去年好上许多。
粮食丰收今年定是不缺, 城中的房屋大半都已经修葺完毕。
沈瑶的绣庄里绣娘也是越来越多，上京中绣品已经铺开收入稳定, 更多的绣娘都可以来填补家用。
如今的盂县虽然还比不上之前，但是也已经完全进入正轨。
除了人们藏在心中的那道疤之外, 城中已经看不到之前的破败。
这一年的时间，顾景昭忙得都见不到人, 就算是每天晚上顾景昭都会回来, 但沈瑶却好像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这个安静的室友了。
所以, 这日沈瑶一醒来, 看见正在正厅中穿戴整齐，正在看书的顾景昭，她伸着懒腰愣在原地。
沈瑶揉了揉眼：“顾景昭, 你竟然在家？”
“你醒了？”顾景昭抬眸，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招呼她：“早饭已经做好了, 过来吃吧。”
沈瑶走过去, 看到桌子上摆了几个酥饼, 还有两碗清粥，两碟小菜。
沈瑶：“你做的？”
顾景昭顿了一下, 实话实说：“我买的。”
他接着道：“但粥是我熬的。”
“我还以为小顾大人什么时候学会的手艺，竟然还会烙饼？”沈瑶在顾景昭对面坐下。
她看着桌子上的两碗粥：“顾景昭，你在等我吃早饭？”
顾景昭将筷子摆在沈瑶的面前, 淡声：“嗯。”
沈瑶礼貌的接过筷子，随即拿了张饼咬了一口：“嗯, 很不错！”
自从阿婆到绣庄之后就没再来给沈瑶做饭，不过沈瑶和顾景昭都忙得不着家，日常也就在外面对付一口。
上一次在屋中吃早饭是什么时候，沈瑶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她用勺子喝了口粥，扫了一眼他刚刚放下的书卷。
不是建筑类的，而是宫学里面的书卷：“顾景昭，你今日怎么有空看书了？”
顾景昭：“现在秋收结束，也没有那么忙。”
“嗯，确实。”这几日有时候沈瑶回来的比顾景昭还要晚。
顾景昭慢慢地喝粥，随即听着他状似无意问道：“你今日要去绣庄？”
“是啊，最近不是准备要回上京了嘛，这面的铺子我得找一个人来管，阿婆年岁已高管不了绣庄，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挑不出来什么人。”
沈瑶说着，眉头拧着，有些为难。
看着沈瑶愁的干啃饼，顾景昭抬手夹了点小菜，放到她的勺子里：“我们距离回上京，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再选一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瑶还是有点拿不准：“我知道，现在绣庄的东西大多都是买到上京，这绣庄选出来个管事就成，也不必选出来个掌柜，只是绣庄中有好几个都还不错，所以一时拿不准主意。”
沈瑶说着，这才看到自己勺子中的小菜。
她一口吃掉，礼貌道谢：“谢谢。”
顾景昭弯了弯唇——
明玉绣庄内，沈瑶在小屋子里已经发呆了半天，快要到下工的时候，沈瑶忽然听得有人敲门。
阿婆的声音传来：“沈娘子可在休息？”
沈瑶回神，扬声道：“没有，阿婆进来吧。”
阿婆推开门进来，手里还拿了一个绣品：“沈娘子，我这里有件事想要请娘子定夺。”
沈瑶给倒了杯茶：“阿婆快过来坐。”
“不忙。”阿婆坐在沈瑶的对面，将手中的绣品给她：“沈娘子看看这绣品。”
“很好看啊，”沈瑶拿过来看，没发现什么不妥。
但阿婆能过来找她，定是这绣品出了问题。
她将绣品递回去：“阿婆，我不懂绣品，你且说说有什么事便好。”
“是这样，这绣品的针线位置有些绣坏了。但那绣娘却将原本的绣坏的地方给重新掩盖住，面上看是看不出来什么的，只是修补的地方有些不平整。那些绣娘七嘴八舌的，有人说看不出来可以出货，有人说不可以。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这绣品能不能出货，还请沈娘子来定。”
“这面上确实看不出来什么。”沈瑶仔细看了看。
“而且若不是绣娘，也是摸不出不平整的，而且这料子和绣线也太过金贵，若是做了废品实在可惜。”
“这样啊……”沈瑶突然问道：“阿婆，有多少个人说这个绣品不能出货的？”
阿婆答道：“只有一人。”
“只有一个人？”沈瑶眨眨眼，心下忽然有了主意。
她笑着将那绣品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我们绣庄的东西还是要出好的，这种情况，日后便都不出货啦。不过也没事，这绣品我瞧着不错，就留着给我绣个帕子就成。”
阿婆觉得可惜：“这料子这般贵重，做成帕子怕是有点浪费，还是老婆子给你做条裙子。”
沈瑶开心：“也好！日后回到上京，想要穿阿婆给做的衣裳，还真不容易。”
阿婆心下一空：“沈娘子要回上京？”
“嗯，盂县这便也好起来了，上京的爹爹也想我了。”
“是，是，你和小顾大人也出来这么久了，应该回去了。”阿婆声音有点哽咽：“虽然知道你和小顾大人早晚得回去，但这心里啊，却有些不是滋味。说句不知身份的话，这么长时间，我早就把你和小顾大人当作自己的孙女和女婿。”
阿婆手里攥着绣品，手指来回的抚摸。
她低着头，眼睛里面全都是不舍。
盂县城中遭贼，她虽然活命但只剩她孤身一人。
若不是有沈瑶和顾景昭，她不过就是一个在家等死的老人，怎么还能有如今这般干头。
打死她也没想到她这一把年纪，竟然还能管起来一个绣庄，带着绣娘们学手艺。
比她之前活得那些年都要有奔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瑶也抽了抽鼻子：“阿婆……”
“没事没事，不还有一段时间嘛，阿婆也好久都没给你们做好吃的了的，等过两日阿婆给你们做顿好的。”阿婆想了想：“你回上京穿得衣裳就不能用我们这儿的料子了，阿婆用锦缎给你做，日后到上京，不比那些夫人小姐们差！”
沈瑶点头：“那是自然，阿婆的手艺可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好好，那阿婆现在就给你去选料子。”阿婆说着，起身抹了抹泪，转头就要出去。
“阿婆，你一会儿出去，将刚刚那个反对的绣娘叫过来，我有事要找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沈娘子等着，我这就去叫。”
沈瑶点头，心里面全都是不舍，还有一些轻松。
这个人选，兴许能定下来了！
阿婆出去不久，便有人来敲门，那声音有些笑，明显有些紧张：“沈娘子。”
“进来吧。”沈瑶坐在桌子前，手里摆弄着一串钥匙。
那绣娘轻声地进来，带上了门，立在沈瑶面前：“沈娘子找我，是有何事？”
沈瑶看着面前的绣娘，自己有些印象。
她好像比自己要大三四岁，去年刚嫁人没多久，自己的夫君家便遭了难，娘家人口有多不让她回去，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活。
这绣娘往日认真从不出差错，就是胆子有些小，话都不敢多说，每日都坐在最角落里盯着眼前的事，不多插嘴。
今日竟然敢说话？
还只她一个人？
沈瑶问道：“姐姐叫什么？”
那声音细细的：“我叫立冬。”
“立冬姐姐。”沈瑶眨眨眼：“刚才我听阿婆说，你觉得刚才那绣品不应当出货？”
立冬点头：“嗯，是。”
“可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觉得，大家都觉得那绣品看不出来什么，原料又贵，不出货砸在手里十分可惜，为何你与她们想的不同？”
外面的绣娘不知道沈瑶的决定，立冬心里怕怕的：“因为做坏了就是做坏了，不能骗人的。”
沈瑶弯唇：“是因为那绣品不是你做的，若是你做的话，你会如何做？”
那声音还是不大，甚至声音还有些发抖，只是话没变：“还是一样，做坏了就是做坏了，罚钱就是了。”
立冬也不知道沈瑶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因她与别人不一样，沈娘子觉得她多事。
难不成是要不用她了？
她现在家中没人，也没有地可以种，幸好有这个绣庄才能维持生活。
但若是现在……
立冬想到这，立刻向沈瑶行礼：“娘子不要生气，若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对，请娘子示下！”
沈瑶没叫她起：“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娘子请说！”
“我过些日子就要离开盂县回上京，这里的绣庄我得找一个人帮我看管着，立冬姐姐可愿意帮我？”
立冬愣住，她抬头：“娘子这是……”
沈瑶温和笑着：“你没有听错，就是这样，我不会永远都在盂县，可是这绣庄却不能关，大家还指望着绣庄吃饭。”
立冬有些犹豫：“娘子，我虽然夫家当初是做小买卖的，但我自己却从未管过这么多人，娘子将绣庄交给我……”
“没事的，你今日做的就不错，你日后只要如同今日一样做即可，另外你不用怕，在上京我有一个要好的小姐妹，比我还要小一些，她也管着一间绣庄，日后若是你们见到，一定会有很多话可以聊。”沈瑶劝道：“而且你不用担心，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镖局找林默林大哥，我会跟他说让她帮你的。”
沈瑶将钥匙举起：“你如今只要说，你想不想做就是了。”
立冬犹豫了两下，最后弯腰低头伸手：“多谢娘子信任，我定会努力的！”
沈瑶将钥匙放到立冬的手上：“既如此，那便麻烦立冬姐姐了。”
第58章
立冬带着钥匙, 沈瑶也跟着她出去，与大家交代了几句之后，日头也要落下。
沈瑶带着立冬将需要注意的地方都讲了一遍, 告诉她那把钥匙管哪里。
立冬是绣庄刚成立的时候就来了，绣庄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大家亲手布置的, 所以不用沈瑶多说，立冬便很容易的接手。
将事情交代完, 沈瑶也轻松了许多。
手中的钥匙交了出去，沈瑶一身轻松：“好啦, 今日就到这里吧！”
绣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是。”
收尾的事情交给立冬, 沈瑶也跟着绣娘们一起往外走。
刚出门, 便听着绣娘们在那望着一处笑。
沈瑶有些不解：“姐姐们在笑什么？”
绣娘们一抬下巴：“沈娘子快看看, 是谁来了！”
沈瑶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发现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门口。
他一身白衣，头上用银冠束发。
端在那一站, 一下子便让所有人都看过去。
沈瑶眨眼：是顾景昭！
顾景昭也看到了她，他站在原地朝沈瑶轻笑。
旁边的绣娘们也在笑，打趣的道：“沈娘子, 你夫君来接你回家啦, 你还不赶紧过去！”
她其实有点愣, 这顾景昭今日闲成这样，竟然来接她回家？
这不对啊, 奇奇怪怪的。
旁边的绣娘打趣的声音让沈瑶回神，她调整好脸上的笑，提着裙子朝顾景昭的方向奔去：“夫君你来接我啦！”
沈瑶哒哒跑到顾景昭面前, 看着他轻轻点头，随即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顺路。”顾景昭朝那些绣娘们点点头。
沈瑶也摆手：“那姐姐们, 我先回家啦。”
“好好！沈娘子快些回去吧！”绣娘们笑着，看着小夫妻两个并肩往回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们一边笑，一边有些羡慕。
若是以前，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日子，可是现在……
“哎？今日大家若是无事，便带着孩子聚聚！小顾大人和沈娘子也要回去了，咱们商量商量，给他们送些什么。”
“好好，这个好，我们商量一下！”
而那对令人羡慕的小夫妻，正在悄悄的拌嘴。
沈瑶走在顾景昭的身侧：“顾景昭，你今天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
“当初说在外面你可要对我冷漠，可是你今日来接我，在别人眼中可是十分恩爱，琴瑟和鸣。”
听着沈瑶这般说，顾景昭闭了闭眼：“可是我们本来就没有演得那般关系差。”
他真的，没有那么冷漠。
“我知道，我们合作十分愉快，就是这样这样，我们才要保持着，不要给日后找麻烦，到时候和离也方便。”
沈瑶认真，给顾景昭分析。
顾景昭闭了闭眼：“好，今日你不用担心，这里是盂县。”
“嗯嗯，我没担心。”沈瑶叹气：“这不是马上就要回上京了嘛，我们都要注意起来，不能像在盂县这般随意了。”
顾景昭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只能道：“嗯，知道了。”——
没过几日，沈瑶和顾景昭要回上京的消息便传开了。
回去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末，冬日之前。
十月末，秋收结束，顾景昭拎着背篓刚一回来走到青柳巷，便听到院子里面十分热闹。
他刚推开门，里面的绣娘还有青柳巷的嫂子们便朝他望过来：“呦，小顾大人回来啦！”
顾景昭点头，在人群中找沈瑶的身影。
佟嫂子喊道：“沈娘子，你夫君回来啦，快出来！”
“夫君回来了？！”沈瑶的声音先传出来。
顾景昭往厨房的方向看，便看到了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嘴里鼓囊囊的，不知道吃了些什么。
顾景昭朝沈瑶点了点头，随即对嫂子们道：“我进去换件衣服，稍等。”
“快去快去，再洗把脸。”嫂子们说笑着，绣娘们也互相看看对方眨眼。
沈瑶从厨房出来，跟着顾景昭到了里屋。
顾景昭在里面换衣服，沈瑶就靠在门口说：“那些嫂子们和绣娘们知道我们要走了，她们来送送我们。”
顾景昭换了件外衣：“嗯，没事。”
“一会儿林默和上马寨的人也会来。”沈瑶继续道。
听到林默的名字，顾景昭顿了下：“嗯。”
这段时日沈瑶开的镖局也做得很好，这盂县里面的东西少不了都是林默帮忙。
请他是应当的。
说着，顾景昭已经换好了衣衫，又给自己重新束了发，洗漱干净后从里屋出来。
沈瑶看着顾景昭收拾的稳妥，脸上也没有疲累，沈瑶也放心：“那别让她们等太久。”
顾景昭颔首，跟在沈瑶的后面出去：“好。”
刚出了正厅，他们便看着原本各忙各的绣娘们如今都站在院子里等他们。
看着夫妻两个出来，立冬笑着给大家了一个眼神，随即后面抬着一个牌匾的绣娘便往前。
立冬道：“沈娘子，这是我们送你们的礼物，也算是一片心意。”
沈瑶有些惊喜：“姐姐们，你们……”
还不等沈瑶说什么，立冬便上前，将改在牌匾上面的红布摘下。
那匾额上是用刺绣精心打造，“琴瑟和鸣”四个字也工整好看。
沈瑶：额……
顾景昭：嗯。
立冬道：“这字是我们请余秀才写的，刺绣都是我们下了工之后做的，望你与小顾大人这辈子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沈瑶真的猜不到，这是哪里出了错。
他们两个哪里琴瑟和鸣了？
还不及沈瑶说什么，倒是顾景昭先前一步：“多谢各位。”
沈瑶也跟着：“各位姐姐有心啦，我与夫君定会如姐姐们说的那样，琴瑟和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沈娘子和小顾大人好好的，我们也就开心了！”
“饭菜要好了，人也齐了，我们吃饭喝酒吧！”
沈瑶和顾景昭被拥着坐到正位，琴瑟和鸣的牌匾放在他们身后，那刺绣闪着金色的光。
院子中热热闹闹的还有些不舍，大家都知道这次过后，再见顾景昭和沈瑶便有些难了。
待天晚了，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琴瑟和鸣的牌匾就放在正厅，沈瑶一进去便看到。
她叹了口气，转头去看顾景昭：“顾景昭，你说她们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呢？”
顾景昭正在含笑看着牌匾，听着沈瑶的话，他淡道：“不清楚。”
不过她们兴许并没有看错。
沈瑶真的有些愁：“顾景昭，若是我们这般回到上京，他们是不会相信的，若是被明德公主发现，她说不定会做出来什么事。”
一提到侯府和明德公主，沈瑶的语气便沉了些。
这些好像是远在上辈子的人被沈瑶这么一想，便觉得拘谨。
她在盂县的日子过得太自由，自由到她不太想回到净尘居。
顾景昭听出来沈瑶的语气，他问道：“你不想回侯府？”
沈瑶看他：“嗯。”
顾景昭看着她，淡声又坚定：“那我们便不回去了。”
沈瑶一下笑开：“顾景昭，你现在还挺会逗人的，我们要是不回侯府，明德公主不得派人把我们抓回去啊。”
转头不再看他：“不过，我得好好想想，这个牌匾要带回去放在哪……”——
时间一划而过，当归期定下日子便过的更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瑶看了眼自己要带回去的东西，足足有两大箱，想起自己当初来盂县的时候，可是连件衣服都没有。
可是现在，她身上穿得衣裙是阿婆亲手所制，头钗全都是在盂县置办，全身上下都带着盂县的味道。
快要到离开的时候，沈瑶越发的感觉不舍。
顾景昭推开院子的门，看见沈瑶正站在院子的那棵树下看。
他走过去：“在看什么？”
“顾景昭，这棵桃树今年没有结果子，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好好照顾。”
顾景昭与她并排站在树下，看着马上就要落尽的树叶，淡道：“应当不会，牛叔说，这棵树自从栽进去便没有结果果子。”
“这样啊，那就不遗憾了。”沈瑶转头看顾景昭：“怎么感觉你今日情绪不太好啊？”
顾景昭想了下，将今日的事情与沈瑶道：“今日在河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死因是盂县所中之毒。”
尸体？
其实自遭贼后盂县中发现尸体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只是竟然能让顾景昭上心，那这具尸体应当有些来历。
沈瑶问道：“这人是谁？为什么会被人杀了？”
顾景昭声音略沉：“不知，兴许只是个人恩怨，也兴许是其他的事，总感觉有一些不对，但现在查不出来什么。”
沈瑶认真：“那你要留下查案吗？”
顾景昭道：“不会，此事我已经修书传给太子，由他派人来查我，我们还按原定时间回上京。”
沈瑶往屋里走：“好，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带。”
顾景昭声音低沉：“本就没有带什么来，自然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
随即，他又道：“不，还有那个牌匾。”
他笑：“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万不可忘了。”——
初冬的气息铺满了整个盂县，清冷又干净。
顾景昭和沈瑶离开的那天，天气十分晴朗。
跟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沈瑶离开的时候，那条原本破败的街已经十分热闹。
顾景昭和沈瑶一起坐在车上，由林默带着镖局的人送他们回去。
一路上都有送他们离开的人，沈瑶掀开车帘朝他们摆手。
那些人都是往日的熟面孔，就算是没有说过话，沈瑶也一点都不陌生。
一路上瓜果点心吃食不要命的往马车上放，直到马车离开城门，沈瑶才将车帘放下。
顾景昭端坐在车内，他看着沈瑶，嘴角微扬。
待再也见不到人，沈瑶才回到座位上。
她看着满车的东西：“顾景昭，你上次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还好，没有这次热闹。”
“你骗人，你当初在这里五年，跟他们的感情只多不少，怎么可能么有这次热闹。”
“也不尽然，毕竟……”顾景昭看着满车的礼物，“毕竟，他们当初只能糊口，可没有什么余钱买礼物。”
“这倒是。”沈瑶一点也不谦虚，毕竟这盂县现在这样，她可是大功臣，她得意洋洋道：“顾景昭，你看看，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顾景昭低头淡笑。
是啊，若是没有沈瑶，那条路会是什么样？
其实不难猜也不难想，因为他已经走过了。
他忽然回忆起以前自己在盂县五年的种种时刻。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自己在硬扛。
受伤，开心，害怕，为难都只有他一个人。
不可能像这次这般，充满着热闹与人情。
可是……
他看向沈瑶，眼睛里面充满着沈瑶看不懂的情绪。
“那条路我走过了，很孤独。所以沈瑶，这一次，谢谢你陪我。”
第59章
从盂县回到上京的路程走得比沈瑶想象中快。
不过十一二天, 他们便到了上京周边郊外，等着第二日一早便可以进城。
前面的林默已经带着人就地休息，沈瑶和顾景昭则窝在马车上, 两个人中间还夹着一只小喵。
现在已经是夜半时分，外面的风有些寒, 沈瑶抱着喵有点睡不着。
她的声音小小的：“顾景昭，你睡了吗？”
顾景昭躺在她的右手边, 但马车上的空间一共也没多大，他们便贴的近。
“还没, 怎么？”顾景昭的声音沉沉的的, 带了些倦意：“你睡不着？”
“有一点。”沈瑶闷闷的：“明日一早便回进上京, 顾景昭, 你有什么计划吗？”
这一路上沈瑶都没有问顾景昭他打算做些什么。
按照上一世来说，他回京之后便会被封为五品归德郎将，但他这样不仅会被忌惮, 还会被架空。
顾景昭沉默了一瞬，车厢里寂静的只能听到外面的风声。
过了一阵，便听得顾景昭的声音传来：“沈瑶, 我们不回侯府了。”
“你说真的？”沈瑶有些惊讶, “之前你说的时候, 我本来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我们真不回去啦？”
“嗯。”顾景昭在黑暗中朝她的方向转头：“真不回去了。”
车厢里没有亮光, 沈瑶看不到顾景昭的眼睛，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蹭到了自己的耳垂。
带着些热气。
沈瑶的耳朵和脸都红了！
都怪这个车厢，实在是太小了！
“那明德公主怎么办？”沈瑶不动声色的往后蹭了蹭, 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没事，我会处理。”顾景昭道：“明日进城之后, 我先送你回沈府，然后我便进宫，你便在沈府等着我来接你。”
“顾景昭，你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了？”沈瑶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小声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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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昭抬手，蹭了蹭鼻尖，将脑海中的那点旖旎尽力克制。
“沈瑶，你说，若是我离开顾家会如何？”
“离开顾家？”沈瑶可聪明：“你的意思是，你要和侯府脱离关系？”
“嗯。”顾景昭应道：“原本，我的名字就不在顾家的族谱中，况且……”
顾景昭轻笑一声：“我也不在乎。”
其实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什么侯府二公子。
“你若是和侯府脱离了关系，明德公主不得乐坏了。不过……”沈瑶有点疑惑：“你既然不在乎，为什么之前没有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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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以为，有侯府二公子的身份或许去娶林婉清能够好办一些，可是现在看来，我并不需要了。”
沈瑶有点不明白顾景昭的话：“为什么？”
“因为……”黑暗中，顾景昭一直看着沈瑶的方向，他的声音有些蛊，“你。”
“我？”沈瑶笑：“你的意思是，我可要比侯府二公子的身份还要贵重喽。”
顾景昭弯唇：“自然。”
顾景昭的这话很讲良心，沈瑶听着心里暖暖的。
而且一想到自己再也不用回侯府过那种苦哈哈的日子，她就开心的想要飞起来。
一股轻松感油然而上。
天知道，这一路她一想到回到净尘居那种吃斋禁足的日子，她都欲哭无泪。
但这条路是她选的，既然和顾景昭是伙伴，那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听到这儿，沈瑶心中不仅轻松，小算盘也打得直响。
她忽然问：“顾景昭，那我们不在侯府住了，我们要搬哪儿去？来我家住吗？”
去沈府？
顾景昭的脑海中忽然闪起了一个词——
赘婿。
若是她日后找了个赘婿的话，是不是就要和她一起住在沈家？
顾景昭试探：“你想在哪住？”
一个计划迅速地在脑海种成型，沈瑶道：“顾景昭，我们俩不能去沈府，最好是有那种破破烂烂的小院子，住进去就是小可怜的那种。”
顾景昭：“你不必委屈自己，我这里还有一些钱，足够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
“不是不是，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有事要做。”沈瑶神秘兮兮的：“总之，这次如果成了的话，那二房也能顺利解决掉。”
“好。”顾景昭想了下：“不过破破烂烂的小院子我没有，整洁的小院子倒是有一个。”
沈瑶来了兴趣：“在哪里？！”
顾景昭勾唇：“待明日我从宫里回来之后，便接你过去。”
两个人窝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小喵的尾巴时不时的扫到他们的脸，毛绒绒热乎乎的。
沈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第二天马车往前走了许久她才醒。
迷迷糊糊地，沈瑶见着顾景昭正靠着车厢，好像是在整理卷宗：“顾景昭，是要到了吗？”
“嗯。”顾景昭回答，“马上就要进城了，你醒了就起来收拾一下。”
沈瑶打了个呵欠：“好。”
越往上京城中走马车行驶的越慢，旁边的嘈杂声也越大。
听到熟悉的乡音，沈瑶蓦然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这么一算，她离开上京去盂县已经整整一年半了！
她也整整一年半都没有见到爹爹了。
虽然每个月春果都会给她传信，但和见面还是不一样。
沈瑶打开车窗，看到这条去往沈府的路，心里面有说不清楚的滋味。
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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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马车便停在了沈府的门口。
顾景昭将她送下马车：“你先回去，我要立刻入宫，待我处理好了之后便来接你。”
说罢，顾景昭便要离开。
转身之前，沈瑶拉住了顾景昭的手。
顾景昭回头看她：“嗯？”
“顾景昭，以后虽然你就不是侯府二公子了，但是你还有我，我们两个永远是一边的，所以你不要怕。”沈瑶看着他，十分认真。
顾景昭被她眼神里的认真敲得心底有些暖。
他淡淡勾唇，低声道：“我知道，而且我也没害怕。”
“我就算不是侯府二公子，我也一直是我自己。”
说罢，顾景昭翻身上马，一个人往宫里的方向策马而去。
沈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头发衣襟飞扬。
恍然间，她好像看到了前世的那个顾小将军。
“瑶瑶，你回来了！”
“姑娘！”
顾景昭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沈瑶的眼前，随之而来的是沈府门口传来的声音。
沈瑶一回头便看到了父亲和春果。
春果先一步跑过来：“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一年半没见，春果也长大了不少。
“春果！！！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沈瑶上去就抱住了春果。
但她看着后面的沈老爷也被人搀扶着出来，心中猛地一酸。
她走到沈老爷面前：“爹爹，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盂县那个地方这么危险，你怎么自己去了？”沈老爷身体已经有些虚弱了，他之前没有让人告诉沈瑶，也是怕她在盂县担心。
沈瑶眼圈红了，她压着哽咽：“爹爹，你的身体还好吗？”
“好好，没什么就是累着了，得好好歇着。走走，先进去，你这一路回来也累了。”沈老爷说着，带着沈瑶往沈府里面进，边走边说：“你在盂县的事情已经传到上京了，这一年多你们做的不错，没想到那孩子竟然这么有出息！”
沈瑶不服：“那我也很厉害啊。”
“是，是。”沈老爷笑着：“你们夫妻两个都很厉害。”
沈瑶过去搀扶着沈老爷往里面走：“爹爹，我跟你讲我在盂县都做了些什么！”
“好，我们进去说。”
直到中午，沈瑶才将自己在盂县的事情选择性的说了七七八八。
沈老爷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还不等和沈瑶吃饭，便吃了药睡下。
沈瑶也能抽出来空去问春果。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春果，这一年多沈府如何？”
春果一直在这里住着：“这一年多二老爷一直都在假模假式的照顾大老爷，想要劝大老爷将沈家的财产交给大公子，但是老爷一直没有同意。二老爷虽然生气，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等着大老爷过世才好名正言顺的继承沈家家业。”
“我在出嫁之前已经和爹爹说好，家中财务不能交与二房，爹爹也答应我了，还好我回来的还算快。”沈瑶接着道：“今日我回来，怎么没有见二房？”
“二老爷今日带着大公子亲自去大昭寺为老爷祈福，要晚上才能回来。”
“祈福？”沈瑶听着只冷笑，“二房的人是去祈福，还是去希望爹爹快点走，这可说不准。”
沈瑶坐在院中：“那我们便等等，看看二房到底有多么的真心实意。”——
宫中御书房内，龙涎香微微燃着。
四周明黄色的绸缎将整个御书房布置的明亮，阳光照射进来，被纱帐遮挡，一点都不刺眼。
顾景昭站在殿前，等着陛下将他呈上去的卷宗看完。
陛下手中的卷宗一页一页的翻着，整个御书房中只有翻页的声音。
不多时，陛下轻咳了几声，将手中的卷宗合上。
他锐利的眼看向顾景昭，有几分欣赏：“你做的不错，此次盂县的事情办的很好，你可想要什么赏赐？或者朕赏你一个官职，五品中郎将如何？”
顾景昭颔首行礼：“为陛下分忧，是我等责任，不敢要陛下赏赐。况此事陛下是交与侯府来办，陛下若是要赏赐，请赏赐给侯府。”
“赏赐侯府嘛？”陛下含笑看他：“这功劳都是你的，你可有怨言？”
“臣毫无怨言。”
“顾景昭……”陛下看着他：“听闻你在宫学课业不错，为何没有参加春闱？”
“臣觉得自己才疏学浅，还需要再多准备一些时日，才不辜负陛下期望。”
陛下锐利的眼神收回，只剩下赞赏，连说：“好好好。”
他宫学课业第一，哪里还需要准备？
不过就是明德公主压着他罢了。
可其实，这孩子看起来是个好苗子。
陛下话锋一转：“听说，你还没有入族谱？”
顾景昭点头：“是，臣并未入族谱。”
“你这次立了功，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贼匪全部捉拿，又将盂县重建，顾家既然因你得了赏赐，那族谱上就应该有你的名字，此事……”
“陛下！”顾景昭突然跪下，行大礼：“臣有一事，请陛下成全！”
陛下看他：“你且说说看。”
顾景昭深深拜下：“请陛下下旨，令臣离开顾家，日后臣与侯府再无瓜葛，望陛下成全！”
沉默，许久的沉默。
整个御书房里没有任何声音，陛下一直没有说话，只有一股威压蔓延在御书房内。
良久，他道：“你不想在侯府？”
顾景昭依旧跪着回答：“是。”
“为何？”陛下沉声问道：“你是记恨明德公主不给你名分？”
“臣并未如此觉得，自入府之后，明德公主并未苛待臣，如今想要与侯府再无瓜葛一是因为臣的母亲未有名分，臣身份尴尬，另外一个便是臣确实无意与世子争夺爵位，望陛下成全！”
顾景昭母亲的事情陛下也知道一些。
当初顾景昭的母亲只是一届百姓，但当初顾侯爷生性浪荡，于是便强迫顾景昭的母亲与他圆房，最后无名无份，只是一个外室。
不过这顾景昭的母亲好像并不想要这个身份，若不是她早逝，应当不会把顾景昭送到侯府。
说起来，此事都是顾侯爷的罪孽。
倒是可怜了那女子和孩子。
“顾景昭，你可知道，无故自请离家有违孝道，要受二十杖刑，并且离开侯府之后，你便只是庶民。”陛下沉声：“这样，你也愿意？”
“是。”顾景昭依旧坚定，他长身直立端跪在殿前：“臣愿意，望陛下成全！”
陛下沉默半晌，最终他看着下面跪着的少年，眼神中全是惜才和欣赏：“好，既如此，那朕便成全你。”
顾景昭的心中猛地一松。
顾景昭狠狠叩首：“谢陛下！”——
沈老爷昏睡了一下午，在晚膳之前悠悠醒来。
一睁眼他便听到沈瑶的声音：“爹爹，你醒啦。”
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但还是有些恍惚。
他的脑子已经不甚清楚了，每日起身的时候，他甚至有时候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还在活着。
可是一想到沈瑶还没有回来，他答应沈瑶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即使很累，他也一定要醒来。
直到一只温软的手拉住他。
像是沈瑶很小的时候，他从外面回来，那双小手挣着来牵他的时候。
那是沈瑶的手。
“瑶瑶……”沈老爷把人认了出来。
眼前的人是沈瑶，是真的沈瑶。
她从盂县回来了。
“爹爹你醒一醒，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二叔他们现在正在外面等着。”沈瑶将沈老爷扶起来。
沈老爷洗漱了一下，跟沈瑶慢慢走到饭厅。
二房的人看到沈瑶他们来了，赶紧假惺惺地起身：“瑶瑶，你终于回来了！当初你一声不吭的就去了那么个地方，大哥有多担心！”
沈胥也道：“大伯身子不好，赶紧让大伯进来。”
沈瑶一言不发，直接扶着沈老爷进去。
二房的人也都落座，沈瑶的二婶和嫂子也都在里面，大家都互相点头行了礼：“二婶，嫂子。”
落座之后，沈二爷便问道：“瑶瑶，你夫婿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沈瑶瞥了二叔一眼：“他刚回京，自然要入宫面圣，难不成二叔的面子比陛下还要大嘛？”
“那自然是要入宫的！二叔不过是庶民，瑶瑶可不要折煞二叔。”沈二爷接着问道：“顾二公子此次在盂县的事我们都已经知晓，他这般年少有为，此次进宫陛下会有何封赏？”
“有何封赏，二叔不如等看到他的时候，亲自问他？”沈瑶扬眉，对沈二爷道：“哦，对了，有一件事二叔可能还不知道。”
沈二爷疑惑：“什么？”
沈瑶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我夫君在盂县花的钱，用的都是我的嫁妆，如今我可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什么？！”沈二爷神色巨变，手指攥紧，原本虚伪的面孔裂了一半：“沈瑶，那么多的钱，你全给他了！”
当初沈瑶出嫁，为了让她放手沈家，那嫁妆是沈家整整三分之一的钱财。
如今沈瑶竟然全都给花了！
“是啊。”沈瑶将沈二爷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他是我夫君，在盂县时正是他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便都给了他。”
“无妨。”沈二爷深深呼了口气，紧攥着的手放开：“如今顾二公子功绩在身，陛下自然会给他赏赐，日后定会平步青云。”
“二叔觉得是这样，那便是吧。”沈瑶没再多说什么：“反正如今我手上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日后还要请二叔多多照应喽。”
沈二爷咬牙：“那是自然。”
沈瑶和二房各有各的心思，这一顿饭也是味如嚼蜡。
沈老爷之前就知道沈瑶的做法，他相信沈瑶自有自己的谋算，况且就算沈瑶只是想要给顾景昭花钱，只要沈瑶开心，钱财不过什么不能回来的东西。
沈胥一听到沈瑶那如水的嫁妆全被花了，他心就疼的不行。
比起沈瑶，他摆的那点家业算是什么！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黑透了。
沈瑶扶着沈老爷回到屋子中，他们一起坐在外面的厅中说着话。
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明亮的月光照亮整个院子。
沈瑶与沈老爷说着话，眼神不住的往外面看。
顾景昭已经进宫许久了，这个时候还没有见到人，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沈老爷看出了沈瑶的心思，他道：“你不必担心，你夫婿是有功之臣，说不定是在宫中设宴款待他。”
顾景昭要做什么沈老爷不清楚，但沈瑶却很明白。
顾景昭他要提的事，可不是什么好解决的。
“我才没有担心他，我都许久都没有见到爹爹了，自然要陪着爹爹。”沈瑶抬手将半凉的药喂给沈老爷：“爹爹，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啊。”
“好，爹爹一定会的。”沈老爷一口一口的喝着药：“如今瑶瑶手上没有了银钱，爹爹自然要给瑶瑶多挣一些。”
沈瑶知道，爹爹是在宽慰自己。
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心中的痛，笑道：“爹爹可要说话算话！”
天渐渐暗了，沈老爷清醒了一阵，又很疲惫，他摆了摆手：“瑶瑶，若是贤婿不来，你便在府中歇下吧。”
“嗯，好。”沈瑶应下。
但她知道，若是顾景昭今夜不来，那他定是出了事。
沈瑶伸手将沈老爷扶起来，扶着他往屋内走。
刚起身，便听着顾景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岳父万安，我来接瑶瑶归家。”
第60章
清冷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沈瑶听着，定住扶父亲回房的步子，朝门口的方向望。
少年站在门口的回廊处, 回廊上的灯笼微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月白色衣袍照的有些温柔。
他本来就瘦瘦高高的, 如今这么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有些暗, 照的他的脸十分苍白。
好像他的背也不如往日那般挺直。
“好了，去吧, 今日太晚了, 改日你们再来一起瞧爹爹。”沈老爷朝顾景昭点了点头, 他拍拍沈瑶的手背, 让她离开。
“好，那我明日再来看爹爹。”
沈瑶一摆手，旁边的小厮便将沈老爷接过来, 送回到房内。
沈瑶则提着裙子朝顾景昭的方向小跑过去：“夫君。”
顾景昭看着不远处的沈瑶朝自己奔来，原本紧绷的嘴角慢慢松缓，扬起淡笑。
待沈瑶跑到顾景昭面前, 她才面色一敛。
顾景昭的脸上何止是苍白, 简直是没有血色。
沈瑶敛眉, 着急道：“顾景昭，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 我们先出去，你父亲还在窗边看着。”顾景昭低声回答，伸手拖住她的胳膊。
沈瑶调整了面色, 与顾景昭一同回头去看沈老爷，颔首点头之后, 两个人才携手往外走。
沈老爷被人扶着站在窗口，看着小两口挽着胳膊出去，才坐回到床上。
随即，他眉色低压：“去，将账本拿来。”——
“顾景昭，你到底是怎么了？”沈瑶满心担心。
他现在不仅脸色苍白，他在拖住沈瑶手臂的时候，沈瑶能明显感觉到他每走一步，身体便不住的发抖。
每一步都是。
沈瑶着急，但不敢多说，只悄悄撑着他往外面走。
她的手臂由被人托着变了个姿势，她贴近顾景昭，将他的胳膊撑住：“顾景昭，靠着我。”
顾景昭嘴硬：“我没事。”
“别逞强，你冷汗都掉下来了。”沈瑶将他的胳膊撑着。
顾景昭闻言，靠住了沈瑶的胳膊：“会重嘛？”
“不会。”沈瑶瘦瘦小小的，但是却将顾景昭给撑了起来，她给他借力，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往沈府大门处走。
他们两个并肩而行，衣襟缠绕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亲密。
可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这份亲密下，夹着血腥的味道。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出了沈府，马车就等在外面，一出去便直接上去。
待他们进去，阿桑驾着马车，春果坐在他旁边，马车立刻出发。
一上马车，沈瑶便抬手去脱顾景昭的衣服：“顾景昭，你到底怎么了，你是受伤了吗？”
顾景昭按住沈瑶的手，他摇头：“没关系，已经处理好了，你不必担心。”
他的身上的确有一股药味，看来顾景昭说的不是假话。
沈瑶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那你说说，今日你这是怎么了？”
“陛下同意我离开侯府，日后顾这个字，与侯府再无关系，我也是一样。”顾景昭淡淡笑着，眼睛里面全都是轻松和自由：“日后，便再没有侯府二公子了。”
沈瑶还是有些担心：“……那你这背后的伤？”
“我无故自请离家，这是惩罚，论理应当这样。”顾景昭抬眼望她：“沈娘子，我如今没有官职，只是平头百姓，沈娘子可会嫌弃？”
“啧，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真要好好想一想了。”沈瑶装着叹气：“原本还指望着你从盂县回来能得个一官半职，没想到竟是这样，顾景昭，看来日后还得是我养着你，你可又欠我许多喽。”
顾景昭低头，一脸乖巧任凭吩咐的样子：“那沈姑娘想让我如何还你？”
“先欠着吧，反正你欠我的也不仅这么一点了，要是仔细算，把你卖了都还不起。”
“好。”顾景昭没抬头，声音也没有攻击性，像是一只柔顺听话的小狗：“那沈大姑娘就先记着，待日后我一并还你。”
“沈大姑娘放心，”顾景昭抬头，眼眸清澈的看向沈瑶：“若是还不起，那便将我卖了，决不让沈大姑娘赔本。”
顾景昭的头抬起来与沈瑶对视，他苍白的脸又被沈瑶看个满眼。
马车行走的这段路有些石子，走起来咯噔咯噔的，他的身体跟着马车来换颠，面色也越发的苍白。
顾景昭隐忍着，可数九寒冬的，他头上的细汗却没停。
沈瑶看他：“顾景昭，你要不然靠着我的肩膀吧。”
顾景昭看她：“这……”
沈瑶往他的方向靠了靠，直起身子：“你现在受伤了，靠着我能好受一些。”
“……那好。”顾景昭没拒绝，他将头靠在了沈瑶的肩膀上，侧脸刚好在她的颈窝处。
跳动的脉搏声传到他的脑海中，沈瑶身上馨香的味道传来。
他微微勾唇，半闭着眼睛。
“对了顾景昭。”沈瑶好像才想起来一件事：“刚刚在我家，你为什么叫我瑶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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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昭没睁开眼睛，声音也比平常更小，带着顺毛的温柔：“因为不想让你爹担心，我们两个的戏在外面演就好了，若是让你爹看到我们两个那般不和谐，你爹岂不是要担心。”
沈瑶沉默。
也是。
毕竟爹爹的身体真的不能再让他为自己的婚事担心，总得让他安心的走。
听着沈瑶没说话，顾景昭靠在她的肩膀上接着问：“若是不叫你瑶瑶的话，是要叫你娘子，或者是夫人？”
这是沈瑶第一次在顾景昭的嘴里听到这两个词。
娘子，夫人……
他的声音糯糯的，半低的声音带着些缱绻。
沈瑶确定，若是顾景昭日后的娘子听到他这么叫，肯定会缴械投降。
顾景昭这个人真的……
“那就瑶瑶吧。”沈瑶眨眼，手不自觉地抠了两下衣角：“平常爹爹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顾景昭心满意足。
他又在沈瑶的颈边不自觉地蹭了下：“好，我知道了。”——
马车一直往城边的方向去，沈瑶在马车上坐了许久车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沈瑶知道他们不是要回侯府，但到底要去哪里自己根本不知道。
她低头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顾景昭，他呼吸浅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她只能小声的问：“顾景昭，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顾景昭的睫毛动了一下：“回家。”
“你租好房子了？”沈瑶惊讶：“你今日不是进宫了嘛？怎么还有功夫去租房子？”
“房子不是租的。”顾景昭淡声回答：“是之前我和我母亲住的，阿桑已经去打扫过了。”
沈瑶了然：“是这样啊……”
沈瑶知道顾景昭在小时候是跟母亲住在外面的，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提过，沈瑶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个院子竟然还在。
两个人说着，马车又行了一阵终于停下。
沈瑶拽了下他的袖子：“顾景昭，到了。”
“嗯。”顾景昭眼睛都没睁，头依旧靠在沈瑶的肩膀上没动。
“顾景昭？”沈瑶提醒。
“稍等一会，我现在有些动不了，再靠一会。”
“好。”知道他身上有伤，沈瑶也不敢有大的动作，只好依旧挺着背让顾景昭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的阿桑和春果一直等着，他们两个已经下了马车将东西收拾了一下，回来竟然发现马车里面还没有动静。
春果和阿桑对视了下，还是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入眼的便是两个人依偎在马车里。
阿桑：？
春果：！
在她不在的这一年半里，她家姑娘不会和顾二公子假戏真做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春果忍不住出声提醒：“姑娘，里面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顾景昭在阿桑他们掀开车帘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阿桑，面色有些不满。
就算天色再暗，沈瑶都看出到春果那吃惊的表情，她慌忙解释：“他受伤了，车又晃，所以才靠着我！”
顾景昭也直起了身：“是这样。”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马车，沈瑶也跟着他下了马车。
春果赶紧贴了过去，小声：“姑娘，你和顾二公子这一年多都发生了什么，不会是……”
“什么都没有！跟之前一样！”沈瑶赶紧止住春果的话头，转移话题：“你进院子里面看了嘛，里面是什么样？”
“还好，大小跟净尘居差不多，布局也都是平常的，只是姑娘，你若是如今身上没钱，自可以去绣庄取，就算买不起也能租得起一个大院子，何苦在这里委屈自己？”春果有些忿忿不平：“是不是二公子不舍得？”
“倒不是他，是我自己想要住的差一点，这样的话二房那边才会有动静。”沈瑶叹了口气：“今日我见到爹爹，有些……”
一提到大老爷，春果的情绪也有些低落：“答复说，大老爷的身体或许能撑到春天，如今大老爷昏睡的时候要比清醒的时候还要多。”
沈瑶点头。
她知道。
她都知道。
上一世的时候，是她陪着爹爹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她自然知道爹爹的身体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正在挨日子罢了。
等到二房的事情一了，她便回去照顾爹爹。
“姑娘，如今顾二公子离开了侯府，陛下也没有给任何封赏，还被罚了，那姑娘日后岂不是要跟着他过苦日子？”春果有些犯愁：“姑娘之前嫁他本来是指望着他有出息，可是现在这样姑娘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姑娘那些嫁妆钱全都赔进去了。”
沈瑶拍拍春果的手安慰道：“春果，我相信他，他答应我了，不会让我赔的。”
春果：“姑娘你就这么信他？”
沈瑶忽然想到顾景昭一身粗布衣服，扛着锄头在田间耕种的样子。
她点头：“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