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就差你的粽叶了。”
“别急啊,这个结打得有点紧,再给我点时间。好了!”
“来来来,比比看,谁的粽叶最长。”
端午节又唤作“解粽节”,在这天,孩子们会热衷于玩解粽比长短的小游戏。游戏方式也简单,就是解开粽子上的绳子,把里头的粽子剥出来,捋直粽叶,比一比彼此粽叶的长短,粽叶最长者获胜短。
玉局观山门殿后,第一进院落中,有一棵百年银杏树,树干粗大,若只一人张开双臂,无法合抱,据传,是唐朝时的一位道士种下的。三五小童正在这棵银杏下玩解粽游戏,不亦乐乎。
“我赢了!”小童中有一人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其他小童纷纷叫嚷着“再比一次”。
“比就比,谁怕谁!”获胜的小童两手叉腰,正得意间,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眼花,两腿一软,就往后倒去。好在他身后便是银杏树,有树干接住后背,这才没直接摔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其余小童纷纷围过来。
“我,我不知道……头晕晕的……还有点恶心,想,想吐……呕——”那小童“哇”地一下,把早上吃的东西一股脑地吐了个干净。这下可把他的玩伴们吓坏了,手足无措地讨论了一阵,纷纷决定向大人们求援。
“出事了——出事了——”
“快来人呀,救命呀——”
几个小童扯着嗓子,喊得震天响。
“前边怎么这般喧哗,发生什么事了?”玉局观内负责维持集市秩序的道长匆匆赶来,发现有小童身体不适,四肢无力,呕吐不止,连忙唤同观师兄弟帮忙,把那疑似中暑的小童挪进了阴凉的室内。
“道长叔叔……”那小童吐过一回,声音都有些发虚,捂着肚子哭丧着脸道,“我,我想如厕……”
“我扶你去。”一位年轻小道长主动站了出来。
“师叔,您看这个孩子,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等那小童被领着去了茅房后,有位瘦瘦高高的道长忍不住问一旁的尊长。
那辈分颇高的老道士一甩拂尘,示意瘦高个道长看向外头:“你看这日头,毒辣得很。自立夏以来,这天就没下过一场雨。烈阳当空,晴日无云,那小童在室外玩耍,多半
是犯了暑邪。”
“师叔可有医治之法?”瘦高道长追问道。
“唐慎微那老家伙的徒弟不就在观中么?人家可是眉山人人皆知的‘小神医’,哪里用得着你师叔我出手。快去把那苏三郎给请过来吧。”
“是,师叔。”
苏洵和苏衡跟着瘦高道长,进了三清殿。苏洵一眼就看见了老熟人,忙行了个叉手礼:“无碍子大师,端午安康。方才在外头怎么没见着您?”
原来,那手持拂尘的老道士,正是无碍子。
“外头又热又晒,我年纪大了,扛不住,只好在这三清殿中躲个清凉自在了。”无碍子回了一礼,笑眯眯地道。
苏衡也向无碍子行礼问好,环顾四周,并有看见病人,不由问道:“请问感范暑邪的病人在何处?”
虽然苏衡年纪尚小,但有着贵生道长亲传弟子的身份,瘦高道长并不敢小看他,要是真算起来,这位苏三郎的辈分比他还要高呢。因此,听到苏衡发问,瘦高道长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那小童腹泻,正在茅房方便。估计一会儿就出来了。”
果然,不到一刻钟,那小童就在年轻道长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回到殿中。一张小脸血色全无,像是整个人都虚脱了。
小童的病症诊断起来并不复杂,苏衡为他诊完脉,略一思索,便开了一方张药方:“炎夏火热,流金烁石,暑邪侵袭,故而呕吐腹泻。你先饮一碗淡盐水,在此稍作休息。我给你开一剂解热消暑散。待观中道长煎好后,分三次服用。”
那小童虚弱地点点头,一双眼珠子倒是还挺活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衡诊脉的全过程。许是心中惊奇,毕竟苏衡与他年纪相仿,但却能像那些一把胡子的老郎中一样,为人诊病开方了。
“你阿父阿娘呢?”苏衡又问。
“我没有爹娘……”小童嗫嚅道。
瘦高道长知道小童的来历,便补充道:“这孩子与他的同伴都是孤儿,在与我们观隔着一条街的慈济院中长大。他们时常来观中玩闹,我们对这些小娃娃也都眼熟。今日端午,观中举办集市,这几个估计是瞒着院中管事偷偷溜出来玩耍的。”
苏衡点头,原来如此。
无碍子好奇地凑过来,眯着眼笑问:“小苏衡,这方子可否容贫道一观?”
苏衡将药方递过去,无碍子眯着眼细细看了一遍,口中念念有词:“青蒿一两,干葛一钱,香薷一钱,茯苓一两,白术三钱,白扁豆二钱,陈皮一钱。妙哉!青蒿解暑去热,茯苓利水渗湿,以此二药为君药,暑热尽从下而出,且白术有健脾之效,服此解热消暑散,暑热尽退而不伤脾胃,不愧是那老家伙教出来的徒弟。”
“大师谬赞,犬子只学得一点皮毛罢了。”苏洵听见无碍子夸赞苏衡全部夸在点上,真情实感,字字珠玑,顿时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他那许久没有得到满足的“凡尔赛”炫子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难得无碍子大师这般积极地搭了一个“舞台”,苏洵忍不住想上去“炫舞”一把:“大师,你是不知道啊,前两个月贵生道长不是离开眉山远游去了吗?我们县中原本有许多人都想找贵生道长看病,道长这一走,归期不定,但病总得要治吧?于是,那些病人就纷纷找上了犬子。”
“这件事,贫道也略有耳闻。唐慎微这个老家伙,说风就是雨,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随性惯了。这种一甩手把烂摊子扔给旁人的事儿啊,他可没少做。”无碍子倒是颇有谈兴,竟与苏洵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嗑起来。
一个沉迷于炫耀儿子,一个执着于吐槽老友,两人的表达欲都得到了满足,彼此都很享受这一场谈话。
“……”苏衡见两人聊得火热,那小童喝了一碗淡盐水,情况已经好了不少,便独自离开了大殿,把“舞台”留给苏洵和无碍子。
在观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苏衡来到那棵百年银杏树下。盛夏的银杏叶绿油油一片,像一把把轻薄的小扇子。白得晃眼的日光倾斜而下,那浓密的银杏树冠下多了一束束笔直笔直的光束。
不远处,端午集市依然热闹而喧嚣。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嬉笑打闹声,凡此种种,不绝于耳。天上的烈日明亮炽热,就连枝头的鸟儿都躲进了密叶中,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过节的欢乐。纵天上骄阳似火,人间的依旧热火朝天。
“有将近一个一个月没下雨了……”苏衡望着那烈日下欢乐的市集,轻声道。
“可不是么。”有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苏衡身后。若不是他突然出声,苏衡都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
“师傅?您何时回来的。”苏衡转头看去,与贵生道人目光相接。
“就在方才。”贵生道人浅笑着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朝他点点头,“解热消暑散,这个方子我可没教过你。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吧?很不错。”
“您方才就在殿中。”苏衡笃定地道。
贵生道人哈哈一笑:“没错。无碍子那老东西,背着我说了我不少坏话啊!”
苏衡:“……”师傅,您和无碍子大师对彼此的称呼风格还真是统一。一位一口一个“老家伙”,另一位则是满口“老东西”。
“我不在眉山这些日子,听说你折腾出不小动静。嗯?眉山小神医?”贵生道人调侃起自家徒弟,也从不心软,“那宋大娘和阮娘子的病,你诊治得不错,为师要好好赏你。”
“不必了,师傅。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苏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师傅赏的从来没有什么好东西。
“真不要啊?那可是你师傅辛辛苦苦从大老远扛回来的,满满一大麻袋呢。”贵生道人喜滋滋地说。
“不了,谢师傅好意。”苏衡淡声道。
“切,不识货。”贵生道人不满地撇撇嘴。
苏衡:“……”怎么感觉师傅远游一趟回来,骨子里的恶趣味越发不遮掩了。之前好歹还会在他面前装装样子,显得自己很有为人师长的威仪。现在,倒是连装都不装了。
“阿兄——阿兄——你在哪里?”
苏轼原本以为自家兄长只是去替人诊个病,很快回来,没想到等了半天,端午集市还剩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也没看见苏洵和苏衡回来。正好采莲她们的粽子和苏轸带地百索都卖完了,程氏便做主便收了摊,几人齐齐去三清殿与苏洵父子俩会和。
到了三清殿,苏洵还在与无碍子谈笑甚欢,却唯独不见苏衡。这下子,苏轼可就不干了,闹着要找他阿兄。程氏也担心观中人多,苏衡走散了,便让做事稳妥的采莲与苏轼一道去找苏衡。
“喲,你那黏糊糊的阿弟正在找你呢。”贵生道人一眼看见苏轼这个人群中的小不点。
“师傅,徒儿失陪了。迟些再去天庆观找您。”苏衡也瞧见苏轼了。他阿弟那小包子脸鼓鼓的,大眼睛里还含着两泡眼泪,就差哭出来了,好不可怜。
“去吧去吧。你们兄弟两个跟连体婴似的,谁也离不得谁。”贵生道人没眼看,摆摆手示意苏衡赶紧走。
“……”苏衡抿了抿唇,“师傅,端午安康。”说完,苏衡便往人群中走去。
“哼。算你小子有良心,没有见了阿弟就忘了师傅!”贵生道人冷哼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脚,站没站像地靠着那银杏,仰头望了望。
空中烈日高悬,每一丝水汽都被蒸发殆尽。
“天久不雨,只怕干旱成灾啊。”贵生道人眯了眯眼,喃喃道。
第26章 第26章冰雪凉水
端午过后,天气越发炎热,就连树上聒聒叫嚷个不停的夏蝉也被热得偃旗息鼓。街上的青石板路被烈日晒得滚烫,若是不穿鞋走上去,能把人脚底烫伤。街边叫卖的小贩被热得汗流如瀑,擦汗的巾子湿得都能拧出水来,吆喝声也有气无力的。
整个眉山县仿佛被放在大蒸笼上,热气不住地从下面往上冒,却又扩散不开去,又从上头折返回来。眉山的百姓如同被晒蔫了的小白菜,奄头耷脑地,丝毫不想动弹,一动弹就出汗。
这样的炎炎夏日,就连纱縠行巷口的大黄狗都嫌弃得直吐舌头。唯一高兴的,也就只有那些
售卖各色凉水冷食的冷饮摊摊主了。
暑热难消的时节,或是来上一碗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酣畅淋漓,或是吃上一份沙糖冰雪冷元子,通体舒畅。
“来一碗冰雪凉水!快!”
“要两份冰雪冷元子!”
“劳驾,再续一碗绿豆汤!”
冷饮摊前有棵树冠巨大、枝叶浓密的大榕树,树下摆着两张桌子,十数把椅子,坐满了来买凉水的客人。摊主生意火爆得很,晚来的客人都只能顶着大太阳排队。
苏衡跟着贵生道人来到冷饮摊时,正好看见一个客人刚接过凉水就往嘴里倒,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今年这夏日怎么感觉格外炎热,能把人晒掉一层皮。我现在就指望着这点子冰雪凉水续命了。那客人感慨道。
“徒弟,你要喝凉水还是吃冰雪元子?你师傅我请客,放开了吃!”贵生道人冲苏衡摇了摇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师傅,夏日过食冷饮,易受寒邪,引起寒泄。”苏衡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喝一两碗能有什么事。”贵生道人直接买了两份绿豆冰雪凉水,硬是塞了一份给苏衡,“快喝。喝完了我再和你说说我这次远游寻到的方子。”
苏衡无法,只好接过来,小口慢饮,斯文得很。反观贵生道人,直接就对嘴喝了一大口,还有不少凉水从嘴边溢了出来,被他直接用袖子擦掉了。
贵生道人几口就喝完了那份凉水,见苏衡还剩大半,翻了个白眼:“怎么跟小娘子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走了走了,回观里。”
苏衡捧着凉水,默默跟上。
原本,苏衡按照往日惯例,用过午食,便乘车至天庆观。没想到贵生道人诊完今日的病人后,拉住苏衡不让他走,说是前段时间得了一个奇方,要与苏衡一起研究。
听说有奇方,苏衡自然很感兴趣,便答应留下了。没想到贵生道人用方子勾得人心痒痒,自己却突然说天气炎热,嘴里没味,想喝观前冷饮摊的冰雪凉水,否则没有心情研究方子。碰上个无赖师傅,苏衡无奈何,只好陪着贵生道人走了一趟。
现下,冰雪凉水也喝了,贵生道人总算心满意足,回房里拖出了一个大麻袋,颇为得意地拍了拍袋子:“徒弟,来,为师给你看个好东西。”
苏衡解开束口麻绳,打开一看,里头装满了硬梆梆、黑乎乎的片状物:“这是……龟板?”
“不错。”贵生道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草纸,“这些龟板是这个奇方的君药,我废了不少功夫才收到这一麻袋。诺,你看看。”
苏衡很是期待地接过草纸一看,顿时沉默了。
龟板、地黄、土茯苓、绵茵陈、金银花、甘草、火麻仁……这个配伍好生眼熟,与后世龟苓膏的配方很是相似。
“近来暑热不退,这方子能滋阴润燥,清热解暑,而且用起来也没太多禁忌,一般人都能吃得。”贵生道人继续道,“前儿端午,为师不是说了要奖赏你吗?这个方子和这一麻袋龟板你拿回家去,全归你了。”
苏衡:“……”师傅,他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就已经拒绝过了。
“对了”,贵生道人又想起一件事,“这个方子叫龟苓解暑膏,你拿回家让采莲熬好了,送些给我尝尝。千万记得往上头浇些蔗浆,我不爱吃苦的。”
苏衡了然。所以师傅,这才是您的真实目的吧。
“行了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家去吧,别打扰老人家用暮食。”贵生道人摆摆手,催苏衡赶紧走。
“……是。等龟苓解暑膏熬好了,我再给您带过来。”
夏日天热,有钱买冰块的都是富裕的大户人家,平头百姓只能靠井水消夏。因而,一到夏日,眉山百姓对井水的需求就急剧提升。特别是今年夏日尤其炎热,井水已经开始有些供不应了。
苏洵一家并不富裕,日子过得紧巴,并没有余钱请人挖井。家中无井,便只能去公用的水井打水。然而,整个纱縠行统共只有一口公用大水井。采莲和金蝉两人扛着扁担,提着水桶赶到时,那唯一一口圆井前已排起了长队。
“采莲,金蝉,你们也来打水啦?”同住纱縠行的邻居们纷纷打招呼。
“是啊。近来天热,家中井水用得快,两日前才打的两大桶水,今日就只剩桶底浅浅一层了。”采莲笑着应道。
“可不是么。也不是今年怎么了,比往年热些也就罢了,还迟迟不下雨,再这么下午,田里的庄稼都要活不成了。”有人发愁道。
“唉,老天爷不下雨,咱们有什么办法!过得一天是一天吧。”有人悲观叹气。
水井前排队的众人纷纷开始讨论起今年异常的天气与地里的庄稼,气氛一时陷入低迷。
采莲和金蝉不知说什么好,便保持沉默,心里也很是沉重。好不容易排到她们,两人打了满满两大桶井水,用扁担挑着走回家。
快要走到苏宅时,走在前头的采莲正巧看见停在门口的驴车。苏衡正扶着青枝的手臂,踩着下马石,从驴车上下来。
“三郎回来了?方才排队打水费了些功夫,暮食很快便好。”采莲道。
“不急,莲姨您慢慢来。”苏衡朝采莲轻轻点头,这才回身示意青枝将驴车上的那一麻袋龟板搬下来。
“这一大袋鼓鼓囊囊的是什么?”采莲好奇问道。
“龟板。”苏衡语气平静道。
“哦。”采莲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哈——?”
前因后果说来话长,苏衡便简单解释道:“这些龟板是一个膏方的主药,等用过暮食,我再与您细说。”
“成。”
采莲和金蝉挑着井水去了厨房,青枝也拖着一麻袋龟板跟着去帮忙。苏衡独自走向正堂,还没跨过门槛,望眼欲穿的苏轼便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阿兄!你回来啦!”
苏衡习以为常地张开双臂,抱住了扑过来的苏轼,目光柔和:“今日在家有没有乖乖听阿父的话?”
“有!我今日背了三首诗呢!”苏轼翘起了小鼻子。
“有没有和你阿姐吵架?”苏衡不动声色。
“这个……”苏轼一下子语塞。
“阿兄,你饿了吗?我给你留了点心,我去拿过来?”苏轼小眼神乱飞,顾左右而言他。
苏衡轻轻看他一眼:“不必,一会儿就用暮食了。”
“哦,好。”苏轼拉着苏衡的衣袖,红着小脸保证,“阿兄,我下次一定控制住脾气,不与阿姐吵架。”
“嗯。”苏衡微微颔首。
采莲手脚麻利,做饭也利索,半个时辰不到,便做好一桌的的菜。暮食不用食过饱,加上天气炎热之故,今晚的主食没有米饭,而是凉拌奈花索粉。
奈花索粉是类似绿豆粉的一种粉干,采莲用滚水把粉煮熟后,又过了两遍凉水,淋上调好的酱汁,最后放上一朵姜花做装饰。
苏轼吸溜粉条吃得喷香,很快消灭掉一碗奈花索粉。
饭后水果是番石榴。采莲用井水镇过,再切成小块,方便取食。这是眉山人家常用的冰镇法子。时令瓜果用井水镇上一镇,冰凉脆爽,口感更上一层。还有那些没钱买冰的人家,也会把自家熬煮的绿豆汤、荔枝膏水等饮子,镇一镇井水,好让饮子平添一丝凉气,喝起来滋味更佳。
“莲姨,我有两个方子,一个是饮子配方,一个是我师父给的解暑膏配方,您可否看看能不能试着做出来。若是能成,我们可以到外头摆摊售卖。”饭后,苏衡如约找上了采莲,给了她两张配方。
“这个主意好。这个时节,外头那些凉水饮子铺生意可好了,客人一茬一茬地来,榕树底下那些凳子,从早到晚都坐满了人。”采莲一听
就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乌梅饮……龟苓解暑膏……”采莲辨认着配方上的字,新奇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用龟板熬膏的。还有着乌梅饮,除了乌梅又是陈皮又是甘草,熬煮好了口感定然十分丰富。”
“乌梅饮口感酸甜,这龟苓解暑膏却是有些微苦,还需浇一些蔗浆或者桂花蜜在上头,尝起来才好吃。”苏衡道。
“行,没问题,我今晚就照着配方,看看能不能做出来。”采莲仔仔细细地把两张配方对齐折叠,贴身收好,“我原本也琢磨着要不要煮点绿豆甜水之类饮子,拿井水镇得冰凉凉的,再拿到外头去卖。只是我们这儿家家都会做绿豆甜水,我拿不准会不会有人来买。如今有了这两张独特新奇的配方,那就不愁没客人光顾了。”
苏衡轻轻点头。端午卖粽子与百索的银钱到底有限,家中仍旧面临银钱不足,入不敷出的困境。这次卖解暑饮子和解暑膏若是能成,兴许便能小赚一笔。而且这古法龟苓膏与后世龟苓膏不同,滋阴润燥,降火除烦的功效更强,也算是一种食疗了。
第27章 第27章买卖配方
卯时未到,晨光熹微之时,采莲已起身梳洗,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因心里惦记着今日卖乌梅饮与解暑膏的事,采莲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也在反复练习熬制龟苓解暑膏。
不过采莲早早起身,也有一个好处。早些把乌梅饮与解暑膏做出来,便能早些用井水镇着,等到售卖时,口感才会更加冰凉。虽然她昨日已经学会了做法,能完美地按照配方做出成品,但她总不能卖隔夜的吃食给客人。
因此,采莲一大早便起了身,打算重新熬煮新鲜的乌梅饮与龟苓解暑膏。毕竟饮食最讲究新鲜,就算不能现做,至少也要当日做当日卖,这才是做饮食生意人应该有的职业操守。
乌梅饮做起来比龟苓解暑膏简单多了。只需将乌梅、甘草、陈皮、山楂等材料洗净,加入清水慢煮,最后再放入些许糖渍桂花,冒着热气的乌梅饮便做好了。
在熬煮乌梅饮期间,采莲已经把从秦家医馆买来的土茯苓、金银花、火麻仁等药材用清水洗了好几遍,把上面的灰尘和泥土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把龟板与土茯苓加水放入砂锅中熬煮,金银花、绵茵陈等其余草本类药材则加水放入另一个砂锅中熬煮。
熬制解暑膏要花的功夫和时间可比乌梅饮要多了不知多少倍。第一锅乌梅饮都已经做好并放到井水里冰镇了,那两锅药汤还在火上继续煮着。
“咦——”青枝一进厨房,就嫌弃地捏住了鼻子,“厨房里怎么一股子药材的味道,一大早的,难道家里有人生病了?”
采莲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我这是在熬龟苓解暑膏。”
“啊?”青枝惊掉了下巴,昨日我尝到的解暑膏不是冰凉凉,滑溜溜的吗?这两锅黑褐色的药汤是什么?而且,昨日那碗解暑膏闻着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这两汤味儿也太冲了,光是闻着就觉得苦。”
青枝昨日被程氏派出去做事,不在家中,因此并不知道采莲熬制解暑膏的经过。今日一见,大为吃惊。
“若是这般容易就想到做法,岂不是很容易被旁人学了去。”采莲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熬汤的火候,等两锅汤都煮得差不多了,分别用纱布滤掉汤中杂质,然后再把两种汤汁都倒进同一个锅中,继续熬煮。
“这也太费功夫了乌梅饮定价五文一碗,这龟苓解暑膏怎么着也得卖个——卖个十文钱一碗!”青枝煞有介事地说。
“出息!”采莲笑骂。
苏家的临时小摊就位于纱縠行公用水井旁边的大树底下。把位置选在这里还是苏衡出的主意。来此排队打水的人日日都有,而且排队无聊,酷热难忍,若是能在这时来上一杯冰冰凉凉,酸甜可口的乌梅饮,或是来上一碗爽滑弹牙,清热消暑的龟苓解暑膏,大家定然愿意为此掏钱买账。
果然,乌梅饮与龟苓解暑膏大受欢迎。陪着自家阿娘来打水的孩子们都很爱喝被井水镇过的乌梅饮,能捧着小碗一口气“咕噜咕噜”饮个干净。
大人们则更喜欢口味回甘,药香淡淡的龟苓解暑膏。爱吃甜的采莲便多浇一些桂花蜜,就喜欢龟苓解暑膏本身微微泛苦滋味的,则什么都不加。黑色的膏体十分滑溜,顺着喉咙直直下肚,食用之后,感觉夏日的酷暑都消散了些。
“这龟苓解暑膏的方子还是我们三郎的师傅从外地寻来的,听说还费了不少力气呢。这解暑膏口味独特,只有我们这儿有得卖,是个稀罕物。别说眉山,就连京城也没有呢。”小孩子们对这些黑不溜秋还有药味的龟苓解暑膏敬而远之,看见它们就想起曾经被阿父阿娘逼着灌下去的苦兮兮的药汁。采莲见状,便卖力地推销起解暑膏。
“而且,这龟苓解暑膏里头加了土茯苓、缅茵陈、金银花等清热解毒除湿的药材,吃了能滋阴润燥,在这样的大热天来上一碗,最是解暑。”
大人们一听,这是贵生道长寻来的好方子,而且还有不少功效,纷纷表示要再买多几碗给家里人带去。小孩子们也被他们的阿父阿娘逼着,让他们多少吃上半碗。小人儿总是挑战不过大人的权威,无奈何,他们只好让采莲多多放桂花蜜,这才肯皱着眉头,勉强吃上一口。
“唔?”一口吃下去,滑溜冰凉的口感瞬间征服了这些孩子。而且这龟苓解暑膏没有想象中的苦,而且浇上桂花蜜后,吃起来很是香甜。这下子,不用大人们威逼利诱,小孩子们自己就主动把一碗解暑膏吃了个干净。
乌梅饮与龟苓解暑膏大获成功,家里从此多了一个进项。采莲与青枝每日都去水井旁摆摊儿,程氏则与金蝉留在家中纺纱织布。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程氏在算账时,总算舒了口气。家中每日的进项如今已经超过了支出,不仅补上了之前的亏空,现在已经开始能攒下银钱了。
六月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天庆观前冷饮摊的摊主找上了苏衡,提出想要购买乌梅饮和龟苓解暑膏的配方。
原来,采莲的摊子生意越来越红火。原本常来的客人也就是纱縠行里的邻居们,大家来公用水井排队打水之余,买上几份乌梅饮与解暑膏,打好了井水再带回家去,与家里人分享。但不知怎的,苏家乌梅饮与龟苓解暑膏的名头竟渐渐从城南纱縠行传了出去。不少住在别处的居民都慕名而来。甚至还有不惧路远,从城北跑来城南纱縠行买龟苓解暑膏的人。
反观天庆观前的冷饮摊,这一个月以来的生意竟大不如以前了。摊主很疑惑,自家凉水饮子与冰雪元子用料配方全都没变,价格也没有涨过,来店里的客人怎么越来越少了。摊主便找了一位关系好的熟客一问,这才得知其中缘故。
“苏小神医,我也不是想买断你家方子,只是希望靠着这两个方子,把我的那些熟客都挽回一些。你看,你家摊子在城南纱縠行,我家摊子在城北天庆观,我们一南一北,也可以和气共处的不是?”冷饮摊摊主磨破了嘴皮子,就想磨着苏衡答应卖他配方。
苏衡叹了口气:“并不是我找借口拒绝您。乌梅饮的方子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可以作主卖给您。但是,龟苓解暑膏是我师父远游寻来的方子,我需要问过他老人家,才能答复您。”
“这……唉,我这……”冷饮摊摊主面露尴尬,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以言齿的隐情。
苏衡眨眨眼:“您可是有什么顾虑?若我没猜错,您这顾虑与我师傅有关?”
冷饮摊摊主尴尬点头:“半个月前贵生道长来我这儿买绿豆凉水,许是天气太热,道长他就没穿那身道袍,只胡乱戴了顶破草帽,套了件打了许多补丁的旧短打便来我摊前排队。我那是忙得晕头转向,一时竟没瞧出那是贵生道长,还以为是街上的乞儿……”
“就在队伍快要排到贵生道长时,我有一个熟客匆匆忙忙跑过来,找我买二十碗沙糖绿豆甘草凉水。我想着这位熟客与我关系好,卖的又多,不好让人冒着大太阳干等半天,就先做了熟
客的二十碗凉水给他了。贵生道长见我熟客插队,很是生气。再加上,再加上吧,我那时忙晕了头,脾气也有点躁,一边是我熟客,一边是乞儿,我就帮着我熟客说了道长几句。也许……也许当时的语气是有些重……”
苏衡听了,沉默不语,只深深地看了冷饮摊摊主一眼。
那摊主尴尬得直搓手:“好吧,不是有些重,是很重,兴许还有点儿难听。总而言之,我是彻底得罪贵生道长了。我原想赔礼道歉的,但道长压根不给我机会。自那日以后,我都没能见他一面,更别说当面道歉了。”
“我师傅是良医,给人看病从不给病人分尊卑贵贱,上至皇帝下至乞儿,他都给诊过病,开过方。不会因患者身份地位财富权势的不同,就予以不同的态度。他生气的不是你恶言相向,而是你面对‘贵生道人’和面对‘街边乞儿’截然不同的态度。”苏衡淡淡地道,面上无甚表情。
内里的不堪被苏衡直言指出,冷饮摊摊主面上不免有些难看。
“我先前并不知你曾惹恼我师傅,因此答应将乌梅饮的配方卖与你。现在,我恐怕要收回前言了。”苏衡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为何?!”冷饮摊摊主生了怒气,“苏小神医,你这不是耍我玩呢。”
“我师傅若是知道我卖乌梅饮配方给你,定然生我的气。况且,你之前找我商量买方子时,并未严明你与我师傅之间,还有这桩公案。是你隐瞒在先。”苏衡并没有被冷饮摊摊主的怒火吓到。
“行!你们师徒俩一个个的,都是好人!就我最势利!”冷饮摊摊主腾地站起身来。
“阿兄,你们聊完了吗?莲姨切了点水果,你们要不要尝……”
苏轼见苏衡与那冷饮摊摊主密聊许久也没出来,转了转眼珠子,琢磨出一个能进去瞅瞅到底里面什么情况的借口。没想到一进门,他就看那身形高大的冷饮摊摊主满脸怒容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家兄长,似乎还动了动拳头。
“!!!”苏轼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不许欺负我阿兄!”
第28章 第28章多事之秋
那日,那冷饮摊摊主也是一时情急,没憋住怒意,冲苏衡发火的情形竟被苏轼撞见了。对着三岁小儿震惊与控诉的眼神,那摊主到底还知道以大欺小有失脸面,只好忍下怒气拂袖而去。卖配方的事情自然也没能谈成。
自那日后,冷饮摊摊主再也没来找过苏衡。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漫漫长夏终于宣告结束,恼人的暑热被飒爽的秋风拂去,眉山这座小城渐渐被秋意染成红黄二色。
就在苏衡都快要忘了买卖龟苓解暑膏配方这件事时,贵生道人突然把他喊过去,神秘兮兮地从床底扒拉出一个木箱子。
“哎哟!”贵生道人起身时还不小心撞到了床沿,疼得他大呼一声。
苏衡见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为了他师傅的面子着想,他决定保持沉默:“……”
“乖徒儿,打开看看。”贵生道人佯作无事发生,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苏衡手心。
苏衡迟疑地看了贵生道人一眼。贵生道人面带微笑,用鼓励与略带兴奋的眼神回视苏衡。
苏衡:“……”好吧。
苏衡如贵生道人所愿,用钥匙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竟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师傅,您去打家劫舍了?”
贵生道人用拂尘轻轻敲了苏衡的头一下,笑骂道:“说什么呢,你这臭小子!这是你师傅我卖龟苓解暑膏配方得来的钱。”
“师傅,您把方子卖给谁了?这箱子里头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吧。”被一大片白花花的银钱之光闪到眼睛,苏衡“啪”地一下合上箱盖,皱眉问道。
“方子卖给了一个京城来的富商。卖了五百两呢。”贵生道人摸摸他的白胡子,眼角眉梢很是得意。
五百两?苏衡眉角隐隐跳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您是不是知道那冷饮摊摊主曾找过徒儿,想要购买乌梅饮和解暑膏配方的事了?”
贵生道人给了苏衡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苏衡沉默片刻,道:“……师傅,您不是说这膏方是您从一本五十文钱的旧书里头看来的吗?您卖给那富商五百两,是否太过了?”五十文与五百两,这中间的差价也太大了。幸亏他师傅不是商贾,若他师傅经商,必定是个大奸商。苏衡腹诽道。
“都说了那是富商,而且是京城来的富商,不差钱!”贵生道人优哉游哉地端起茶盏,嘬饮了一口峨眉雪芽,享受地眯着眼睛咂了咂嘴,继续道,“况且,五百两已是极优惠的价格了。那富商得了这膏方,回了京城,无论是专卖给医馆、酒楼,还是他雇人熬制出龟苓解暑膏成品自卖,都能获利上千两银子。我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徒儿,你可知这么一盏峨眉雪芽,在眉山的茶摊已算贵价茶,能卖五文一碗。但是在汴京的茶摊上,用瓷碗装,能卖十文一碗。若是在那些酒楼里,用金银杯盏盛好,能卖几十文一碗。这龟苓解暑膏也是一样的。”
“我只是有些不解。师傅您不是一向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为人诊病有时连诊金都不收,随手拿了人家炒好的一把鸡头米就算抵了诊金。怎么突然卖起了膏方?莫非——您最近急需银钱?”
腹诽贵生道人为商必定是“大奸商”是一回事,但怀疑贵生道人德行品性又是另一回事。贵生道人的为人,苏衡这个当徒弟的十分清楚,因而他敏锐地察觉到贵生道人高价卖配方之举的异常。
原本打算继续说道说道眉山与京城物价的贵生道人顿时语塞,良久摇头笑道:“看来终究是瞒不过你。罢了罢了,原本看你年纪尚小,不欲与你说这些沉重的话题。既然你如此聪慧,那为师再考考你。”
“师傅请讲。”苏衡从容道。
“今岁自立夏以来,暑热难消,滴雨未下。六月盛夏,酷热难熬,就连眉山这么一个山环水绕,荷塘遍布的小城,都出现了多个感犯暑邪,以致四肢无力,上吐下泻的病例。七八月秋风渐起,暑热渐消,依你看,这是福是祸?”贵生道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苏衡垂眸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答道:“暑邪易除,久旱难消。”
贵生道人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既有对苏衡的赞赏,又有对自己教徒有方的自得,还有对苏衡慧极必伤的担忧。
“天久不雨,田地干涸,庄稼枯死,饥民四处流散,蜀中益、梓、利、夔四路乱象已生。这五百两拿去成都府买些米粮回来,届时若有饥民涌入,便与天庆观一道设棚施粥。只是这五百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撑一段时日罢了。”贵生道人叹息道。
九月下旬,灾情愈演愈烈。
眉山民风淳朴,县令治理有方,家底殷实,余粮充足的人家纷纷主动捐银捐粮,配合官府赈灾。早早就在城南与城北用竹木与麻布搭设了临时居所与施粥棚,每日都有官兵驻守,维持秩序,派发粥米。
全县的郎中都有组织地行动起来,城北的棚子以林郎中带领的林家医馆为首,城南的棚子则以秦郎中带领的秦家医馆为尊。贵生道人接受了眉山县令的委托,负责统筹管理全县的医药资源。苏衡身为贵生道人的亲传弟子,也参与其中,协助贵生道人医治得病的灾民。
久旱缺水,水源的紧缺会造成水质的恶化,若是任由饥民饮用受污染的水源,极容易产生疫病。在一众郎中都紧急投身对灾民的救治之中,无暇虑及水源一事时,苏衡率先提出用白矾对饮用之水进行净化的建议。
白矾,又叫“明矾”。因白矾产自晋州、慈州、坊州、无为军还有汾州灵石县,又被称为“晋矾”、“北矾”。
北宋朝廷对矾石实行间接专卖制。矾石由官府煮造,或由被朝廷收编为“镬户”的专人煮制,官府再向其收购。但官府不直接销售矾石,而是“批发”给商人进行贩卖。朝廷严令禁止民间私煮、私贩矾石,违令私自贩卖矾石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被处以死刑。
“我只知白矾可入药,外用可解毒杀虫,燥湿止痒,内服有止血止泻,祛痰开闭之效,竟不知白矾还可用以净化水源?”林郎中奇道。
“我亦好奇得很。许多药方如沉香消化丸、五枝散等方中都有白矾这一味药,如今却第一次得知白矾还有净水的妙用。”
“白矾可吸附水中杂质,从而起到澄清水源的作用。我们可以取一盆浑浊的污水,往其中投入白矾,是否有效,一试便知。”苏衡从容答道。
林郎中立即唤林家医馆的一位药师准备好污水与白矾。苏衡大致目测了一下盆中污水的体积,按照每百升水加入一克白矾的比例,估摸着取出适量白矾,投入盆中,并用一根树枝当做搅拌工具,将盆中水搅拌至白矾彻底溶解。
“需要静置等候一段时间,水中杂质会沉至盆底。”
众人依言等待,果然,盆中浑浊的污水渐渐变得清澈,可以清晰看见盆底有一层黑色杂质。
秦郎中击掌赞叹:“此法大妙!”
有了林、秦两位郎中还有贵生道人的支持,苏衡提出的白矾净水之法很快被县令采纳。眉山城南与城北虽然集聚了不少灾民,但是由于饮用水源得到净化,加上眉山一众郎中们防治有方,并未爆发令人生惧的疫病。
反观眉山附近的几个县城就没有这般和谐有序了。青神县那边甚至还发生饥民闯入富户家中,砸掉粮仓门锁,将富户所囤粮米劫掠一空的事情。若不是官兵赶到,武力镇压,程家险些也遭了殃。也是因这一遭,程家这才主动捐银,助官府赈济灾民。
其实早在那些流民进城时,郭氏就已经提议设棚施粥,但程濬被爱妾潘素素的枕头风一吹,最后还是没同意。
原来,自从那潘素素设法将执掌程家中馈的权力从郭氏手中夺了过来,她就不时挪用公账上的钱,偷偷补贴自己,采买了不少昂贵的金银珠宝首饰头面。若是要捐银赈灾,那必定是一大笔支出,潘素素用拙劣手法做的假账十有八九会因此被发现。因此,她便变着法儿地阻挠捐银之事。
后来,灾情愈发严重,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入,还发生了富户遭劫之事,程濬深知若不采取措施,饥民越聚越多却得不到安抚,后果不堪设想,便做主捐银赈灾。潘素素的假账终于被发现,程濬发了很大一场脾气,夺了她的权力,让郭氏重新主持程家中馈。
十月,川峡四路终于收到一则好消息。朝廷已于上个月出内库银四万两购买了一大批粟米,用以赈济益、梓、利、夔四路的饥民。这批赈灾粮走水路运输,已在运送的路上。蜀中民心大振,日日盼着朝廷的赈灾粮早日运达。
苏洵对此却不太乐观。京中路遥,赈灾的粮食派发下来,不知要经过几层盘剥,这般层层盘剥之下,真正能到百姓手上的也不知能剩多少。
况且,如今边境亦不太平。苏涣在京为官,与苏洵书信往来,京中许多消息,苏洵通过苏涣来信,也略知一二。今春正月,西平王赵元昊上书天子,妄图让朝廷承认他大夏皇帝的尊位。朝廷自然拒绝。六月,朝廷削夺对元昊所赐‘赵’姓与官爵,除其属籍。元昊不臣之心昭昭,频繁扰边。赈灾与戍边都需要大量银钱。若是起了战事,资费更甚。
苏洵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的几竿竹子,叹息连连,忧心忡忡:“唉,内忧外患,多事之秋啊!”
第29章 第29章将星初升
冬月葭草吐绿,为洛水增添了一丝生气。然而这一丝绿意与保安军漫天飞舞的黄沙与沟壑纵横的黄土相比,未免显得过于渺小而微弱。
大宋实行州县二级制,统县的政区除了州,还有府、军、监三种。“军”大多设在沿边地区,如保安军就与大夏接壤,是宋夏交战的最前线,也是大宋抵御元昊军队的主要阵地。
曾有人言,保安军存则关中安,关中安则天下安。由此可见其军事战略位置的重要性。
若是苏衡到此,定能一眼看出此地正位于陕北高原丘陵沟壑区。此地因土质疏松,植被稀少,一到雨季,暴雨冲刷之下,大量水土流失,便会形成一道道“鞭伤”,将整个高原“鞭笞”得千沟万壑,支离破碎。
保安军气候干旱,旱季格外漫长,幸有洛水流经,为当地军民提供了珍贵的水资源。较宽的河谷、肥沃的土壤与充足的水源也为当地农业的发展孕育了条件。洛水谷道成为陆路交通要道与重要农业土地资源。
然而,这既是幸运亦是不幸。毕竟,好东西总是惹人觊觎。宋军与元昊军为了争夺河道控制权,多次爆发冲突。
“报——敌军来袭!敌军来袭!”一骑兵飞马来报,望楼上的驻守士兵立即用力敲响示警的铜锣。
“怎么又来了?咱们还打吗?”
“打吧,能咋办?”
“每次都输,越打大家伙儿信心越低迷。”
“你们几个少说几句吧,动作快点,上头让集合了。”
“唉,知道了知道了。”
几个小兵懒懒散散地整好着装,捞起兵器随意往肩上一扛,慢吞吞地往集合地走去。
这一战的结果可想而知。宋军大败,敌寇得胜,大肆掳掠一番,满载而归。
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发生。自去岁元昊称帝建国大夏以来,夏军频繁侵扰大宋边境。两军交战,宋军屡战屡败,军中士气低迷,早已失去斗志。甚至还有不少士兵心生怯意,认为夏军不可战胜,还未开战已满怀畏惧。
一日,军中新来了一位指挥使,据说这位新上任的长官曾隶属于隶属于御马直,后因骑射超群被选做散直。赵元昊造反后,朝廷下诏挑选卫士戍边。这位新指挥使因武艺高超,谋略过人获选,被朝廷任命为延州指挥使。
大宋军队编制,以马军四百人、步军五百人为一指挥,指挥的最高军事长官便是指挥使,简称“指使”,指使之下还有副指使。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一到保安军,便下令手下副使与马军、步军兵士集合。
“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这位指挥使是打算随即‘杀’几个小兵,儆一儆咱们剩下的猴儿?”
“谁知道呢。反正这仗是打不赢了,换谁不都一样。”
“我只想回去睡觉,希望这个新官训话环节早些结束,困死我了。”
几名小兵随意地闲扯着,拖拖拉拉地走向指定的集合地点。但这几个人没想到自己居然是最晚到的一批,到了集合地,几人都被面前军容整肃,寂静一片的大场面给吓了一跳。
他们这一指挥的兵士不都是站没站相,坐没坐样的吗?就算新官上任,第一天要给新指挥使留个好印象,也不用装得这么过吧?几人面面相觑,踟蹰着停在了原地。
“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归队!”有熟人小声提醒,那几名小兵如梦初醒,小跑着站到了自己的位置。
高台上,新任指挥使见人到齐,沉稳地开始他的讲话。几位小兵偷眼看去,那新指挥使面容刚毅,麦色肌肤,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看着不过三十岁出头。最为惹眼的是新指挥使脸上深黛色的刺青,使得原本英气逼人的脸庞多了几分沉郁。
几名小兵站得近,彼此挤眉弄眼,暗戳戳地用眼神交流示意——
“喂,看到新指使脸上的刺青没?”
“看到了,还用你示意,我第一眼就看到了。”
“那不是犯人才有的刺青吗?良家子谁会在脸上刺字啊?咱们这位新指使,看来不简单呐 。”
“你俩快站直了!新指使好像往咱们这边看过来了。”
新指使的讲话已经接近尾声:“我知你们心中存疑,甚至不屑。但是,我们身为戍边卫兵,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我们的职责。屡战屡败又如何?屡败屡战,勇往直前,方为大丈夫本色!我狄青在此郑重承诺,凡有战,我必先。只要一息尚存,绝不放下杀敌的武器!”
台下掌声雷动,近千人齐齐鼓起掌来,造成的声势还真不小。几个小兵一边“啪啪”鼓掌,一边偷偷撇嘴。说的比唱的好听,每一人指挥使都说得慷慨激昂,真正打起仗来却没什么本事,最后还不是会狼狈地被夏军追着打。
几个暗自腹诽的小兵没想到的是,这一任的指挥使确实与之前的指挥使都不同。新指使狄青是位言出必行的真汉子,凡有战事他必定亲自做先锋,厮杀在危险的最前线。久而久之,兵士们被其所感染,为其所折服。凡有狄青在场,兵士必定争先恐后为其马前之卒。
冬月下旬,夏军入寇保安军。宋夏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事,狄青为先锋,身先士卒,率领近千士兵奋勇杀敌。
据狄青的一位亲卫事后回忆,当时狄指挥使临敌不惧,披头散发,手持长柄屈刀,头戴黄铜面具,出入敌中,所向披靡。那黄铜面具五官狰狞,口吐獠牙,衬得狄指挥使恍若夜叉罗刹、索命恶鬼,敌军畏怯,皆望风而逃。
夏军败退,宋军大胜。这是宋夏交战以来,大宋军队获得的第一次大胜仗,后世称之为“保安大捷”。
保安大捷的喜讯传至蜀地时,两川因久旱引起的饥荒已得到缓解与控制。朝廷解除了限制两川饥民出剑门关的禁令,蜀地灾情渐渐平息。
眉山的灾情是最早得到控制的,因此眉山也最早恢复灾前的秩序。在此次救灾中表现突出,作出卓越贡献者,官府都给予了表彰。
贵生道人早已名满天下,自然不在意这点荣誉。但贵生道人的亲传弟子苏衡,却通过此次赈灾展露了头角。如今,“苏小神医”之名不仅在眉山传颂,整个蜀地百姓都有所耳闻。
苏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小神医,苏家的姻亲,青神程家也因在此次旱灾饥荒中积极捐银捐粮,获得了青神县令亲书“慈善之家”的匾额。消息传至眉山,程氏很是欣喜,以为程濬幡然悔悟,重拾程家先祖遗风。郭氏重新执掌程家中馈,潘素素被褫夺了管家的权力,暂时消停下来,安分了好一阵子。
因着以上缘故,苏序顾念与旧友程文应的情谊,作主与程家重修旧好。苏程两家终于又恢复了频繁的往来,两家小辈也开始来往,不时相约外出游玩,好不快活。
这日,又逢天庆观书院旬休,苏不欺苏不疑两兄弟与程之言都回到了苏家老宅。郭氏携长子程之才与潘素素所生的两个庶子来访。十数个小郎君小娘子聚在一道,简直就像肉行笼子里关的鸡鸭一般,“咯咯咯”“嘎嘎嘎”吵个不停,闹得几个大人头都大了。
杨氏被闹得烦了,大手一挥,直接作主打发苏不欺领着他的亲弟、堂弟和表弟这一群皮猴儿去附近的醴泉寺玩。乖巧文静些的小娘子们则跟着最年长的苏二娘,一块儿回房里倒腾研究最近流行的新发型与新发饰。
苏不欺与程之言如今已是年满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苏不欺这些年来长得越发好了,眉目俊秀,气质温和,走在大街上总会惹得不少年轻小娘子悄悄回眸。程之言亦长高了不少,性子依然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谈。苏不疑倒还是老样子,虽然已经十三了,仍旧跳脱顽劣,不思进取,没少挨杨氏的打。
余下的小郎君们以郭氏的长子程之才年纪最大,今年刚满五岁。然后是四岁的程之元、三岁的苏轼,与才满两岁的程之邵和苏不危。
苏衡比程之才大一岁,但却不在外出游玩的队伍中。自从苏小神医的名号传扬了出去,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找苏衡诊病。苏衡每日在研读医书、听贵生道人授课之余,还会抽出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接待这些病人,根本无暇外出玩耍。
苏、程两家的小郎君中,苏辙最小,今年二月出生,现在还未满一岁,自然没有跟着去。其实苏不危也不想去,但是他二哥苏不疑非把他从被窝里扒拉了出来,连哄带骗地把他“弄”上了驶往醴泉寺的驴车。
驴车摇摇晃晃,苏不危的眼皮也要落不落,似乎下一秒就能在车上睡死过去。
在家躺着多舒服,为什么非要出来玩。外头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他不想去醴泉寺捡松果,他只想在床上梦周公。苏不危的眼睛里一半是困意,一半是对他二哥的怨念。
“哎,小表弟,你阿姐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呀?”程之才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苏轼的后腰。
苏轼后腰窝十分敏感,被程之才戳得一激灵,身子一歪,撞倒了旁边的程之元,程之元紧挨着亲弟弟程之邵坐,被苏轼这一撞,身形不稳,连带着把程之邵也带倒了。程之邵一倒,坐在他旁边本就昏昏欲睡的苏不危直接趴在了程之言大腿上。好在程之言坐得稳,想一座可靠的大山,承受住了这一串葫芦娃倒下来的力道。
“呃……”程之才没想到自己随手那么一戳,会造成这么个后果,弱弱地举起双手,“我不是故意的……”
第30章 第30章秋日爬山
苏不欺眼含笑意,帮着程之言把这些东倒西歪倒了一串的葫芦娃一个个扶起来:“之言,你怎样?没被砸伤吧?”
程之言摇摇头,示意苏不欺往下看。苏不危趴在程之言的大腿上,一秒入睡,还在梦中咂了咂嘴,看起来睡得挺香。
“这个小懒虫,在驴车上摇摇晃晃都能睡着。”苏不欺见幼弟睡得沉,好笑地摇摇头,“我抱着他睡吧,这里离醴泉寺还有好一段路呢,别到时还没爬山呢,你的大腿就被不危枕麻了。”
苏不危被苏不欺手脚轻柔地挪到了怀里,像只贪睡爱娇的小猫,把头埋进长兄的臂弯。
苏轼眼巴巴地看着苏不危窝在大堂兄怀里舒舒服服地睡大觉,心中很是羡慕。唉,要是兄长也在就好了。和兄长分开的每一刻钟,都好想他。
“那个……表弟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程之才这次不敢再戳苏轼的后腰窝了,改为轻拍他的肩膀。
“什么问——”苏轼回想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警觉地皱眉眉头:“你打听我阿姐的事做什么?”
“我,我就是好奇,问问而已。表弟,你行行好,你就告诉我呗。”程之才腆着脸笑道。
“无!可!奉!告!”苏轼板起小脸,一字一顿地拒绝道。
程之才顿时失望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蔫了。苏不疑围观了全程,眼珠子骨碌一转,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跟那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似的。
苏不疑朝程之才招招手,示意程之才附耳过来。程之才依言凑过来,苏不疑俯身在他耳边小声出主意:“哎,你问我二堂弟是问不出什么的了。想知道我堂妹的喜好,你自己多多上门,多多接触,留心观察,这不就得了。靠人不如靠己,懂不?”
程之才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表示受教。苏轼看着苏不疑那十足奸猾的笑意,心生狐疑:“二堂兄,你和程之才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聊待会儿要去哪里捡松果罢了。”苏不疑坐直了身子,无辜地冲苏轼眨眨眼。
驴车慢慢悠悠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驴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颇有韵律,“嗒嗒嗒”、“嗒嗒嗒”地响个不停。醴泉寺就坐落在眉山县附近的一座石头山上,车夫把一众小郎君送至山脚下,上山的山路就要他们自己走了。
“劳您在此稍作歇息 ,喝碗茶解解渴。约莫一个时辰,我们便下山折返。“苏不欺从钱袋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车夫当茶钱。
“成,我就在那边的茶摊坐着等你们。”车夫是个爽快的汉子,接了铜板,把驴绳捆在一棵松树上,径自往位于山脚的一个茶摊坐下,找店家讨了碗粗茶,一边饮茶一边与其他茶客唠嗑起来。
“上山咯~”苏不疑被关在天庆观书院念书,快把他给闷死了。终于熬到旬休,可以出来游玩,他像只扑棱大蝴蝶一样甩着宽大的袖子,“嗖”地往上冲。
“不疑,你看着点路,小心别摔着了!”一个不留神没看住,自家二弟就差点跑没影了。苏不欺很是无奈,只好扬声提醒苏不疑注意脚下。
“知——道——啦——”苏不疑没回头,拖长了声音应道。
苏轼也是个活泼好动的,拉着程之元与程之邵两个年纪相近的小不点,兴奋地沿着石阶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左右张望,搜寻落在地上的松果。程之才也跟在苏轼后头,帮着他捡松果。
苏不欺与程之言落在最后,慢悠悠地踱步上山。苏不危早在下车的时候就被苏不欺摇醒了。在车上睡了一觉,苏不危精神了许多,拉着苏不欺的手欣赏着林中秋色。
一行人拾级而上,没多久就到了位于半山腰的醴泉寺。醴泉寺的庭院中种了一棵柚子树,那柚子树十分高大,在院墙外都能瞧见树冠。
此时正值深秋,树上挂满了个大饱满的柚子,苏不疑最先到达醴泉寺,一抬头就瞧了这棵结实累累的柚子树。那树上的柚子果皮深黄,颜色均匀,散发出成熟的甜蜜气息,把墙外的苏不疑馋得垂涎三尺。
“你们可算来了!”苏不疑等得望穿秋水,“快快快,搭个人梯,咱们摘点柚子吃!”
“哇,弟弟,你看,大柚子!”程之元兴奋地拍拍程之邵的肩膀。
“这柚子树是寺中僧人栽种的,不问自取便是偷。苏不疑,你不要带坏几个小的。”苏不欺沉声道。
“又开始说教了。今日是出来玩儿的,不要老是板着脸教训人,你这样子真的很扫兴。再说了,小时候你还和我一起去杨老丈家偷过荷花呢。快来搭把手!”苏不疑到底是苏不欺的亲弟弟,一言不合就开始往外抖搂他哥的黑历史。
“我想吃柚子!”
“我也想吃!”
“还有我!还有我!”
苏衡不在,没人镇得住苏轼,苏轼带头嚷嚷着要吃柚子。苏不欺见状,终于妥协道:“只许摘一个,大家分着吃,尝尝味儿。不许多摘。”
“好耶!”几个小的欢呼雀跃。
于是,苏、程两家的小辈空着手上山,抱着满怀的收货下了山。苏轼的怀里全是捡来的松果,几人合力摘下来的柚子被苏不疑抱着。程之才怀里的是一大束秋海棠,这是他在醴泉寺附近找到的。
“咦,大堂兄呢?”几人下到山脚,苏轼左右张望,发现苏不欺不见了,连忙问道。
苏不疑摆摆手:“害,二堂弟,不用担心。我大哥他肯定是偷偷找醴泉寺的僧人付柚子钱去了。咱们在驴车旁等一会儿,他很快就下来了。”
“真的吗?”苏轼对苏不疑的信任度几乎为零,转头看向虽然寡言但是分外可靠的程之言。程之言看了苏不疑一眼,点点头默认了。
过了一会儿,苏不欺果然从山上下来,几人这才登上驴车,一同回苏家老宅。
到了老宅,几人苏家五位小娘子们都聚在前厅谈话说笑,杨氏、程氏与郭氏也在一旁唠嗑家常。苏轼进了正厅就直直奔向程氏:“阿娘,我回来啦。看,这些是我在山上捡的松果。咱们快些回家吧,我想把这些松果拿给阿兄看看!”
“松果?给我一个瞧瞧。”苏轸好奇地凑过来。
“不给!这些全是阿兄的!”苏轼小气地避开了苏轸的手。
“表妹,我也捡了松果,但是不多。你要吗?”程之才抱着那一大束秋海棠凑到苏轸跟前,“还有这束海棠,表妹你喜欢吗?喜欢的话也拿去。”
“你干什么!离我阿姐远一点!”苏轼大怒,立刻插到程之才与苏轸中间,“我阿姐不需要你的松果和花,快点拿走!”
“表弟,我是在问你阿姐,不是问你。你个人的想法不能代表你阿姐的想法吧。”程之才不服气道。
苏轼气急败坏:“你这人怎么烦!阿姐,你别理他!”
苏轸看了看苏轼怀里的松果,又看了看程之才怀里的秋海棠,似乎在纠结着什么。苏轼急了,连忙搬出苏衡这个杀手锏:“阿兄现在肯定已经从天庆观回到家里了,阿姐,你不想回家见阿兄了吗?”
“!”苏轸被提醒,急忙拒绝了程之才的好意,和苏轼一道催着程氏快些回纱縠行。
程之才的秋海棠没能送出去,很是失落地低下头。郭氏走到程之才身边,温柔地摸摸长子的脑袋,笑着说:“傻孩子,失落什么。以后阿娘常带你来眉山,你想与你表妹一起玩,这机会多的是呢。”
“真的?!”程之才惊欣喜地抬头。
“那是自然,阿娘何时骗过你。”郭氏笑着点头。
“我说,你就那么想和八娘一起玩?”苏不疑单手托着下巴,歪头问道。
“嗯!”程之才用力点头。
“为什么呀?”苏不疑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还有哦,你这一大束秋海棠,怎么只想着送给八娘,这厅里还坐着我阿姐和我的几个妹妹呢。”
“我……”程之才一时被苏不疑问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顿时憋红了脸,“我就是,就是……”
苏二娘冷下脸,呵斥道:“苏不疑,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啧,真没劲,开个玩笑而已。”苏不疑跳下座椅,摆摆手,“我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
苏轼回了纱縠行苏家,一见苏衡就扑上来告程之才的状:“阿兄,你不知道那个程之才有多过分!我们一道出去玩,还在驴车上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儿地问阿姐的事情。游玩回来后,他还向阿姐献殷勤,要给阿姐送花!”
“那还不是因为我想要一个松果,你不给我。人家好意送我,你生哪门子的气。”苏轸习惯性地与苏轼吵嘴。
苏衡听了苏轼的话,眼神一闪,开口道:“好了,你们别吵了。四郎,你既然有这么多松果,分一些给八娘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为一个松果吵架,伤了彼此的和气。”
“是,我记住了。”苏轼乖乖应道。
“还有,八娘,以后有男子送花给你,记得不要随意收下。”苏衡继续道。
“哦,好。”苏轸下意识就答应了,等回过神来,不由得追问,“阿兄,为什么呀?”
苏衡:“……随意送人鲜花,不庄重。”
“好的阿兄,我记住了!”苏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这日之后,可怜的程之才苦恼地发现,无论自己送多好看的鲜花,表妹都毫不犹豫地拒绝掉。阿娘不是说小娘子都喜欢颜色鲜亮美丽的鲜花吗?莫非苏家表妹的喜好与其他小娘子不同?
然而,程之才很快无心思考这些事情了。因为临近过年时,郭氏突然毫无征兆地病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