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觉得月思朝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那日凌川与他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她明明也在帐篷里,难道不知晓他也不想来?
皇命本就难违,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他已然屡次拒绝陛下乱点的鸳鸯谱了,犯不着连赴宴这种小事都要违逆。
再说了,她自己和旁的男人深夜在府前聊得开心,他与怀宁都没说过几句话,她怎么好意思同他生气?
而且他还没同意和她在一块呢,她就开始因为这点小事和他闹情绪,真要在一起了,她不得逼着他在人前低声下气地哄她啊。
……只要想想那个场景,慕昭便觉得腻歪得要命。
女人真是麻烦。
惹她一个就够了,这辈子他都不想再招
惹谁了。
想到这儿,再看向已在他面前絮叨许久,他却不知其所云的怀宁,心中的不耐更甚。
怀宁郡主凝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之意哥哥,说了这么多,你还没祝我生辰快乐呢。”
慕昭下意识抬袖,甩开她的手,淡声敷衍道:“生辰快乐。”
怀宁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失落。
他还是老样子,从不愿意让她多碰一下,甚至连用手拂去她也不肯。
这样高傲的人,为什么会去主动抱那个身份低微的女人?
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他。
她也太不识大体了,究竟有没有为他的名声考虑过?
她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又生得花容月貌,究竟哪里比不过一个小官家的庶女?
怀宁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敛去眸中情绪道:“其实我这个生辰过得并不快乐。”
慕昭心说,她快不快乐与他何关,但念着是她生辰,还是象征性地安慰了句:“那你别不快乐。”
瞧,她每回主动找他搭话,他总是这样爱搭不理,甚至从不会主动问问她为什么不快乐。
既然如此,凭什么他们方才就能聊上好几句?
甚至那个小庶女走的时候,他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
她真的很讨厌月思朝。
她讨厌从她身边抢走任何东西的人。
她那个庶妹也是。
她的出生,分走了父亲对她全部的爱,虽然不多,但那也不行。
这些欺负她的人,早晚都要付出代价。
慕昭走得很快,怀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气呼呼想着今日安排的事,良久,她抬眸,凝着他高大颀长的背影,后之后觉地发现,慕昭今天似乎没有故意甩开她。
殊不知慕昭此时心中所想,乃是怀宁今日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便没机会去找月思朝的茬。
*
月思朝独自一人往僻静处走。
本以为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吹一吹凉风,先前的不适之感便会缓过来些许,没曾想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她随便找了个无人的廊下坐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脑袋也变得有些昏沉。
发烧了吗?
她倚着漆红的柱子想。
可她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这些日子也没怎么折腾,怎么会这么容易生病?
总不至于是前些日子积攒下的病根,恰在今日一同发了出来吧?
她总觉得隐隐有哪里透着不对,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身旁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朝朝,你怎么独自坐在这儿?我问了一圈人,可真是让我好找。”
女子声音轻柔,带着些许关切。
她看向来人,从一袭鹅黄宫装里依稀辨认出是林凝雾的脸。
她在她身侧坐下,细嫩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
“你怎么了?脸这样红。”
“难受。”她简短道。
少女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你入宫后都吃什么了?”
月思朝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放心,我记得你的嘱托,所以进宫以后连一滴水也不曾喝过。”
“应该是这些日子没睡好,有点发烧吧。”
她身子不稳,说着话便往林凝雾肩头靠去,灼热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听她如此说,林凝雾才放心些许。
不是被人暗害了就好。
她揽着她道:“既然你不舒服,那就别在这儿吹风了,我扶你去宫里闲置的偏殿休息罢。”
月思朝点点头:“也好。”
林凝雾看向身旁的宫人。
“你知道何处可以容我们暂歇吗?”
她进宫算不得频繁,也不似怀宁可以四处走动,自然对各宫不算了解。
不过好在今日她身边跟着的是凤仪宫的宫女。
皇后掌管各宫事宜,她身边的人自然也会清楚何处可歇。
果然,宫人颔首,率先起身引路道:“姑娘,这边请。”
揽着她肩头的手握得很紧,与那日她在池中托举她时一般无二。
月思朝浑浑噩噩地被她带着往前走,心想还好碰见了凝雾,不然自己坐在那儿昏睡过去也说不定。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你怎么想着来寻我了?”
“我瞧见你嫡母了,见你没跟在她身边,怕你出事。”
说话间,那宫人引她们到了一处安静无人的院子。
推开殿门,林凝雾扶着她坐在榻上,吩咐道:“去请位太医来。”
宫人颔首,即刻退了出去。
月思朝脑袋昏沉,有些撑不住,她仰面往榻上一躺,喃喃道:“娘亲,我想喝水。”
……娘亲?
这是一个对于官家庶女而言颇不合礼法的称呼。
不是小娘,不是母亲,而是娘亲。
林凝雾垂眼看向她。
她的长发铺散在榻上,漂亮的脸庞烧着绯色,鼻头小而挺翘,像一只脆弱的瓷娃娃。
在她的记忆里,月思朝一向聪慧勇敢,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总是藏着倔强,从未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林凝雾虽是庶出,却仍是高门贵女,从未干过端茶倒水的活,按理说,她应当再去叫个宫人,来给她送些水,偏偏此时,月思朝的一句“娘亲”,让她起了怜惜之心,很想亲力亲为地照顾她。
她走向小桌上放着的茶盏。
打开盖子瞧了一眼,空的。
“朝朝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拿!”她道。
那句“算了,不必麻烦”尚未说出口,林凝雾便迈出了殿门。
没人能够拒绝在脆弱之时被人关心的滋味。
月思朝胡乱想着,浅浅扬起唇角,视线落向帐顶,赫然发现是遍绣撒珠金线的大蟒。
她的笑容当即凝在唇边,心头疑虑窦生。
高门贵族之间的图腾皆有其深意,不得随意使用,正如天子着龙袍,而蟒纹似龙,但减一爪,唯皇子或近臣可用。
看来这房间的主人不一般。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其余装潢皆有动过的痕迹,除却身下这一张偌大的沉水木床,旁的都素雅质朴,不曾逾矩。
若她歇的地方皆华贵无比,或许是宫中的哪位贵人好心收留,若她歇的地方简约雅致,也并没有什么错处。
偏偏这截然不同的风格违和地融在一处,让她觉得这里莫名像是一个为她特设的局。
而她先前还懵然地躺在此处,不知会等来何人。
她心下一沉。
或许……对她的算计早就开始了。
甚至连她与林凝雾之间的信任,也是那人计策之中的一环。
她可能会提防任何人,不与人走,也不吃旁人给的东西,却未必会提防与她交好的林凝雾。
她救过她,是她的恩人,而她对她很是感激。
她当即想到了跟在林凝雾身边的那个宫人。
她来不及去细想她为何会这般难受,只知如今最为紧要的,是先从这里离开。
否则待会儿进来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对她强行做点什么,再抬出身份压她,届时她可就真完了。
身体的不适之感越发明显,她把指甲掐进掌心,换来片刻清醒,没再犹豫,站起身,径直跑出房门。
她在宫中并无人脉,故而不敢呼喊,只能凭借残存的力气往前跑。
可身体的反应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微微张唇,呼吸急促,四肢百骸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燥热,眼前的路跟着变得模糊。
好在今日的风愈发地凉,能暂保她神智的一丝清明。
只要找到一片竹林就好了。
慕昭告诉过她,竹林之后,便是他的房间。
风过留云,远处雷声轰鸣,雨丝簌簌落下。
她已记不得自己跑了多久,终于看见薄雾尽头的一片竹林。
竹林后的殿宇透出些许微光,照亮了她的前路。
她不曾回头,也未做停留,只提着裙摆朝那处跑去,而后在门前站定。
正
犹豫着是敲门还是踹门时,房门忽然被打开。
慕昭诧异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湿透了的女子,还未待他问上一句,她便把他往房间内猛地一推,径直闯了进来。
她残存的清明不多了,急需找个安全的所在。
她反手阖门,把两人关在房内,而后靠在门上,尽力稳住呼吸,仰头对慕昭道:“我有事求你。”
末了,她补充道:“很重要。”
慕昭垂眸看着她。
呵,她终于按捺不住来寻他了。
是要求他不要生她的气吗?
她先前闹情绪的时候怎么这么理直气壮,说走就走,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他为了她,都没再躲人,一直待在怀宁附近,可她都不曾露面,如今倒趁他淋了雨来更衣时摸过来寻他,怕不是早已暗中观察他许久,只等一个和他独处的时机。
“说吧。”他漫不经心道。
如果她愿意承认是她无理取闹,好好道个歉,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男子垂眸,眉眼矜贵,线条凌厉,薄唇离她近在咫尺,仿若踮脚便可触及。
可月思朝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他真的很好看。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他好看。
只是脾气太烂,招人烦。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烂脾气好似成了一种情趣。
比方说,她可以把他关在这儿,看他皱眉,看他不耐,看他嫌恶却拿她并没有办法的眼神。
她忽然好想做一个攀折高岭之花的坏女人。
心中的异样越发明显,她默默地想,她大抵是中了**,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念头。
呼,好在她找到了他。
慕昭冷傲得紧,哪怕她中了**,对他主动投怀送抱,他怕是也只会嫌弃地推开她,为她寻个医官。
神智恍惚之间,月思朝如是想着。
“……你倒是说啊。”
慕昭垂眸望她许久,等着她来哄他,却久不闻其动静。
她只静静地倚在门上,双眸直勾勾地凝着他,贪求他的目光毫不遮掩。
……对了,她方才想对他说什么来着?
其实从见到慕昭的那刻,她悬着的心就莫名坠了地。
没了先前一直吊着的那口气,脑子里仿若煮了一团浆糊,如今已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忘了自己为何要来这儿,也记不得她想要做什么,只知道眼前好看的薄唇开开合合,仿佛是在向她索吻。
这不好吧,她从没有亲过人。
她心跳得飞快,觉得慕昭身上的冷淡香气开始变得明显,一股一股地往她鼻腔里钻,惹得她心痒难耐。
她掐紧掌心,垂下头去,试图让自己悸动的心冷静些许,别去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
慕昭一向对吞吞吐吐之人没什么耐心。
“你到底说是不说?不说我走了。”
他扯过她的手腕,试图把她从门前拉开。
月思朝被问得有些烦。
这样令人害羞的事直接做不行吗?
非得要说吗?
不过说就说。
她借势靠上他的胸膛,盯着他的唇。
“好吧,我说。”
“可以亲你吗?”
柔美的脸庞沾了水,连清凌凌的眸子里都熏了水汽,她就这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你要求我的就是这个?”
慕昭僵在原地,目光变了变。
他知道这女人总想对他做点什么。
可她从前都很隐晦,从不会把这样的事摆在明面上。
如今怎么一改往日风格,变得这般直白?
难道是因从前无论如何暗示都是徒劳,便借着今日好容易得来的独处机会,干脆与他直言不讳?
慕昭觉得自己的猜测极有道理。
否则她为何偏偏要趁他淋雨更衣之际闯进来。
“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殷切地凝着他,“行不行?”
“不行。”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蹙眉拒绝道,“男女之事怎可随意胡来?无论如何,也该先互通心意,再确认关系,最终你情我愿地——”
剩下的内容他暂时说不出口。
他黑着脸看她,心中有点烦:“月思朝,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你对我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他叽里呱啦说了好长一大段话,她如今的脑子消化不了,只记得他最开始道了句“不行”。
她“哦”了一声,失望地垂下脑袋,侧脸依旧贴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气息吐落在他圈住她细腕的那只手。
“可我如今就是很想亲你啊。”
“你非要我说,说了你又不同意。”
“早知道不说了。”她赌气道。
紧接着,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继而抬眸望他,眸中水雾弥漫:“那要不你就当我没问过,好不好?”
尾调轻柔,百转千回。
……她这是在同他撒娇?
慕昭唇角绷直,眸中无甚情绪,垂眸望向怀中的女人,觉得她像一只走失在大雨里的小猫,如今刚被他寻回家,正浑身湿漉漉地,轻蹭着他讨好。
她现在知道丢人了?
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尚未确立关系的男子说这样的话了?
他默了默,心一软,还是“嗯”了声答应了她,语重心长道:“你知道不该问就好,以后在我面前——”
“多少矜持些”尚未说出口,面前的少女忽然踮起脚尖,毫无征兆地吻上了他的唇。
仿若春日里沾着晨露的花瓣,被暖风送入口中。
刹那间,柔软被碾碎,迸发出馥郁香甜。
她的唇瓣饱满、柔软,与他紧紧相贴。
纵使她毫无技巧,只是随意摩挲着,慕昭的脑子依旧轰然一声,以至于忘了推开。
话本里的反派往往死于话多,想做什么就直接干,不必问。
月思朝满意地品尝着他的滋味,自觉找到了一条人间真理。
未受禁锢的那只手在不知不觉间揽住他劲瘦的腰,他觉得像是被一朵云贴近。
她微微张唇,包裹住他,在他的唇瓣上辗转厮磨,想象着她坐在西市的糖水铺子里,小口小口地吃双皮奶。
温热,微甜,夹杂着冷淡的清茶香。
她忽然想品尝得再深一些。
舌尖舔向他的唇瓣时,慕昭猛然睁开眼睛。
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止住她无礼之举动,眸光沉黯,咬牙切齿地唤她的名字。
“月思朝!”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的羞恼:“你究竟想干嘛?”
“你长得真好看。”她勾了勾唇,笑嘻嘻地凝着他,答了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所以?”
“想和你做。”她老实巴交道。
慕昭:“……”
“你再说一遍试试?”他声音冰凉。
她又不说话了,垂下头去思索她哪里惹到了他。
大概是没有说明缘由吧。
残存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扶着脑袋开始解释:“……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找你。”
慕昭冷笑:“意料之中。”
“找不到,跑了很久,但我觉得只要找到你,你会愿意的。”
至于愿意什么东西,她也记不清了。
应该就是愿意和她做。
她体内药物的威力被先前一吻彻底激发了出来,如今满脑子只剩这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可他连一个简单的亲亲都会拒绝她,她到底该怎样求他和她干点别的?
慕昭加深了指尖的力道,强迫她看向自己,冷声问:“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慕昭啊。”她很苦恼,“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做?”
“……不愿意。”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你肯定愿意的。”
慕昭匪夷所思地看向她:“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他心中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家风太严了,以至于不知如今男女之间已然开放到了这种地步。
月思朝垂眸,若有所思:“因为它又戳到我了。”
说着,她伸手去摸:“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瞧,她就知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多说无益,还要与他浪费口舌,想做什么不如直接去做。
他松开手躲她,试图与她拉开距离,她却步步逼近,而后不由分说地搂住他劲瘦的腰。
终于能站稳了。
练得好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般稳健。
她满足地想。
她急促地呼吸着,放在他腰后的那只手并不安分,开始拙劣地去摸索他腰封的绳结。
慕昭终于忍无可忍,他掰开她的双手,钳制住她,将她双手举过头顶,按在墙上不得动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闹够了吗?”
男人眉眼紧蹙,颇具压迫意味。
“你若是不开心,大可以直说,何必用这样的方式来作践自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以为你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又能怎样,以色侍人又能好到几时——”
带着潮气的衣裙紧紧贴着他,他自她细白的脖颈间嗅到了一丝隐秘的,不属于她的气味。
还未来得及细闻,一个湿湿滑滑之物便抵上了他的喉结。
冷淡的声线哽住。
那是她的舌尖。
她没有说话,也不敢睁眼,只是毫无章法地一遍遍描绘着他,微微翕动的长睫出卖了她此时的紧张。
慕昭闭目,喉结上下一滚。
就在他分神之际,她终于得以挣开他的桎梏,挑开了他的腰封,滑进他的衣襟。
指尖之下,是颇为分明的肌肉线条。
她沿着沟壑描摹,惹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得已,只得再次去按住她颇不安分的手。
少女的衣衫湿冷,挣扎之间把他刚换的墨衣蹭了一身潮气,急促的呼吸与外面的风雨混在一起。
与他两相抗衡之间,她的外衫滑落,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与掐得精致漂亮的锁骨,绯红自耳廓蔓延至脖颈,他只消轻轻垂眸,便可见她身前的无限春光。
他别过脸,不去看她。
他这辈子也想不到,有一日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逼到这种境地。
凉风自窗缝内灌入,他强硬握住她的手心时,不正常的燥热终于透过皮肤隐隐传递过来。
男人音色沉冷,眉宇紧蹙,终于明白她为何如此反常:“你中药了?”
她只是摇头否认:“没有吧,我只是想和你睡。”
慕昭:“……”
看来她真的不太清醒。
可他最初见她时,她明明十分正常。
自她离去后,他又始终盯着怀宁。
她今日老实又安分,甚至从未暗自吩咐过旁人什么。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中了药。
……总不至于真是她给自己下的吧?
……就为了他?
慕昭一时难以接受这个荒谬的猜测,他没再多言,弯身想将她打横抱起,打算先把她抱去床榻,谁料他刚倾身过来,她便径直搂住了他的脖颈。
他垂眼,见瓷白的手腕上印着他方才钳制她留下的红痕,看起来甚是可怜。
少女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耳畔,她贴近他,唇瓣擦过他的颈侧,呜呜哝哝道:“……难受。”
他没听清,朝她凑近:“什么?”
“很湿。”她声音细弱,“难受。”
慕昭抱着她,僵了僵。
……这种话她也说得出来?
“你别想了,我不可能和你做。”他铁青着脸道。
“是衣裳湿。”她补充道。
纤细的手臂紧贴着他,显得亲昵又暧昧。
“我没力气,你帮我脱了吧,不喜欢它,湿。”
“求求你了……”依旧是绵软的尾音。
他沉默,甚至有些怀疑她说这话的时候,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很聪明,知晓自己不会对她视若无睹。
且如今是在宫里,除了凌川,他没有任何能全然信得过的人。
凌川也是男人,他断然不会找他来给她换衣裳。
为着她的清誉,他亦不会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知晓她现在的这副模样,包括宫内的宫人。
她亦知道自己清楚她的家世,在那里,亲人甚至还不如陌生之人,他无人可寻。
所以,如果是她给自己下药,用来拿捏他,几乎就是一场板上钉钉的事。
……难道她就可以这样算计他对她的恻隐之心吗?
慕昭呼吸粗重,盯着她安静姣好的面容,目光沉沉。
权衡许久,他终于闭了闭目,抱着她坐去床榻,而后撕下一条布带系于眼上,把手递给她。
“我不看你,你自己带着去解。”
月思朝恍惚看向递来的那只手。
瘦削、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显,指腹上带着习武之人皆有的薄茧。
掌心温热,既能毫不费力地禁锢住她,也能这般温柔地由她指引。
她倚着他的肩,握住他的手指,带他去寻裙身的系带。
他的眼前漆黑一片,触感被不断放大。
他能感受到她的绵软和颤抖,也能感受到衣带被缓缓拉开,甚至能感受到衣衫滑落时带走的潮湿气息和少女身上愈发浓烈的馨香。
指尖的薄茧时不时便会划过她的肌肤,带来些许令他心颤的暧昧与旖旎。
呼吸渐沉,眸色转黯。
他忽然感觉有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又猛地往下,冲破心房,无可救药地淌向腰腹。
燥热、难捱、和梦见她时异曲同工,但心境却截然不同。
毕竟从前他以为,她只会对他使些无伤大雅且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不会真的这样算计与他的关系。
他开始后悔方才心软答应了她的请求。
其实她的死活与他并没什么关系,他究竟在乎她什么?
宫里的男人这么多,随便拎出一位,都算她高攀。
她本来就和自己无关,今日他就算对她不闻不问,也并无半分错处。
慕昭,你明知她对你别有用心。
是看顾她看顾上瘾了吗?
他自问道。
房间内静默一片,月思朝倚在他的肩头,体内的药效横冲直撞,已然令她意识模糊,陷入混沌之中。
他僵着手指把她放至干燥舒适的床榻上,依着记忆起身走去衣柜,从中摸了件衣裳丢给她,而后走至门前。
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抿唇,攥成拳的手紧了紧。
这种**在宫廷朝堂之中屡见不鲜,他亦有所耳闻。
起初她痴缠他,不过是刚起了药效,行了房事便可解,若待药性深入肺腑,那才真是神仙难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醒来。
她活该。
爱死不死,跟他没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烦躁抬手,一把扯去本蒙在眼上的布条,走回床榻前,垂眸去看她。
她安静地蜷缩在他宽大的衣袍里,全然没了先前的闹腾劲。
肩头自他的衣衫中露出一隅,在墨黑之下衬得更为雪白,垂顺的料子勾勒出她腰间最为纤细那笔,他知道那里握起来极为柔软。
如今她脑海里连那些不可说的念头都已不复存在。
她难受极了,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这般,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变得闷热,令她呼吸不上来。
她试图努力睁开眼,眼前却是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好在她还听得见雨滴落在屋檐的声音,只是变得嘈杂纷乱,仿若混了谁的脚步声,朝她大步迈过来。
一定都是她的幻觉。
听说人死前都会产生幻觉,那她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她默默地想,若是真死了,也只希望不要把她埋在月家的祖坟里,不然做鬼也闹心。
恍惚间,她感觉到一只颇俱力量的大手掰住了她的肩,强行令她仰面,陷在柔软的床榻上。
而后那只手扣住了她的后颈,纤细脆弱的脖颈被迫微微扬起,紧接着,似乎有比昏暗更黑的阴影笼罩下来,带来蛮横的吻。
第22章 春风“你忘了穿这个。”
仿佛是在试探她究竟还有没有知觉,他报复般地咬上了她的唇珠,在齿间反复厮磨。
昔日里的粉嫩唇色很快渡上晶莹,继而变得红肿。
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蹙了蹙秀丽浅淡的眉,下意识探出舌尖,去笨拙地迎合。
他咬住她,不由分说地撬开她的唇齿,继而死死盯着那张满是绯红的恬静面庞。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她。
若他没记错,那双清凌凌的眸中带着不过如此的轻蔑,那时她便以为,她早晚能拿捏他了罢?
他不得不承认,她比许多只会讨好他的女人要高明太多。
他忽然很想迫她看着他。
可如今,那双澄澈眼眸却已被纤长的羽睫遮去了,唯有眼尾带着些许晶莹。
嫌疼是吗?
她这样算计他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还真当他没脾气?
盖在她身上的衣袍被推上,露出光洁的腿。
瓷白,纤细,一手便能掌握,膝弯突出的骨节紧紧贴着他的掌心。
他强势分开她。
与此同时,唇齿重新咬回她的脖颈。
莹润饱满的唇瓣溢出一声娇吟,很快便碎在了细雨之中。
明明她此时已任他摆弄,他却并不畅快,甚至还有些心堵。
他恨他的心软,也恨他还想做个君子,更恨她利用他。
他终究狠不下心弃她不顾。
可既已决心回来入她的局,做这个登徒子,却又连夹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那层衣衫都不敢彻底扯至一旁,去看她毫不遮掩时,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明明已经与她到了这种地步,谁也谈不上清白。
当她的手臂搂住他,指甲嵌进他的背时,他抬手抹去了她的泪。
心想,她哪里来的资格哭。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得更厉害了些,明灭的光晕在壁上笼出双影。
夜色渐浓。
……
待月思朝恢复些许意识,已不知过了多久。
她陷在软榻里,身上只盖了被揉皱的男子衣袍,渡来淡淡的清茶香。
而她的衣物正湿漉漉地躺在地上。
瞥见身前昭示着旖旎暧昧的红痕时,她顿时心下大骇。
她的记忆仅残存于她跑到了那片竹林,又似乎见到了慕昭,之后的一切……
她揉了揉脑袋,想不起来。
可她记得她不是安全了吗……怎么……
好在屋内一片静谧,唯有窗外的风雨之声。
无人就好,无人就好。
今日宫中之人甚多,她只消静静走掉,就不会有人在意她这小小庶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忍着腰腿间的酸软,下床去捡衣裙,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见男子的一声冷笑:“怎么,你如今倒不嫌湿了?”
烛火就这样把他先前没好意思去看的地方完美映照了出来,窈窕玲珑的曲线轻易地展露在他的余光之中。
……什么玩意儿?
她被这声冷不丁的话吓了一跳,当即想要往床帐里躲,足踝“砰”地一声嗑在了木制的床榻上,带来一阵刺骨的痛。
她轻轻倒抽一口凉气,忍疼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后知后觉方才那声音有几分耳熟。
“慕……慕昭?”她颤着声,试探唤道。
这下她彻底想起来了。
那时,她见到了他,想求他帮自己。
……合着他就是这么帮她的?
她有些懊恼,没想到慕昭居然也会趁她之危,但转念想想慕昭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又觉得与其被算计着和旁人做这种事,那还不如和他春风一度。
她抬眸看向他,沉默无声蔓延。
烛火勾勒出他矜贵凌厉的侧影,他坐在椅上,上身光裸,精瘦宽阔的脊背上留着若干深浅不一的划痕,一旁的小桌上敞着药油,散出辛辣的味道。
她看不出他的喜怒,便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指缝,见里面尚有些许血痕残留。
慕昭把堆在腰间的衣裳松松套回肩上,不疾不徐地穿好,然后起身走向她。
两人对上视线,她有些局促,垂了垂眸:“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她会抓这么狠。
然而这话落在他耳中,便变了个意思。
他以为她是在就故意中药算计他一事道歉。
“事已至此,你道歉还有什么用。”他声音淡漠。
慕昭在床沿坐下,不由分说地从那堆皱巴巴的衣袍里攫取住她的足踝。
她有些慌张,当即把腿往回蜷,细弱的嗓音带着许久未饮水的哑意:“……你,你还想来?”
男人握得很紧,不允她挣扎,墨黑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看向她方才磕碰的地方。
已然青了。
他根本懒得理她百用不厌的欲擒故纵,手指沾了些药油,猝不其防地按在了她的伤处。
月思朝痛得头皮一紧:“疼疼疼——”
他的动作一点不停:“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我中药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做了。”
他抬眸看她,眸中不悦,仿佛不满意她的回答。
……他到底想要她解释什么?
不就是她中了药,来求助他,他帮她解了而已吗?
他追问:“你为何中药?”
她泄了气:“我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她自问今日在宫中的一切都不曾给人钻空子的机会,不过她不会作罢,日后定会查个清楚。
慕昭厌极了她这副死不承认的模样,打旋揉着她足踝的拇指力道加重了些。
……怨气好重,倒像是她把他强取豪夺了。
这可能吗?
八十个她也打不过他吧?
她强忍着没叫出声,眼底涌上水汽,试图去揣度他究竟是何意图。
半晌,她试探开口道:“这事儿终究并非你情我愿,你放心,我会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慕昭:?
手上力道未减,他蹙眉,难以置信地看向月思朝。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情绪。
以退为进,他懂。
呵,想他主动提起给她一个名分是吗?
她想都别想。
不是抵死不愿承认她思慕自己,想嫁给自己吗?
既然如此,那就自作自受吧。
月思朝读不懂他变化多端且高深莫测的神情,但他手上的力道没再加重,说明这个方向应当没错。
她松了口气,认真望向他,接着补充道:“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怎么?
见他不接茬,便想着再激一激他?
她是不是觉得他是蠢蛋,看不穿她那些小心思?
他回望她,试图从她眼底看出些自以为是的算计,可是那双清凌凌眸子里除了诚挚,旁的什么都没有。
她好像真这么想。
……她凭什么这么想?
什么叫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什么叫不要他负责?
那他算什么?
只有女子的清白算清白,他的清白就不算清白吗?
他的初次,他的挣扎,难道通通不值一提吗?
瘀血被揉开,他把她的小腿狠狠丢在一旁。
其实他也不知他在气什么。
这女人若真的不想嫁他,他该去祖坟烧一烧高香,左右他是男子,这种事传出去旁人也不会指摘他,只会道她虚荣,想要攀附他。
……那些俗人懂个屁。
他试图用世人的眼光安慰自己,但未果。
他就是在气她嘴硬。
都到这种地步了,仍不肯低一低姿态,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肯哄他。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按住她的后颈,拎小猫一般地连人带衣袍一同拎起来,迫她站在他面前,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既然月姑娘看这么开,那不如再做一回?”
眼见她狠狠皱了皱眉,身形微微有些颤抖,他心中冷笑。
装得和什么似的,真要不在意,那还怕什么?
却听她严肃问他:“……你弄进去了?”
见她夹着腿,他这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怎么?你怕怀了我的孩子?那你求求我——”
“我考虑考虑娶你”尚未说出口,她便轻声道,“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弄一碗避子汤?”
“还有,我得洗一洗,方才流下来了。”
空气就这么静默几分。
慕昭被她气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知她究竟要嘴硬到何种地步,才愿意同他表明心意。
难不成要等到他俩孩子都会上街打酱油的时候,再来追悔莫及地去倒追他吗?
他强行把她按坐回床榻,蹲身拿过沾了水的帕子为她擦,没好气道:“你还想叫水沐浴?生怕旁人不知你在这儿做了什么吗?”
他嘴上毫不留情,手上的动作却不重:“若不是这种药物要男女的**相融才可解,不然你就算跪下求我,我也不会碰你。”
她看着慕昭近在咫尺的面庞,觉得有些恍惚。
不久前还高高在上,对
她出言不逊的男子,如今竟蹲在她面前,帮她擦这个。
不过她与他的亲密也仅限于此。
迈出这间房门,他们依然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
他说他不会纳妾,而她也配不上做他的妻子。
“如果是旁人中了这药,你也会帮吗?”她鬼使神差地问道。
昳丽的眉眼蹙起:“月思朝,你是不是有病?”
有没有可能,旁人连进他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好气道:“帮,怎么不帮,我这人心好,见不得别人受罪。”
她轻声赞同:“你的确是个好人。”
他起身,把手中帕子丢在一旁,凝着她问:“你利用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好?”
她摇头:“我没有想利用你,我也不会怪你。”
他呵笑:“你还怪上我了?”
明明是她逼他至此。
她不知哪里又惹着他,赶忙道:“不怪不怪,没有没有。”
月思朝觉得他俩之间真要追究起来也就半斤八两。
虽说是她主动找上的他,可真能找到床上去,他的不拒绝要占很大责任。
毕竟他是武将,推开她实在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
但她没有选择继续质问下去,毕竟比起那点虚无缥缈的清白,还是她的命最要紧。
若他真那般死板,给她落下点病根,今后的日子就更难捱了。
她弯身去捡地上的衣裙,对他道:“我要穿衣裳。”
他未动,低低“嗯”了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可以转过去吗?”
慕昭又“哦”了一声,回过身,心想做都做过了,现在又装上纯情了,当初扒他衣裳的是谁他不说。
她堪堪系上襦裙,还未套外衫,男子便又转过身来。
……之前的事是迫不得已,如今两个人都清醒着,再这样没边界感不合适吧?
她不满地扯过一旁的衣袍暂盖着:“你怎么总这样啊,我还没穿完呢!”
“你忘了穿这个。”
一只大手递到她面前,手指间缠着她小衣的系带。
月思朝:“……”
她刚伸出手去,还未接过,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房门被猛地推开,冷风便裹着雨丝席卷进来。
月思朝衣裳尚未穿完,她下意识慌乱地抬眸,还未看清来人,便见慕昭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23章 名分“事已至此,我可以给你名分。”……
“谁准你擅自闯进来?”
慕昭独自面对来人,带着她不曾见过的森冷肃杀之气,就连他上回在河边斩除那些水匪,都没有这般浓重的杀意。
月思朝瞧不见他的神情,但自他的背影便可窥见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与威仪。
让人不容冒犯,也令她有些心安。
看来他定不会出卖她。
“我……我……抱歉。”
林凝雾被他的气势骇住,当即退去了门外。
她未撑伞,华贵的裙摆之上满是泥点,鬓发凌乱,脸上布满慌张无措,比月思朝先前闯进来的模样好不到哪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找人。”
她淋着雨,解释道。
慕昭的房内可称得上是一片狼藉。
床榻凌乱无比,被子皱巴巴地丢在床角,软枕横七竖八地倒着,若她没看错,那只持枪握箭的手里,此时正拎着件女子的小衣。
简直暧昧至极。
不必多想,就知道他方才在做什么。
而她就这样直直闯了进来,戳破了他的好事。
……她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她绝望地想。
没想到慕昭也是那种道貌岸然之徒,在宫里与宫女做这样的事……朝朝知道了,那得多伤心!
时间回溯至两个时辰前。
那时她去为月思朝寻热水,却不知为何,附近的殿宇一滴都没有,她只得往更远的宫殿讨要。
谁知往回走时,便碰见了大皇子。
他带着一个随从,仿佛在四下找人。
想起上回的事,她心有余悸,便赶忙躲去了树后。
他并未留意到她,只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嘟囔:“一次两次,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怀宁简直拿我当猴儿耍!”
她思忖着这句话,再结合他来时的方向,发现正是月思朝暂歇的那处,心中惊觉不好,赶忙撂了茶壶往回赶。
回到房间时,见已是人去楼空。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大皇子是又没得逞,气急败坏了。
林凝雾并不敢在此多做停留,想起月思朝方才迷糊到喊她娘亲时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
她这副模样,还能跑去哪儿?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朝朝真出了事,知道的人只能越少越好……
她不敢声张,只得自己满宫寻她。
在她闯进来之前,她也不知此处竟是慕昭的房间。
林凝雾是怀宁的妹妹,慕昭自然不会由她多作停留。
“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他甚至都没问她要找的是谁。
不过他都与旁人这般了,自也不再是朝朝的良配。
林凝雾压下本想求助于他的心思,低垂眉眼,在他冷傲疏离的目光中“嗯”了一声,打算提裙离去。
可谁曾想,他背后的姑娘竟主动开口。
“等等!”
慕昭当即回身,递给月思朝一个斥责的目光,仿佛在说让人知道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身形纤细的少女飞快套上外衫,望着他的眼睛小声道:“她可能……找的是我。”
月思朝自然知晓不该让林凝雾察觉这一切。
知道的人越少,对她越有利。
可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让一个担忧她的女孩子继续在冷风冷雨里受苦。
那她还算什么朋友?
“……朝朝?”
门外淋雨的姑娘足下一顿,转身迈进房中,见月思朝慢吞吞地从慕昭身后冒出脑袋,乌发垂顺在肩头,脖颈上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红痕。
啧,磕到真的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冒出一丝隐秘的兴奋:“你们……”
一时无人接话,三人之间沉默蔓延。
慕昭疑惑地看了一眼月思朝。
他不明白。
林凝雾明明都要离开了,她为何偏偏要把她喊回来。
……难道是为了找个证人,坐实他和她的关系?
目光流转至林凝雾,瞥见她眼底意味不明的神采,慕昭更为确信自己的推断。
好家伙,他还以为月思朝转了性子呢,合着在这儿等着他。
毕竟她再死缠烂打,哭着闹着要自己对她负责,他也未必会同意。
不如让旁人直接现场捉奸,如此,他便再无可抵赖。
呵,倒比他想象中聪明不少。
他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不要名分。
莫名其妙的,堵了许久的心终于舒畅些许。
他从善如流地坐下,甚至开始隐隐期待她俩之后的表演。
月思朝道:“我们没什么。”
他挑挑眉,对她的说辞毫不意外。
林凝雾难以置信,压低声音道:“怎么可能……咱们都是及笄的人了,话本也看过不少,你还拿我当三岁小孩儿骗吗?”
月思朝深吸一口气:“……就算有什么,也只能当没什么。”
无论如何,她断不会为人妾室。
“这话什么意思?”林凝雾蹙眉,看向慕昭,“你威胁她的?”
他呵笑:“我可没有。”
月思朝主动替他解释:“是我自愿的。”
林凝雾俨然不信她,走上前去,攥着她的手安抚了一下,横眉冷对他:“慕昭,你怎么能这样!”
啧,方才还怕他得很,转眼就凶上了。
这演技是月思朝教的吧?
“枉我以前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
也是一个占了姑娘便宜就不愿负责的无耻之辈!”
说罢,她小声同月思朝道:“你别怕,我给你要说法。”
她护小鸡崽一般地挡在月思朝面前,和从前柔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月思朝怎么一句话不说?
她在演什么?
受尽欺负的清纯无辜小白花吗?
她痴缠他的时候可不这样,如狼似虎得很。
他扫了月思朝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林凝雾:“……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就算是女子落水,被男子救起,都得闹着要成婚呢!你们都,都这样了。”
林凝雾到底也是个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难免有些害臊。
“……难道你不该娶她吗?”
瞧瞧,他就知道,终究会在这儿等着他。
既然林凝雾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作为一个本就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再不说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他盯着月思朝的面庞,淡声开口道:“事已至此,我可以给你名分。”
说罢,他补充道:“不过至于旁的,你莫要肖想。”
比方说,别有事没事同他闹情绪,他不可能什么事儿都哄着她。
比方说,他平日里忙得很,她也别总想和他搞那些莫名其妙的情趣和似有若无的勾引。
她虽然只有那么点小聪明,但好在侯府人际关系简单,届时交给她打理,想来也不会多么困难。
不过,大婚终究是一件麻烦的事。
他要先回禀陛下,再去月府提亲,走遍六礼流程,最快也要半年。
好久。
想想就烦得要死,这辈子他再也不娶妻了。
还有,她怎么还不点头?
故作矜持也不是这么作的。
“朝朝,你快答应呀。”林凝雾捏了捏她的手。
呵,连人家林凝雾都知道姿态捏久了会适得其反,她就没这个觉悟。
慕昭恨铁不成钢地看她几次三番地张口,又合上唇瓣。
最终,月思朝艰涩道:“凝雾,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有点烦,想一个人静静。”
他冷下目光:“……你说什么?”
她没有再重复,只是咬了咬唇,对他福了一礼,道:“慕昭,你的相救之恩我铭记在心,若今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会报答,方才的话我只当没听过,我先走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迈了出去。
慕昭:“……月思朝,你给我站住。”
她脚步未停,亦不曾回头。
他手中仍握着她的小衣,面上蕴着薄怒。
这算他被拒绝了吗?
……这对吗?
她有本事别后悔。
*
月思朝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心烦意乱。
今日的凶险尚且历历在目,慕昭和林凝雾的话也言犹在耳,她觉得冥冥之中像被一只无情的大手推着走,如若再不从中及时抽离,好好想明白,便会就这般稀里糊涂地搅乱了她之前对于人生的全部布局。
所以她逃了出来。
她心中明白,慕昭说那句话的时候并非心甘情愿,甚至带着些不得不如此的意味。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颇有责任心的男子。
从他宁愿替季述认下深夜与她叙话一事便可知。
他不该因这场迫不得已的意外,就这么和她捆绑一生。
她也不想做他的妾。
她娘亲这辈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没人比她更清楚,她很小的时候便下定决心,此生宁愿在外面抛头露面、受苦受累,也不仰主母主君之鼻息。
这个提议,对谁都不公平。
她随便寻了处假山的亭子坐下,烦恼地揉乱头发。
“月思朝,原来你在这儿啊。”
她抬眸,见来人正是一袭华美宫装的怀宁郡主,她垂着眼皮看她,神色轻慢,全然不似她看向慕昭时的少女怀春。
晚风扬起她金钗下的鬓发,月思朝发现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脖颈上,看起来心情出乎意料地好。
“郡主希望我在哪儿?”她开门见山问,“那宫人带我去的,究竟是谁的房间?”
怀宁对她的问题毫不意外。
她冲她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后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从容道:“我大皇兄的。”
“我是不是对你还不错?”
“你要知道,慕昭他再出众,也不过是臣子。能给皇子做妾,总好过给臣子做妾的。”
“……那您怎么不做皇子妃?”
“我和你可不一样。”
她轻笑起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低贱的奴婢,这目光令月思朝不悦地蹙起眉。
“我与慕昭青梅竹马,是有情分在的,自是要做他明媒正娶的侯夫人。”
“其实那些道理我不是不懂,正室要有容人之量,不管为着什么,高门贵族的男子,总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
“我能容忍他日后纳妾,纳多少个都无所谓,却不能容忍他有特殊对待的妾室,你能明白吗?”
月思朝沉默。
这个始作俑者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坐在这儿,与她心平气和谈这些?
怀宁自顾自轻笑了一声:“你不明白也无所谓的,总之,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听大皇兄说,你跑了。”她目露鄙夷,再度看向月思朝身上颇有些暧昧的痕迹,“真可惜啊,放着一朝飞上枝头的机会不要,非去与宫中侍卫苟合。”
“不过,即便是宫中最低等的侍卫,也有六品之衔,配你这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绰绰有余。”
她端出一副颇有容人之量的模样:“说吧,那男子有何特征?我会为你做主的。”
月思朝静静望着她。
怀宁这般为所欲为,是压根没把她当人看。
她的高傲与慕昭截然不同,他傲在他本身的确足够出众,而她则全仰仗她的郡主身份,除了这个,她本人实在是一无是处,甚至还有点蠢。
不过也正因她蠢,看不起她,才以为自己会轻易委身宫中侍卫。
“那药是怎么下给我的?”
凭借怀宁的智商,月思朝不相信是她一人所为。
“我都这样了……郡主总该让我嫁得明白吧。”
怀宁悠悠看她一眼。
“是你母亲。”
“她盼着你攀高枝儿呢,我一找上她,她就答应了。”
“她说,你是个谨慎之人,不会轻易上钩,便早算好了剂量,在你的贴身衣物上熏了数日的迷情药,无论你今日再怎么小心,也注定会发作的。”
月思朝抱着胳膊,没有吭声,只觉得后背起了一阵森寒的冷意。
怀宁仍在她身前喋喋不休:“要我说,庶女就该乖乖听话,多为家族着想,若皆是你这种自私之人,家族日后该如何壮大……”
之后她又说了什么,月思朝一句也没听进去。
从前她的人生没这么复杂,最多也就是受冻挨饿,被人行骗,黑心老板不给她结工钱。
无论如何,只要走到报官这一步,什么就都解决了。
如今有人凌驾在王法和官府之上欺辱她,她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闯去养心殿,面见陛下吗?
只怕她还没进去,就被侍卫以行刺之名砍死了。
告诉她那只会装死的爹吗?
怀宁郡主能把这些话掰开揉碎,这般直白地丢在她面前,便知道她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
唯一能做的,就是离这些权贵远一点。
可她的银子还没攒够,假死药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主母现下打定了主意,要拿她的姻缘为家族铺路,她算计她至此,甚至有家也不大敢回了。
……她该怎么办?
无助之际,她想到慕昭先前对她说,他会给她一个名分。
若能去侯府做妾,暂住一段时日也好。
起码慕昭为人正直,不会对她做这些腌臜事。
待时机成熟,她自会离开。
*
一刻钟后,月思朝厚着脸皮回到了慕昭的房门前。
她抿了抿唇,抬手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下门。
一贯不耐的声线从房门传出来:“滚。”
这若是以前,她定扭头就走。
滚就滚,她最会滚了。
可现在是她有求于人。
她只得放软声线:“慕侯爷,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讲。”
……怎么是她?
她还好意思回来?
房间内沉默许久,才传来一句难辨情绪的声音。
“进来。”
她轻轻推开房门,见慕昭坐
在案前,姿态懒散,正垂眸翻着什么,头也没抬。
房门阖上。
他听见她朝他缓缓走来。
“月姑娘有话快说。”
这话说得疏离客气,好似他们初识那般。
她一路走来,本想了许多说辞,可不知为何,在见到他的刹那竟全忘了,压了许久的委屈反倒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慕昭听见几声极轻的抽泣,这才抬眸,只见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含着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倒像他才是那个拒绝她的负心汉。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少女委屈巴巴地垂着眼,纤细手指攥住他的衣袖,因着使力,指尖隐隐有些泛白。
“慕昭……”
“……方才是我太装了,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如今还作数吗?”
慕昭压住唇角,缓缓抽出衣袖,与她拉开些距离。
他端坐在椅上,双腿交叠,平静望着她。
“哟,我当月姑娘铁骨铮铮。”
“这么快就追悔莫及了?”
第24章 娶你“我是要娶你为妻。”
……他可真阴阳啊。
下次再写他的时候,定给他安排一下追悔莫及的戏码,好好疼惜一番他这张利嘴。
月思朝的眼泪憋回去些许,当即在心中暗戳戳脑补了出报仇大计。
不过他既没一口回绝,就说明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慕昭这人骄傲得很,似只整日翘着尾巴的大猫。
先前她当着旁人,拂了他的颜面,如今回来求他,自然要把姿态放低些,先抚顺他的毛才是。
她偷偷抬眼去瞄他,见那双墨色瞳仁里含了抹似笑非笑的讥讽,如今他的手正随意搁在书案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茶盏。
几片翠叶贴在青玉壁上,里面的茶水几乎见了底。
她咽了口口水,眼睛弯成月牙,颇有眼色地上前拿起茶盏,热络道:“慕昭,你渴了吧?我给你添杯茶呀。”
纤细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手背,经外间风雨吹了一遭,有些凉。
慕昭凝着那张就差把八百个心眼子写在脸上的容颜。
她讨好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这茶他刚喝完,渴什么渴?
他看她倒是渴了,望过来的时候颇为渴望,还咽了口口水。
他没阻止,只静静看着她的拙劣表演。
她弯腰取杯时,裙裾落地,水色的裙摆轻扫在他的黑靴上,是他初次见她之时穿的那件。
……她似乎没有几套拿得出手的衣裙。
朝他倾来的手臂在身前压出细微颤动,仿佛在刻意夺人视线。
又因她先前未穿小衣,那片雪白如今正与襦裙紧紧贴合,更显圆润挺拔,裸露出的脖颈细长,身上沾染着他房间内的熏香,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与她……
又开始了。
这若有似无的勾引。
他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对于她会后悔这件事他毫不意外,只是比他想像中快太多了。
既然如此,她那时为何要转身离开?
他视线放空,若有所思。
月思朝端着茶盏,走向不远处正坐着水的红泥小火炉。
热水倾泻而下,汩汩落进杯中,慕昭被这动静打断了思绪,循声望去,恰在白烟袅袅里,望见她弯腰倒茶而翘起的臀。
他眉头皱起。
真是,倒个茶而已。
何必还要特意为他设计这么多撩拨之举。
等等,设计……
那时她转身离开,不会也是有心设计的吧?
她与林凝雾一唱一和,只是想表明她不图自己什么,也不愿亏欠他,越如此,便越会让他觉得她颇识大体,好惹他心生愧疚怜惜,继而追出门去,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嫁给自己——
呵,她想得美!
还好他在男女之事上没什么经验。
否则真追出去哄了她,日后她不得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现在倒好,她发觉她的计策没得逞,只能乖乖回来讨好他。
慕昭觉得自己简直洞若观火。
能让她白捡了他这般明察秋毫的夫君,真是她上辈子积了大德。
为了进一步展现他远超旁人的洞察力,待月思朝把尚冒着白雾的热茶放回书案后,他抬手拿起茶盏。
“你不是渴了吗?你自己喝罢。”
月思朝愣了愣,望向面前那只修长如竹的手,眸中潋滟,久久未应,竟生出几分楚楚可怜。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的意图实在是太过明显。
他同她对视片刻,毫不犹豫地回绝:“……你别想我喂你。”
她哪敢想这个。
之前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早把口渴忘在了脑后。
不曾想,最终竟是他察觉到的。
他肯给她喝茶已经很好了。
她可不敢奢求他一个侯爷会屈尊降贵地来喂她。
方才在外面受的委屈莫名又冒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睛,试图压下眼中的酸涩,细细“嗯”了一声。
带着未散的鼻音。
……好好的怎么又撒娇?
还有她怎么又要哭了,她是水做的么?
喂喂喂,他喂还不行吗?
真是惹不起。
慕昭抿了抿唇,心烦意乱地把杯盖丢至一旁,略过她已然伸来接茶的手,起身把茶盏递去她唇边。
“喝吧。”他的手半盖着茶盏,不耐道。
他见她又含情脉脉地望他一眼,继而垂首贴近,张开唇瓣含住青玉盏壁。
鬓边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宛如情人爱抚。
……喝个水都不忘撩拨他。
慕昭的喉结上下一滚,手背泛出青筋。
少女却没喝下去,只是蹙眉抬首,微微后退一步,唇瓣上沾染了些许水汽,在烛火下泛起盈润光泽。
“有点烫,我吹吹。”
话音刚落,轻柔的香风便送至掌心。
像是自海里泛出的浪,缱绻地贴上皮肤,留下潮湿的细吻。
“……”
她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他真是服了她了。
慕昭冷着脸收回手,警告她道:“闭嘴,不许吹。”
月思朝下意识抿唇,一时有些茫然。
……他是要搞什么喝烫水的服从测试,以此证明她听话吗?
可喝烫水会烫坏喉咙,甚至伤及食道。
她顺毛归顺毛,但也是有底线的。
伤自己身的事她绝对不可能依着他。
她端正神情,正欲辩驳点什么,下一瞬,却见他垂首蹙眉,认命般去帮她吹散茶水上滚动的白烟。
慕昭显然不曾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昳丽的面容上写满了抗拒。
烟雾散尽,他再次把茶盏递至她面前。
“尝尝。”
她面露怪异,难以置信却又不乏感动地瞥了他一眼,凑近轻抿了一小口。
温度刚好,既可暖身,又不会烫。
很快,一盏茶见了底。
干涩尽褪,少女的唇瓣透出原本的柔嫩,她从茶盏里抬首,软声道:“慕昭,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这一切让她愈发不后悔回来找他的那个决定。
说罢,她又依依不舍地舔了下唇瓣,垂下眼眸,于是错过了他耳后泛起的绯红——
他想起它舔舐在他喉结上,又匆忙藏回去的那个瞬间。
……她究竟何时才能放弃引诱他?
他别开目光:“你够了吗?”
月思朝还以为他在问她茶喝够了吗,她感激地点点头,目光诚挚:“够了,谢谢你,若你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
“我能需要你什么,连你喝的茶水都是我的。”
慕昭打断她,对她的答非所问故意装傻很是不满。
她总是这样。
明明痴恋着他,不择手段地接近,却又嘴硬无比,抵死不肯承认。
他很讨厌这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
定要让她在自己面前,亲口承认她喜欢他。
他从容坐下,平静问道:“说说看,你为什么后悔?”
事已至此,月思朝本觉得不应该瞒着他,刚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说一遍,忽又想起怀宁郡主的话——“我与他,可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
她和他才认识没多久,哪里比得上他们。
更何况,她如今毫无证据。
即便怀宁郡主在她面前亲口承认了这些,待慕昭问起时,她再换另一副说辞,最后里外不是人的,就只会是她自己。
“……我思来想去,觉得你说得对,我们都……都那样了,你既愿意负责,我自然不能辜负你的一片好心。”
慕昭静静望着她:“只是不辜负我的好心?”
“那你的私心算什么?”
他今夜绝不会再给她欲擒故纵的机会。
他的话太过一针见血,月思朝的呼吸一滞,心虚道:“我……好吧,我确实也有私心。”
她得寻一处庇护之所,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融在夜色里,粉唇轻轻抿起。
“我实话说了,你可别生气啊……嫁人是我如今最好的选择,而你是我认识的男子中,最合适的人选。”
他垂眸睨视着她,心想,她确实已经出落到该嫁人的年纪,甚至很多姑娘情窦初开得比她还要再早些。
只听她接着道:“……你身居高位,手握兵权,世人皆怕你三分,又家财万贯,样貌出众,更重要的是为人正直……”
她越说耳朵越红,心想,完了,她凭什么敢这么说啊,就差把利用人家写脸上了。
他这要是能同意才怪。
谁料慕昭非但没生气,反而还扬唇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他就知道,他的优点多如牛毛。
像他这般出众的男子,她怎么可能不为他倾倒?
……承认什么?
月思朝茫然一瞬,却也没纠结,只继续道:“总之,嫁给你,日后定能省去很多麻烦,我便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
想做的事。
慕昭看着她满脸通红含羞带怯的模样,以为她说的是那些不正经的东西。
毕竟真成婚了,大家可就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肃正神情,警告她道:“这方面你还是要收敛些,起码在人前不可以。”
月思朝眨眨眼睛,本想问为什么人前不可以,转念一想,他那般有钱,定觉得她仗着他妾室的名头在外抛头露面,会丢他的面子。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外不会提及和他的关系。
她乖巧点头。
他冷眼瞧她装乖,自也不会真信。
毕竟她几次三番地勾引他,极尽暗示,这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
最终,他云淡风轻道:“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娶你。”
月思朝长舒一口气。
这句话对她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没有被一时欣喜冲昏头脑,抬眸望向他,郑重道:“……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他看起来心情莫名很好,连声音都放柔许多。
她垂下头,咬了咬唇,声音放轻了一些:“……你现在有正妻人选吗?”
“如果没有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考虑怀宁郡主。”
“她不喜欢我,如果她做侯夫人的话,我今后的日子可能会很难过。”
慕昭蹙眉:“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低低“哦”了一声:“……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算算日子,就当他现在即刻要娶怀宁郡主,到他俩大婚之前,最快也还有半年时光。
再算算她如今的收入,届时也差不多够她攒钱搬走了。
又来了,他就知道她的醋意没消。
他强行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直视着他,颇为不悦地垂眸:“吃她的醋就直说,不要拿婚姻大事试探我。”
“月思朝,我都打算娶你了,我还怎会娶她?”
她撞进他的眼眸,慢吞吞道:“……娶我和娶她又不冲突啊。”
他呵笑一声:“那你可真开放。”
还想给他整娥皇女英那出是吧?
“……我不过是妾室罢了,你总要有正妻的呀。”
“……妾?”他诧异凝她许久。
他都要被她气笑了。
“我何时说过要纳你为妾?”
她一急:“……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认账了!”
他恨她恨得牙痒痒:“月思朝,你给我听好了,我说的是娶你。”
“明媒正娶的娶,不是纳妾的纳。”
“……啊?”月思朝愣在了当场。
啧,给孩子都高兴傻了。
慕昭很难对她的喜悦感同身受,毕竟他是被迫娶妻的那个。
但既答应了娶她,就要负起夫君的责任,比如尝试去与她解释清楚。
他沉吟片刻,郑重道:“我是要娶你为妻。”
……他说什么?
他要娶她为妻?
那怎么行呢!
且不说日后休妻比发卖一个妾室困难多了,需得她犯了七出之条。
单是明媒正娶要耗费的时长,她便经受不住。
如今的月府有如龙潭虎穴,她和嫡母之间的矛盾已是昭然若揭。
待慕昭意欲娶她的消息传出来,嫡母怕她日后报复,定不会让她安然出嫁,怀宁郡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若她必须在月府待至走完六礼流程,只怕命早没了。
“……不必了,慕昭。”她垮下小脸,看起来很是困扰。
又反悔?
她有完没完?
慕昭再度不满起来:“怎么?做我夫人很委屈你吗?”
“不是……你肯给我一个妾室的名分就够了。”
……哪有这样的女人?
放着心仪男子的正室不做,偏要做妾?
她该不会信市井传言里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吧?
所以和他偷了情便想跑,见今后或与他偷情也不能,才勉为其难回来委身做妾?
荒谬。
他轻启薄唇,眸光沉冷:“你知道的,我不纳妾。”
“求求你了……”
她眸中的哀求之色更显,看起来很是可怜。
指间的力道加重了些,薄茧之下的娇嫩肌肤被压出一道红痕。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沉下脸色,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指:“……你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抬手,委屈巴巴地揉着下巴。
“娶妻流程繁复,我实在等不及。”
慕昭:“……”
他对此简直叹为观止。
先前觉得她对他如狼似虎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他,连这点耐心也没有?
第25章 偷听“好巧,这不是在下的未婚妻吗……
慕昭神色复杂地瞥她一眼:“……就因为这个?”
她老实巴交地“嗯”了一声,清凌凌的眸中满是认真,似是怕他不信,特地补充了句:“我只是想早点住去你府里,你不知道——”
她本想给他好好解释一番她可能面临的危险。
毕竟慕昭这样的天之骄子,很难理解她的处境。
谁料他抬了抬手,打断她道:“我知道。”
他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色胆包天的话来。
即便她嘴上不承认,可她素来对他热络又主动,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急切。
她怀疑:“……你真的知道?”
他笃定:“我自然知道。”
月思朝闭了嘴。
慕昭颇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你容我想想。”
说到底,她的诉求不过是嫌大婚的流程太慢,想要早些日日见到他,才甘愿委身做妾。
只要他能在这些繁琐的步骤上快一些……
她应当不会再提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比方说,他可以去请陛下指婚。
他不是操心他的婚事许久了吗?
天子之命,足以略过纳采、问名和纳吉要耗费的时间,届时他直接把聘礼送去月府,择个婚期迎亲便是。
时间上虽确有些仓促,但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不过也就是多花些银子的事。
他这人最不缺的就是钱。
说起来,偌大的侯府已空荡许久。
自他幼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便一直郁郁寡欢,熬坏了身子,前些年也弃他而去了。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唯有凌川。
家中无主母,大小琐事一向都是他俩商量着打理,若她能早些进府,多少也可以帮衬些许。
就这么办吧。
慕昭觉得他已然周全至极。
他算了算要准备的东西,默默凝着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最快也要七日,你能忍住吗?”
忍住对他的过分渴望。
她见他终于松了口,如释重负笑笑:“好,我等你。”
他亦长舒一口气,起身道:“那你随我去麟德殿一趟。”
月思朝迟疑了一下。
“这不合适吧?”
麟德殿是怀宁郡主生辰宴的主殿,帝后与一众皇亲国戚皆在其中。
依着她的身份,只能在殿外与之同乐,是不能进入殿内的。
更何况她刚和怀宁郡主发生了些不快,她不想送上门去自讨苦吃。
“有我在,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率先往外走去,见她仍在踌躇,抬手攥住她的手腕,领着她一同迈上了宫道。
脉搏在他的指尖疯狂跳动,掌心的温度将她禁锢在他身边。
她只能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垂首凝着他腰封掐出的劲瘦腰线,再之下全是长腿。
“……你带我去那儿干嘛呀。”她小声道。
他看着她那不成器的脸红模样就懒得解释。
“别管。”
月思朝就这么被他一路拉进了麟德殿。
殿内本在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却被慕昭的来势汹汹突然打断。
他把她带至殿中,大掌按住她的肩,附耳轻声道:“你先跪着。”
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惹得她更为紧张,她不明白他意欲何为,只好下意识俯身跪地。
舞乐之声戛然而止,周遭的目光悉数朝她这边望过来。
她不敢抬头,余光瞥见主位之上的那抹刺眼的明黄,更是大气不敢出,只依他所言跪在地上,把脑袋埋得很低。
而后她感受到他亦跪在了她身边。
“臣想请陛下赐一道旨意。”他音色沉沉,难得郑重。
……旨意?
他们王侯将相纳个妾,还要特意请旨吗?
月思朝不解。
怀宁手中把玩着酒杯,闻言饶有兴味地看向慕昭无甚情绪的面容。
他定是撞见了她与旁人行不轨之事,觉得她冒犯天家威严,想要处置她吧?
其实往日里的宫宴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男女苟合之事。
慕昭从不会这般大动干戈,他只会冷眼旁观。
他今日动了气,说明他的确在意她。
心中酸涩一闪而过,好在怀宁很快说服了自己。
在意又如何?
事已至此,月思朝已然和他再无可能,他心中定是厌极了她的水性杨花罢……
“爱卿想请何旨意?说来听听。”
前方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只听身旁男子淡声开口:“臣特请陛下,赐臣与月庭月大人之女月思朝择日完婚。”
怀宁微微上扬的唇角一滞,“啪”地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在案前,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月思朝身子一歪,险些失仪。
……他他他,他在说什么?请旨?与她?完婚?
她没听错吧?
不是做妾吗?
还未等陛下出言,怀宁贸然制止道:“陛下,不可!”
继而她看向慕昭,眸中蕴着不甘:“她都这般了!你为何还要娶她……是想替她遮掩吗?”
慕昭没搭理她,却敏锐察觉了怀宁话里的不对。
什么叫“她都这般了”?
月思朝与他那般,怀宁又怎会知晓?
发生的这一切同怀宁究竟有没有关系?
……难道是他先前想错了?
他蹙眉看向身旁一动不动的纤弱少女。
可天子未语,他自不能出声,总不能同怀宁一般失了分寸。
“之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样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的脸么?”
皇帝深吸一口气,不悦地看向怀宁。
她真是被宠得愈发无法无天,甚至都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中了。
慕昭的亲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慕家人丁不旺,可在朝中声望却极重,朝中大半官员对武安侯府颇为敬服。
慕昭本人,年纪轻轻已是朝中肱骨,身居要职。
可他看得出来,慕昭对他虽还算忠心,却未必事事认同。
这样的臣子很是危险。
他今日效忠他,来日也可倾覆他。
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拿他的亲事做文章。
他不愿为他指门当户对又品貌俱佳的贵女。
世家之间的强强联合,只会让皇权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他瞧上了被惯坏了的怀宁——
她美丽却愚蠢,有她整日缠着慕昭,他未必会有精力再去想旁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怀宁居然已到了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的地步,满眼都是慕昭。
如若他还依着从前的想法,成全她,让慕昭白得了长公主府的势力,未必不是在养虎为患。
思绪百转千回之间,皇帝的视线落向他身旁跪着的姑娘。
……他方才说她是谁的女儿来着?
想不大起来。
瞧她打扮得如此简单,一副谨小慎微的寒酸模样,便知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既非世家女,定没什么见识,只知后宅之事。
慕昭甘愿娶这样平庸的女子为妻,实在是再好不过。
主位之上,皇帝笑了起来:“之意,你从未求过朕什么,好容易求上这一回,朕怎忍心再回绝?”
“陛下!您忘了!您之前答应过我的……”怀宁瞪大眼睛,看向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他垂下眼皮,未曾施舍给她一个目光,只对慕昭道:“朕允了。”
直至明黄的锦缎握在月思朝手中时,她仍无甚实感。
……她是在做梦吗?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不得不承认,慕昭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式远超她的想象,甚至可称之为妥帖至极。
她不愿多等,他便告诉她仅需七日,且为她求了这道圣旨。
有它在手,相当于多了道保命符,若她这几日在月府里出了事,便是忤逆欺君。
他说他不会纳妾,竟果真也言出必行,就因为与她春风一度,便给了她正妻之名。
……那他日后遇上了真心喜欢的姑娘怎么办?
无故休妻已然很难了。
这道赐婚的圣旨一下,他日后再想休了她,便是抗旨不尊。
是要丢命的。
……他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总不会是对她情根深种吧?
迈出麟德殿门,她小心扯住了他的衣袖。
皎洁圆月悬挂于夜幕之上,映照出她恬静娇美的脸庞。
“慕昭……如果你日后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你可以同我说。”她试探道,“我会答应与你和离的。”
慕昭瞥她一眼,心想女人一个比一个麻烦,他活到现在就没喜欢过谁,今后也不可能喜欢。
他心中仍想着她究竟为何中药,懒得与她掰扯这些,便敷衍着“嗯”了一声。
月思朝收回手,抿了抿唇,心想,果然是她想多了。
他对她好,是因为他本身是个很好的人。
*
武安侯请旨欲娶一个小官家庶女为妻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在这样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实面前,先前那些关于月思朝的风言风语反倒不攻自破了。
“之前不是说月家的小姐与那什么史公子私通,被罚跪在府前吗?我看简直是空穴来风。若我能搭上慕侯爷,谁还看得上史公子啊!”
“可不是嘛,那天慕侯爷听说她受了委屈,刚出宫便急慌慌地赶过去,亲自登门澄清此事,想来那时便已对她情根深种了罢!”
情根深种个屁。
月思朝走在街上,耳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之声,心中无波无澜。
她可是得了他的亲口回答。
那日之事她回府并未声张,但这不意味着她不会追究下去,如今她怀里正抱着入宫时穿的衣物,往一间药铺走。
药铺老板原是位医女,有次她冒雨采菌子,结果受了寒,回城的路上发高烧晕在了草堆边,是她捡到了她,无偿为她医治。
后来,自她夫君因为一场意外亡故后,她便接手了这间药铺。
其实只要走出宅院,月思朝见过很多不依附他人而活的女子,他们没有高贵的身份和不俗的家世,却依然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可以说,是她们给了她勇气,让她能坚韧地挣扎至如今。
“怎么样?这衣裳上熏的香可有什么端倪?”
老板端着衣裳细嗅半晌,凝眉道:“应当是一种名为艳声娇的香料,此香贵重,一盒价值千金,绝非你会舍得买的东西,是近日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人吗?”
“……好贵。”她喟叹道。
她没想到怀宁郡主竟这么舍得在她身上花银子。
她出手这么大方,还不如直接拿几千金来砸她,让她今后务必躲着慕昭,不许同他多说一句话。
看在钱财的份上,她绝对会同意的。
她继续问:“那这香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吗?”
老板蹙起眉回忆:“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见过,寻常香料燃尽便只剩香灰,而它燃尽后却不会散落成灰,而是会凝成碧绿色的结块。”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那晚回来时便悄悄取回了主院倒掉的香灰,确实曾在里面看见过这碧绿色的结块。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场算计她记下了。
“对了老板,你日后药材的运输需要走水路的话,记得来寻我,我给你折扣。”临走时她不忘提一嘴自己的生意道。
“好嘞!”
之后她又去了趟书画铺子,见季述还未回来,帮他料理了些琐碎的事情。
待回到府里,已过了晚膳的时辰。
院内大大小小放满了盖着红绸的箱子,她甚至有些无处落脚。
她端坐在圆凳上,等着浣枝给她热饭,想起她要与慕昭成婚一事,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府中人的喜悦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并不在乎,浣枝和娘却是真心为她高兴,都觉得这样好的亲事能落在她头上,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可她们不知她的苦衷,八成也没法同她感同身受。
如果有的选,她更想去嫁一个她配得上,能与之并肩的男子,而不是像慕昭这样可望不可及的。
他与她有着云泥之别,他对她随手的看顾对她而言已是万分难得,
而这份看顾,是他想何时收回,便能何时收回的东西,远远不足以成为她能够仰仗的底气。
她的底气只能是她自己。
她还是得尽快赚够银子。
正想着,浣枝端着粥进来:“小姐,今日侯府送了数不清的礼来,其中还有一只聘雁,听说是侯爷亲自猎来的……”
浣枝刚兴冲冲地把碗放下,忽听见外面有小厮敲门。
她走过去说了几句话,回来时先前的兴奋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为难。
“小姐,季公子来了,说是在府前等您。”
“您要见他吗?”
季述?
她即刻搁下勺子,起身迈了出去。
还未走至大门,便在灯笼的微光下看见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
数日未见,他似乎清减不少,晚风从大袖中灌进来,挥霍着身上挺拔的少年气,只是她走近了再瞧,却见他风尘仆仆,青衫落拓,看起来有些憔悴。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你要嫁人了?”
两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的却皆是关心对方的话。
空气静默几分,她点了点头。
于此同时,精致奢华的马车停在月府街巷的拐角,一男一女的对话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了慕昭耳中。
他掀帘去看,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眼熟,像是先前那夜见到的那个,却又有些不大一样。
他今夜前来,是想问问她小衣之上的熏香。
他查过了,那香名为艳声娇,是皇室特供之物,且不说寻常人很难买到,即便有渠道买,一盒也价值千金。
断然不像她那般穷酸之人会舍得付出的手笔。
没曾想,竟又撞见她和旁的男人府前一叙。
他忽然十分好奇他们究竟会说些什么。
他叫停凌川,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车,环顾四周,见并无藏身之处,只好轻轻一翻,跳上了院墙,躲在了他俩头顶不远处的树影里。
男子蹙眉凝着她,神色很是落寞:“嫁给武安侯?”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极为厌倦高门大户里的明争暗斗,怎么我才离京一个月余,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慕昭瞥见男子的手暗自攥成拳,看起来对他颇为不满。
不满有什么用,十个他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是他逼你的吗?”
呵,他用得着逼她?
她上赶着还差不多。
他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回答,该不会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吧?
月思朝看出他心绪有些激动,安抚道:“季大哥,你冷静些,没有人逼我。”
“慕昭虽不曾明说,可是我心中知道,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她搞笑呢?
又和他各取所需上了。
她自己也不想想,他能需要她什么。
“……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我需要借他的势,而他亦需要一个乖觉懂事的女人,来应付陛下对他履履施加的压力。”
“你也知道,他们那样的人……婚事总是牵扯着权力倾轧,我想,他实在不愿娶怀宁郡主,才会拿娶我做挡箭牌。”
这是她想了许久,想出的除了慕昭对她情根深种以外,唯一合情合理合逻辑的理由。
而慕昭蹙起眉头,觉得她简直在胡编乱造。
他需要吗?
拒绝别人对他而言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
不容拒绝也拒绝多次了,根本不差这一回。
“……那你怎么办,就这样把一辈子搭进去吗?”
“自然不会。”她默了默道,“他答应我了,若他有了心爱之人,便与我和离。”
好家伙,合着她那天问他这个,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的心爱之人尚且无影无踪,她倒好,不但早就找好了下家,事到如今还不忘维护。
季述蹙眉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他一辈子都没寻到心爱之人呢?”
还有句话他没好意思问出口——
若你就是他心爱之人呢?
毕竟她真的是一个很值得人喜欢的姑娘。
“怎么会呢?他那般年轻,余生还有很多年。”
季述鼻间有些酸涩,他深吸一口气道:“朝朝,你有没有发现,你如今口口声声都在替他说话?”
啧,还“朝朝”上了,他都没叫她叫这么亲密。
不知道还以为那男的在喊他呢。
他也可以叫“昭昭”啊。
……有吗?
月思朝陷入沉默。
她觉得她没有夹杂任何私人情感,只不过是在阐述事实。
季述扯住唇角笑笑,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这是之前你一直想求的假死药,我得知西南有一位蛊医做出了这个,这才不顾一切地赶过去,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月思朝严肃打断季述。
“……之前的事需得从长计议,起码现在不能这样……慕昭他如此帮我,我不能全然不顾他的感受,只成全我自己。”
“那太自私了。 ”
“季大哥,你也不会喜欢这样自私的我,不是吗?”
心照不宣的窗纸就这样被她毫无征兆地捅破。
季述凝着面前神情坚定的姑娘,一时陷入了沉默。
慕昭微眯双眸,若有所思。
不出他所料,那男人果然喜欢她。
可月思朝这女人却有些让他捉摸不透。
她喜欢他这件事毋庸置疑,不然也不必在言语间一直维护他。
可她好像也在和这个男人秘密谋划着什么,且是他毫不知情的事情。
……如果一个姑娘喜欢一个男子,是会依赖他,事无巨细地同他商量,还是会瞒着他,免得惹他烦心?
慕昭抿了抿唇,觉得她不论瞒不瞒他,如今都已惹他烦心了。
他自院墙上跳下来,潇洒落地,理了理衣袍,双手背于身后,端出一副矜贵姿态走向她。
“好巧,这不是在下的未婚妻吗?”
“那这位是——”
第26章 微妙“你小衣落我那儿了。”
……巧什么巧?
月府离侯府足足隔了小半个京城,若非慕昭特意过来,怎么可能和她在府前撞上?
但月思朝看破不说破,仍好心介绍道:“他叫季述。”
“我同你提过的,那个生意上的朋友。”
慕昭故作恍然:“原来是他。”
他正是那个曾与她深夜叙话的男子,难怪看着莫名眼熟。
怎么还来?上瘾了是吧?
他知道他之前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吗?
上回要不是他好心替他背锅,她如今只怕都被迫嫁去史府做妾了。
心中虽唾弃了他一番,他再看向季述时,却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姿态,反客为主道:“她之前总怕我误会,反复解释你们没什么关系,今次一见,季兄果然气度不凡,多谢你从前对她的看顾。”
月思朝蜷了蜷手指,微微蹙起眉心。
……他说得虽是事实,可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
像在对她宣示主权,又像在和季述炫耀她很怕他误会。
季述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与慕昭碰上。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这般匆忙地一入京就跑过来见她,应当回去好生沐浴熏香,再换身更为得体的衣袍。
现下倒好,在慕昭的趾高气扬之下,倒衬得自己更狼狈了。
不,早知如此,他该在生辰那日向她表明心意,这样就不会给慕昭可乘之机了。
季述压了压心头的烦躁,低声道:“侯爷不必客气,她既唤我一声大哥,照顾她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日后仍不会变。”
……季述的话也好奇怪,像是在向慕昭证明他俩关系很是牢固。
三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微妙,月思朝头皮发麻。
她抬手扯了扯季述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毕竟他日后入朝为官,难免还要与慕昭打交道,实在没必要因为她把关系搞这么僵。
为了终止这令人尴尬的气氛,她扬起一抹笑容,主动打圆场问道:“慕昭,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慕昭的视线落在少女纤细的手指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也这么扯过他的衣袖。
她对谁都这样撒娇吗?
再瞧瞧她这话问的。
他眸中不悦更甚:“怎么?他能来,我就不能来?”
被他这么一问,月思朝想起她如今确实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莫名有几分被人捉/奸的心虚:“能能能……”
季述眉心微动。
都说慕昭此人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他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从对她说话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更气的是,她先前竟还在替慕昭说话。
她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可他忍不了她平白受这个气。
他冷声道:“她说的也没错,依照礼制,男女大婚之前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哟,这男的还记得他俩要成婚啊?
那他深更半夜找别人未婚妻叙话,就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吗?
慕昭悠悠看向他:“是啊,正因怕被别人瞧见,我才趁着天黑偷偷前来。”
“若你不在这儿,不就没人知晓我俩大婚之前见面了吗?”
“和你心中打的算盘一样。”
最后一句话,被他一贯冷淡的嗓音掐出些意味深长。
季述眉心拧得更紧。
一样什么?
他与她素来克己守礼,从未有半分逾矩。
“我们可不一样。”季述正色道,气势之上毫不输慕昭,“我来见她,是光明正大登门拜府,走了通报的。”
“可你夜里求见的是本侯未过门的夫人,再光明正大也不妥当。”
……
“你们找我还有事吗?”月思朝忍无可忍叫停道。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你们自己在这儿慢慢吵。”她转身,抬步欲回府中。
两人一齐闭嘴看向她。
慕昭先发制人道:“回来。”
月思朝止步,再度转身,深吸一口气道:“你有事就说。”
慕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没有言语,而后若无其事地瞥了季述一眼。
似是在警告她,他在,他便不会说。
她皱起眉,实在不明白慕昭为何今日偏要与季述争个输赢,当真是好生幼稚。
而季述站在一旁,亦无要走的意思。
三人仍旧僵持不下。
最后月思朝道:“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慕昭念及他的正事,颇有些不满:“有外人在,你让我怎么说?”
这会儿他可真不是为了同季述争高下。
她再这样问下去,到时候他把那东西拿出来,他们三个都不会高兴的。
“……罢了,我先走了。”季述率先开口。
慕昭说得没错。
既然月思朝拒绝了他先前的提议,大婚一事便失了最后的转圜余地。
那么对他俩而言,他确实是那个外人。
“东西我给你留着,你若改了主意,随时来找我。”
月思朝见季述的神色很是落寞,咬了咬唇道:“慕昭……他不是外人,你有事直说就是了。”
好小子,和他玩以退为进是吧?
知不知道他已经见她用过多少次了?
好啊,说就说。
慕昭心中冷笑一声,自袖中抖落出一个柔软之物,平静而坦然地望向她。
“你小衣落我那儿了。”
……
三人之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月思朝瞳孔微缩,雪白的脸庞转眼变得通红,甚至可称之为娇艳欲滴。
问问问,问个屁。
她忽然很是后悔方才为何没径直走掉。
似是看穿了她的窘迫,慕昭走至她面前,把那件小衣塞入她手中,摊了摊手沉声道:“我也不想,是你自己非要我说的。”
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抹揶揄的笑。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她几乎咬牙切齿道。
“不客气。”他从善如流答她,继而看向季述,“季兄站这么远做什么?都是自己人,之后的事过来一起听啊。”
“……不必了,告辞。”
季述转身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目送他消失在巷口,月思朝这才收回目光。
“……你故意这么说的!”
与她的羞愤截然不同,男人看起来颇为云淡风轻。
他坦荡承认:“是又怎么样,我又没撒谎。”
“……你怎么这样,他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难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吗?”
发生是发生了,可这种私事怎么好向季述透露?
她觉得慕昭多少有些冒犯了,义正辞严道:“那也不能——”
他打断她:“我再重申一遍,是月姑娘你,三令五申,让我在旁人面前直说的。”
她的声音弱下去:“话虽如此,可你——”
“行了,你还护个没完了。”
他上下扫视她一眼,心想他还以为季述接受度多高呢。
“这才看见个小衣都接受不了,到我们成婚的时候,他是不是要去投湖啊。”
她严肃道:“我没有护着他,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这样说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又是好人。
是不是遇见的每个好人,她都会留三分情。
他怪异看她一眼,故作受伤道:“可你也说过我是
个很好的人,怎么还在这儿凶我。”
月思朝彻底被他绕了进去,甚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她深呼一口气,放软声线,内疚道:“……对不起啊。”
他盯着她,轻哼一声:“我原谅你了。”
他凑近她,神秘而严肃道:“不过我真的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她一颗心悬了起来:“什么?”
他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你生气的模样,很像一只小河豚。”
月思朝:“……”
“你才像河豚,浑身都是刺,一碰就扎手。”
“我碰着扎不扎手,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淡声道,而后垂眸看向她又被他轻易惹红的脸颊。
提起河豚,她不觉得它模样可爱,不觉得它味道鲜美,竟是觉得它扎手。
慕昭很难从一位官家小姐口中听到这样的描述。
这意味着河豚对她而言,并不是观赏的玩物或者品尝的美食。
“你没事碰它做什么?”
“从前我替人下河采过一段时日的蚌珠,有时候犯懒,便把它捏鼓,拿来刷洗蚌壳上的泥沙。”
难怪她水性不错。
可她到底是享天家俸禄的小姐,怎会替人做这个?
慕昭把逐渐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好了,说正事。”
“你既是被怀宁陷害的,为何那日却不说?”
“你知道了?”她愣了愣,平静解释道,“我没有证据,而且说了也没用,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小庶女的一面之词,去得罪一位金尊玉贵的郡主,我能做的,唯有尽力把损失降至最低,如今能嫁给你已经很好了。”
她倒是直言不讳。
他凝着她问:“这么说,你明知她要害你,还要故意来找我?”
……总感觉他问得有些奇怪。
但事实正是如此,她还是点了点头。
慕昭心中的犹疑再次落地。
他想,她还是最喜欢他的,不然为什么明知自己中了药,还只想着来找他,不找旁人。
不过,也许是她找不着旁人。
他记得他偷听他俩说话的时候,季述曾经提过一嘴,他离京一个多月,今日才刚刚回来,那时她就算想找他也找不到。
呸,有他这样出众的男子近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想找别人呢?
认识月思朝这么久以来,慕昭一直以为她对他情深不渝,今次还是头一次觉得,她与季述之间亦莫名有些微妙。
不过兴许在季述眼里也是这般。
因此才会在见到她小衣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失控到落荒而逃。
没过多久,慕昭便觉得他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她到底喜欢谁,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又不喜欢她,相反还很讨厌。
她诡计多端又三心二意,同样的撒娇手段在不同的男子身上都能施展一遍又一遍。
他管她做甚。
被迫娶她,已是他仁至义尽了。
若成婚后,她还整日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自己,他定不会给她好脸色。
第27章 大婚戳穿她的假装。
她与慕昭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十七。
月府一派喜庆景象,连府前的招财树的每一根枝杈都挂了红绸金线制成的小灯笼,院内更是布满红绸与各式各样的婚礼剪纸。
依着月夫人的意思,家中嫡亲儿子娶妻都不曾大操大办,嫁一个庶女更不必麻烦。
不过慕昭却不同意。
他说,时间虽仓促了些,但这终究是他武安侯府的婚事,又是陛下亲自指的婚,不可有失颜面,一切用度都只能比着最高的规格来。
因此,月府之内的一切布置,包括为月思朝添置的嫁妆,皆由他亲自安排。
浣枝会作为她的陪嫁同去侯府。
如今这个家里,月思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的娘亲。
季述既已找到了假死药,那么她的计划便可以提上日程,只是在这之前,她需要说服娘亲,让她自愿配合,以免日后节外生枝。
她一边斟酌着如何开口,一边等娘亲亲自为她绾发,妆罢,温雪望着铜镜里的女儿,感慨道:“总感觉你还小,没曾想,一转眼竟要离开娘身边,嫁人了。”
“那我不嫁了,一辈子陪着你。”她轻声道。
“胡闹,哪有谁一辈子不会离不开谁的?”
“那娘,你可曾想过要离开爹吗?”
她小心翼翼看向温雪。
“……你这孩子,净胡说,虽说你爹他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爹终究是你爹。”
“离了他,我还能去哪儿啊?”
“咱们买间宅子,自己住。”她握住她的手,“娘您也知道,我是可以养活您的。”
温雪听她这么说,第一反应便是她没打算同慕昭好好过日子。
她反握住她的手,眸中难掩担忧道:“……娘知道,你内里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不过你嫁过去之后,多少要收敛些脾气,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男子?娘看他对你真是不错,你多顺从他些,夫妻之间才能和和美美……”
月思朝深吸一口气道:“……您这般顺从爹,也没见你们多和美,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要守着他,一道条走到黑呢?”
温雪愣了一下,眼底有几分受伤。
月思朝意识到她话说得有些重,缓了下道:“……娘,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
温雪抚了抚她的头,宽慰她道:“娘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娘不是让你一味委屈自己,只是慕侯爷他位高权重,咱们家在他面前是说不上话的。”
“既然无人能在出事的时候为你托底,不如选择忍一忍,不让不好的事情发生,你明白吗?”
她明白,但不完全认同她。
无人托底,那就自己为自己托底。
忍一时之苦是权衡,忍一辈子,可就是懦弱。
不过好在她确认了一点。
娘亲虽胆小懦弱了些,却不至于不明事理。
只要她能让娘亲相信,她们可以在外过得很好,她应当会同意。
蒙上浣枝递过来的红盖头后,温雪亲自扶月思朝出了府。
外面热闹无比,温雪把她交予慕昭手中时,眼眶微红,心中恍惚有一种释然。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待自己的女儿到底有几分真心,毕竟她从前也被月庭的甜言蜜语和俊美皮囊迷得五迷三道。
她感激慕昭那日来府上为女儿解围,也知女儿嫁过去其实算高攀。
毕竟他对她新鲜劲儿未过,为她做什么都是肯的。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侯府里的人际关系竟还不若她们这小小五品官的府上复杂。
由此可见,他的家风很好。
既然如此,哪怕他日后不爱她,也不会苛待她。
真心总是难求,如此已是甚好。
温雪眨了下眼睛,泪水无声地砸在女儿的衣袖,而后便由另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接替了她,握住了月思朝的细腕。
慕昭垂眼凝着她的母亲。
他依稀对她有点印象。
上回他来府上为月思朝撑腰的时候,她也是如此,眼圈红红,默默垂泪,什么也不敢说。
他没有言语,只是递出去一方赤红的手帕,和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掌心的温度缓缓把袖间的湿润透过来。
月思朝垂眼,自盖头下方的缝隙看去,见他的指缝间隐隐透出些沾染在婚服上的泪渍,正圆圆地晕开一团,往外扩散。
男子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红。
虽瞧不见他的脸,单从气质上已比他穿黑衣时少了许多凌厉,多出几分艳绝。
只是……他也不至于哭吧?
她有些拿捏不准,慕昭这究竟是因终于找到合适人选成婚的喜极而泣,还是被迫与她结亲的自怜自艾。
她只好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他的手,以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别哭,这
么多人在呢。”
“……谁哭了?”
男子声音压得很低,从她脑袋侧方传过来。
还不承认。
算了,他一向都这般要面子。
她本着好心没继续拆穿他,只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慕昭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盖头遮住了新嫁娘的脸,但从窈窕身段,仍能窥见她的娇美可人。
不是,她这话何意?
莫名其妙开启话题,又莫名其妙暗示他这一句。
是想让他从现在开始就期待她今日会把他“怎么样”吗?
她知不知道何为矜持,何为害臊?
她这招欲擒故纵还真是百用不腻。
“……你能不能安分点。”
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轿子里。
月思朝独自坐在轿中沉思。
她到底怎么不安分了,她不是很老实吗?
车轿在侯府前停下,那只大掌再度稳稳握住了她。
只是比先前不同的是,他很刻意地与她保持了些许距离。
鞭炮齐鸣。
烟雾缭绕中,喜娘往她手中塞了截红绸,不必想便知另一端定在慕昭手中。
有了红绸的牵线,他离她更远了些。
红毯两边传来宾客的喧闹,她很想亲眼瞧一瞧,却碍于礼数,不得如此为之,只能透过盖头摇摇晃晃的缝隙偷偷打量。
可她此前从未来过侯府,对这儿并不熟悉,一时没留意足下的台阶,当即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完了。
她绝望地想。
这是陛下亲自下旨,侯府大操大办的婚事。
可想而知会有多么瞩目。
而她,这个慕昭亲自选定的夫人,理应端庄持重。
如今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摔一个狗啃泥了。
也不知道盖头会不会被摔掉,多丢人啊。
还有这一头金灿灿的钗环磕坏了可怎么办?
很值钱呢。
谁料天旋地转间,手中的红绸一紧,而后她的腰便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紧接着,跌入一个萦绕着清冷茶香的怀抱。
鼻尖撞在他胸膛上,有些痛。
她抬手去揉了一下,随手攥住他的衣襟站稳,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却只看得见一片红。
她默默想,他竟然没让她出糗。
也是,这同样是他的大婚,她丢脸和他自己丢脸别无二致。
“哟,这就抱上了,今日抱新娘,明年抱娃娃!”
周遭传来些令人脸燥的起哄声,她的声音自盖头里闷闷传出来:“……谢谢你啊慕昭。”
月思朝试图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谁知他的手依然握在她的腰上,并未打算与她分开。
她居然还趁机摸他的胸膛。
慕昭不悦地盯着她。
他就知道,不论他警告她多少句,她都不会真的安分。
她八成是见自己刻意离她远了,不高兴,所以想出这个法子,势必让他在众人面前与她亲近。
真是。
一定要在人前这般腻歪吗?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现下人这么多,你就不能等晚上?”
等晚上?
什么等晚上?
摔跤这种意外之事还可以任她挑选时候的吗?
月思朝茫然:“……啊?”
他懒得陪她装傻:“……你知不知道你季大哥也在?非得和我贴这么近吗?”
……也是,她好像还在他怀里,手还攥着他的衣裳。
宾客这么多,被人瞧见怪不好意思的。
她“哦”了一声,垂下手来,“那你放开我呀。”
谁知男人的手掐得更紧了。
一提季述,她就赶紧和他撇清关系,她什么意思?
他才是她的夫君。
他承认,他是没季述喜欢她,可在他这个正牌夫君面前,她能不能多少装一装,收敛些她吃着碗里盼着锅里的心思。
他垂首,低声警告她,冷淡的声线透过盖头传入她耳中:“虽然你我成婚是因一场意外,但月思朝,我希望你能摆清你自己的位置,明白吗?”
月思朝轻轻道:“哦。”
他松开手,为她理好红绸,与她继续进行繁复的拜堂礼。
直至喜官道出最后一句吉祥话:“送入洞房——”
她被他牵着,扶进一件屋子。
很快房门阖上,暂时把她与喧闹隔绝开来。
浣枝看向窗外,已是日暮西斜。
“小姐,姑爷去迎宾客了,估计要快子时才会回来。”
她坐在床榻上,眼前朦胧一片红色:“这么久啊。”
浣枝欢喜道:“是呀,今天的人可多了,奴婢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听说陛下还亲临了呢!”
陛下都亲临了……
月思朝扶了扶额,忽想起慕昭在她耳旁说的那句话,开始思考其中深意。
他要她摆清自己的位置。
她如今的位置是武安侯的夫人,而不是慕昭的爱人。
所以,在外她需得端庄持重,不要坏了他武安侯府的名声,私下里还得与他保持距离,省得他总误会自己意欲勾引。
唔……只需要把自己当戏子,把慕昭当戏班老板,她演好这个角色,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酬劳。
如此一想,自己这哪是嫁人,分明给自己找了个更赚钱的活计。
她心头的紧张顿时松快了好些。
她伸出手,一把将脑袋上的红盖头扯下来。
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红烛和浣枝惊讶的脸。
“小姐你……你怎么不等姑爷来揭盖头哇。”
她把盖头随意团成一团,丢在布满干果的床榻上,笃定道:“他不会来了。”
浣枝有些惊讶:“啊……为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的。”月思朝没同她细细解释,只抚了抚一整日没怎么吃东西的肚子,道,“浣枝,我有些饿了。”
“你叫人传膳吧。”
浣枝忐忑道:“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的,我和慕昭既是那样的关系,他便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亏待咱们,想吃什么,只管去同侯府的女使要。”
“等吃饱了,给我放热水,累了一日了,我要好生沐浴一番,然后早些休息。”
“哦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唤他姑爷,叫他侯爷就是。”她严谨叮嘱道,“千万别失了分寸。”
打工就要有打工的样子。
既要把慕昭当包吃包住的掌柜看待,那她的态度就要先一步摆出来。
可不能肖想着他会因成了婚,而与她先婚后爱。
届时成了深闺怨妇不说,还要平白被扣月例银子。
因着她的神情太过笃定,浣枝在将信将疑中选择了服从。
她同小姐安安稳稳地饱餐一顿后,小姐又唤人来撤了餐盘。
待屋子里的人走光后,浣枝感慨道:“小姐,侯府可比咱们府上好多了。”
从前在月府,连小姐都过得像丫鬟,何时享受过被人伺候的滋味。
“你也觉得好是不是?以后咱们会更好的。”
现如今这些再好也是慕昭的,等她攒够银子,买间院子,那就实打实是自己的了。
浣枝只笑着应她:“对,以后咱们会更好的。”
*
月上枝头时,侯府的热闹终于散尽。
“竟这么晚了。”
慕昭携着一身酒气坐于主位,眸中满是应付宾客后的倦色。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看似头疼地问一旁的凌川道:“她派人来催几次了?”
凌川站得笔直:“回侯爷,夫人她懂事得紧,从未派人来催过。”
她?
懂事?
她懂事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投怀送抱,害得他今夜被打趣了不知多少次。
慕昭呵笑一声,继续问:“那她今夜都做什么了?”
凌川事无巨细地汇报:“听夫人院中的丫头说,她传了膳,八菜一汤,饱餐一顿后又叫了水。”
嚯,还知道吃饱饭。
做那种事确实很费力气。
还特地趁他不在时先行沐浴。
怎么,是要维持好她那若有似无的体香吗?
看来,今晚注定是一场她来他躲的硬战。
慕昭苦恼地叹了口气:“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属下不知。”
“去看看。”
片刻,凌川来禀:“……这,侯爷,夫人她睡了。”
慕昭冷笑:“她装的。”
“盖头未掀,合卺酒未饮,她能睡才怪。”
凌川满脸为难:“不是……似乎是真的。”
“夫人房内的烛火都吹熄许久了。”
……她真睡了?
这怎么可能。
这定是勾他前去的手段。
凌川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侯爷,书房已为您收拾好了,您看您还要依先前吩咐,去那处歇吗?”
沉默无声蔓延。
隔了半晌,男人站起身,大步迈去了月思朝的院子。
一路上,他想,他不干别的,只是去戳穿她的假装。
第28章 撩拨“想要投您所好!”
月明星稀。
喜袍未褪的男子在门前止步,斟酌着是径直入内,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还是再给她一个机会,不至于在这大婚当晚,就让她尴尬难堪。
思来想去,最终他抬手,轻叩了三下门。
而身心俱疲的月思朝早已坠入梦乡,如今睡得正熟,哪里听得见这般文雅的敲门声。
久不闻其动静,慕昭不耐抿起唇,再度叩门。
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却依旧无人应他。
很好。
他给她好心递了台阶,她不下。
待会儿他闯进去,抓她个正着,她可别再倒打一耙。
他不由分说地抬手推开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如银的月光跟着照进来,点亮如墨夜色。
借着月光,他瞧见床帐深处躺着一个女子,一动不动。
他走上前去,只见她侧睡在软枕上,锦被只随意遮着小腹,阖着双目,呼吸平稳。
装得和真的似的。
他顺势坐在床沿,居高临下唤道:“喂,月思朝。”
眼下的姑娘呼吸未乱,并未理会,只是翻了个身正对着他,原本尚遮着小腹的锦被就这样被她丢在了一旁。
许是感受到了凉意,她曲膝蜷了蜷身子。
高大的影子笼在她缩成一团的身躯上。
慕昭冷眼旁观,这才发现她仅着了件水红色的寝衣,是大婚之前他连同嫁衣一齐送过去的那件。
与她素日爱穿的棉布料子不同,上好的绸缎在她身上被驯服得柔软贴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前的圆润挺拔。
其实她是该被人娇养着的。他默默想。
目光下移,甚至可见他一掌可握的纤腰。
慕昭喉结上下一滚,想起那最细一笔的滋味,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收拢。
却握了个空。
他蓦地升腾起一丝烦躁。
心道,她故意翻身,定是为了让他不经意看见这些,而后情不自禁地同她做些什么。
啧,他就知道她是在装。
好在他是一个颇为自持的男人,可不能让她得偿所愿。
众所周知,装睡的人是很难被唤醒的,寻常的手段他已经试过了,对她没用,若想戳穿她的伪装,需得上点强度。
于是他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别躺在这儿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装。”
仿若触及了天边的云朵,绵软柔嫩。
他拍完,莫名没舍得拿开,心中说服自己并不是真想摸她的脸,而是因为他还没拆穿成功。
还未等他继续,陌生的触碰令月思朝微微蹙了眉。
她再度翻了个身,把他的手彻底压在了软枕与脸颊之间。
原本只是轻轻触碰的云朵顷刻盈满掌心。
他顺着云朵的弧度收拢,再微微放开,反复几次,唇角不知何时,已然微微上扬。
而睡梦中的月思朝则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河豚,在水里与螃蟹打架。
螃蟹很是不讲武德,总拿钳子捏她圆鼓鼓的肚皮。
她不满嘟囔道:“……别捏我了,烦。”
唇角的笑戛然而止,他猛地抽回手来,警惕看着她:“……你到底睡没睡?”
见她仍没回应,甚至眼睛都没睁,他竟莫名松了口气。
看来是真睡了。
清冷夜色里,他已浑然把拆穿她装睡一事忘在了脑后,只凝着她的睡颜看得出神,没留意到她正四处摸索的手。
手臂就这般毫无防备地被她一把握住,往身前带去。
他垂眸,指尖之下正是她身前的沟壑。
手指微微一蜷,便能触及一旁比方才云朵还要柔软的所在。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碰了一下,竟还想碰。
指尖再次陷落,触及温软,他凝着她,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做了什么后当即头皮一麻,浑身僵硬起来。
薄红攀至耳后,燥热自指尖侵袭至小腹。
连呼吸都怕算作惊扰,他只小心翼翼地试图自她身前抽回手臂,却见她抱得更紧了些。
而梦中的月思朝只觉得自己机智无比。
她寻到一枝珊瑚抱住,把它抵在了螃蟹的钳中。
螃蟹捏不动珊瑚,以为它也是她的一部分,气急败坏,转而与它较劲起来。
她死死抱着珊瑚,就这样轻而易举把螃蟹玩弄于鼓掌,垂首蹭了蹭坚硬的珊瑚枝,满意地笑起来。
温热平稳的吐息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感受着抵在指尖的柔软,只觉得心跳声愈发地明显,微醺的酒意彻底醒了个干净。
他脑海中如今只剩一个念头——
还好她睡着了,不知自己曾经来过。
他不知弯身坐了多久,久到手臂开始发麻,像有若干虫蚁在爬,才终于等到她彻底睡熟的那刻。
看着她白净的面庞,他忽然想起他还不曾见过她盛装时的模样。
如今那些华贵的钗环与繁复的嫁衣被她规规整整地叠放在一旁,仿若只是被她借用着,走个过场。
他竟有些后悔没早些来瞧她一眼。
不是为了看她本人,而是瞧瞧他那些银子究竟花得值不值当。
他轻轻抽回手臂,起身随意揉着,蹙眉环顾四周,做贼心虚般地把床沿他久坐留下的痕迹理去,又扯过被子,照着他来时的模样,给她盖上了小腹。
做完这一切,他垂眸瞥了眼熟睡的少女,转身离去,轻手轻脚地阖了房门。
天光大亮时,月思朝坐起身来,环顾一番房间,心想果然不出她所料,慕昭是不会来的。
……只是她为何会梦见自己真变成了一只河豚?
这人嘴毒又高高在上,她才不会在意他的形容。
月思朝呼出一口气,换了衣裳下榻,梳洗一番后,迈出了房门。
侯府没有主母,她也不必去同人敬茶,于是她打算在侯府转上一转,也好尽快熟悉。
隔着老远,她看见凌川同她打招呼。
“夫人早!”
她还不大适应这样的称呼,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回他道:“……要不你还是喊我月姑娘吧。”
“那怎么行呢,侯爷极重规矩,若被他知晓了,会扣我月例银子的。”他严肃道。
月思朝轻轻啊了一声,颇有些内疚:“那还是算了,你就这么叫吧。”
凌川默默瞥她一眼。
重规矩是他编的,扣月例也是他编的。
别看侯爷表面上很抗拒她,实际上自他改口称她为夫人的那刻,侯爷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甚至他自己也会这么称呼她。
他分明就是心甘情愿娶她的,真不知道在那装什么。
他昨日都以为侯爷要歇在主院了,没曾想,他半夜又摸回了书房。
多年的情谊让他决心为侯爷添把柴火。
他适时提醒道:“所以夫人,当着旁人的面,你可千万记得称他为夫君啊。”
夫……夫君?
有点肉麻。
月思朝眉心轻拧。
仿佛看穿了她的抗拒,他故作高深道:“其实您昨夜未等侯爷宴罢宾客,便独自歇下,已让他不悦了,所以可别在这种小事上再惹着他。”
“您想,即便你们并非两情相悦,但他可是重礼之人,盖头未掀,合卺未饮,又怎算礼成呢?”
月思朝面露难色。
“可从前我也没觉得他这般重视这些……”
“那是您不够了解他。”
凌川适时开口。
“您想,若他不重视,何必耗费心力钱财筹备婚事?既搞了这么大阵仗,又怎愿意婚礼留下未尽的遗憾?”
“但他顾念您累了
一整日,等了一整日,便不忍再叫醒您,只得压下自己心头的委屈,默默忍受一切,我想,若不是您今日碰见了属下,侯爷是断然不会同您提起此事的。”
凌川默默想,侯爷就是嘴太硬,不如和他学着点,女孩子的心都很软的。
果然,下一瞬,月思朝犹豫问他:“……那我是不是要同他赔个不是?”
凌川以退为进:“不必了,这些事您心里知道就好,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被人忽视了。”
月思朝不认同他:“旁人忽视他是旁人的错,如今这事儿既是我考虑不周,那我理当负责啊。”
凌川故作惭愧:“夫人您真是深明大义啊!我不与您闲聊了,我还得去给侯爷买些茶点,午后他约了人来府中一叙。”
月思朝叫住他:“那个……不然我去吧。”
她向凌川打听了慕昭平日最喜欢吃的糕点铺子,带着浣枝坐着侯府的马车前往,挑了满满一食盒。
打算回府时,忽发现这处离季述那儿不远,仅隔着一条街。
他上回说,他帮她寻到了假死药。
这些时日她忙得不可开交,如今终于得了空闲,此刻又离午后尚久,不管怎么说,她去谢谢他是应当的。
送慕昭那盒她放在了马车上,命车夫和浣枝在此地等她,又折回去选了另一盒,独自拎着往书画铺子走。
此时,凌川“恰巧”引慕昭经过此处,讶异道:“哎,侯爷你看,那好像是夫人!”
“夫人她刚从您最爱的糕点铺子里出来!”
“想必是特地打听了一番,想要投您所好!”
慕昭掀起车帘看去,见果真是她。
月思朝还没走出多远,恰与刚从书画铺子出来的季述迎面碰上。
“季大哥!”她率先叫住他。
季述足下一顿,朝她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食盒。
“怎么你独自一人拎这么重的东西?是要回……侯府吗?”
“我送你吧。”他道。
月思朝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我特意买来谢你的。”
她指了指食盒,“你就快秋闱了,还要操心我的事,听说西南山路崎岖,这一路你定为了我吃了不少苦,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收下吧。”
季述抿唇笑笑,眸中情绪有些复杂,但还是应了声:“好。”
“假死药你什么时候要?”
和暖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
季述常穿素淡的宽袖袍,脊背清瘦,颇有几分俊逸出尘的味道,与她身上恬静安然的书卷气很像。
慕昭就这么静静瞧了许久,没有出声,而凌川扶额头痛,不知该说什么好。
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重金求一双没见过他俩的眼睛,给侯爷换上,还来得及吗?
“还不走?”
车帘放下,慕昭冷淡的声音自车内传来。
凌川清了清嗓子:“那个……属下认为夫人和那男子只是碰巧遇见了,碍于情面,才不好不送给他。”
慕昭冷笑:“她爱送谁送谁,关我什么事。”
马车自两人身边擦身而过。
月思朝并未留意,只道:“如今还不大方便,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去找你的。”
她的声音飘入马车内,慕昭冷笑一声。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
是她如今住在侯府,不方便与季述深夜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了吗?
他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她倒确实注意了。
没乘侯府的马车,也没带侯府的人,就这么孤身一人地偷偷摸摸地来找季述。
然后被他抓个正着。
慕昭垂下眼眸,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生气后,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真可笑,她爱找谁找谁,关他什么事?
*
月思朝辞别季述,独自走回马车。
回到府中用了午膳,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拎起食盒,打算去书房寻慕昭。
凌川守在门外,见她来赶忙目露求救之色:“夫人您终于来了,侯爷就在书房等您呢!”
她再不来,这儿就要被他的低气压给冻死了。
月思朝点点头:“好。”
她推开慕昭房门,却见已有位年近四十的大人在与他叙事,见是她,两人的话戛然而止。
只是慕昭半阖着眼,甚至懒得看她。
她把食盒放在一旁的圆桌上,想起今早凌川同她交待的话——
他极重规矩,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她抿了抿唇,垂首嗫嚅道:“夫……夫君,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
……夫君?
谁允许她这么叫的?
早上同旁的男子幽会,午后便又觍着脸来撩拨他?
慕昭抬眼看她,眸中深不见底,忽然开口道:“这点心是独独我有,还是旁的什么人也有?”
第29章 共衾“你夫君来和你睡。”
瞧他这话问的。
人家大人如今还站在这儿呢,她若说这些茶点皆是买给他的,没旁人的份儿,那待会儿客人吃还是不吃?
“……自然不是只买给你的啊。”
月思朝瞥了那大人一眼,试图帮他挽回局面。
心想,他多少有点太不懂事了。
慕昭沉默片刻,多少有几分无语:“你居然还敢承认?”
谁家的夫人背着丈夫偷情,不都得心虚些?
怎么到她身上,反而如此理直气壮?
除了那句还算能听的“夫君”,她连扯个谎骗骗他,说些哄他高兴的甜言蜜语都不乐意吗?
他就知道。
他的纵容早晚会让她蹬鼻子上脸。
月思朝蹙眉,再次瞥了那位大人一眼,不明所以道:“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这不是寻常的待客之道吗?
还是说,侯府太过显贵,以至于造访的大臣不配享用慕昭爱吃的点心,需要单独另备一份?
月思朝很是费解。
“你——”
她亲眼瞧见慕昭的眉心跳了跳,始终不曾自她脸上挪开的目光中渡上些责备。
他起身,踱步至她面前,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别以为有旁人在,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还威胁上她了?
她是听了凌川的话,觉得有些惭愧,才好心好意地来给他送茶点的。
忙前忙后一早上,还不落好,那她还不如在府里睡大觉。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家世不高。
若她哪里做的不妥当,不合侯府的规矩,他直说就好了,犯得上在这儿阴阳怪气么?
月思朝不满起来。
她抬眸看向他,忍无可忍道:“那你想拿我怎么样?”
“送个茶点罢了,你若不愿吃,便悉数给这位大人吃好了。”
她拎起食盒,不由分说地塞入那位大人手中,扭头便走。
临出门前,她回首狠狠嗔他一眼,用仅容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轻哼道:“谁吃谁是小狗,真懒得搭理你。”
慕昭:“……”
她这是什么态度?
目送她的身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廊下拐角,他黑着脸,独自坐回了书案后。
张钧手中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尴尬道:“……这,之意,我还是不吃了。”
他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吃,怎能不吃呢?反正她又不是特意给我买的,见者都有,你即刻就吃,吃不完带回府上。”
张钧行至桌前,把食盒按在桌面,叹息道:“我知你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可也不至于连我这个四十多岁的人的醋都要吃罢?”
慕昭心想,他知道个屁,他是有苦说不出。
他总不能把她和季述的事儿,就这么直白道于人前吧。
……等等,张钧说他什么来着?
吃醋?
呵,怎么可能。
他严肃否认:“我没吃醋。”
“行了,你也别装了,骗骗别人得了,我可是过来人。”张钧掀起食盒,从中取出一只点心递给他,“你放心,虽然我一表人才,文采斐然,年纪轻轻时也曾收获京城不少闺秀青睐,但如今都一把年纪了,对你造不成什么威胁。”
“说起来,我可太明白你了。”
“我追求我夫人那阵儿,她还在仰慕你父亲呢,为此,我也暗自吃过好一阵子醋,每回上朝时看见你爹就想揍他,要不是我自知打不
过……”
慕昭暗自思忖,这么说他也挺想揍季述的,但不是因为什么旁的。
他只是单纯看不惯他表里不一。
天天端得一副遗世独立、温柔出尘的清高模样,还不是私下偷偷见有夫之妇。
而且他自信绝对打得过他。
之所以不屑动手,是因为他觉得季述的道德败坏终究和他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才不是在吃醋。
慕昭未曾想到张钧居然也有与他类似的经历,再望向他的时候,忽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他好心去接他的话:“哦?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我俩后来聊起往事,她说她那时只觉得要嫁,就嫁一位盖世英雄,儒生再风雅,也少了那份豪情,后来——”
张钧没再往下说,怕提及慕昭的伤心事。
他夫人那时感慨,与英雄美人相伴的,多是生离死别,情深不寿。比之充满遗憾的天人永隔,还是与他这种疼媳妇的文臣相伴终生为好。
张钧只道:“后来我强忍醋意,整日讨她欢心,好在你父亲也不怎么搭理她,她便渐渐转了心意,嫁了我,与我和和美美至如今。”
慕昭若有所思。
因父亲不怎么搭理她,她才转了心意,最终爱上了张钧。
那月思朝起初对他情根深种,是否也是因他待她冷淡,才转而去施舍给季述眼神。
季述在她狂热追求他的时候,只怕也妒忌得要命吧?
想想他也曾体验过自己心中的这般滋味,慕昭就莫名有些畅快。
……不对,他俩不一样,他才不是吃醋。
张钧继续道:“所以你刚才因为我,同你夫人拌嘴,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待会儿咱俩散伙之后,你好生去哄哄她,人家还不是为了你的面子,才会在我这个客人面前表现出几分贤德。”
不是。
他俩拌嘴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他,他别太自作多情了。
慕昭懒得解释,干脆摆了摆手道:“别提她了。”
“不提也罢,那咱们聊正事。”
“朝中如今盘根错节,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今年秋闱,依我之意,是多选些无甚背景的年轻人,但你舅舅却不同意……”
之后张钧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沉不下心来,思绪纷乱。
他对她真的很冷淡吗?
也没有吧。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都不知道纵容过她多少回了。
可方才连他都想听她多说几句甜言蜜语,她是不是也一样?
他没季述豁的出去,不好意思把他做的那些添油加醋地说给她,她就觉得他待她冷淡了?
这女人也真是的,她自己没长眼睛吗?
张钧独自说了半晌,见慕昭只抿唇垂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慕昭被他唤回神来,顶着张钧热切关心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张大人,你方才不是说你是过来人吗?”
“我忽然想起,我有一个朋友,他前些日子曾找我诉苦。”
“你朋友?你哪个朋友?”
“别管。”
“我这朋友也是个武将,同我一样,这些年都不怎么与女人说过话,这方面的经验确实很匮乏,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张钧热心道:“你说来听听。”
慕昭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有位姑娘在追求他,他觉得两人还算合适,便想着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也成,谁知他答应她以后,她反而待他冷淡了下来。”
“有一日,他偶然发现,原那姑娘除了追求他以外,还背着他同另一个男子眉来眼去。”
“你说,那姑娘究竟是何意?”
“啊……还有这事?”张钧瞪大了眼睛,“那个男子和你朋友是一个类型的吗?”
慕昭想了想他与季述的分别,斩钉截铁道:“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那……那姑娘先认识你朋友,还是先认识另外那个男人?”
“先认识另外的那个。”
“他俩的条件谁更好?”
他比季述的条件简直好不要太多。
“自然是我那个朋友。”慕昭甚笃,“甚至可以说是全方面碾压。”
张钧抿住唇,半晌无言,良久,沉重道:“既然如此,那只有一种可能。”
慕昭忐忑看向他:“那姑娘同时喜欢上了他们两个,是不是?”
他说着,蹙起眉:“张大人,你说,天底下怎会有这般花心的女人?”
“我长这么大,见过移情别恋,见异思迁的,也见过逢场作戏,谁都不爱的。”
“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如这姑娘一样,同时喜欢上两个,还左右摇摆、难以取舍的,真是头一回见。”
说罢,他心虚补充道:“还好这事儿没发生在我身上。”
谁料张钧认真斟酌一番,道:“我觉得……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那姑娘应当只喜欢她先认识的那个男人。”
“对于你朋友嘛……八成只是看上了他的条件。”
空气凝滞片刻。
慕昭沉声问:“为何?”
“这很简单。”
“你想,若她真喜欢上了你朋友,他条件又远超之前那人,为长远计,她完全没必要再去搭理从前那个男子,只要好好同他过日子,下半辈子便不会差。”
他严肃应是。
张钧继续分析:“既然她舍不下,宁愿冒着被你朋友发现日后人财两空的风险,也要坚持同那人联络,说明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那个男子才对啊!”
“如此,她心中明明已装了旁人,还对你朋友展开热烈追求,定是想图些你朋友有,而那男人没有的东西。”
“至于后来又待他冷淡,说明她想图的已然得手了,就不必再装下去了呗。”
慕昭觉得张钧的推断简直可笑至极。
他扯扯唇角,却笑不出来。
良久,他低低“哦”了一声。
张钧扼腕,摇首感慨:“真心果然难求,还是你这样的好,从不愿妥协,一心只想娶自己心仪的姑娘,不把利益关系扯进婚姻里。”
慕昭冷冷瞥他一眼。
若眼风能化作利刃,想必这会儿张钧已经变成了座冰雕。
送走张钧后,他独自仰靠在椅上,默默消化着他同他说的话。
这太荒谬了。
月思朝居然不喜欢他,只喜欢季述?
比起这个,他一时竟觉得她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他简直疯了。
她不喜欢他,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被一个空有皮囊目光短浅的女人喜欢,才是他的悲哀吧?
想她做什么,正事要紧。
他提笔,顺手拿起一旁自边境送来的军报。
搭眼一扫,见其上并没什么大事,只是例行汇报。
跟她送来的茶点一样。
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那她还叫他“夫君”?
她若只是与他虚与委蛇,又怎么叫的出口!
呵,她一向豁的出去,从前她思慕他时,为了他,简直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对,她不喜欢他。
哼,她喜不喜欢他重要吗?
不重要。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姑娘,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刁蛮任性,为了嫁给他甚至不惜——
既然她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要嫁给他?
总不能真的为了他的钱财与色相,想当金尊玉贵、耀武扬威的侯夫人吗?
“啪”地一声,慕昭把手中的军报撂在桌上,阖上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反正他也同样不喜欢她。
他也是有权有势之人。
若真喜欢她,大可以像屎真香那厮一样,以地位要挟她。
不必顾及她的感受,也无需在意她的想法,甚至不用爱惜她的身体。
他也可以只顾自己快活,把她锁在府里,与她日夜缠绵,磨平她那动不动冲他使小性子的臭脾气。
他可以把她变成一只彻底属于他的,温顺乖巧的宠物。
……什么玩意儿。
他有他的自尊与骄傲。
他绝不会为了一个令他厌恶的女人,变成一个混账。
慕昭随手捏起一块糕点,垂首咬了一下。
依旧是入口即化的清香,不会过于甜腻。
和她一样。
“其实你一点也不好吃。”他蹙眉望着糕点,冷冷道。
而后他秉持着不愿浪费的念头,一口一口,把它吃了个干净。
*
明月高悬。
沐浴过后,慕昭独自躺在书房的内室,心中仍是不忿。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烦什么,翻来覆去地想,觉得大抵是她嫁入侯府以后,便霸占了他的院子。
而其他偏院离他的书房太远,他懒得去,将就挤在了这间小房子里。
从前,他是想着,她思他如狂,为免她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他得离她远一点。
如今既已知晓她不喜欢他,那还有什么好避嫌的呢?
凑合着过呗。
共枕同衾却又同床异梦的夫妻,不是多了去了?
隔了半晌,男子猛地坐起身来,随意披了件外袍。
墨衣隐匿于夜色,他轻车熟路地摸进了月思朝的院子。
推开房门的时候,他瞧见月思朝正穿着寝衣,在烛下写着什么。
她的衣裳穿得并不规整,抬头望向他时,不慎露出一瞬雪白。
慕昭面不改色地扫过,只见她一脸正气地问他:“慕昭?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问罢,还不忘拢一拢衣襟,一副保守至极的模样。
与她从前勾他时简直判若两人。
果然,诡计多端的坏女人,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懒得再逢迎他了。
他居高临下盯着她,冷哼道:“你夫君来和你睡。”
第30章 春潮“别乱蹭。”
烛下的少女有一瞬怔然:“啊,这不好吧。”
“我们昨夜不是都各睡各的,相安无事吗?怎么今日你反倒过来了……”
慕昭冷眼瞧她:“这是我的房间,我凭什么不能来?”
说罢,他觉得这话说得好似他上赶着来寻她一般。
“我认床,旁的睡不惯。”他找补道。
“总不能因为娶了你,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安稳地睡一觉了吧?”
少女哽了一哽:“……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往前走几步,困惑道:“那我睡哪里啊?”
慕昭:“你也睡这儿。”
她蹙起眉:“这怎么能行呢?”
他俩明明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
“怎么不行呢?”慕昭先发制人道,“都这么晚了,府中人都睡了,人家起早贪黑地做一个月,只拿十两银子,你总不好意思现在把人喊起来,再给你收拾间屋子吧?”
……十两银子,在月府做一年也给不到十两。
真是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更何况侯府还算是只强壮的骆驼。
慕昭毫不客气地走到床沿,坐下,大掌随意搭在软枕上,“何况我今日听说,朝中有位官员娶了媳妇,在新婚夜却没去她房中,以至于日后府中人人都瞧不起她。”
他顿了顿道:“我过来,也是为了你好。”
月思朝小声道:“……可当,当初不是你亲口说的,要我离你远点,莫要肖想旁的吗?”
“是啊,我只是来单纯睡个觉而已,没别的。”慕昭脸不红心不跳地审视她,意味深长道,“哦……月姑娘,你不会在想什么旁的吧?”
……嗯,她确实想了。
纵然两人已有过夫妻之实,可月思朝对那件事的记忆,唯有忍着药效寻他之前的难受,和解药之后身体的酸软。
之间是否欢愉,她毫无印象,自然也谈不上盼望。
但她毕竟是一个正常且健康的女子,面对她名义上的、样貌气度堪称出众的夫君这般暧昧的提议,她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个方面。
不过她只是好奇。
而且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她心虚到故作坦然道:“哪能啊,我再信你不过了,来,我们一起睡。”
吹熄烛火,两人仰面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条被子,颇有些客气。
慕昭开口打破沉默:“喂,你给我送的点心我吃了。”
月思朝:“哦。”
慕昭:“……所以你别生气了。”
他不提这事儿,她要都给忘了。
那时她说什么来着?
谁吃谁小狗。
“慕昭,你居然自愿当小狗。”她感慨道。
“汪。”
他在心里叫了声,旋即清了清嗓子,侧目望她。
“你白日不是还喊我夫君吗?怎么如今倒只喊我慕昭了。”
“……那不是有外人在吗?凌川说,不能失了礼。”
竟是那小子的主意。
不过他总算办了件人事。
可以考虑给他涨点月钱。
“你这样不行。”慕昭面不改色道,“万一哪日叫混了怎么办?为了建立你良好的习惯,以后私下里也这么叫吧。”
月思朝:“……”
话虽有道理,可她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思考着该如何婉拒,还未想出法子,困意便席卷过来。
夜深人静。
他睁开眼,凝着她的睡颜。
睡梦中的她看起来乖巧恬静。
他与她明明早有过比如今更亲密的关系,可在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总是避不去想那个满是潮湿水汽的雨夜。
回忆,便意味着眷恋。
可即便他刻意不去想起,每每望见她,那夜的触感仍会从记忆深处一遍又一遍地浮现,真实得仿若刚刚发生过。
他记得她很软,抱着的时候很舒服。
他下意识伸出手,搭住了她的细腰。
他一向起得早,应当不会被她发现的。
心里这么想,他的动作便大胆了几分,把隔开两人的被子轻轻抽出来,环着她的手臂收紧,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反正都已是他的夫人了。
只是搂着睡一下,应当不过分吧。
只图他的条件又怎么了,起码他有钱有色,那就是他的本事。
所以如今他可以躺在这抱着她,而季述不行。
更何况他只是觉得她抱起来很舒服,又不是喜欢她。
两片寝衣紧紧相贴。
布料的摩擦让他莫名觉得仍与怀中温软有些许隔阂,他随意扯开自己的衣襟。
而后手指落在她寝衣的系带上。
犹豫许久,仍是默默缩了回去。
他俩并非两情相悦,他可以大大咧咧解自己衣裳,但不能冒然去解她的。
东方渐起鱼肚白。
慕昭这夜睡得格外沉。
月思朝则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被强盗五花大绑了起来,腰后还抵了把匕首,迷迷糊糊之间,她试图从中挣开逃命。
耳后传来一道带着睡意的慵懒呢喃。
“别乱蹭。”
这一句轻语犹如惊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开。
她猛地睁开眼睛,垂眼见腰上束缚着她的手臂收紧几分,而那把“匕首”仍抵在她的后腰。
……啊这。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凭借本能自他怀中抽离,回首便看见他寝衣散开的上身。
她赶忙闭上眼睛,用手欲盖弥彰地捂住。
再轻轻分开指缝,透过其间,默默打量男人宽阔的肩膀与流畅完美的胸肌,而后觉得脸上有些烫。
再往下……可惜他穿了裤子。
啊不对,她在可惜什么?
因着她的动静,慕昭很快睁开了眼睛。
他没想到月思朝会先他一步醒来,想想昨夜他莫名其妙做的那些,顿时有些心虚。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理好寝衣,疑惑地瞥她一眼,轻声道:“奇怪,我睡着之时,衣裳尚且规规矩矩的,怎么醒来就成了这样?”
他这话简直意有所指。
月思朝红着脸,放下手,眼睛仍控制不住地落向他的衣襟深处。
“反正绝对不是我。”她眼神坚定无比。
慕昭蹙眉:“话别说那么死,你知道你睡觉不是很老实吧?”
月思朝跟着拧起眉。
这和她睡觉不老实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她滚去了他怀里,可总不
能是她解了他衣裳吧?
“我知道啊,但……”
“巧了,其实我也不是很老实。”
“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巧合,月姑娘。”
月思朝点点头,无比赞同:“对,巧合。”
慕昭:“所以抱你也是。”
月思朝:“……”
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行吧。
她只好把想问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今日打算做什么?”他一边穿衣裳,一边随口问她。
“唔……上回写的东西到了交稿的日子,要送去书画铺子,然后再往船铺里去一趟。”
行程安排得倒是满满当当。
合着一整个白天,都跑去见季述了。
这不行。
两人四目相对,慕昭若无其事地提起:“你我大婚之时,陛下曾赏了匹自邻国进贡的好马驹,只可惜府中会骑射的皆有自己惯骑的马,我想了想,似乎就你没有,只好送你了。”
上回同慕昭回京时她曾骑过一遭,初学的新鲜劲儿还未过,闻言,清凌凌的眸子亮了起来。
“真的吗?”
他颔首:“既开始学了,就不要荒废,多多练习才是。”
她兴奋地“嗯”了一声。
“你要教我吗?”
“不教。”他拒绝道。
他只是不想见她整日去和别的男人偷情,又不是喜欢她。
他很忙,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从城西出去,有片皇家树林,专供跑马,今日你先与那马儿熟悉熟悉,明日我找人带你过去。”
*
用罢早膳,凌川便依慕昭所言,带她去了马厩。
马夫刚从中牵出一匹马儿,正给它梳毛喂草,见是凌川,当即走上前恭敬行礼:“凌大人。”
留意到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他笑出一口白牙:“想必这位便是侯夫人吧?夫人好!”
月思朝颔首致意,望向那匹马儿:“好漂亮的马!”
马夫走过去,抚了抚马儿的耳朵:“回夫人,它是侯爷爱驹所生,自然漂亮,性子也好,现下乳牙才初初长齐,正是认主的时候。”
月思朝愣了愣。
“……不是说是陛下赏的吗?”
凌川适时干咳几下,岔开话题对马夫道:“还不快去取些草饼来。”
马夫会意缄口,取了些草饼交给月思朝。
月思朝摊开手,等它凑上来吃完,最后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她的掌心,晃了晃尾巴。
果然很亲人呢。
翌日,她带着浣枝和凌川出了城西的门,大约走了半柱香,终于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林前有数名禁军模样的人把守。
凌川出示了令牌,守卫见是武安侯府的女眷,放行时特地叮嘱道:“林里有不好得罪的贵人,你们跑马时小心些,莫要冲撞了。”
凌川闻言皱了皱眉:“何人?”
“长公主及若干女眷。”
长公主是怀宁郡主的娘亲。
那她是不是也在?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心,月思朝嘱咐道:“我们还是往偏些的地方去吧,离她们远点。”
谁料还未走出多久,只听远处传来怀宁郡主的娇音:“呀,这不是之意哥哥的马生下的小马驹吗?”
月思朝头皮发麻,不得不止步。
事与愿违常有,她越不想遇见,便越容易遇见。
凌川瞥了眼月思朝,眸中流露几分同情,而后给了浣枝一块令牌,示意她赶忙回侯府请人。
片刻,怀宁一行人便骑马而来,她率先翻身,跳落在她面前。
“呀,这马驹他平日里宝贝得和什么似的,连大皇兄开口问他要了几回都不肯给,没曾想……就这样轻易地落你手里了。”
她说着,抬手抚了抚马儿的脑袋。
马儿并未反抗,任由她轻抚。
大概是“好朋友不可以和讨厌的人交往”的幼稚心理,月思朝对这匹马儿生出些不满。
怀宁郡主见它对自己很是温顺,心情大好,笑着道:“妱妱,它看起来很喜欢我呢。”
月思朝蹙眉,心想她俩很熟吗,她就这么叫她。
还未待她出声,却见怀宁身后走出一个蓝衣少女,肤白若雪,眉眼弯弯,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是呀,郡主。”她笑意盈盈地应和她一句,望向月思朝,“想必您就是武安侯夫人吧?”
还未待月思朝回答,怀宁看向凌川道:“凌大人,此间都是女眷,我们想同朝朝说些体己话,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多有不便吧?”
凌川本想拒绝,却见月思朝冲他摇了摇头。
怀宁说的在理,在场的闺秀起码有十多个,他一个男子在这儿确实不妥当。
况且也没必要为了她冲撞怀宁,这么多人在,她也不敢把她怎样。
待凌川走远,怀宁把周围人一一同她介绍了一遍,最后似笑非笑对月思朝道:“你可别误会,她是女字旁的妱,我家的远房亲戚,小时候与我玩过好些年,近日刚来京城,同你的名字不一样。”
“你今日也是来骑马的吧?我们不妨比一比?”
月思朝不欲与她纠缠,推拒道:“我骑术不佳,还是不与郡主一较高下了。”
怀宁诧异看向她,讥笑道:“身为武安侯府的人,居然骑术不佳?”
“也行,不比就不比。不过——”
她抬手去抚马儿的鬃毛:“你既自愿认输,便配不上这匹好马,不如转赠给我罢。”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此马是侯爷亲赠,我若拿它作赌注,赢了便罢,若是输给了他本不愿相赠之人,他定会不悦。”
“还望郡主莫要为难。”
她这番话说得巧妙,似在暗示众人怀宁郡主挑拨他们夫妻之情。
跟着怀宁一同来的皆是高门闺秀,谁人不知她过去对慕昭的企图?
“……你!”怀宁的眉毛微微扬起,“这样,妱妱亦是今日初学的骑术,你同她比总行了吧?”
众人跟着起哄:“是呀,来都来了,比比看嘛。”
还没完没了了。
如她所言,她若赢了,便是理所应当,若是输给一个初学骑术的女子,那便是连带着给慕昭丢人。
无论她输赢都讨不到好处,那何必要比呢?
“郡主若这般想要这马儿,便领回去吧。”她站在人堆里,面色平静,“只是君子务本,技以载道,不以市贾为心,还请郡主恕我难以从命。”
说罢,她转身离去。
怀宁望向身边的马驹,有些欣喜道:“……她这就不要了?就这样轻易送给我了?”
一旁出自书香大家的闺秀轻笑:“郡主,她这是讥讽您不似名门闺秀,倒似市井小民,以技谋利呢。”
怀宁唇边的笑容戛然而止。
*
其实月思朝并不认同一些士大夫的话。
譬如方才那句。
以技谋利又如何?
只要靠得是自己的双手和本事,那就不丢人。
可怀宁那种自幼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之人,最怕的就是和她眼里瞧不起的人,沦为同一个阶层。
既要戳人痛处,便要对症下药。
待这事儿传出去,长公主为了他们府上的面子,定会登门还马。
她除了需要从这儿走回雇马车的铺子以外,什么损失也不会有。
只是她走着走着,发现周遭竟愈发地僻静。
……该不会是走反了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方杂草丛生,连树影都仿若化成了鬼影。
她提心吊胆地继续往前走,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暧昧娇吟。
什么动静?
她不会撞见了别人野外偷情吧?
她止步不敢再动,打算等他们完事儿了再摸出去,生怕搅了别人的旖旎,继而惹来杀身之祸。
她正蹲在草堆里竖耳倾听,后领忽然被一只大手拎小鸡一般拎起,“你蹲在这儿做—
—”
熟悉的冷声低低响起,她赶忙回身,捂住慕昭的嘴。
他下意识扣住她的腰。
薄唇紧贴着她的肌肤,两人离得很近。
四目相对,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她的掌心,惹得她有些痒。
心莫名乱了一拍。
“嘘。”她松开手,冲他比口型道,“慕昭,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她不问,他倒真不曾留意。
可既听她这么说了,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之声竟变得明显起来。
……好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塞住嘴后的断续呜咽,夹杂着颇有韵律的撞击之声。
两人大眼瞪大眼地沉默着。
紧接着,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唯一的亲身经历,再看向慕昭时,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起来。
慕昭的确是来寻她的。
他本以为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却不曾想找到她的时候,她居然安然无恙地蹲在草丛里,兴致勃勃地听这个。
真无语,早知道不来了。
更令他无语的是,他莫名闻到了一股来自于她身上的浓郁香气。
很烦。他默默收紧掌心。
垂眼却见她颇不安分地在他身前蹭来蹭去,而后顶着张鲜艳欲滴的脸,似喜似嗔地瞪了他一眼。
……她这是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