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司。
年迈的老妇人面对如此酷刑招架不住一刻钟, 她哆哆嗦嗦地看向前方,双眼空洞无神。年轻时深邃灵动的眉眼在现在年近五十的年纪变得下垂布满褶皱。
草原人的骨骼鲜明高挺,即便老了也比寻常人多几分辨识度,她前几日跟在原辽身侧并未有人对此人多加注意, 但一旦混迹在中原人面孔当中, 她就是那个显眼的存在。
“我说, 我都说!”
眼神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 眸底的混沌突然变得鲜明, 好似穿越时空再次看见那张明媚艳丽的面容, 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对她招手, 老夫人突然流下两条热泪, 声音哽咽。
当年跟着服侍两任圣女进宫的草原侍女都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中原话,但如今老妇人早早回了草原跟在原辽身侧,十几年过去中原话因此又变得拗口生涩。
“我叫塞秋,是圣女身侧权势最高的侍女。”
一句话说完,两眼紧紧闭在一起, 她像是又回到了乐无忧身侧。
“圣女!圣女您要不再想想, 这件事若是做了, 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明艳带着狠辣的眸子闻声看去,对上侍女塞秋的劝阻毫不在意,“我还有余地吗?”
她们草原自古在天地间驰骋,现如今竟然要被困在这样一座狭小令人窒息的红色宫墙之中!她们的王对此还笑呵呵的说,“这是你的荣幸,圣女。你生得这样美貌,若是进宫一定是皇帝身侧最受宠的贵妃!”
拳头紧紧握在一起!
她如今是贵妃了,但只要一看见那双贪婪的眼睛她就止不住作呕。
原本在天地间明艳装得下天空和绿野的明媚双眸此时蕴含着滔天恨意,她就是要让顾家王朝在她的手下毁于一旦!
“这药……圣女, 可是要现在送去给薇妃娘娘?”
乐无忧躺在贵妃榻上闭眼,手上一只纯白长毛蓝眼的胖猫在她怀里睡着,“等着,等过一阵子。等到风家彻底消失在云国,那个时候,再送给我的好妹妹。”
塞秋心砰砰地跳着,她手上握住红色粉末止不住吞咽口水。她自有意识起就被乐家养在府里,二小姐出生后也是她跟在身侧服侍,后二小姐又被选作圣女,她当时笑得合不拢嘴。
她看作是妹妹一样的女子终于当上了圣女,日后面对王族都可以抬头挺胸的走了。
……现如今,圣女甚至比不上笼子里的金丝雀。
长呼一口气,塞秋把手心里的毒粉收好,装作无事的模样打开门,招呼着院子里的宫女前前后后打扫起来。
不出两日,塞秋迎着两位御医进来,圣女进宫已有三年,但久久没怀上龙子,皇帝和太后总让人来为她把脉。乐无忧烦闷,不耐地将手伸出去。
半晌,塞秋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两个草原人和两位御医。
曹力满面荣光,他见门关上了忙把手收回来,“娘娘放心,娘娘的药可是好东西,保娘娘五到十年内都不会有身孕。”
曹力话说完,跟在他身后略显拘谨的张玉群也跟着笑。
“少说废话。”
乐无忧冷眼看去,看得曹力脊背发凉,他忙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梁大人的信,请娘娘过目。”
梁忘里?
乐无忧皱眉接过来,精致贵气的护甲被她嫌弃地扔在桌面上,一双纤纤玉指在这几年中被养得娇嫩,连手腕上的茧子都消退下去,一副高门贵女的模样,但越是这样越让乐无忧恼火。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到信纸上,皱眉看了起来。
信纸上的内容不多,乐无忧轻扫两眼。眉宇间的愁闷展开了些,她轻轻挥手,“塞秋。”
塞秋懂了,她快步去衣柜中端出一套衣裳。
明黄色长袍,上面绣着气势昂扬的金丝龙纹。
竟是龙袍!
曹力和张玉群两人都看得呼吸一滞,二人伸手哆哆嗦嗦接过来,慌得差点忘了呼吸,手忙脚乱把龙袍塞到药箱里,但因为紧张,怎么也塞不进去。
乐无忧不耐,“啧。”
塞秋快步上前,“我来吧。”
张玉强讪笑两声,被曹力拉着退开,“多谢塞秋姑娘。”
药箱盖上盖子成了原本的模样,曹力和张玉群起身摆弄摆弄袍子,笑着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乐无忧的寝殿。
春风吹过柳树,转眼又到冬日。
风府藏匿龙袍一事被一位小厮慌乱之间翻了出来,竟就藏在风府正殿的牌匾后!
皇帝闻言暴怒,当即下令满门抄斩。
丝毫不顾及还在风府探亲的薇妃风灵雪。
薇妃抱着十七皇子晕倒在风府,被人带回宫后大病三天三夜,而再次醒来时,她情绪崩溃和皇帝大吵一架,当即被降了封号。
“薇妃”变成了“微妃”。
禁足一年,不得旁人探望。
乐无忧躺在床上,怀中还是那只白猫,她身上的狐裘是皇帝秋猎时猎到最好的一件,巴巴的给人送来。
“塞秋,把药给曹力送去,”女人说话间眼睛都没睁开,“他知道怎么做。”
“是,圣女。”
塞秋沉闷的神色在对上十三长剑时终于有了色彩,她惊恐着后退,看着面前男人盛怒的神色吞咽了几下口水。
刑司的密室中昏暗不见天日,顾回舟红色长袍在此处昏暗的烛光下也红得发黑,如墨一样的眼让人看不见一丝光亮,声音更像是从暗夜里走出来的修罗,“接着说。”
十三恶狠狠放下长剑,退后一步和十四站在一旁,他眼眶泛红,抿着嘴不发一言。
塞秋哆哆嗦嗦往后退,带着锁链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不、不出半年,微妃、微妃娘娘逐渐失去神智。”
“那药是我们草原上出了名的噬魂散,专门用来给即将死去的人服用,那群人在死之前会失去人的神智,在猎杀牛羊的时候更顺利,为他的子孙后代做最后的贡献。”
“你!”十三手腕被十四抓住,他眼眶充血看着跪在地上不成人样的老妇人,她们怎会这般恶毒!
若是没有这两人下药,当年的薇妃如今本该是太后!
“原本……刚开始微妃娘娘一个月只有一两次失去神智,后来变成十多次,殿里的人都说微妃娘娘得了失心疯,宫女渐渐都跑光了,连原本十七皇子的奶娘也跑走了。”
她面色逐渐冷静,好似看不见地上的血,又或者沉浸在当年的事情当中。
“再后来微妃娘娘连续几个月都一直是这副模样,直到后面再也醒不过来。”
“但噬魂散向来用来寿命不足一年的男子身上,用在活人身上时如何无人知晓。她还是第一个,活了这么多年——”
说着,塞秋兴奋起来,“圣女大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奇迹,她看着微妃活了两年,四年,八年……”
“然后,然后圣女就死了。”
十三厉声,“怎么死的?”
“圣女居然怀了孩子,”她突然又哭了起来,“圣女大人对皇帝恶心到看了他一眼就想吐,怎么会想怀他的孩子!”
“然后圣女就吃了堕胎药,但孩子没打掉,圣女的血流了一地,便再也没醒过来。”
塞秋呜咽哭着,十四攥紧拳头站在原地,他不敢想身后的陛下是怎么样的神色。
“为何——”十四冷声,“为何要陷害风家!”
塞秋立马厉声回应,“因为要让云国彻底消失!”
“十七皇子是最小的一位皇子,也是圣女见过最聪慧的孩子!这样的人活在服用了噬魂散的人手里,长大定然是个杀神,若是再由圣女扶植上位,云国一定会灭国!”
塞秋说得坚定。
刑司内突然静了下来,坐在阴暗处的男人突然嗤笑一声,再无动静。
“可是圣女死了,我们没办法了。”塞秋哽咽,“但圣女在死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圣女称,若是她死了狗皇帝就能放过乐家的女子,这件事就此作罢。”
“要是没有……”
声音悲哀,“果真没有。”
“六小姐作为下一任圣女被送进宫,住在了圣女原本的宫殿,被封为矜妃娘娘。”
身为乐家的女子,六小姐怎么能甘愿待在这鸟笼里做一只困兽,于是她当晚找上了她,两人商谈一夜……
“当晚六小姐哭红了眼,她说她来就是来完成姐姐的遗愿。我高兴坏了,忙把圣女的信交给六小姐。”
“第二日,她带着太监去了微妃的院子,从那带回了不成人样的十七皇子。”
“我本想着留下来帮六小姐,但小姐不肯,她将我送回草原,给我安排了一个好去处,自那之后,我就再没见到过六小姐。”
老妇人不敢置信,她气到发笑,“但六小姐竟然软了心肠!她怎么能把医术和武功全部教给十七皇子?”
“她怎么对得起她姐姐!”
“若不是她!现在这片土地就该是我们草原人的!她不配当草原的圣女,她甚至不配做乐家的女儿!”
“乐无矜她竟然还给冷宫里那个疯女人收尸!她不配做——”声音戛然而止。
“啊——”
一把匕首一刀封喉。
直直插在老妇人的喉咙上,十三和十四满是冷峻的脸对视一眼,这把匕首来自他们身后的那片昏暗。
“扔了,喂狗。”
声音听起来轻飘无力,十三转身想去看,却被十四拉住。十四对他摇摇头,“我们处理这里就好。”
陛下需要自己静一静。
春日的温度越来越热,自前几日的短暂升温后气温平缓了些许,但也一路向上攀升。顾回舟从刑司出来,漆黑的大门从里侧打开,外面刺眼的阳光灼烧着男人泛红的眸子。
视线宁静又悠远。
“微妃……”
顾回舟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自出生起一直到八岁。一直在这个女人手下苟延残喘,他曾无数次想过要将这个人活剥了,拴住一条腿扔到狼群里,再在人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拽回来。
医治好,循环往复。
但还没等他实现这个愿望,那个女人死了,发疯一般撞死在冷宫的墙上。
崔祥祝被他屏退留在云殿,顾回舟第一次在皇宫中不知方向。良久,他缓步踏上前往后宫的宫道,推开一道厚重的宫门,老妇人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都历历在目。
前八年生活过的宫殿依旧是满目疮痍,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顾回舟冷着脸往里走,额角猛地传来尖锐灼热的刺痛。
“舟儿!来让母妃瞧瞧近日有没有重一些!”
“奶娘,没关系。本宫自己的儿子多抱一会又能怎样,本宫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儿,抱一会我们舟儿能怎么样?”
“舟儿,你现在四个月了。还不到母妃膝盖高呢,等你四岁的时候,应该就能到母妃这里。”
“舟儿!”
……
好似两岁前的一声声呼唤被强硬塞进脑海,男人猛地踉跄,忙伸手撑在树干上。当初在风灵雪初有孕时栽种的梅花树,如今已经长得健壮高大,足以撑住一位成年男子。
眼周猩红一片,顾回舟猛呼一口气,他双手攥紧手中的信不敢看第二遍,女子与老者来往的书信中无半点政事,字字带着对未来的向往,每一封信中都写着关于她的“舟儿。”
住过的寝殿落满灰尘,顾回舟不再看一眼,他冷眼凝视着紧闭的门窗,不知不觉在此处待到了天黑。背后的树干撑着男人滚烫的躯体,他眼中的猩红更加吓人可怖。
终于,顾回舟站直了身子,他把手中的信纸紧紧攥在手心,却在即将要走出门时僵直了步子。
一片粉蓝色的碎布挂在废旧到生锈的一把长剑上,经过了十几年的风雨变得褪色萧瑟,已经看不出当年华服锦缎的模样。
男人闭上眼,转身走了出去。
云殿内,遥如意趴在桌案前昏昏欲睡,他今日找王千山背书背得磕磕巴巴,又被先生留下来背了一下午,直到日头落下西山,方才被从偏殿放出来。
桌上的一道道菜品瞧着有些凉了,崔祥祝连忙让人撤下去。他看着趴在桌上的十九大人难免有些不满,思来想去,总管太监上前拍了拍人,“十九大人。”
“嗯?”
遥如意迷迷糊糊抬头,他还以为是皇帝回来了,见面前人是崔祥祝,欣喜的神色骤然减退,“怎么了,崔公公。”
“这……今日陛下和十三大人十四大人去审问当年旧事,如今两位大人都回来了,不知陛下在何处啊?”
“陛下还没回来吗?”
“可不是!”
如今已经戌时了,怎能还不见皇帝的影子。他起身,对着崔祥祝说,“公公就留在云殿吧,我去找十三十四问问。”
“哎,好好好!”
还以为皇帝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刑司,奈何一直没找到,中途碰上十三十四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遥如意皱眉,夜色漆黑,有的宫道有太监掌灯,有的没有。他在夜晚的皇宫中来回穿梭,终于在暖玉阁边看见了在池边舞剑的顾回舟。
松了口气,遥如意连忙走过去。
但在他马上要走近时,男人剑风变得凌厉,墨黑色的长剑在月色下闪出冰冷的寒光,那柄长剑比霜月长一掌的距离,遥如意看着男人手下动作加快,冷峻的眉眼好似闪过一道猩红。
还未走近就能闻见铺天的酒气,遥如意瞳孔紧缩。
皇帝的剑身马上扫向自己的腹部。
“欻——”
“锵——”
顾回舟瞬间转头,手中长剑被震得停在身前,地上“铛”的一声,落下一柄银色长剑。
看来人是遥如意,顾回舟眼中的嗜杀有片刻的停顿。
笑意涔涔看着来人。
半晌,他放下手中长剑,浅笑着把来人拉进怀里,烫人的呼吸打在遥如意耳侧,他问,“你在找朕?”
“陛下,该回去吃饭了。”
顾回舟没应声,他拉着人上前几步,顺着阶梯往水下走,池水滚烫,但比不上顾回舟身上的温度,遥如意一惊,他伸手往上去摸皇帝的手臂,“陛下,你在发热。”
顾回舟点头,“朕知道。”
“那——”
话没说完,遥如意也被人拉到水中,他踉跄几步站不稳,伸手扒在男人胸前。
汤池中的水荡起涟漪,打湿两人胸前的衣料,遥如意看见男人神色变得幽深,但他哪管得上这些,皇帝本就在发热,怎能泡汤?
“陛下!”
遥如意的手腕被男人攥住,顾回舟低下头,热气呼出撞在遥如意脖颈两侧,酒气和热气混在一起烫得遥如意也跟着神志不清。
“唔——”
唇瓣接着被人含住,遥如意猛地放大瞳孔,他看向顾回舟猩红的眸子,好似笼中的野兽终于被人带开了铁链,但并没人告诉这只凶兽要杀谁,要毁掉何人。
于是只能肆意冲向四周,抓住一个物体就开始撕扯吞噬,将其吞之入腹。而自己就是被抓住的第一只猎物。
对方口中的酒味与遥如意前几日喝过的果酒相差甚远,烈酒扑鼻的灼烧感让人不适。遥如意被人捏住下颚,唇齿间如同一条长蛇勾着他缠绕游走。
一会绕着上颚舔食,一会又如同被人当作玉液琼浆不停吮吸……
遥如意脑海中还记得一丝自己要把人找回去用膳看诊的念头,伸手搭上男人的肩,抽空猛吸一口气,他脸颊两侧染上红晕,“顾回舟,回去用膳——”
“唔——”
他听见男人一声轻笑,两人再次缠绵在一处。池水的滚烫逐渐蔓延至两人身上,遥如意不住嘤咛一声,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许变化,连忙挣扎着把人推开。
这——
顾回舟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眼中的猩红消散了些许,但依旧烫人,他笑道,“这有什么?”
遥如意看向自己,又看向对面的男人。对上人的视线后又一瞬茫然,转瞬再次被人拉过去贴在一起,不只唇齿间,两人水下也似这般。
从抗拒到被人引导着上前,遥如意伸手搭在男人臂弯上,他下意识用手扶住男人胸前,手攥住暗红色的绸缎微微用力。
“遥如意,我是谁?”
原本透亮的眸子现如今有些茫然,怎突然这么问?他嘴角的亮光彰显了两人刚刚做过的事情,他闻言道,“陛下。”
“陛下是谁?”
“顾回舟。”
顾回舟满意笑着,他盯着怀中人继续问,“你可还记得,答应过顾回舟什么?”
答应过顾回舟什么?遥如意恍惚的神色逐渐清透,这句话猛地把他带回到寒冷的山顶,那一片片云海之中的云寺,他说了好多次的话,“我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说清楚,谁不会?”
“遥如意。”
男人不满,“嗯?”
“遥如意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笑得餍足,顾回舟伸手抚摸怀中人的头顶,发丝被水浸透一半,但头上的墨发依旧柔软,这人被人抱着染上了酒气,仔细闻着发稍中有檀香的味道。
神色总算安稳些,两人一直在岸边,顾回舟摆着人靠在玉石砌成的石壁上,闭眸小憩。
春日的晚风带着微凉,遥如意被冷风吹醒了脑子,他原本是来找人回去用膳的,竟然被人拉在怀中亲个没完。他转身,面对着池中的男人。
即使闭着眼也能瞧见对方的疲色,闭眼时额头微微皱起,神色不安稳。
“陛下。”
“顾回舟?”
遥如意感觉不对劲,他伸手摸上男人的脸,脖颈处连着下颚竟然越来越烫!他用力把人扶在阶梯上坐着,又不敢让顾回舟完全躺在岸上,若是他回来晚些被冷风一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十九大人!”崔祥祝见人急忙跑回来,还湿了衣衫,心头一惊。
“陛下发热,快叫太医!”
约半盏茶的时间,遥如意换了一身衣裳,他看着一个个太医鱼贯而入,脸上的忧色挡都挡不住,看得几个太医惶恐万分。
“陛下是急火攻心引起的发热,需得静养几日。”王然长叹一声把手收回来,几根银针还留在皇帝身上。
“那老夫先下去煎药了。”
崔祥祝点点头把人送了出去,留下遥如意和十三在屋子里守在皇帝身侧。遥如意头上的凌乱还没来得及收拾,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尚睡得不安稳,心头感觉到不对。
转头问,“十三,今日审出什么了?”
十三犹豫半晌,“崔公公。”崔祥祝从门口走进来,应声道,“十三大人?”
“你先守着。”
十三转头对遥如意招手,“来,我与你说。”
第52章 梁家倒台 梁家,尾巴上挂了一撮假毛的……
遥如意眼眶通红一片, 他听着十三的话久久不能平复,皇帝本有一位很好的生母,他和微妃本该是母慈子孝,但却因为那两个圣女……
遥如意揉着眼睛, 哽咽道, “我想进去陪着他。”
十三点头, “但陛下对矜妃娘娘……”他说不好, 矜妃接了乐无忧的遗愿, 继续将陛下放在身侧, 却又从小将陛下当作徒弟一般培养, 估计陛下心里早就把矜妃娘娘当作师父了。
但若是没有这二人, 微妃娘娘和风家也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我明白。”
十三苦笑着点头,“去吧。”
看着人走进去,十三冷了神色,如今他们拿两个已经过世的人没有办法,但梁家和草原, 是该好好收拾一番了。
从夜幕昏沉到午夜的萧条寂静, 最后在天光逐渐亮起的晨曦中, 遥如意还是没忍住趴在皇帝床边睡过去,他梦到了顾回舟梦里的那番场景。
若是薇妃娘娘不被奸人陷害,她该一直是灵动娇俏的模样,即便在顾回舟长大之后,她也会温柔得唤他舟儿,让他陪着自己去江南或者去塞北。
遥如意再次睁眼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人了,他恍惚了片刻骤然站起身,在云殿看了一周推开门撞上在门口值守的小德子,急着问, “陛下呢?”
“回十九大人,陛下早上起来发热已经退了,如今应当已经下了朝。”小德子刚说完自长廊那侧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人不多,遥如意点头,快步朝那边走过去。
顾回舟自昨夜大病一场后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覆在血肉上,隐约能瞧见他眼周的血丝,眼底的红未曾消掉,他面无表情,带着崔祥祝往云殿寝殿这边走。
马上入夏,桃花开了又败,落在地上被小太监们扫成一座座花瓣山,要是被风吹过又像是山体滑坡一般倒下去,又要接着扫。
原本他们也想直接清理了扔出去,奈何被崔公公拦住了,说十九大人闲来无事就爱看着这些花花草草,放在那十九大人欢心了皇上也跟着高兴。
见到来人是遥如意,顾回舟眼底终于有了温度,他摆手,崔祥祝立马停住脚步转了方向。
留下两人一道往回走。
遥如意一凑上来就忙摸着男人手腕,他可是记得昨夜男人的手腕及手臂是何等的滚烫,如今摸着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微凉,他默默嘟囔,“还没入夏,你穿这么少做什么?”
声音不大,好似心中不满又顾及对方权势不敢大声张扬。
“呵,”男人一声冷笑。
“你就这点出息。”
遥如意不满,但他确实是男人说得这般,临进门又实在不忿,他板着脸,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抢先皇帝一步进门,大步迈进去怒气冲冲坐在床上,眼睛瞪着无声看向顾回舟,好似在说,“没出息?”
“嗯,十九大人出息了。”
遥如意,“……”
顾回舟能感觉到自己从内而外的体虚,他此番发热并非外在影响,自体内而来的怒气是汤药掩盖不住的,只有他自己通了心底郁结的气,方能消解。
长呼一口气。
他路过遥如意身侧,伸手揽住对方瘦削的肩膀,带着人到龙椅上坐下,他坐在龙椅上,就让遥如意坐他腿上。
“我为什么不坐椅子?”
男人沉默,好笑又好气的看着怀中人,半晌,“你想坐哪儿?”
遥如意眼神闪躲,磨磨唧唧,“坐你腿上也行。”
“呵。”
顾回舟满意了,他桌上的奏折不多不少,也因为这两日的发病让十三十四气急,大半的奏折因为全是废话被十三筛出去大半,只留下尚有些脑子的奏折留下来给皇帝审批。
草原人一早启程回了草原,原辽托人给皇帝带话,圣女改了主意,夫婿一事记不得。且南边开垦一事,草原等着陛下的指令。
跑得真快。
“陛下,这是梁复的折子?”
顾回舟冷哼,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自曹力和张玉强两个太医被他扣住,梁府就动作不断,更是在原辽把乐无忧侍女交给他后频频上奏。
【臣在前两日知晓家父在先帝在世时做的一些荒唐事,臣心痛万分,恨不能回到当初拦下家父的荒唐行径,让其犯此大祸。梁家自知罪孽深重,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
遥如意冷脸,梁家私通宫中御医与妃嫔,陷害忠良罪无可恕。
竟还想着从轻发落?
他板着小脸,转身对上皇帝的视线,坚定摇头,“陛下。”
顾回舟盯着怀中人看了几眼蓦地笑了,他自认不是昏君,也不想成为像先帝那般混迹在后宫中最后被后宫吃掉的无能帝王。
但此时好似被怀中人下了钩子,恨不得带着人隐匿在山林中。
什么顾家王朝,和他有什么关系?若是顾家王朝自此断送在他手里,岂不是如了那帮人的意,皆大欢喜罢了。
一声轻笑,“不够。”
什么不够?遥如意不解。
“梁家手握一半虎符,能调动京中驻军。”顾回舟视线微眯,“况且朕的太子皇兄尚未露面,若是自此梁家满门抄斩,岂非留下一个隐患?”
“那又怎能任由梁家自此逍遥法外下去?”
“不,”顾回舟反驳,“朕还真当不了那么大度的皇帝。”他说到一半,笑意涔涔看着怀中人,伸手点点自己的唇角,“遥如意,亲这。”
“朕与你细说。”
遥如意闻言盯着皇帝所指的地方,他瞧着那处唇瓣不如先前那般红润,自昨夜开始便透着几分苍白,心底蠢蠢欲动,俯身就要上前,但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顿。
“前几日与先生论男女之情。”
“先生所言,只有成婚男女才可以做这般亲密之事。如若未成婚,那便是轻薄旁人。”他神色认真,“陛下,我在轻薄你吗?”
两人相顾无言,顾回舟眼底闪过沉默,他良久才笑出声,“不是。”
“王千山胡说八道。”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给蘑菇纠正,“若是朕愿意,你也愿意。何谈轻薄?”
“朕问你,愿不愿意?”
点头,“愿意的。”
“嗯。”男人声音低沉惬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让他眉眼都跟着舒展。
感受到嘴角如蜻蜓点水般被人啄了一下,顾回舟不由“啧”了一声。
但抬头瞧见遥如意眼底雀跃欣喜的神色他微怔,眼睫在眼下打上一片阴影,他今日换上一身黑色金丝长袍,显得肤色愈发白皙,被润了一番的唇色红润些许,整个人笑起来也更显气色。
“梁家此前没了梁郃,同样没了在军中的依仗。即便手中握着虎符也难成大事。”
顾回舟神情变得不屑,但虎符放在梁府就是他心中的一道结,“军中有人看着,梁家在这方面消停一阵。”
幽幽道,“但若是梁复死了,梁家也该病急乱投医了。”
遥如意恍然。
梁复虽也难成大事,但相比粱乘风来讲还是好太多。梁复一死梁家就只剩下梁乘风,自然而然成了梁家家主。
顾回舟,“懂了?”
“嗯。”
他接着说,“粱乘风蠢笨无能,手握虎符大权,他因此会把全部底牌压在……”顾怀安。
嘴边默念这个名字。
顾回舟仰靠在椅子上挑眉,大手攥住怀中人的手腕摩挲,“朕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轻松,奸臣自会一个一个撞在朕的刀尖上。”
梁复,梁家,最后是顾怀安。
若是他没猜错,免死金牌,也在他那好皇兄手里吧。
“嗯?”
顾回舟看着起身的遥如意,手腕尚被他握在手里不知要去哪,“跑什么?”
蘑菇皱眉,“去吃饭。”
“嗯,朕知道。”
遥如意不信,他向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吃饭。
“十三。”
几声快步,十三从门外进来,“陛下。”
“去梁府,问问梁尚书。是想吊死在自家房梁,还是想被歹人寻仇,尸首分离于闹市?”说完他忙补充,“又或者梁尚书还想在朕的刑司中走一遭。”
“走了,用膳。”-
京中炸开了锅,听说梁家梁尚书在家中自缢了。
“梁尚书自缢?!”
“这怎么可能!”
梁复在前一天夜里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在卧房内的房梁上。仅仅是留下一纸书信,称已经过世的家父荒唐,干了陷害忠良的蠢事,自问对不起皇上,便只身替父前往地府对忠良谢罪。
还望陛下放过梁家旁人。
“梁复死了?”
“他也没说清楚陷害了什么忠良?就这么死了?”
“哼!听着他这般说,说得还是好听。把全部罪名都栽赃到了他爹头上,他要是自己没做亏心事能这么轻易死了?”
“哎,你们知不知道当年的风家?”
“风家?”一位年轻男子不明白。
另一个老头身边围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有人等不及了,“你快说说!”
“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所在的风家,当年的风家小姐是何等貌美,那可是京城公认的美人儿,后来进了宫。听说风府被砍头后不久风家小姐就疯了!”
老头说得邪乎,“而且听说当初风家风老爷是吏部尚书,官职压梁家梁忘里好几品。但在那之后,梁家一飞冲天,成了先帝面前的红人。梁家说什么先帝都听。”
一个老婆子附和,“害,听就听呗。又不是什么坏事。”
“你别插嘴!”
老头接着说,“我看啊,梁复信中写的忠良八成是风家,要不是皇帝母家他能死的这么干脆?”
“说得这个玄乎,等着吧。”
“你爱信不信,你就瞧着梁家今后是什么样子吧,即便还能留在京城,也是过街老鼠。梁家这样的大世家,这一辈竟然就只有两人,说不定怎么被人欺负呢。”
“可修你的鞋吧!”
众人一哄而散,老头见他们不信,也懒得和他们吵,他就老老实实在街上修鞋,这什么看不到啊?
不只百姓们讨论个没完,连朝中大臣也跟着不明所以,有几个稍微知情的人什么也不敢说,就听着其他人众说纷纭。
薛清平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路过梁复门前时,他撩起帘子想往里面看一眼,也只看见大门紧闭,门外的侍卫比以往多了数倍。街道上难免多了看热闹的百姓。
薛清平摆摆手,“走吧。”
“是,大人。”马车缓缓而过,车辙声盖过哭喊声。
朱砂色的大门背后,哭啼声一道接着一道。
自早上发现人吊死在房中后,姨娘王氏便哭得梨花带雨,她身子骨娇弱,早已是为人母的年纪,哭起来依旧惹得人心疼。
但现在可没人心疼她,梁平夏早上知道这件事后哭晕了过去,现如今怔怔坐在殿里,一双眼木着看向空中,时不时哭起来,等眼泪干了又静静坐着。
脸上一条条白色泪痕叠加在一处,梁平夏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她早早听见管家说父亲自缢,便什么都顾不上。
王氏哭着把梁平夏抱在怀里,母女俩更是哭作一团,“娘——”
“夏儿——娘的夏儿可怎么办啊!”
“娘,夏儿想要爹爹!”梁平夏原本自己待着尚且能抑制住情绪,但如今被王氏抱在怀里,喉咙中哽咽的话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
她哭肿了眼睛,从早上到傍晚,眼睛红得不像话。
她靠在王氏怀里,久久不能回神,心中念及着梁复,梁平夏想着就又要哭,她感觉最近像是在做梦一般,先是二叔,再是爹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轮到娘亲,哥哥和她。
“娘——”梁平夏颤抖着身子和王氏抱在一起,母女俩原本是京城里令人羡煞的高门妾室贵女,但现在只能抱着身子瑟缩在房中发抖。
“咚咚咚——”
“啊——”
梁平夏被敲门声吓得大叫,王氏连忙抱着她安抚,“无事,夏儿乖!”说着她自己的泪就先落了下来,“娘去看看。”
“娘!”梁平夏拽着王氏的袖子,乞求般摇头,“娘,别去。”
烛火摇曳透着窗外人的影子,是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梁平夏生怕那人就是陷害父亲吊死的凶手,在她娘亲开门的一瞬间冲进来,把她们两人通通杀死!
“姨娘,平夏。”
是梁乘风。
“是哥哥!”
这回也不用王氏去开门了,梁平夏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她慌乱之间光着脚踩在地上,开门直接扑在梁乘风怀里,哭腔混着泪水汹涌而出,“哥哥,平夏害怕!”
梁乘风眼下尽是乌青,不过一日他脸上的英气就被蹉跎殆尽,一双眼混沌阴狠,他看着怀里的梁平夏神色复杂,半晌他强硬把人从身上拉开,招呼一旁的侍女,“看好小姐。”
梁平夏不敢置信,“哥!”她不相信原本对她有求必应的兄长怎能在这个时候把她推开,哭腔更甚,“哥——”
王氏眼角一滴泪砸在地上,她双手捧着梁平夏委屈巴巴的脸勉强笑笑,“夏儿你先睡一会,娘和你哥哥聊些事情。”
“娘,我不想自己待着,娘!”
王氏心疼,但没办法。
她对着人点头,“娘马上就回来。”说罢,让侍女好好照顾梁平夏,王氏跟着梁乘风转身出去了。
“娘!”
夜色好似能把一切吞噬殆尽,梁乘风带着王氏走到一处房梁下,月色照不到的地方更显幽深昏暗,王氏身上穿着简单的纱袍,随着冷风不住发抖。
她窈窕的身子是梁复最喜欢的,但此时无人在乎她是否怕冷,梁乘风眉宇间满是不耐和冷峻,“人我已经带回京了,平夏那边,姨娘看好便是。”
王氏一怔,她瞪大眉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梁乘风,“老爷昨夜唤少爷去书房商议,便是为了……”
梁乘风不语,他拳头紧紧握住。他昨夜是跟着父亲去了书房,但都说了什么?说让他养精蓄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晚?
顾回舟如今已经快把梁家杀干净了!要是再等下去,他手中的虎符要被收走,连他们的命都不知道是不是还留着!
“姨娘要知道,如今梁家的家主是我。”
王氏低头用手揪着自己的袖口,“妾身知道。”
“那就好,姨娘知道就不要做一些没用的事。”梁乘风眯眼看向王氏,威胁般一字一句的说,“那就不要总去和百里夫人赏花,百里文寒好不了了。”
“他就是个阉人,再也娶不了妻了。”
王氏吓得往后退,她哆哆嗦嗦回道,“是,是,老爷。”
“姨娘知道就好,夜深了。姨娘回去吧。”
“……是。”
一步步走出屋檐,梁乘风看着脚下的被月光照下的影子不语,良久他笑了。自梁复死后他第一次露出笑意,最初的悲伤与无措在一整日内消耗殆尽。
现在他是梁家家主,梁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了。如今身无官职又如何,他有的是筹码。
这天下,也早晚是他粱乘风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光下人的面容看不清晰,院门口的小厮也只能瞧见大公子站在屋檐前不远的位置,不知是哭是笑,低着头掩面,身子逐渐颤抖,最后缓缓蹲下。
半晌,又自己站起来,转身走了。
梁复的死很快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对寻常人家来讲没什么不同,但对梁家人来讲恰恰相反。
如今他们在朝中无任何官职,就算再有钱又能怎样?
连皇帝都不管不问,梁家现在甚至连小世家都比不上。
“怎么着?我老头子说得可对?”修鞋的老头笑着对周围人说,那几人讪讪一笑。只能说天道好轮回……
“你们瞧没瞧见上午在南街那头,李侍郎的车马被拦了下来,拦人的正是梁乘风。”
“呦,还有这事儿?说说看。”
一位妇人嗤笑,“那头是官员下朝的必经之路,李侍郎许是今日走得慢了,车驾在最后一个路过南街。当即就被梁乘风给拦了下来。”
“梁家公子也不嫌丢人,他还坐着梁复生前的马车出来,也不怕吓着谁!”
“可别说了,想想我就觉得晦气!”
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中端着一碗从官府领来的素粥,他听着这帮人嬉笑嘲讽,整个人气得颤抖,话都说不清楚也要跟人吵,“你们这帮小儿!信口雌黄!”
妇人瞪着眼,“这谁啊?”
众人摇头不语。
那老头气不打一处来,“梁大人可是大善人!梁老太爷去世后梁大人可曾让我们吃不上饭!但你们瞧瞧,自从新皇登基,我这!我——”
老头话还没说完,就一口白粥呛到咳个没完,“咳咳——咳咳。”
众人翻了个白眼不管他,至今还看不清形势的愚人罢了。
一圈人围在一处离那老头远远的,他们接着说。
“李侍郎可都知道?户部侍郎李黎,就是百里尚书手下的李侍郎!”
“这谁不知道啊,快接着说。”
妇人怪那人老催她,不耐摆手,“李侍郎家千金年前嫁给梁郃梁将军,那时候是何等的风光。战胜将军迎娶京中出了名的才女贵女,门当户对啊。”
“后来你们可知?梁家梁郃在山上掉下去了,尸首运回京城早都凉了。李家小姐也找不见踪影,李侍郎和夫人哭红了眼,一连两个月日日上梁家要人。”
“刚开始梁家还好声好气的将人劝走,后来干脆闭门不见。”
有人不解,“这些高门恩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害!我家那口子是给这几大家送菜的,老和门口小厮闲聊,知道的多些。”妇人一脸得意,“现在可倒好,梁乘风现在当街拦下李侍郎,结果人家李侍郎理都不理,连面都不露!”
众人唏嘘,“这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什么凤凰?”
“就梁家这样的也能称得上是凤凰?”妇人嗤笑,“在尾巴上挂了一撮假毛的山鸡罢了。”
一阵哄笑,众人瞧着时辰不早了,手中拎着买好的菜各自散去。
十三在人群中笑得畅快,他拍了拍身上的梅花香,手上拿着自十二那处取来的信笺。他瞧了瞧集市上的热闹,转身回宫了。
路过卖包子的大娘顺手买了几个包子带给十九,嘴里喃喃,“还是明眼人多,哪儿来的那么多凤凰。”
“山鸡而已。”
转眼就入了宫。
遥如意手上拿着包子和十三并排蹲在长廊处的石阶上,两人一人拿着一个吃得香。遥如意眼睛瞪着亮晶晶地看着十三,迫不及待问,“然后呢?”
“当然是被李黎还不留情回绝了。”十三长叹,“怕是梁公子彻底心寒了。听说前几日梁乘风在万由商会拦住百里家大公子,大公子也是个体面人,让小厮带着梁乘风去雅间喝茶。”
遥如意听着,微微皱眉,他没想到百里青霄竟然会趟这趟浑水。
“待到傍晚时分,日头都落下了,也不见大公子人影。”十三说得起劲儿,“然后小厮去和梁乘风说,他家东家太忙把这件事忘了,让梁乘风以后再来。”
“噗——”遥如意笑得欢,他笑起来眼睛弯着像是月牙,两侧面颊鼓起来看得人忍不住手痒。
十三看了看,念及着自己的小命,还是没动手,他一口咬下包子,“李黎对梁家人恨到极致,恨不得把梁家人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避人不见已经给人留足了体面。”
两人边说边吃,纸袋里的包子转眼只剩下两个。
崔祥祝从日头下走近树荫,笑呵呵对着两人走过来,“十九大人,陛下要用膳了,我们走吧?”
遥如意摇摇头,“我先不去了,我再聊一会。”
崔祥祝懵了,“这哪儿成啊!”
说罢大太监抬头对着十三眨眼,这!怎能连同陛下一起用膳都不去了!
十三讪笑两声,顺手把地上纸袋里的两个包子捞起来放到怀里,“小十九快去,我把剩下的带去给十四尝尝。”
遥如意心想也好,“那好。”他转头笑笑,“崔公公,我们走吧。”
崔祥祝笑开了,“哎!十九大人今日可得多吃点,晚些时候陛下说要带大人出京吹吹风呢!”
第53章 名分 “朕有什么好喜欢的。”话是这么……
遥如意总想着崔祥祝说顾回舟要带他出城一事, 上次两人出城还是在他前往江南之前,骗他说去练剑,最后竟逼着他杀活物。遥如意皱眉,这次皇帝又要做什么……
期待和纠结交织并存, 最后期待占了上峰。他吃过午膳就躺在床上盼望着晚膳, 等吃晚膳的时候他想着崔祥祝的话吃了不少。
遥如意顶着皇帝沉默的眸子咧嘴一笑, 面前的菜都被他吃光了, 碗里干净得一个米粒儿都没有。
整个人穿戴整齐看向还在用膳的顾回舟。
两人心思都不在用膳上, 只不过一个人心里急巴不得一口吃饭, 而另一位手上不停往嘴里送饭, 心思不知飘到了什么事情上。
顾回舟挑眉, “吃好了?”
遥如意点点头,“嗯,吃好了。”
“嗯,吃好了跟朕出城。”
顾回舟说完,瞧着人一副毫不惊讶的模样, 他转头笑了, 目光透过窗子扫向窗外那道影子无声冷笑, 后拿上架子上的佩剑,“走。”
遥如意乖巧跟上,就算是今日还要上山练剑他也没意见,他现如今对付几只山鸡野兔不在话下,笑道,“走。”
两人如先前一般,两匹骏马在外道上驰骋。
马上入夏的傍晚凉爽且不闷热,顾回舟带着人一路出京,到了京外也不停下, 约两个时辰后,遥如意跟在人身后拉紧缰绳。
竟是青华山。
蘑菇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陛下,来青华山做什么?”
顾回舟闻言转头,他今日罕见地换上了一身白色锦袍,发冠高高竖起露出精致深邃的眉眼,两侧碎发被风扫过撞上男人眉眼。顾回舟也不管,他微微眯起眸子,策马慢走两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稍微一抬手能把人抱在怀里,他伸手摸上遥如意手背。
“十九大人记性不错,竟还记得青华山。”
这幅调侃的语气惹得遥如意拧眉白了他一眼,他又不是上了岁数的老者,且他在青华山修炼百年,怎能不记得,轻哼,“一向很好。”
男人点头,“那是。”
现如今青华山下长满了黄色的小花,遥如意先前就喜欢这些黄色的小花,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每年入夏之际都能瞧见,每每开花他就知道要入夏了。
转瞬他就笑得眉眼弯弯,闻着空气中清甜的植物香气深深呼吸着,“呼——”
相比京城,他其实更喜欢青华山。
“十九大人带路,带朕瞧瞧大人原本的家是什么样。”
蘑菇闻言道,“好!
遥如意策马走在前面,哼哼着,“陛下可要跟住了。”
顾回舟点头,“十九大人走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山路,青华山比别处的山要高很多,起初山势平缓,能瞧见不少山鸡野兔,甚至还能瞧见周边村子的农人把地围成圈,圈养些牛羊等牲畜,一旁的小木屋熄了烛火,里面人早就睡了。
遥如意路过此处时转身对着男人摆手,后又点了点自己的嘴。
顾回舟点头,挑眉让人继续走。
蘑菇见他识相,满意笑着点头。
两人继续向上走,等上到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已经陡得不成样子,顾回舟找了个山洞,二人把马栓在此处,遥如意探出头往山顶上看,“陛下,快到了。”
顾回舟点头,他先前和十五在此处碰头时可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锦袍,银灰色的龙纹在月色下不明显,却隐隐透着不俗,顾回舟抓住身边人的手腕,“嗯,快到了。”
不出半个时辰,两人终于走到了山顶。
漆黑一片的天际在月光下竟然能瞧见郁郁葱葱的树影,当初地上的三两滴血迹早不见了踪影,然而遥如意还是一闻就能闻出来那片在何处。
他兴致冲冲,蹲下身子指着地上的一小片土,“陛下,我当时就住在这里!”
四周都长满郁郁葱葱的花草,唯独此处光秃秃一片。
顾回舟四下观望,上前两步和遥如意面对面蹲下。他现在可不像是一国之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带着弟弟出来夜游,竟围着一片空地紧盯着看。
“就这里?”
“嗯。”
遥如意伸手戳戳,土还是那般松软。每到入冬之际山头的土就会变得又硬又凉,但入春入夏就好很多。前几日下雨润了土,现在青华山的土摸起是他最喜欢的状态。
顾回舟伸手摆弄两下头顶的发冠,上面嵌了一颗白玉宝石,温吞又透亮,也不知内务府怎么打成的这副模样。他不常戴银,但银在他身上硬把人衬得年轻好些岁数,说尚未行冠礼都有人信。
平日里总含着冷意的眉眼好似萃了发冠上的宝石,也被月色照着更显明亮。
遥如意本专心地瞧着自己住了百年的土,还想着要带一些回去,不经意抬眸间就看见皇帝笑得勾人。
他撇撇嘴,不自觉低头。悄声喃喃,“出来夜游穿这么好看做什么?还是来山上,若是弄脏了还要洗很久……”
但看了一眼看不够,他又忍不住去看第二眼。
皇帝眼中含笑直勾勾盯着他,遥如意可没第一次那般好的运气逃过一劫。他想低头,但对面男人的眼里好似带着锁链一般紧紧勾着他,让他想低头却低不下去。
无声对上视线。
遥如意索性不躲了,他也坦坦荡荡抬头,和人四目相对。
做什么这么看着他,手不自觉摸着泥土,遥如意仰头不服气。
顾回舟失笑,对面那只蠢蘑菇蹲在自己住过的“家”边上,脑子里想的什么全都写在脸上。让他看得心软……
每次看到他都心软。
舌尖抵住上腭,顾回舟眉眼蓦地变得幽深,他道,“遥如意,你看朕好不好看?”
“好看。”
皇帝满意笑了。
他又问,“可喜欢——”
话还没说完,遥如意抢先一步,眼底的犹豫还没藏住,转眼脸上又浮现起一抹羞色,却仍大声问,“陛下,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完没等顾回舟反应,眸底清澈好似盛了一汪泉水,“我也喜欢陛下。”
原本是顾回舟带人来此处表明心迹,循循善诱到一半,倒被人截了胡。皇帝似笑非笑,笑得越发咬牙切齿,他蹲着上前,两人面对面蹲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蹲着。
但就是蹲着。
面前人这幅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
顾回舟向前倾,鼻尖马上就要能到遥如意的鼻尖上,他问,“喜欢朕?”
“朕有什么好喜欢的。”话是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男人感觉心底被灌满了,笑涔涔等着对面人开口。
然却在下一瞬间拧眉,顾回舟憋着一口气低头看去。
这只蠢蘑菇……
遥如意见不得白色锦袍落在地上,他刚刚没注意到且不说,现在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而且昨夜刚刚下过雨,若是沾到地上可要脏了。
也幸得刚刚皇帝蹲下那处花草茂盛,这才没让锦袍落在地上,他连忙用手把皇帝锦袍的下摆团在一起,顺着皇帝腹部和大腿之间的缝隙塞了进去。
顾回舟,“……”
有些眼熟。
同样在山上,云寺半山腰处的汤池旁,这只煞风景的蘑菇也是这般,把狐裘塞在他臂弯。
气笑了。
“陛下聪慧,健壮,懂得治国理政之道……”遥如意面对王千山都从未如此侃侃而谈。
“还……陛下还好看。”
说到男人心坎儿上去了。
顾回舟笑开了,他就不计较这人总把他下摆往各处塞了。
“过来。”
遥如意探头,他看着皇帝把唇贴在他耳侧,身子总忍不住瑟缩,热气吹在耳侧好似被剑穗扫遍全身,“唔——陛下你快说。”
手腕被人握住,遥如意听见男人吐气更轻,“忍着。”
简直过分……
但手腕被人攥着,向来没什么志气的遥如意也只敢私下低估。
耳侧的热气越来越烫人,他听见皇帝说,“遥如意,朕很喜欢你。”
“不,”皇帝改口,“我很喜欢你。”
温度从耳尖蔓延到脖颈,遥如意抿着嘴笑。他亮晶晶的眼睛对上皇帝满含侵略的视线,目光被黏住,谁也离不开谁。
“好。”
顾回舟把人往前一拉,两人唇齿相贴,在遥如意住了一百年的这片土壤前,两人悄声交换唾液。
“唔——”
一滴银白渗进泥土里,看得遥如意肤色更红几分。
半晌,白色锦袍被放下。
两人往悬崖那侧走去,土变成了石头,遥如意下意识看着皇帝锦袍下摆,倒是好料子,团在一处近一炷香的时间都不会出皱。
这么想着,遥如意低头看看自己的。
“也还不错。”
顾回舟心满意足牵着人手,两人悠哉悠哉坐在悬崖峭壁边,低头是望不尽的深渊,头顶顶着皎洁明月,皇帝心底的荒芜终于被种上了一只蘑菇。
他笑了,这还是一只毒蘑菇。
男人嘴角上扬。
有毒也好,把他永远困在梦境中才好。
顾回舟伸手把人搂在怀里,遥如意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突然想起上次从江南回京,也是这般被皇帝抱在怀里。
这么想着,遥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遥如意,别笑得这么傻。”
连忙收住,“哪里傻!”
“不傻,”顾回舟想了一会,“十九大人冰雪聪明,哪里傻。”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两人在月色下坐了两三个时辰。再次踏入京城又是临近上朝之时。
这次还不及上次,顾回舟带着遥如意策马蹲在一处小巷子里,探出头看着一个个大臣自宫外下马车,相互拱手行礼。
他看着那帮人忍不住冷笑,“朕要不也坐在马车里,就停在宫门口。听听那帮爱卿在背后是怎么说朕的。”
“当真?”
遥如意神色认真,他估摸着已经想给皇帝弄一辆马车来。
“噗嗤——”一声嗤笑,男人一夜没睡也没瞧见眼底的乌黑,前两日的病气消散殆尽。他幽幽说,“不听也知道,还不如尽早回去把这帮人打发了。”
“陛下,上朝是政事,怎能——”
遥如意双眸瞪大,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顾回舟见人住嘴了才退开,舌尖扫过唇角,他“啧,”了一声。
“十九大人拿了名分后这般尽职尽责?”说罢一边转头一边将人往侧门处带,“若闲得无事,便在其他事上好好下些功夫。”
语气揶揄带笑,“也好给朕个惊喜。”
第54章 闹事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
遥如意看着策马率先进宫的人撇了撇嘴, 他才不学,学会了不知道还会怎样。刚刚两人在山上正赏月呢,身边男人俯身就吻了下来。
等被人松开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还要怪他不会换气也不会动。
慢悠悠跟在身后小声嘟囔, “我才不学。”
两人离得也不远, 顾回舟不用看就知道身后人在嘟囔什么, 他看似无意转头, 却把遥如意吓了一跳, 猛咽了一下口水, “怎么?”
一声轻笑, “朕去上朝, 十九大人去做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吓他一跳,“我去睡觉。”
“嗯,好好睡。”
蘑菇笑了,“陛下好好上朝。”
顾回舟一楞, 蓦地笑弯了眼睛。在转角和人分开, 他等在原地看了良久,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男人才动身。
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双眼间的温度也淡了,只留下面对群臣的冷峻和不耐。
另一头,遥如意回了云殿脱下外袍倒头就睡,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醒来吃了些东西,他转转悠悠去了藏书阁,脑中突然有了念头, 遥如意在藏书阁中挑来挑去,最后抱着一大摞书出去了。
小太监看着十九大人抱着这么大一摞书连忙上前,“大人,奴才来帮大人拿着!”
然却被遥如意躲开,他小心翼翼挡着书名,讪笑,“几本书罢了,我自己拿就行。”
小太监应声后退,在人快出门时不住说好话,“十九大人这般刻苦,若是王先生知道了定要称赞大人。”
遥如意呵呵笑了,快步走了。
他一路回了云殿,没进寝殿也没去偏殿,他来回三趟把十几本志怪神异话本搬上屋顶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瓦片上,神色专注翻开一本开始看。
他近日有所察觉,原本他三四日就要续上一滴皇帝的血,但最近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这次已经十日未曾用过陛下的血了,他尚且还保持着人形。
莫不是修为够了?但感受着丹田内的灵气,遥如意皱眉,他修行年头尚短,这点修为不够维持人形。
还是看看书上可有记载。
遥如意也不怕不跟在皇帝身侧突然变蘑菇,寝殿内在他花盆下面埋有混着皇帝掌心血的土,放了很久了。
若是没空去找陛下那些土也能应急,就是功效不如直接从人身上舔舐的好罢了。
想着,翻开第一本。
“玉面狐狸与当朝王爷……”好生奇怪的名字。
他皱眉看了一会,书中讲的是一则前朝故事,被人称赞为一桩美谈。遥如意看了好几页,然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文字被换成了图,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子缠绵在一起,作者画得极其张扬醒目,让他想看不到都难。
这是……
再次翻到第一页,是话本没错。“啪!”的一声,遥如意把本子合上,脸还烫着,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这是什么……
他原本只看过十三房中的那几本,画得较为晦涩难懂,他还看了好些遍,但这本……
与他那日在江州城小巷子口见到的相差无几,甚至连衣物都没有。
这本当即就被遥如意筛出来放到一边,暗暗发誓一会把书送回去时一定把这本挡在最下面,“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看过这本。”
但去拿第二本时心念一动,白净的小脸上闪过纠结,视线止不住去瞟被他放在最远处的书,最后咬牙,伸手把书揣在怀里。
四下无人,遥如意轻咳一声,“还不知道狐狸和王爷最后怎么样了……”
把书整整齐齐塞在胸前,他低头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看不出怀中有东西,这才放下心来看其他本子。
其他本子没找错,蘑菇看得认真,但大家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更多的是由动物精怪化形,吸收天地灵气一段时间后化作人形。
“狐狸等精怪化形后吸食男子精气,修为显著增长……”
玉面狐狸就为提高修为和当朝王爷……那般?遥如意好好想了一会,默默摇头。
他觉得不是,玉面狐狸可还帮着王爷上药读书,两人做的不止那件事。
“植物化形者甚少,天地之间可吸收日月精华之地少之又少。若生长于灵气旺盛之地,可提早开灵智……”
“青华山应当是灵气旺盛之地。”
他满意笑笑,这般说来他在青华山修炼百年,也不是毫无用处。他也是运气好,还能生长在这种地方。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最让遥如意困惑的还是关于顾回舟的血,“皇帝精血,皇帝精血,皇帝精血……”
“怎么无人提及此事?”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本没看了,他还没找到自己想找的答案,遥如意眉宇间的愁思越来越浓,他对此本无太多疑问,但如今看了这么多话本了解其他精怪是如何化形修炼,他对自己这般化形的缘由更加不解。
一边翻看一边接着念叨,“皇帝……”
在遥如意没注意到的地方,十三从遥如意身后上前,他把长剑抱在怀里,脚步轻快没让人发觉,等走近了,十三突然大声,“在看什么?陛下怎么了?”
“皇帝——啊?”
遥如意吓一跳,手中话本再次“啪!”的一声合上,他呆愣愣转头对上十三错愕的眼神,心虚眨眼,“没看什么,一些画本子罢了。”
十三也跟着眨眨眼,他就是吓了小十九一下,怎么跟做了亏心事一样,“怎么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看点本子罢了。”
十三突然贼兮兮笑了,“难道是……”
“来给哥哥看看!”
遥如意还以为他想看自己怀里那本,忙站起身,却没想到十三伸手就去拿放在房顶的其他本子,见他站起来还叮嘱两声,“这是在房顶,起身慢点。可别掉下去。”
“奥,好。”
蘑菇心虚伸长脖子去看,心里嘟囔着十三看的那几本应该没什么吧。
“志怪本子?”十三摇摇头不感兴趣,他悻悻放下,“没想到你还对这种话本感兴趣。”
说着嘿嘿一笑,十三揉揉鼻头。最近入夏,空气中的柳絮是越来越多,他这几天一直打喷嚏,“阿欠——”忙堵住鼻子,“要看还是回房间看,可别像——啊欠——”
“可别像我。”
瞧着本子被放下他松了口气,但看十三这般,遥如意忍不住眯眼,他看着就难受。
他好心提议,“要不带上些面纱……”
十三不屑摆手,“那都是闺秀小姐们戴的,我不戴。”说着又打了个喷嚏,恍惚道,“我天,我还是下去待着吧,房顶怎这么多柳絮。”
“在房顶小心些,哥哥下去了。”
“好。”遥如意浅笑摆手,目送十三一个跟头翻下去。
十三落地后对人挥手,转身走了。
一边走他一边伸手揉了揉鼻子,低头时让人瞧不见眼底的凝重,他也不知自己怎会有这样猜测。
当初在前往江南的第一日,两人遇上山匪,他瞧见小十九把人脖颈上的皮肉划开,融入一滴自己的血,匪首顷刻间昏迷不醒。
他后来问过,那匪首睡了三日。
小十九怪异之处不仅如此,当初他还以为他学剑天赋异禀,如今看来……但十九不是坏人,十三抿唇不再多想,他大步跨向长廊,看着迎面走来的十四,十三笑了。
“呦,十四大人这面纱真精致啊。啊、啊欠——”
十四无奈笑一声,“你要不也去找一个带上,崔公公那多的很。”
“少来,这几日过去就好了。”
“行,那你忍着吧。若是遇上刺客,还没等拔剑,你打一个喷嚏就把人吓跑了。”
十三无语,“崔祥祝在何处?”
“御书房。”
“……”
房顶,遥如意拍着胸口大喘气,刚刚十三猛地出现,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好还。”说着,他目光看向房顶上的最后一本,慢吞吞伸手拿过来,无奈长叹,“最后一本了,找不到就算了。”
有些事想做的时候做不到,然一旦放下了,很快就成了。
遥如意目不转睛盯着,最后干脆指读,“古传帝王乃真龙转世。真龙之气萦绕周身,精怪甚喜之。帝王精血可助其化形……”
双修是什么意思?
书上说,双修效果比精血更精妙。
“日后再找吧。”他如今能找到这样的答案已经很好了,虽然不是全都明白但也比之前好上太多。
心满意足,遥如意把那些话本还回去后就留下狐狸和王爷那本,还好本子不大,他藏在枕头下完全看不出来,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时间看。
先生让他背书,十三缠着他练剑,还有皇帝回来后拉着他在龙床上亲个没完,对此还挑剔起来,“十九大人多学着点,技术很烂。”
每每他这么说,遥如意都不服气,瞪着眼睛撞上皇帝的唇,两人再次交缠起来。
没想到过了半个月,还是半点长进没有。
遥如意坐在长廊边的阶梯上喃喃,“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明明是他每次都不一样……”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热,他身上的袍子也跟着变成薄纱,前几日十三还和他说,这一身薄纱远看着像要上山修道似的。
“呦,小道士做什么呢?”刚想到十三,十三就从长廊那边走过来了,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他蹲在遥如意身侧笑意涔涔。
“先生让我背的书。”
十三看了一眼,“这……算了你自己看吧。”
“十三,你要找陛下吗?”
“嗯,陛下可在?”
遥如意摇头,“陛下在御书房。”
“你怎么不在御书房看,怎么也比在这儿凉快多了。”
遥如意沉默,他要是在御书房看现在可能就坐在皇帝腿上了,他忙摇头笑笑,“这里挺好的。”
“行吧,那你慢慢背。哥哥先去找陛下。”
“好。”笑对十三摆手,遥如意接着看书,但看到一半怎么也看不下去,他站起身活动活动,一阵暖风吹来更是把手中的书翻了页。
刚刚他闻到了十三身上的梅花香,应该是刚从十二那回来。遥如意这么想着也想出宫了,他想去集市上那个婶婶的摊子上买几个包子回来吃。
“挺长时间不吃还挺想的。”
这么想着,遥如意把书放到偏殿,挂上佩剑就走了。
“街上这么热闹?”
是他太长时间没出宫了?街上的人比以往多了不少,颇有几分年节时的模样,甚至比年节时人还要多。
可能是田地里的状况越来越好了,百姓这才能上街逛逛。遥如意心情不错,他慢悠悠走到卖包子的婆婆那处,“婶婶,我来买包子。”
那老婆婆一听他叫婶婶就高兴,“哎!小公子等等,婶婶给你拿新出锅的。”
“谢谢婶婶!”
笑起来一副乖巧模样看得老婆婆更喜欢了,她把包子递给遥如意的时候还提醒他说,“小心烫!”
“好。”
遥如意递了两枚铜板过去,咬下一口包子随口问,“婶婶,最近街上都这么多人吗?是不是大家田里的粮食都长得不错?”
老婆婆一愣,“是,田地最近好得很。但京中之事……小公子不知道?”
“什么?”
“哎呀,就是这几天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老婆婆四下张望,长叹一口气招呼遥如意过来说,“这边来。”
两人往后退退,阳光被屋檐挡住,遥如意一边听老婆婆说一边帮她盯着包子摊,“这几日不知是什么人,突然说陛下重武轻文。书生们听着就觉得说的有理,说陛下先是杖毙了什么大儒,又重赏武将。”
老婆婆无奈嗤笑一声,“这就闹起来了,京中闹得越来越凶,可也不见朝廷来管。”
遥如意大口把两个包子吃完,他对老婆婆道谢,“谢谢婶婶,朝廷会管的。”
老婆婆闻言一笑,“当真?那我老婆子就听公子的。”
“公子慢点吃,当心噎着!”
“谢谢婆婆。”遥如意摆手,转头走向人群当中,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中间胡说八道。
“卖点心嘞!”
“客官进来瞧瞧,今儿个都是新鲜货!”
……
在一片吆喝声中,遥如意脚步缓缓停下。
“你可听说了?陛下重武轻文,行径还那般残暴,就算是田里真种出来了粮食那又如何?还不是先前朝廷管控不当才让大家伙跟着遭殃。”
“对!王兄说的是!先帝在位时期哪有这么多事儿,更别提当初这位刚登基时杀了那么多大臣,血洗了皇城。这么看啊,还不一定前些日子自缢的梁大人是怎么死的……”
“哼,怎么死的?当然是被杀的!”
“对!王兄所言极是,咱们若是再这样沉默下去,最后早晚得死。”
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胡言乱语听得遥如意眉头紧皱,他嘴角绷直浑身散发着冷气,看向里侧那几人的模样竟然和皇帝看人时别无二致。
“你们——”
“如意!还真在京城碰到你了。”
遥如意本想和那帮人理论,若是不成直接送进官府。却被人唤住,他转头,“陈……竹月?”
“还好,如意还记得我。”陈竹月笑着,他比当初在江州城时瘦削了些,眉眼更加深邃。
两人当初第一次相见就在茶馆喝了茶,没想到再次见面又坐在了茶馆里,陈竹月浅笑,“还以为如意不记得我了,之前的回信看你写得那般生疏,我就没敢再回。”
生疏?
遥如意忙解释,“不是生疏,文章写了就要好好写。”
并非生疏客套的意思。
听他这么说,陈竹月无奈,“成,但日后还是正常说话就好。”
蘑菇笑笑,“竹月,你怎么来京城了?寻阳也来了吗?”
“没,寻阳还得在江州城看管学堂,我便抽空来了。”他喝了口茶接着说,“江州城发展得再如何也比不上京城,尤其是教书先生。”
他无奈叹气,“趁着还有时间,我便想着来京城瞧瞧可有好的先生能随我回江州,我们既然收了学子的银子,也得办好事儿。”
“没想到……”
他不说遥如意也懂,他也没曾想到短短半个月,城里竟然还有这种事,“暂且不知是何人在打浑京城的水,此番状况也得要一些日子能好。若是等不及你可先回去,我帮你在京城瞧瞧。”
陈竹月猛地对上遥如意的眸子恍然初醒,他尴尬揉了揉鼻尖,心下不停回想刚刚对面人说话时眼底的冷色,冷得令人心头发颤,他轻笑道,“无事,我日后再来就是。”
此番也好。
遥如意给两人倒茶,两人说熟也不是很熟,当初的一见如故也仅存在那晚,遥如意想来想去。问,“韩小姐在江南可好?”
“自然是好,韩小姐的商会越做越大。听说和京城一家名为万由的商会交往甚密,这次来也是来瞧瞧这家万由商会。”
“刚从那边出来,东西是好。”
陈竹月说完举起手中字画显摆,“刚买来的,等回去挂在学堂。”
遥如意点头,“好看。”
“那是,我选了好久。”语气骄傲,他小心翼翼把画收起来放好。
相视一笑。
茶盏中的茶逐渐见底,陈竹月起身,“那成,就先这样。我本意也就是在京城待两日,这就走了。”
遥如意一怔,“可有尝尝京城的酒楼?你来京城我要尽地主之谊的。”
“下次,下次我和寻阳一起来。”
遥如意只好点头,“好。”他说完视线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那道身影好似箫国长公主,她上次见到长公主还是在二人大婚时,可能也认得不准。
陈竹月转头,“看见什么了?”
“无事。”
“成,那再会。”
“再会。”
陈竹月点头,刚转身,又突然转回来,“还有一事。乔家乔少爷对你惦念得很,总去问韩姑娘你的事,我此番入京之事被乔少爷知道,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乔玉?
遥如意现在明白了,乔玉对他也有那种心思,就好像他和皇帝那般,犹豫片刻,“谢谢,也帮我向乔少爷问好。”
“成,告辞!”
“告辞。”
遥如意站在茶楼边上目送陈竹月往城门走,他再看向刚刚瞧见萧筱愿的方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应该是他看错了。
他留下两枚铜钱转身离开,朝着先前那条巷子走去。
“大哥!以后我们就跟着你!现在京中势力这么多,还不如就跟着王哥干,早晚有我们出头之日!”
“成!”
“那我们就跟着大哥干!”
约十几个人,说话声音丝毫不加遮掩。遥如意从巷子口往里走,越走向里边日光照进来的越少,他黑着脸,扬声,“跟着他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那人话没说完,猛转头,“你是谁!”
“怎么你也是来加入我们立虎帮的?”姓王的头头上下打量遥如意一眼,“就你这小身板,能打得过谁?可算了,小少爷还是在家弹琴作诗为好。”
语气忽高忽低,听起来让人不适。
“我问你们要做什么?!”
“哼,我们立虎帮的人为人正直疾恶如仇,如今皇帝那般昏聩无能,还不如把位子让给合适的人来做!”
合适的人,还有谁是合适的人。
遥如意沉默半晌,他神色更暗,“是你们自己去官府,还是我带你们一起去?”
“说什么,官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兄你听听,这小白脸要带我们去官府!”
姓王的头头也笑了,他看遥如意好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兔子,“小少爷,别一天天光看一些惩恶扬善的话本子,如今竟不知是非善恶了!”
“到底是谁不知是非善恶!”
遥如意厉声,他这时突然也想如陈竹月一般开学堂,若非城中百姓大字不识一个,也不会如此便被人当盾推出来。
“管你怎么说,你要不是来加入我们立虎帮的就赶紧滚!”
手放在剑柄上,“那我送你们去。”
“去——啊!”
“你,你上啊!”
“妈的,这小白脸练过!”
……
遥如意手握长剑,剑身还藏在剑鞘里,但破空声从未削减,一招一式带着凌厉的风,敲打在人身上好似被巨石砸中。
“啊——”
“住手,我让你住手——”
遥如意微微皱眉,他想着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但这帮人在巷子里聚众扬言推翻皇帝,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
街道上人来来往往,突然听到几声尖锐的痛呼,巷子口的人连忙停住脚步,探头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啊!”其中一人被遥如意一剑打倒在地上,他捂着胳膊,“妈的找死!”
“哎呦——”紧接着,另外几个人也相继倒下。
足足十四个人。
里倒歪斜躺在地上,不是捂着胳膊就是捂着腿,表情疼到扭曲,“你这个小白脸!你欺人太甚!”
“妈的,等我们兄弟日后发达了,看我们怎么报复你!”
狠话恶话说了个遍,遥如意冷脸不加理会。
他扬声问,“你们想做什么?推翻皇帝?”
姓王的头头被打怕了,“推翻个屁!是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我们脑子进水了!我们就十四个人混口饭吃罢了,兄弟们混在一起也能唬住人!”
“要是皇帝真是我们十几个人就能推翻的,那现如今都不知道换了几任皇帝了!”
遥如意皱眉。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姓王的头头疼得直喘气,“我认得你,你经常从宫里出来。”
眉头皱得更紧。
“呵,不愧是我们陛下身边的人,把我们老百姓当蝼蚁般对待!倒是学到了暴君的血腥气!”
姓王的头头恶狠狠说着,好似刚刚的服软只是权宜之计。
见遥如意又要抬手,他连忙闭嘴了。
遥如意转身,他不和这帮人理论,这帮人要理论也该去官府,和官府的人理论去。
站在巷子口,遥如意看着不远处的一群官兵,正想着叫人来把这些人带走,却猛地瞧见领头那人。
曾然。
蘑菇错愕,他不是被扒光了衣服在街上示众?怎还有脸在街上巡防?
第55章 烛火喃喃 他被男人眼里的炽热烫了一下……
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 曾然已经看过来了。
他怎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遥如意这样想着。街上人流密集,不少人在路过遥如意身侧时忍不住转头看着这人。
“娘,这哥哥好好看!”
“娃儿乖, 等我们娃儿长大也这般英俊可好?”
“好!”
遥如意本不想和这人有太多交集, 但下一秒曾然带着一队人马朝这边走来, 眼看着人就要走到了。
他整理整理衣裳, 等着人过来。
人都过来了, 他还能怕了不成?
“这不是我们暗影的十九大人吗?”这么长时间不见, 曾然说话仍是这般语气, 遥如意平静地看着他, 在云寺那件事后,曾然该恨他了。
“有事吗?”
“妈的!”
听他这么说,曾然一股火窜上心头。
他最烦着小白脸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他被他害得这么惨,从禁军副将被降级成京城巡防营的小喽啰!裸着全身当街示众, 现如今他还要在全城百姓面前露脸。
脸色阴沉一片, 门牙咬得死紧, “属下可不敢对十九大人找事。”
不敢?遥如意还以为他就是来找事的。
“看十九大人在此处做事,曾某就带兄弟们来看看十九大人有什么忙要属下帮?”他说着恭维的话,但脸色依旧难看。
他身后的好几个官兵因此变了脸色。
这可是暗影的人,陛下身边的暗卫。
他们怎么得罪得起啊!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恐和对曾然的怨恨,他们都知道曾然是得罪了上头的人才被扔到他们营里,但这人一来就颐指气使,他们也不知道要不要听。
即便是宫里不要的人,人脉也比他们宽得多, 同样得罪不起。
“曾大人,咱们还是接着——”话没说完,被曾然一眼瞪回去了。
“十九大人还没说让咱们帮什么忙,你们急什么?”
一副热心肠的模样看得遥如意一脸莫名其妙,但他现在没时间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如今京城局势混乱,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搅混水。
京中书生对皇帝心生不满也全都是被漫天的言论撺掇起来的,遥如意想着蓦地冷脸。
他扫视面前的一群人,一脸不屑又带着调笑意味的曾然,和曾然身后一群被他拉来的官兵。遥如意上前一步,他本身比曾然高,微微俯视也是合情合理,“你既然要来当这个差,本大人也不拦着。”
既然让他当街难堪,他怎么也不会让对方好受。
某只蘑菇在心底念叨,要是让皇帝知道他在外头又被曾然欺负,还不知怎么嘲笑他。
想着皇帝欺负人的模样,遥如意有样学样,半眯着眼睛看向这人,之前禁军的官服被人扒了下来就再也没穿回去,曾然人虽然长得健壮,但虎背熊腰,城中巡防营软趴趴的官服哪有禁军的官服好看。
把腰上的腰牌随手一扯拿在手心,遥如意厉声,“本大人乃陛下暗卫十九,在此办差。”
“巷子里有十四人对陛下出言不逊,对朝廷心怀不满。已被本大人制服,你们把人带去官府,然后派人去宫里找本大人复命。”
曾然一怔,他不是应该在此处擅离职守吗?
遥如意冷笑着对上那人视线,眼里明晃晃说着,本大人一次擅离职守被你撞见,难道还能有第二次?
“就你吧,曾然。”
几个官兵忙应声,“是!大人!”
“大人放心!”
……
不再管一脸呆滞的曾然,那些人快步向遥如意身后的巷子走去,只留下喘着粗气的曾然和遥如意。蘑菇心里痛快,嘴角忍不住扬起,但念着人还在自己对面,他奋力压下去。
“曾然,本大人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你听从本大人的吩咐是分内之事。”他一字一句说,“而不是——帮忙。”
“你!”
“大人,人带出来了!”
曾然气到浑身发抖,但如今他什么都做不了,过了还不到半年,这人怎能牙尖嘴利成这般!
身后的官兵一人押着两三人送巷子里出来,百姓频频往这边侧目,遥如意微微皱眉,“带去官府,别忘了进宫找我……找本大人复命。”
“是!”
曾然站在原地对遥如意怒目圆瞪,但也只能被官兵强硬拉走,一位官兵不住在曾然耳边劝着,“曾大人,消消气!”
嘴上这么说,但他已经在心中对曾然不屑良久。
现在好了,面子里子尽失了吧。
遥如意看着那群人背影没忍住笑意,他抿唇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最后抿着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像做了一件大事,然转眼间天边的天色已经昏暗下去,遥如意见状连忙加快步子,转身从侧门回宫了。
一路从宫门快步走到御书房,天色昏暗但御书房的烛火分外明亮。遥如意在崔祥祝的示意下推门进去,里面竟是徐仪和兰燕。
两人轻声,“十九大人。”
“兰大人,徐大人。”
几人打完招呼,倒是高位上的皇帝冷笑一声,对着遥如意挑眉,那意思显而易见,当着朕的面装什么装?
蘑菇低头,他可没有。心里想着事坐到一边,听着他们说。
兰燕眉头紧皱,他这几日日日下朝都能瞧见街头巷尾三两书生凑在一起谈论,面容严肃可不像闲谈作诗之派,“陛下,梁复身死后朝廷并未平静。此番之事定是有人在背后从中作梗。”
徐仪点头,“可是箫国?”
“箫国动作不会这么快。”
徐仪闻言沉思一阵,“梁复身死的消息在箫国人眼中应该比不上梁郃身死。”即便梁郃在箫国人眼中威胁不大,但起码是个将军。
试问若是箫国军营中一位将军意外身死,他们会不会欣喜?
徐仪觉得,他是会的。
良久,顾回舟和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两位出身寒门的官员对视一眼,兰燕轻声,“是梁乘风。”
当初李文静先生之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梁乘风。
然当时有梁复在身前帮他盯着,他自己去南边游历一番就此躲过,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个手段。
“陛下……”
顾回舟冷笑,“朕还以为他能养精蓄锐一段日子,没想到这么快上来找死。”
梁复在身死之前必然会把梁乘风叫来叮嘱一番,他还以为梁乘风会因为梁复的死收敛一二,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在京城给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兰燕皱眉,“书生苦读诗书这么多年,怎可能因为只言片语就认为朝廷腐败陛下暴政?”
徐仪默默,“都是梁乘风找的人。”
这般就说得通了。
但难免有不分青红皂白的百姓跟风闹事,京城就此陷入一片混乱。
“陛下何不派人将梁乘风彻底控制住?”
顾回舟摇头,“那有什么意思?”
男人不紧不慢,“朕还想看看朕军中的那些将领,谁能在虎符的引诱下背叛朕。”眸底的冷色让人浑身发颤,看一眼好似如坠冰窟。
兰燕瞳孔紧缩,“陛下的意思是,梁乘风会造反?”
遥如意在一边也愣住了,他早就知道顾回舟的谋算,但没想带来的这么快。也难怪今日集市上会乱成这般……
“嗯,先等着吧。朕让关云山在城外营中备着,且看看梁家这位公子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徐仪心下骇然,默默和兰燕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意思都是这般。
他们还以为皇帝来找他二人来是商讨近日京城乱象一事。没想到这一切都在陛下的谋划之中。让他们来不过是让二人早早做好准备。
京中要乱起来了。
梁乘风要做什么,这个男人都一清二楚。
徐仪敛下眼中惊骇之色,陛下这么做怎也不会是只为了玩乐,那他为了什么?
莫非……梁乘风手中真有另一半的虎符。但光虎符也不该如此。
徐仪一时间想不明白,他和兰燕两人起身行礼,“臣告退。”
“臣告退。”
昏暗的烛火下,御书房后身的小门和云殿内一样,被人轻手推开再关上,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遥如意趴在桌子上看龙椅上的男人,嘴角含笑。
“十九大人这么开心?”
男人问。
遥如意点头,他敛下神色看看自己,“很明显吗?”
男人没说话,但遥如意看得出来。
他在说是。
明显就明显吧,蘑菇想开了也不遮掩,顿时把今日在宫外发生的事跟顾回舟讲了一遍,把自己如何对付曾然的那一段着重讲述,称不上添油加醋,但好歹也是威风凛凛的十九大人。
说完眼神亮晶晶等着男人称赞。
顾回舟起身,走到遥如意身前的桌子边俯视坐着的人,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早听见崔祥祝来报,有巡防营的官兵来向十九大人复命。”
他们竟然已经来过了?
那还挺快。
遥如意点头,“来过了就好。”
顾回舟弯腰,挡住背后的一片烛光,他深邃的眉眼好似只能看见眼前人,再一低头,在人错愕之际吻上那人额头,“十九大人威武。”
“回去吗?”
“嗯。”
两人一道回了云殿,大太监领着一众小太监在身后跟着。二人牵着手静静往回走,遥如意还以为皇帝今日转性了,但在踏入寝殿后一瞬,房门“啪”的一声被人关上。
一只大手把人扯进怀里,唇角瞬间贴上一抹温热,那人也不堵住遥如意的唇,就在他唇角来回舔舐亲吻,时不时咬一下怀中人的下唇,“躲朕?”
“连朕的御书房都待不住了?”
蘑菇刚刚还被人亲得迷迷糊糊,闻言心虚低头,“我没有。”
“有没有十九大人自己心里清楚。”顾回舟说完,再次把人抱紧,这番唇齿相贴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遥如意被男人带到龙床上躺下,他躺在床上看着男人俯身压下来,挡住大片的光。顾回舟撑在人身上,嘴角含笑。刚刚一通撕咬让男人泄了愤,现在好似心情好了不少,他一下又一下舔着人的下唇。
遥如意被他勾得怎么都不舒服,皱眉想躲开,但又舍不得。他唇上一下又一下的触碰好似一道钩子在撩拨他的心弦。
对上男人视线,遥如意心头一颤,在人再次舔过来时他不躲不闪,在顾回舟惊诧又惊喜的眸色中将人舌尖含住。
用自己的舌尖来回拨动。
“呵。”
瞬间,覆在身上的男人眸色沉了,眼里的复杂让人看了心惊,悔色更深几分,连带着粗重的呼吸。
遥如意心里被勾得发痒的那处舒坦了,但他抬眼对上了皇帝眼中的欲色,心头一颤,“顾回舟……”
……
薄唇在白皙的胸膛前低下,一只大手握着身下人的手晃动。
烛火摇曳,不知何时,小太监送来热水,天光乍亮时传来两道均匀的喘息声。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亮。
一道轻微的被褥声响起,顾回舟一脸的餍足,他瞧着尚在熟睡的某人,眼里的晦暗若隐若现,最后还是轻笑一声,俯身在人嘴角舔了一下,埋头又在白皙的脖颈处深吸一口气。
帝王起身,换上干净的袍子收拾好自己,轻声开门,上朝去了。
早朝上的争执吵得人心烦,连一向耐心听着的薛清平都忍不住皱眉,原本追随梁复的官员在没了主心骨之后沉寂几日,随后好似不管不顾一般想在皇帝面前出风头。
老者在心底冷哼,你们还不如让皇帝忘了你们,若这下真被想起来了,可就活不久了。
顾回舟冷眼旁观,他没工夫和这帮人吵。在正事说完后转身就走了,留下一帮人叽叽喳喳站在大殿上,一转眼,“陛下呢?”
“陛下?陛下走了!”
“这!”
百里毅和韩大海同样不发一言,好似在看一帮跳梁小丑杂耍。
看着台下的人面色各异,崔祥祝一声高呼,“下朝——”随后呵呵一笑转头追皇帝去了。
今日的天色昏沉,让人心绪跟着烦闷起来。
宫墙之外,王千山坐在马车上心头的怒火马上就要抑制不住,他深吸几口气之后还是抑制不住,大喝一声,“停下!”
小太监一愣,“先生?”
王千山挥袖下马车,这处长街上现如今人不少,即便早上的晨光还没彻底亮起,这帮人也早早聚集在此。
一人一张嘴说个没完没了,一个个看似是书生的人手里拿着书卷,但说出口话不过脑子,连三岁的幼童都说不出这般话来。
“你刚刚说什么!”
王千山板着脸,本就略显严肃的长相因为生气更吓人,他从马车上怒气冲冲下来站在一众学子面前,把人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青绿色长袍手中拿着诗经的书生拧眉,“你是何人!我们论事和你有何关系?”
王千山冷哼,“论事?论的是什么事?先帝仁政爱民?当今圣上昏聩无能?还是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大臣能当大任?”
“你竟然偷听我们论事,怎是公子所为!”
那人这话一出口,身旁的其他人连忙应声附和,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学子爱穿的袍子,手里拿着书册,但王千山盯着他们的眼睛瞧,怕是有一多半都是寻常百姓,被人拉过来唱戏了罢了!
“你们这帮不知是非的学子,怎配习得孔孟之道。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你们此番在背后说皇帝的不是,你们又做了什么!百姓不懂,你们也不懂吗!”
那人顿时慌了,手中书册被他握出棱角,他磕磕巴巴,“什么君子什么猪人,我们身为书生还用得到你这个老家伙说三道四!我们都是圣人门下,自有自己的论世之道!”
他身后的几人也连忙上前,“就是!你懂什么,看你穿得这么华贵,怎么能懂我们这帮寒门学子的艰难,百姓的苦难道朝廷就都看得见吗!”
最后这一句话好似点醒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闻言皱眉,不满的视线转向王千山,声音杂乱,“就是,这些大人物只顾得上自己身上舒坦,怎么不想想我们平民百姓?”
“你看看他,身上穿着锦衣华服,还有马车可以坐!现在不过是听了两句我们对皇帝的不满就开始对我们喊打喊杀,莫不是皇帝身边的人,都是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
王千山不敢置信得看过去,他被气得手指发抖,这帮人连孔孟之道都了解不清楚,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是胡言乱语!”
小太监在马车前想把王先生拉回来,若是再不回宫怕是误了十九大人念书的时辰,且这帮不分是非之人,怎是他们说得通的,“大人……”
王千山不予理会,但下一瞬一个东西直接砸在他脑后,他忙转头。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好些老婆婆,身子佝偻手中提着竹编筐,里边的烂菜叶的味道臭得让人嘴里泛酸水,现在正好几道刮在他肩头,腐烂的酸臭气让王千山说不出话来。
几个老婆婆边扔边说,“什么人啊,都浪费了我的菜。”
而向他扔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是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还有手里提着杂物的妇人,以及那帮书生。
尖锐的痛感从肩上传来,王千山下意识接住,竟是刚刚那学子手里的书!
竟然能把书当杂物一般来打人……
王千山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身为教书先生怎也不会想到能看到世上能有人扔书……那可是书!
“瞧他那副模样!肯定是皇帝身边的贪官,大家伙可别手软,这种人我们打一个算一个!”
扔书的学子嘴角勾起一瞬得意,转瞬即逝,他看着王千山突然大喊,“这人好生眼熟,可是先帝在位时李先生最后几位学子之一?”
“好像是……叫王千山?”
“是他!”
几个书生把王千山认出来,心中的火更旺盛起来,“李先生的学子竟然还在帮着皇帝说话!”
“李先生死得不明不白,全是拜皇帝所赐!我们身为先生学子即便不为先生鸣冤也不该帮着皇帝!”
“王千山,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李先生!”
王千山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有人提起他的先生,但也就在瞬息之间。怒火在下一瞬直抵心头,他大喊,“先生学子?先生就是教你们这般道听途说?!”
他整个人气到颤抖,小太监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先生,咱们快些走吧!”
王千山也只好被小太监拉着上了马车,身后的百姓还在不停对马车扔烂菜叶,王千山坐在马车里气到整个人颤抖。
他上车前抖掉了身上的烂菜叶和破布条,但手中紧紧攥着那本书,他身为文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书掉在地上。
这是先生教他的。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路,马上要到宫门前了,王千山长呼一口气,心口的憋闷总算通了些许。他眸色复杂,伸手摊开手中书本。
“这——”
书里全都是空白页!
良久,马车停住了。小太监等着马车里的王千山下车,却一时间没有动静。他心下不解,刚刚先生被百姓这般辱骂,莫不是有想不开的事……
心底突然咯噔一下,小太监连忙要上去聊开门帘,却猛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
“不是书生就好,不是就好!”
王千山心里的阴云一扫而空,现在只要不是书生在京中不分是非污蔑朝廷,他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如何。皇帝难道还处理不了这帮刁民?
大跨步出了马车,空书本在他手里晃晃悠悠拎着,王千山昂首挺胸一副得意之色,让小太监错愕。
他朗声道,“走,进宫!”
他还得去给小公子讲书。
云殿,遥如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伸手把手臂放在眼前挡住窗纸挡不住的白光,良久才反应过来。
手心泛红好似在帮他回忆昨夜发生了什么,蘑菇脸又一红。身子也会想起来了那股奇妙的触感,遥如意躬着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
昨夜湿漉漉的眼在此刻变得清澈纯粹,他眼底带笑,即便还在为昨夜的事羞恼,但他依旧欢喜。龙床上熏香的气味和皇帝身上很像,他窝在被子里蓦地又困了。
脑海里不断回想昨夜,隐隐约约——
“十九大人,十九大人?”
小德子在门外悄声喊了两声,要说他怎么还敲皇帝的门。好在现在陛下不在,十九大人对他们又好。
他顶着背后王千山的视线身子僵硬,听着殿内没有声响,转头对王千山笑笑,又唤两声,“十九大人。”
“十九大人。”
房门在下一瞬打开,遥如意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站在门口,头发梳得简单得体,他手里拿着书,“先生。”
小德子忙退下了。
王千山满意点头,“这才有老夫学子的样子!走,今日先生与你讲讲世人所思所想。”
“好。”
二人一讲就是一整日,王千山把今日晨时在街上撞见的刁民与遥如意一一讲述,他手中握着的空书本就是他最大的欣慰。
遥如意听得认真,昨日他也曾出宫,街上什么样子他清楚得很。
这帮百姓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但书生……
文人风骨让一些书生不为这些蝇头小利所诱惑,但生活穷苦者不计其数。
王千山点头,“那就要看在那人的驱使下,这帮书生能被利用到几时了。”
天色已经渐黑,原本王千山只用和遥如意讲书到午时,却没想到一下子到了傍晚。两人连午膳都不曾用,倒是让小德子上了好几次热茶。
王千山讲得痛快,他越看遥如意越觉得满意,这是他带出的弟子。
“老夫先走了,小公子快去用膳。”
遥如意点头,起身送了送王千山。待人走了,他长呼一口气,扫过桌面上的几本书默默站了一会。
确实饿了,他转身出门。
“啊——”
“砰!”的一声,一道身形从房顶坠下,砸在云殿长廊边的空地上,遥如意见状面容严肃快步上前。
那是……“十四!”
十四一身黑袍,面容皱在一处,他腰腹上不停的冒着鲜血,顿时从体内涌出淌在他身下的地面上。
第56章 刺杀 “遥如意,很棒。”
“十四!十四!”
遥如意顾不上别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十四的手腕,伤口在几息后慢慢小了些,他费力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不停冒着冷汗。
也不知怎的, 给顾回舟疗伤的时候并无这种感觉, 但他刚刚给十四疗伤, 总觉得要费力数倍。
遥如意不再多想, 小德子刚刚已经跑去找太医了, 估计这个时候正带着王然往这边赶。
“十四!”十三快步跑来, 看见十四的伤口一顿, 目光在遥如意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总算是松了口气,“走,先带他回卧房。”
“好。”
待十三抱着十四回到卧房中,王然也被小德子带来了,老太医神色匆匆, 连气都还没喘匀就拖着个大药箱上前, 看见伤口也难免疑惑, 他抬头看看十三,问,“十三大人,敢问这是何利器所伤?”
十四的伤口刚刚还汩汩往外冒血,十三刚给他上了陛下配的金疮粉,现在已经止住大半,整个人面色苍白昏死在床上,身上的衣物被人扒开,一道锋利的伤口横在身上, 离胸口不过一掌的距离。
十三沉默,“是京中集结成党的叛军势力,他们手中无剑,就买了屠夫用的砍刀,极其锋利。”十三看向十四的神色中带着自责,要不是他大意,那人也不会得手。
十四为了把他挡住,自己受了这一刀。
“可这——”王然不解,这伤口两头怎能是圆状?
十三心下一顿,他想了想厉声打断,“太医,快些医治吧。”
“是,老夫这就为十四大人处理伤口。”
伤口被用水冲洗从卧房端出来一盆盆血水。留下两个小太监守在殿内,十三表情冷凝,他现在是真不敢相信,京中居然乱成了这个样子。这几日情势越来越严峻,竟然连叛军都能集结成党了。
怕是再过几日,京中就会有人将反叛势力全部聚集起来,那时候,才是真正成了叛军。
遥如意问,“怎么回事?”
两人一道走向御书房,十三沉默片刻,“今日我和十四去京中探查,反叛势力不可小觑,陛下看似不管不顾,但对京中局势掌握得比谁都清楚。”
“陛下也想到了这几日的局势会快速变化,让我二人在京中摸底,却没想到,被人暗算了。”
说着,两人已经到二御书房。十五十六在在前几日回了京,此时正在御书房中听皇帝的差遣。
“让关云山带人清剿叛军,若是归顺就留下一条命,若是执意和朕对着干,即刻绞杀。”
十五十六表情严肃,“是!”
顾回舟挥挥手,两人起身,出门时刚好和遥如意与十三撞见,四人对上视线打了个招呼,笑笑示意。
遥如意这时候竟然还有闲心在想,十五看着表情冷凝严肃,但却在和十三一同去云寺汤池时炫耀自己身手如何长进,傍晚又在那摔断了腿。
他当时还以为十五会是一个和十三一般跳脱的性子。
没想到是这般。
“来了。”
顾回舟揉着眉心招手让人过来,遥如意自觉上前,本想着给皇帝按按头,但又一想还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十三行礼,“陛下,十四如今身受重伤。正在卧房修养。”
男人抬头,阴沉着眸子盯着手中不停把玩的串珠,“京中反叛势力朕让关云山去清剿,给他们留下部分就够了。”
京中叛乱不能不管,但同样不能清剿干净。
要给他们一个犯错的机会。
手串“哒哒哒——”发出声响,顾回舟眉宇间的疲惫越来越明显,他这几日看似若无其事,但心底的烦躁丝毫不减,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沉稳。
明明已经算无遗策,却仍放不下心来。
“把人照顾好,这几日你们先在宫里待着。”顾回舟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遥如意皱眉,他是不是又没吃饭。
十□□下,殿里只剩下两人,蘑菇拧眉不乐意,上前伸手按住男人的额角,脸色一点也不好看。
“十九大人是怨朕伺候得不行?”
男人明明已经满眼疲惫,说话却仍调笑着。遥如意手上的白光蓦地变亮,冰凉舒缓之感如同泉水一般涌入顾回舟脑中,他浅笑着闭眼,长呼一口气。
伸手抓住身后人的手腕,顾回舟偏头吻了上去,睁开去看身后人,蘑菇还板着脸,一副对皇帝不满的样子。
“难道真是朕伺候得不行?”
遥如意欲言又止,最后拉住皇帝的手大力一拽,言辞明了,“去吃饭。”
原来如此。
男人站起身,好似被人勾魂夺魄的昏君,他反手把走在前面的遥如意拽到怀里,埋头在人脖颈处深吸。这让遥如意想起书上所画的图,妖怪这般趴在书生肩膀上,吸食书生的阳气。
但在他和顾回舟身上居然反过来了。
要不等日后他也试试……
“怎么?”
遥如意被人捏住耳尖回神,视线闪躲轻咳一声,“无事,走吧。”
“嗯。”
又过了半月,十四的伤好了大半,日常活动不成问题,但因为刀伤离心口很近了,王然说什么也不让人提剑,时不时就要让身边的医士来瞧瞧。
京中的局势在这半月中愈发严峻,书生人多声势浩大,但已经过了半月,生不起什么水花,只能虚张声势助长威风。
倒是在书生闹事的遮掩下,让反叛势力发展越来越迅速,虽然有关云山在京中控制局面,依旧形成了规模。
百里青霄的万由商会在这个时候也不忙着卖货,他组织商会中的掌柜帮着安抚京中百姓,变相卖皇帝一个好。韩思文也在这时候回来了,她在知道萧筱愿有孕之时就想回京,但一直抽不开身,现终于抽空得以脱身。
二人身为云国商贾大富,即便皇帝不说二人也要帮些忙的。韩思文还是皇商,她觉得自己再如何也不能让万由商会在这种事情上压她一头。
百里青霄无奈一笑,两人在这种事情争先后,也是没必要了。
现在京城在街上几乎看不见世家公子小姐,也只有吃了这顿没下顿的贫苦人家不得已出来讨生活。下午时分,韩思文看了看街上的状况,与百里青霄道别后去了将军府。
晚上,韩思文用过膳后便要离开,但韩季青不肯,最近京中局势不稳,夜里尤其乱,他怎能放心韩思文一介女子自己回府,他态度强硬,“长姐,今日便住下好了。”
萧筱愿也在一旁附和,她如己月份小不显怀,但行事上处处都多加注意,从椅子上起身时小心的扶着桌子,秋百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女人在成婚后容貌上更加艳丽,夫妻俩感情甚笃,也没有后宅之事烦心,萧筱愿还比先前胖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孕在身,她吃得比平时都多,韩季青还生怕她不够吃,忙让人搜罗云国各种吃食。
萧筱愿和韩思文见得不多,但两个女人从第一次见面便有相见恨晚之感,萧筱愿无奈,“长姐,你自己走我们不放心。”她长叹一口气,“若是当真不愿留下来,让季青送长姐回府。”
韩思文被两人这一通架势搞得哭笑不得,她忙摆手,“长姐身侧又不是没有侍卫,怎这么担心?”
但两人依旧不松口,韩思文想想家中那些账册不得不看,也只能说,“那季青送我回去。”
“成,”韩季青转头叮嘱秋百和春芽,“照顾好夫人。”
“是,将军。”
看着韩季青和韩思文两人出门,萧筱愿柔声,“回去吧。”
她伸手搭上秋百的手,慢悠悠往院子里走。
天色越来越黑,天上的星明亮耀眼,萧筱愿面上看不出多么悠闲,这几日城中局势越来越严峻,她表面上和韩季青不谈及此事,但两人都放不下心来。
萧筱愿垂眸,视线看向自己略胖一些的腰身。原本不想和不认识的人成婚,但没想到会碰上韩季青,这男人笑起来又憨又蠢,她倒也喜欢。
“夫人。”秋百突然出声,两人停下脚步。
面前出现一道人影,让萧筱愿眼神变得冷厉,这么长时间没见到此人,她还以为人已经回到箫国了,“肖寒。”
如今京城局势这般,肖寒在此时出现,让萧筱愿不得不去猜测箫国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参见长公主殿下。”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规规矩矩行礼,不卑不亢。
“你来做什么?你该知道本宫不愿见你。”
肖寒退后一步,手上拿着一个包裹交给春芽,“属下来替殿下问候公主,将此物交给殿下。”他说完,还不等萧筱愿说话,退后几步,闪身上了房顶,消失不见。
连府中的将士都未曾察觉。
萧筱愿握拳,女人冷眼扫向那包袱,转身进了房间,“拿进来。”
圆桌上,包裹被打开摊放着。
“夫人,都是些箫国的吃食和小玩意儿。”秋百来回翻看,“还有太子殿下的字条。”
萧筱愿刚舒展的眉眼一顿,她纤细秀长的手指握紧杯子,“说什么?”
“太子殿下让夫人安心养着,他也心生欢喜等小殿下出生。”
手指一顿,“没了?”
秋百讪笑,“没了。”
“嗯。”
萧筱愿长呼一口气,身子向后靠在软榻上,榻上到处都是软垫,但秋百还不放心,她和春芽两人上前站在萧筱愿两侧,见她闭眼小憩,忙拿来一旁的毯子。
“夫人搭上些,虽暑气炎热,但夜间还有凉风呢。”
“嗯。”萧筱愿伸手把毯子往身上扯,她微微皱眉,她那太子皇弟从小就让人捉摸不透,她现在倒是觉得,城中的乱象,一定有他的手笔。
夜晚的京城萧条寂静,但在不为人知的深街小巷,默默隐藏着饥肠辘辘的恶犬,等着夜行之人不注意时猛然窜出来咬上一口,得此果腹。
城外。
盛夏的夜里让人闷的心慌,遥如意这几日都睡不安稳,他跟在皇帝身后慢悠悠纵马。他这几日想着城中乱象也该结束了,但仍一直持续着。十三十四总出宫探查,他想跟着,顾回舟又不让。
连王千山都被接到宫里来住,说方便教书。
“顾回舟,我们去哪儿?”
“赏花。”
这大半夜有花可以赏?蘑菇不解,但默默跟在身后。他也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但大半夜赏花……心情该是烦到极点。
顾回舟总是在怒极之际做出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事。
两人慢悠悠上山,那座山是当时男人带他练剑的那座山,遥如意不知道这座山上有什么花可以赏,他手腕被男人轻轻握住,男人的大手一根一根攥着他手指摩挲,两匹马走得慢慢悠悠,倒是让遥如意看清了男人眼下的乌黑。
他皱眉,“你昨夜是不是又没回来睡觉?”
顾回舟失笑,“是朕没侍奉好十九大人,朕给大人赔罪?”他挑眉,身子前倾把嘴角凑近遥如意耳侧,“朕帮大人……”
“如何?”
“不要!”
男人脖颈上贴着一只手,遥如意伸直了手才把男人推开,他脸颊隐隐泛红,想着对方刚刚说的话他就感觉一阵热浪涌上心头。
前几日就是被他哄骗着躺在床上,说是帮他,但实际上也只是先让他尝到个甜头……
这男人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亏待他自己。
两人把马拴在一旁,慢悠悠往山上走,山上比京城略多一些冷意,如今桃花还没落尽,但也不是开得最盛的时候,“赏这片花吗?”
顾回舟“啧”了一声,“那朕也是闲了。”
那还有什么?
男人带着遥如意往深山里走,约走了半个时辰,地上的路变得泥泞不堪,是前两日下雨所致,看样子这处不曾有人来过。
郁郁葱葱的树少了,月色能直接照在地面上。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遥如意一怔,“这是……蔷薇?”
一整片花海,在山的另一面遍布整片山坡,红紫色的花球一朵连着一朵,被微风吹过带着芳香,遥如意最喜欢这种味道。
他笑弯了眼,“原来真有花可以赏。”
“嗯,”男人从背后把人抱住,“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遥如意只顾着眼前的美景,对这句话也就不挑刺了,不然男人骗他的事可说不完……
他蹲下身子用手轻点娇嫩的花瓣,视线不停瞧着山坡上这一片粉红。他这几日终于在此刻有了一种闲适之感,动作轻柔缓慢,他比谁都知道怎样对待娇弱的花草。
“那下次朕碰你也这般小心。”
蘑菇转头和男人对上视线,冷哼一声就不再管他。当初他还是蘑菇的时候也不见男人怎么轻手,每每像是在盘串珠一般揉着他的菌盖,“差点揉秃了……”
顾回舟失笑,他闻着花香还没怀中人好闻,他这般想着,又把头埋进人耳侧脖颈处,来回蹭来蹭去。
“痒——”
遥如意来回躲,他碰花的手收回来,怕动作太大伤了花瓣。突然,他顿了顿推推身旁的人,“陛下,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未曾。”
但遥如意越听越觉得明显,他忙推开身边人,视线扫向花开之中,一片夜色下的轻微随风轻颤,他刚刚听见的声音绝对不是这种。
“簌簌——”的声音,好像是……
人的脚步声。
遥如意顿时集中注意力,一道冷光也在同一时刻闪在两人面前,顾回舟拧眉伸手推开身前人,整个人猛地后退躲开冷剑,两人身手矫捷,疾步退后和那几人拉开一段距离。
心口的乱跳还在继续,遥如意冷眼看着从草丛里冒出来的三位大汉,个个膀大腰圆健壮孔武,刚刚那一剑的力道就能看出这几人身手不凡。
但如今只有他和顾回舟两人,遥如意顿感不妙。
手被男人轻柔抓住捏了两下,让他安心不少。
“呵!狗皇帝,今日我们兄弟几个就替天行道!”其中一个大汉狂笑,手中长剑随着他的挥舞不断映射出月光下的树影,几道剑身破空的声音清脆短促,让人心底发颤。
另两人也跟着附和,但其中一人脸上的笑好似浮在表面上,遥如意止不住总往那人脸上看,他觉得那人不想笑,他想哭。
长剑出鞘,遥如意板着脸,他见皇帝同样把剑抽出来,两人对视点头。
“欻——”
“锵——”
对面三人“啊——”的一声冲上前来,他们身上穿着破布衣衫,凑近了能闻见股股酸臭味,但手中的长剑却像是新的。
遥如意心底一沉,这三人看着不像是对顾回舟心生怨恨的百姓流民,倒像是被人塞了钱来行凶的亡命徒!
转眼就是几十上百个回合,那几人剑法了得,两人此时占不到什么便宜。
“陛下!”
遥如意心头一颤,顾回舟竟然被那两人逼得步步后退,马上要撞上身后的树干,他瞳孔紧缩,手中长剑和身前大汉的长剑对上,他剑鞘打在那人膝盖,但那人好似感觉不到疼,转眼又迎上来。
他被缠得脱不开身,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遥如意猛地挥手,长剑划破身前人的下腹,热血四溅,“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这片山林,惊起一众飞鸟。
他连忙飞身至顾回舟那侧,皇帝手上多了好几道伤口,遥如意拧眉,“陛下!”
他想挡在男人身前,却被顾回舟用力拉到身后,“保护好你自己,”说罢他转头笑,“要是朕今日驾崩于此,还请十九大人给朕收尸。”
说罢,男人迎了上去。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遥如意“欻”的一声出手,迎上侧边挥来的剑风,几人再次缠斗在一处。那三人虽身子高大健壮,却敏捷迅速,身手了得。
即便遥如意身形再快,都能被几人挡下,他瞧着一次又一次迎上来的壮汉心下着急。
但剑尖总是对不上几人的脖颈,他一下又一下划在人身上。
遥如意红了眼,他下不去手——
唇瓣紧紧抿在一起,遥如意心下焦躁不堪。
蓦地,他听见一声狂笑之后猛地转头,“嗡——”的一声心脏仿佛停止跳动,大喊“陛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了皇帝!杀了皇帝!”
壮汉长剑直直插在男人胸下,马上就要刺中男人心脏,鲜血染红了剑身,壮汉猛地把剑抽出来,想再次捅上去,“戥——”却砸上另一把银色长剑。
壮汉不屑,“你这个小白脸还挣扎什么?连杀人都不敢,还是乖乖等着被我们兄弟几个捅死!”
遥如意眼眶通红,他看着皇帝踉跄靠在树干上往下滑,心口阵阵抽痛,但他现在要先解决掉这三人!
“遥如意,杀了他们!”
顾回舟气息虚弱,但脸上依旧带着猖狂肆意的笑,好似中剑的并不是他。
“我——”一人对上三人,遥如意本可以和三人不相上下,但他总是狠不下心,长剑在激励人喉咙一指处停下,转而划伤侧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个连杀人都不敢的小白脸!”
笑声更加猖狂,遥如意板着脸,他眼圈越来越红,但嘴角绷直不发一言,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即便不对准人的要害,他也把几人的皮肉划得皮开肉绽。
反观他自己,身上白袍蹭的都是别人的血。
“妈的!”壮汉一声怒骂!
遥如意左手剑鞘右手长剑,一个人对上三个人尚且忙得过来,但此时突然一个壮汉退后,他心底顿感不妙,忙转头看去。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伸手捂住伤口,他刚刚瞧见皇帝在伤口上上了金疮粉,一会他再给他疗伤不会出问题的,但现在——
身前的两个壮汉让遥如意抽不开身,“欻——”他一剑刺向其中一位壮汉的大腿,那人瞬间倒在地上,捂着腿嚎叫个不停,遥如意面上一喜。
他刺中他们的腿就可以了!
但心底突然传来一阵心悸,他退后数步,转眼间竟瞧见刚刚推开的那人手握长剑仰头大笑,疾步朝着倒在地上的顾回舟冲去,“狗皇帝!你去死吧——啊——”
壮汉不敢置信,他手中长剑距离皇帝只剩下不足半掌的距离,但他胸口穿过了另一柄长剑,剑尖从胸口穿出来,往下淌着血。
遥如意颤抖着手握紧剑柄,“哧——”的一声,他用力把长剑抽回来,“嘭!”的一声,那壮汉结结实实倒在地上,眼睛睁着,嘴角泛起一抹浅笑。
死了。
咽下一口口水,遥如意来不及反应自己杀了人,他满脑子想到都是他救下皇帝的狂喜。但长剑破空之声还在继续,他手比脑子快,长剑在一瞬间之后刺穿第二个人的心脏。
“啊——”
惨厉的叫声在中间被斩断,遥如意黑眸冷厉,他紧紧抿着嘴角,胸口上下起伏。
“砰——砰——砰——”他甚至能感受到剑身穿着心脏,在几声震动后彻底死寂。
“欻——”
长剑抽身带起一阵血花。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那人看了看死在地上的两个人,他颤抖着手往后退,脸上全是惊恐。看向遥如意的视线好似在看从地府上来的无常,壮汉神色慌乱嘴角泛白,他猛咽一口口水,“我,我我我我我不干了!银子我也不要了,不要——”
但止不住白袍无常的步子。
一剑封喉。
那人瞪大了眼睛看向面无表情的俊俏男子,他想不明白刚刚还软弱不敢杀人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变成来索命的厉鬼。
“嘭——”倒在地上。
神色恍惚,遥如意猛喘粗气。
“铛!”的一声,长剑掉在地上砸中剑鞘,他忙跑到顾回舟身侧,白光自两人触碰的嘴角蔓延开,笼罩在男人胸下的伤口处。
遥如意这般保持了一刻钟,那伤口竟只愈合的一小片,他慌了,“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慢……
眼眶越来越红,遥如意急得不知要做什么,他手忙脚乱从皇帝手中把药瓶在翻出来,药粉全都被倒在伤口上,他急得一口舔舐在男人胸前的伤口上。
一口接着一口,像一只对着猎物进食的狐狸。
“唔——”
一声闷哼,遥如意感受到一只大手揉着自己的脑袋,他心下狂喜,猛地抬头,“顾回舟!”
男人笑得虚弱,视线看着远处地上死透的三人,眼底划过笑意,“很棒。”
“你别说话了。”遥如意拉住顾回舟的手,许是他刚刚用了血,白光在一刻钟之内将男人伤口抚平大半。
他猛喘粗气,想再次低头去舔顾回舟胸前的血,却被人挡住,“如意。”
茫然抬头,男人轻声说,“朕没事了,放心。”
“没事了?”
“嗯,没事。”
遥如意怔怔去把自己的剑捡回来,扶着男人往山下走,眼神突然看见了什么,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十三吗?”
第57章 骗子 “也亏得十九大人处理得妥当,朕……
那道身影两人都熟悉得很, 顾回舟默不作声。
遥如意又问,“是十三吗?”
“……是。”
“十三在这?那他刚刚为何不过来?”
男人沉默,两人向山下走着,寂静无声。
往前的步子突然顿住, 遥如意眼眶通红, 他一瞬间想到了所有细节。为何其中一人笑得牵强好似在哭, 又为何他杀的第一个壮汉倒在地上嘴角含笑。
还有顾回舟。
他才是用剑最厉害的那个人, 二人练剑时他时常碰不到男人衣角, 以这三人的拳脚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顾回舟感受到身边人手臂的抽离, 他下意识皱眉, 不顾身前渗出的血渍紧紧握住遥如意的手腕, 他看见遥如意眼里的平静突然慌了,身子向前倾,柔声道,“遥如意,你做得很好。”
“你救了朕。”
遥如意大力挣脱男人的手, 他往后退一大步, 眼神中带着不解和愤怒, 拳头紧握到颤抖,身上还带着刚刚那些人的血迹,甚至还有顾回舟的。良久,他也只说了一句,“为什么?”
声音平缓听不出起伏。
但顾回舟蓦地心头一颤,他宁愿这人和他大吵大闹。
舌尖抵住上颚,顾回舟听着身后的动静,他抬起手,十三见状把马车停在原地, 等着皇帝的吩咐。
看着面前人顾回舟板正神色,微微皱眉,“遥如意,你就该这般。”
“凭什么我就该这样?我从有了灵智开始就没做过坏事,我化形后也没想着伤人!”蘑菇急得眼眶越来越红,一层薄雾在眼眶里氤氲着,转瞬又被人强忍回去。
“堂堂仙君大人难道分辨不出十分善恶!十恶不赦之人你留他的命做什么?等着他转头给你一剑?”顾回舟冷了脸,他看和遥如意执拗的神色沉默,舌尖从上颚划到后牙,口中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
味道令人作呕。
遥如意沉默。
“你既然在朕身边待着,就要会杀人。”男人眼神幽深犹如一只深渊底下的困兽死死咬住一个人不放。
现在被他咬住的就是面前的人,他如何都不会松口。
“那我可以不在你身边待着。”遥如意说完,转头不看男人。
一双手突然上前来捏住他的脸,强迫自己和他对视,遥如意被男人眼中的凶狠吓了一跳,“顾回舟!”
“离开朕身边你还想去哪儿?”男人喘着粗气,神色偏执,“朕早就说了,你在朕的国境之内就是朕的,不管你是蘑菇也好是人也好,只要你在朕的国土上,你就是朕的!”
“朕不让你走,你哪也不能去!”
遥如意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回舟,一时间微怔,但很快挣脱开。
他脸上出现红色手指印,就好像那只手还掐在脸上。
遥如意和他对着视线不发一言,眼底的倔强和气愤异常浓郁。
凭什么,他就要——
瞬息,遥如意猛地上前张开嘴一口咬在男人手上,牙尖刺穿手腕,舌尖上的一滴血悄无声息融入皇帝的手心,遥如意咬得狠,一排牙印带着血渍在男人手掌上出现。
遥如意双手攥紧皇帝手腕,久久没松口。
男人闷哼一声,“嗯——”
身上的剑伤都没能让他痛呼出声,遥如意才不信他咬了一口就能让他疼成这般,但还是收敛了力道。
反倒听见一声轻笑,“呵,继续。”
顾回舟有病吗?这有什么好继续的。
遥如意咽下混着血的口水,板着脸和人无声对峙。
顾回舟浅笑,他伸手想把人抱住,手上的牙印他看都不看一眼,视线盯着遥如意冷凝的眉眼柔了神色,“遥——”
刚要开口,顾回舟突然向后踉跄两步,神色错愕。
他整个人靠在树干上,胸口的剑伤又开始往外冒血,他想着刚刚的手上的锐痛蓦地笑了,挣扎着抬头和站在一步之外的遥如意对上视线,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弱,双眼马上就要合上。
“嗯——”一声闷哼,男人大力拍向树干,把自己往前一推,无声倒在遥如意怀里。
“顾回舟!”
用力拖住怀中昏死过去的男人,遥如意微微拧眉不悦。
他把皇帝稳稳抱住,心里的怨气尚在胸口堵着,但他刚刚看见男人胸口不断流血还在和他吵,就觉得烦得头疼。
不想再听他说话。
“十三。”他大声喊。
十三转头看过来,见状快步跑到两人身边,十三看着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皇帝神色紧张,“陛下怎么了!”
“我给毒晕了。”
“十九!”十三冷声,他没想到小十九能和他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想到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承认他毒晕了陛下,神色严肃,“你要做什么!”
“他在流血!”遥如意也大声道,“再不回京他的血就流光了!”
十三被人吼得一怔,敛下眼下的不自然,他把顾回舟抱上马车,“十九,看好陛下。”
遥如意闷声,“嗯。”
“驾——”
十三策马一路飞驰回京,不知他用什么方法给宫里传了讯,王然和崔祥祝早早等在了云殿门口。
遥如意在马车稳稳停下之前吐出一口浊气,白光消散,他额头满是冷汗,但皇帝身上的伤已经看不见原本的狰狞。
崔祥祝急切,“陛下!”
“快!王太医快去瞧瞧!”
十三和十四两人将皇帝抱到床上,遥如意站在屋外冷眼看着,半晌,他在天光乍亮的天色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渍,无声抿唇。
“十九大人身上有没有伤啊!”崔祥祝那边听了皇帝没事,连忙出来看要遥如意,相比皇帝身上的伤,这位十九大人一身白袍染了一般的血渍更吓人!
“我没事。”
“当真?大人衣裳都透了!还是赶快换上一身,这晨间冷气足,可别着凉了。”
蘑菇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时想张口,但想了一会还是转身走了。
算了,他现在不想听见顾回舟说话。
崔祥祝一边笑着一边为自己解释,“哎!那大人快去,我让小德子在偏殿备了热水。现在陛下在云殿有王太医施针,大人去偏殿休整也方便些。”
“好。”
遥如意转头去了偏殿,偏殿早就备好了新的衣衫袍子,遥如意梳洗过后呆愣愣坐在窗前,想了好一会。
“算了,好困。”扯过被崔祥祝送过来的被子,遥如意侧身躺下。
很快睡着了。
一连过了数日,京城中还有人在传皇帝出事了。那日不过罢朝一日,就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即便从那之后依旧照常上朝下朝,也堵不上有些人的嘴。
梁乘风从梁府后门出来,他怀里揣着银子,脸色不佳一路走上街。下个月就是梁平夏及笄礼,他们从现在开始置办显得匆忙潦草,但那又如何?
梁乘风在心底冷笑,若是事成,他小妹的及笄礼便是京城最大的一桩喜事。
心底的笑意逐渐扩大,但面上不显,梁乘风一路从街头走到街尾,不挑也不讲价,看见合适的就让人送到府里去。梁乘风一路走下来唯一买在手上的是一支珠钗,橙黄色的宝石边绣着白色的莲花。
和当日百里柔及笄礼上的那支珠钗像极了。
他看见后当即给了银子,一直带在身上。
街上的人少得可怜,零星的百姓看见梁乘风一个个好奇地想看他,但一想到什么,还是畏畏缩缩低下头,离那人远远的。
呵!等过些日子看这帮人是不是对他还是这个态度。
梁乘风冷眼看着,快步走到一处巷子口,看着四下无人,他快步向巷子里走去,转瞬间失去了踪迹。
在京城一处隐蔽的宅院内,小厮侍女只有零星几个,梁平夏穿着一身鹅黄色纱裙在院子里跳舞,她脸上的笑意尽显大气端庄,但那双眼却透着媚态,勾得人直了双眼。
在梁平夏对面的摇椅上,坐着一人。
他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身材瘦削双眼无神,一双下垂的眼带着满意的笑看向婀娜多姿的少女,他笑起来颧骨往上挤,把原本就狭小的眼挤得更小,男人呵呵笑起来,“好!”
他起身向前把少女搂在怀里,凑过去闻梁平夏身上的花香,露出一副痴迷的神色,“夏儿还是这么香。”
“太子殿下——”梁平夏笑得娇气,她软了身子倒在男人怀里,顾怀安比她高不少,她发顶被男人宠溺揉着,两人依偎在一起。
“殿下——”
夏日穿着单薄,一双粗糙的大手顺着少女白皙的腿往上滑动。
“咳——”
一声轻咳。
梁乘风皱眉从门口走进来,他好似没瞧见两人刚刚的举动,他对着梁平夏递出那支珠钗,轻声道,“哥哥和太子殿下说些事,你先下去待着。”
梁平夏见到那珠钗一怔,心中狂喜,立马接过来,她转身笑呵呵对顾怀安行礼,“平夏告退。”
少女走远同样带走这片的轻松,顾怀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他对梁乘风抬手,“梁公子,坐。”
“多谢太子殿下。”
二人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下相对而坐,梁乘风屏退周围人,两人相视一笑。
梁乘风道,“京中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只剩下军中最后一步。”
顾怀安一怔,随后义正词严道,“那就多谢梁公子帮孤与父皇夺回顾氏江山,如今江山一直在那个杂种手里我们怎能安心,父皇怎能安心!”
梁乘风呵呵一笑,“太子殿下放心,这件事不会出差错。庞起英虽然比不上我二叔当初在军中的权势,但也是一方大将。”
“虎符在谁手里谁就是将军,这点太子殿下也懂。”
顾怀安对上梁乘风的视线,两人无言一笑,他笑得越来越痴狂,眼底的贪婪几乎掩盖不住,“那是自然,梁公子是助孤成大事的重臣,若是事成,孤称帝后自然有梁家的好处。”
他视线往身后院子看去,“皇后的位子,非夏儿莫属。”
“此番梁某就放心了。”
梁乘风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他低头拱手,眼底在瞬间闪过轻蔑与不屑,转瞬即逝。
“太子殿下,如今天色不早,梁某就先带平夏回府了,马上及笄礼。对平夏可是一件要事。”
“夏儿早晚是孤的皇后,梁公子这又是何必?”
好色之心不加掩饰,梁乘风差点冷笑出声,他轻笑一声道,“梁某心知平夏和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但平夏和殿中终是未成婚,这与理不合。”
“且一个月后,方才是平夏的及笄礼。”
意思不言而喻,他小妹如今尚未及笄,这般把人留下来,未免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顾怀安挑眉想反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拧眉挥手,不耐道,“走吧。”
“多谢太子殿下。”
马车内,梁乘风搂着昏昏欲睡的梁平夏。两人都没说话,直到马车晃晃悠悠停在梁府后门,梁平夏才悠悠从梁乘风肩上起来,她脸上看不见笑意,原本额前的碎发被她梳上去,嘴上染上了红色胭脂,相比数月前,梁乘风几乎认不得眼前的妹妹。
“哥哥,我的及笄礼可有人会来?”
梁乘风点头,“放心,京城无人比平夏的及笄礼更热闹。”
梁平夏听着开心,她忙下了马车,“那哥哥快去用膳吧,我去找娘学舞。”说着,小姑娘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在人前再也不蹦蹦跳跳,若看那背影,倒是有几分像百里柔。
性子从原先的娇俏可人变成端庄稳重,梁乘风看了一会,直至她身影消失在转角,男人下了马车,招呼着几个侍卫前往书房。
天色愈渐昏暗,梁乘风自书房抬起头时已经过了饭点,但无人来叫他。他蓦地黑了脸色,桌上的纸被墨团染了一片,梁乘风一双眼透露着阴狠。
他看着半空深思,待军中准备妥当,他们就可以找一个好的时机打下京城,顾回舟手中的兵比他们多又怎样,还能一日之间从边疆调回来不成?
到时候,京城就是他梁乘风说了算,“呵呵呵呵……”
笑声低沉透着说不清的喜悦。
“咚咚咚!”
御书房的门被大力敲响,直接打断了梁乘风的笑,他满脸不悦,“滚进来!”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小侍卫快步跑进来,抬头看见梁乘风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老,老爷……”
“有什么事,快说!”
“老爷!太子……顾公子被抓了!”
“什么!”梁乘风大声质问,“谁!”刚刚他们还在和顾怀安一起说话,怎么现在人就被抓了!他心脏狂跳,大手一下子捏住小侍卫的肩膀,“说清楚!”
肩膀的钝痛让小侍卫忍不住皱眉,“是,是在老爷走后。突然一群官兵围住顾公子的府邸,是十三大人带人去的。称顾公子本是被贬出京之人,非诏不得进京。”
“就,就把人抓走了。”
梁乘风猛地把人松开,他心中的火一团团涌起,“妈的!顾回舟!”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现在人在何处?”
“应该是……大狱。”
“啪!”茶杯应声打碎在地面上,吓得小侍卫往后退,梁乘风发了疯一般开始乱砸书房内的东西,咒骂与怨恨几乎不停从他口中喊出来。
“顾回舟你个卑鄙的小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脚底下舔老子的鞋底!”
“妈的!去死吧!”
“你个小杂种!”
……
声音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来人,上茶。”
大狱。
顾回舟在徐仪的引路下慢悠悠从小门走进去,大狱的潮湿和发霉的味道令人眉头紧皱,此处大狱好似只为了顾怀安一个人建造的,四处空荡狭小,烛火昏暗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白日里穿着那身青色外袍被血水染湿,顾怀安发丝凌乱贴在脸上,他刚刚被人打了板子昏死过去,如今听见声音幽幽睁开眼睛。
“啊——”
好似看见从地狱上来的厉鬼,顾怀安惊得往后缩,但身后就是墙壁,他无处可逃,“顾……顾回舟……”
顾回舟也是好长时间没见过他的太子皇兄了,这人大他十岁。可是在他小时候最爱来找他玩的太子皇兄。
“太子皇兄可还记得,你把朕的衣服扒光把朕扔在池塘里,还把朕关在点了火的马圈里,还有……”他慢悠悠在铁栏杆前踱步,“还喜欢把朕的手指碾碎。”
“太子皇兄可还记得?”
“啊——顾,顾回舟!”顾怀安惊恐得看着面前这个厉鬼,他是来找他索命的!顾回舟是来找他索命的!
他跪着对人求饶,“孤,孤错了!皇兄错了!皇兄当时还小不懂事,皇兄是想找你玩!”
顾怀安鼻涕和眼泪一起淌着,他整个人卷缩在角落,不停瑟缩,几乎不敢看向铁笼外那人的脸,他不住咽下口水,用手挡住眼睛。
“嗯,是。”顾回舟慢慢坐在椅子上,十四刚搬来的。
“所以朕也只是和皇兄开了个玩笑,皇兄何必从那之后便躲着朕。”顾回舟声音阴冷,他的话一下子把顾怀安带回到他二十六岁生辰宴的晚上。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父皇称赞,喝了不少酒,他被人搀扶着回了东宫,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在割他的肉。
他整个人被绑在床上,殿外的太监侍卫都被顾回舟毒晕了,他的嘴被堵上,整个人挣扎着如同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
十六岁的顾回舟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他稍显稚嫩的脸紧绷着,眼神中带着狠厉。一刀扎向顾怀安的下腹,顾怀安现在回想着都浑身颤抖。
那人拿着刀对他开膛破肚,约有一个时辰。
顾怀安生不如死的一个时辰。他嘴里被塞了布条,看着自己的肚子被人划开,他在他身上不知道倒了什么药粉,他的血被止住,但灼热的痛感从伤口处遍及全身,他恨不得咬舌自尽!
偏偏他不敢说出去,顾回舟对他说,若是他说了出去,日后他还会再来!
“不!孤没说出去,没说!”
“哈哈哈哈哈哈。”
顾回舟笑了,“朕知道皇兄没说,朕不过想皇兄了。皇兄应该在京城外好好呆着,如今进京,是想朕了?”
顾怀安呆住了,哆哆嗦嗦想笑,“孤……孤……想皇上了。”
“那正好,今日朕和皇兄叙叙旧。”
叙旧,他们二人有什么旧可以叙……
顾怀安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攥在手里。他抬眼就看见顾回舟在摆弄一个药瓶,那药瓶他认得,就是那日顾回舟洒在他身上的药粉!
不,不行!他不能被顾回舟抓住了,不能!
“皇上!臣,臣错了!还请皇上饶命!”顾怀安瞬间爬到栏杆处,如同献宝一般把免死金牌呈了上去。
看得一旁的徐仪直皱眉,先帝太子,竟然是这样的性子。
十三十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不屑,先皇太子?看着都比不上京中的乞丐。
他们陛下的手段可还没用呢,这就把金牌交了出去。
也太容易了。
“这可是先帝给太子皇兄的金牌。给朕,合适吗?”
“合适!合适!”顾怀安巴不得被顾回舟收回去,他若是不收,自己这条命哪还能保得住!
“十三。”
十三上前,帮顾回舟把金牌收下,他退到身后低头看着,金牌上沾了不少血,他皱眉和十四挤眉弄眼。
这么脏,怪不得陛下不愿意拿。
“就要是这般,等晚些时候就让人送皇兄出宫吧。”顾回舟起身长叹一口气,“都已经进京了,也没必要走。”
“皇兄出宫后可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谢!谢陛下!”
顾怀安终于长呼一口气,胸口不断起伏,他似笑非笑瘫倒在地上,卷缩起身子把自己抱住。
阶梯漆黑一片,顾回舟冷着脸上到最上一层,崔祥祝正在外边等着,见人出来忙上前,“陛下,老奴刚刚去问了。十九大人已经吃过了晚膳,正在暖玉阁练剑呢!”
男人边走边问,“暖玉阁?”
崔祥祝回,“是,十九大人说要泡汤池,奴才命了人烧水,如今汤池还没烧好,十九大人便先练剑了。”
“呵。”
“朕要是记得不错,暖玉阁是朕的汤池。”虽然这般说,但男人的神色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你倒是听他的话。”
崔祥祝笑笑跟在后边,这时候他听听就好了,可没什么好回的。里两人从京外回来这都多久了,虽然还在一个屋子里睡着,但白日里也见不着两人说话。
十九大人不是练剑就是看书,不到夜里都不回云殿。
他都替陛下着急。
“陛下,咱们现在去哪儿?”崔祥祝看这条路就懂了,但他偏要问。
“暖玉阁。”
“那奴才给陛下备一下茶水点心。”
“嗯。”
很快便到了暖玉阁,顾回舟离老远就能听见长剑破空之声,离近了看越发觉得养眼。
算他一手养大的蘑菇,时隔半年,也学会和他生气了。
皱眉思索片刻。
他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这身红袍,略微挑眉,伸手解开腰带,胸口的衣衫扯得乱七八糟。饱满的胸肌就这般明晃晃露在空气中。
遥如意早就看见人来了,但他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他还在生气,不想和这人说话。
顾回舟上前,佩剑出鞘飞身和人对起剑来,他胸下的伤口还缠着绷带,刚刚胸口开得不大瞧不见,但随和男人的动作衣领顺着肩膀向下滑露出身上的白布。
“欻——”
长剑相撞后两人退开,遥如意拧眉不说话,但眼底的意思显而易见。
自己有伤不知道吗?
顾回舟轻笑,“还真不太记得了,朕这几日忙着政务,也无人来唤朕用膳。”语气好似深宫里幽怨的妃子,“这不,连自己身上的伤都忘了。”
他面对着遥如意越走越近,眼里的笑能把人溺死,“也亏得十九大人处理得妥当,朕身上一点都不疼。”
遥如意,“骗子。”
第58章 大吵(已和好) “遥如意,你永远都不……
顾回舟还要往前, 却被遥如意的剑鞘抵住,他挑眉,半晌道,“遥如意, 朕要让你能保护得了自己。”
遥如意不加思考, “我知道。”
男人又笑了, 想上前, 奈何那剑鞘依旧牢固, 他眉宇间闪过不解。
“但我很生气。”
“你已经五日不曾搭理朕了。”皇帝皱眉说着, 这人倒是日日回云殿睡觉, 又从不正眼看他, 好像他这个皇帝在他眼前不存在一般。
把顾回舟气得牙痒痒,但瞧着那张严肃与他置气的脸又忍不住心疼。
心底暗骂一声,他心疼个屁。
伤疼在他身上,他倒成了罪人,顾回舟突然敛下笑意, 强硬上前一步, 剑鞘抵在他腹部稍微一动就能碰到伤口。
但男人毫不在意, 他任由长剑抵在身上。
遥如意厉声道,“顾回舟!”
一双眼紧紧盯着对方,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但就是不想这么和他和好。他连着好几日做梦都能梦见那三个大汉,他们问他为何要杀了他们,他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明明只是想从山上下来报恩读书……
越想越生气,遥如意呼吸变快,他抬头看着越走越近的顾回舟,手中剑鞘突然收了回来, 让顾回舟一喜,“乖——”
话音刚落,还没等顾回舟把手抬起来,遥如意一个闪身,一脚踹在男人胸口,没碰到伤口也没收力道,顾回舟一个不察被人一脚踹到汤池里。
“嘭——”的一声落入水中。
水花溅起半人高的距离,遥如意总算觉得能喘过气来,他不怕顾回舟生气,他也在生气,大不了两人一起。
不远处房顶的十三十四目瞪口呆,两人慢吞吞咽下口水,十四龇牙咧嘴的捂着自己身前的伤,他的伤还嫩着,更何况陛下。
“嘶——”
没想到小十九和陛下相处时是这般。十三突然笑了,他优哉游哉躺在瓦片上,“行了,也别盯着了。”
十四想想,“也是。”
水面的涟漪慢慢平息,遥如意站在水边看着映着月色的水面不发一言。
半晌,男人突然出现在遥如意所处的水边,他身上的长袍紧贴在身上,红袍被浸湿变成暗红色的,上边的金丝在月光下竟然还能瞧见亮色,只不过里面那身中衣,被水打透变成半透明,若隐若现贴在男人身上。
胸前的衣衫被红晕染了几分色彩,在月光下朦胧着。
顾回舟的头发全部贴在身上,被他伸手弄到耳后,遥如意还是第一次这般清楚的看着皇帝的模样,墨发贴在头上也不显狼狈,浓眉下是一双精致带笑的眉眼。
笑什么笑。
遥如意想起身离开,却在站起身的下一瞬被人抓住脚踝,“唔——”
转瞬跌入水中。
“顾回舟——”
“朕在。”
大手环住日思夜想的腰身,男人炙热滚烫的眸子紧紧盯着遥如意因为惊慌而半开的唇,他想也不想就要凑上去,又被一掌推开。
遥如意大声,“顾回舟!我不喜欢你了!”
说完,遥如意感觉腰上环着的手一顿,但马上收紧,他的手被攥紧,男人的吻密密麻麻留在他的嘴角,侧脸和眼睛,“唔——”
“你放开我!”
“哼,”一声冷笑,顾回舟声音低沉嘶哑,他看人的眼神带着危险的气息,“那大人把朕毒晕好了!”
说完,在遥如意震惊的神色中直直贴上遥如意的嘴,血腥味儿在两人唇齿间蔓延,男人睁着眼睛挑衅般瞧着遥如意,好似在说,大人怎么还不动手。
遥如意下一秒狠狠咬在他嘴上,下唇被咬得裂开一道口子,血水滴在汤池中瞬间化开,遥如意眼眶泛红,他大喘着气一把把人推开,“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皇帝脸上。
汤池寂静到只有水声。
男人用牙咬住下唇,他错愕,但转瞬而来的是狂喜。他喜欢看见遥如意对他毫无保留的样子,爱慕也好,生气也好,男人笑得开心,眼中的喜色不加掩饰。
他问,“十九大人手疼不疼?”
“朕给你揉揉。”
手被人轻柔攥在手心,男人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安抚掌心的红。
遥如意一连几日的委屈在瞬间崩溃殆尽,他眼角的泪如同房檐上滑落的雨水一样连成线,从脸侧滑落至嘴角,和混着血腥味的口水一起被他咽下,“顾回舟!我不——”
这句话顾回舟不想听见第二遍,他强硬地将人吻住,同时尝到了对方嘴里的苦涩,男人眼里的心疼掩饰不住,他动作变得轻缓,一路从嘴角吻到脸颊,最后轻吻住遥如意的眼。
“不哭,朕疼你。”
用力把人抱在怀里,顾回舟不住轻吻遥如意的耳垂,惹得人又挣扎起来,他这才轻笑松口。
被人抱在怀中,好几日不曾闻见的檀香气围绕在周身,遥如意眼角的泪越来越多,流得越来越快,从呜咽变成放肆大哭。
他烦死顾回舟了——
约一炷香的时间,哭声渐渐平息。
顾回舟将人头压在自己胸口,“听见了吗?朕心疼。”
又被人用力打了一拳,遥如意双眼红肿,他胡乱用手抹去眼角的泪,但两人泡在汤池内全身都湿透了,用手抹去毫无用处。
顾回舟轻笑,“朕帮你。”
他说完俯身上前,极为珍重地把人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舔干净。
抱着还在哽咽的人,顾回舟轻声解释,“那三人是大狱中的死刑犯,朕找他们帮朕这一次,他们的家人便不用再受苦。”
“都是要死的,何不和朕做了这笔交易。”
“遥如意,你没有滥杀无辜。”
感觉到怀里人身子一僵,顾回舟有些无措,他怕还能听见那句“不喜欢”。
男人拳头握紧,唇瓣抿在一起,血水染红的唇带着偏执,那三个字他这辈子不想再听见第二遍。
感受到胸前遥如意轻轻点头,顾回舟松了口气,“你没错,是朕错了。”
“朕害怕,朕怕你受伤,朕怕自己保护不了你。”
男人的话好似道歉,也好似在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对方看。
空气安静了几秒,顾回舟的语气变重,凑在对方耳边说,“遥如意,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朕。”
遥如意听着这话身子一颤,他从男人胸前抬头,用嘴堵上了对方的嘴,这次谁都没推开谁,遥如意用舌尖往前试探,但转瞬被反客为主。
顾回舟一个转身把人压在玉石壁上,他恶狠狠吻过去,气息交错缠绵,呼吸急促还带着两人口中的血腥气。
顾回舟冷笑,他都不知道自己下唇的伤口什么时候好的,幽深晦暗的视线盯紧遥如意,“遥如意,你永远不能离开朕。”
遥如意咽下口水,“不会的。”
“不会什么?”
“不会离开你。”
一声冷笑,“那还喜不喜欢朕?”
遥如意没说话,不过瞬息就有看见男人黑下的脸,他神色严肃,“你要是日后再骗我,我就不喜——唔。”
“朕知道了。”
男人执着,“还喜不喜欢朕?”
顾回舟的手还捂在遥如意嘴上,蘑菇皱眉轻哼,他这般自己怎么说,眼角的红还没褪下,被他这么一闹又有加重的趋势。
遥如意哼声,“唔——”
喜欢。
男人嘴角扯起坏笑,“什么?”
“唔唔——”
“喜欢。”
终于露出得意的神色,顾回舟餍足地把人抱在怀里,“乖,朕也喜欢你。”
“哗啦啦——”水从两人身上不断往下淌,遥如意看着男人身上的衣物不禁红了脸,他问,“你的伤……”
“朕说了,亏得十九大人处理得妥当,朕身上一点都不疼。”
遥如意看着他调笑的模样不耐,“顾回舟!”
男人一顿,“朕疼得要命,要仙君大人帮朕疗伤。”
暖玉阁外,崔祥祝笑了。他这几日跟在陛下身侧恍然又回到了十九大人没来的那个时候,现在好了。这两人和好了他也能松口气了。
小德子手里端着刚从膳房取过来的茶点,犹豫,“崔公公,可还要送去?”
崔祥祝看着望云殿走到两人沉默半晌,“让御膳房先备着,等咱家的吩咐。”
“是,公公。”
夜半,梁府。四下都静悄悄的,但府中几乎无人入睡,梁乘风眼中带红,他看着推门而入的人道,“坐。”
声音嘶哑低沉,听得庞起英一怔,“梁公子这是……”
“呵,顾怀安被抓了。”
“太子殿下!”庞起英大惊,他在府中换下来军中常穿的甲胄,一身粗布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臃肿健硕,一身腱子肉被布衣挡住,远瞧着像一个杀猪的屠户。
他瞳孔放大,忙问,“陛下发现了?”
梁乘风如今听见陛下这两个字就觉得一团火自胸腔里涌出来,他抬手摔下桌上的一个茶盏,“妈的!谁知道他怎么发现的!”
庞起英皱眉,长叹一口气,“你做事毛躁,难免留下线索让人发现,顾回舟身侧的暗影整日里见不着踪影,你以为是在宫里睡大觉吗?”
“庞起英!”
“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来教训我?”梁乘风大喝,他怒气更甚,脸上狰狞的表情若是寻常人瞧了能吓一跳,但庞起英可不管这些。
他在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种毛头小子他看多了。更何况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都是些只能在嘴上吹嘘的废物。
原本还以为能在他们手下谋个好差事,但现在顾怀安被抓了,还有什么好算计的,心下一横,他大声道,“哼!既然如此,庞某概不奉陪,梁公子另请高明吧!”
“站住!”
庞起英脚步停在门口,皱眉问,“梁公子还有何事?”
梁乘风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庞起英,你现在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回去做你的将军?”他冷笑,“光凭本公子手里的信笺就够顾回舟杀你八百次!”
梁乘风竟然还留着那些信!
庞起英瞳孔紧缩,他气急败坏,“梁乘风,你这个卑鄙小人!”
“若是太子殿下还在我们也是名正言顺!但现如今连顾怀安都被抓了,就凭你我两个人如何服众!你真以为军中的士兵都是些只知道吃饱了饭上战场的傻子吗?!”
“你想找死我管不着,但你别拉着我做垫背的!”
“庞起英,现在是你在求我。哪还有你说话的份!”梁乘风大喝,他神色变得有些偏执,“现在你抽不了身了,只能继续跟着我。”
“梁乘风!”
庞起英健壮的身子气到发抖,他是昏了头才会答应他们谋反一事,脸上的肉绷紧,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杀了面前人,“梁乘风你他妈给老子清醒点,顾——”
“老爷!老爷!”
门外小厮不住拍打房门,梁乘风大声,“滚进来!”
房门被猛地推开,“老爷!偏院传来消息,顾,顾公子被送回去了!”
“什么!”
梁乘风和庞起英面面相觑,两人瞬间的念头都是,顾回舟疯了吗!
“谁送回去的?”
“是,是十三大人。”小厮猛喘气,他得到消息就赶忙来书房送信儿,生怕耽误了大事。
刚刚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一下子冷静了,庞起英喘着粗气皱眉,“去偏院。”
“备马车!”
车子被赶得急,原本要一个时辰的路程硬是在半个时辰多一刻钟的时候赶到了,梁乘风从马车上跳下去冲进府内,身后的庞起英紧跟其后,两人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
府里寂静的可怕,连服侍顾怀安的丫鬟此时在院子里站成一排不敢作声。
“怎么回事!”梁乘风质问,但无人应声。
他刚要上前逼迫一个侍女询问,就听见从房中传出来的一声嘶吼,“啊——”
一个小厮端着一盆血水从房中出来,月色下让人看不清路,他差点撞在梁乘风身上,慌忙请罪,“梁公子!是小的不长眼,请公子恕罪!”
“怎么回事!”
庞起英从梁乘风身后上前一步,“太子殿下在宫里受刑了?”
小厮脸色惨白,他点头,又摇头,“是,是受了刑,但……”小厮哽住,“但太子殿下还被——”
“说清楚!”
“太子殿下在宫里被净身了!成了,成了阉人!”小厮说完哆哆嗦嗦站在原地,他手里还端着装满血水的盆子,他一边听着房中的惨叫一边注意着面前两人的神色。
梁乘风呆滞住了,同样说不出话的还有庞起英。
拳头握紧,梁乘风咬破了唇,血腥味儿瞬间充斥鼻腔。
顾回舟,你真够狠的!
如今人是被放出来了,但和杀了又有何区别!一个阉人怎配当得了皇帝,原本追随顾怀安的士兵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梁乘风不敢想,他猛地推开小厮一把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
“梁公子,公子——”
府医刚刚为顾怀安处理好伤口,人已经疼晕过去,府医颤颤巍巍对梁乘风和庞起英行礼,“顾公子……伤了根本,子嗣上再无可能。”
他说完,看见梁乘风闭紧眼睛,赶紧噤声转身出去了。
梁乘风和庞起英站在原地气得握紧拳头,“嘭!”的一声,一拳头砸在柱子上,他双眼通红狠狠咬牙,“顾回舟!”
庞起英喘着粗气不说话,他现在已经上了贼船,现在想下去是不可能了,但……
眉头拧得死紧,“梁公子,你想怎么办?”
两人看着晕死过去的顾怀安沉默。
良久,二人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梁乘风想着白日里两人还在此处说着日后之事,现在居然变成这样!
他心底的怒火快把整个人吞噬,拳头流着血砸在石桌上。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坐到了天亮,他们把一切都压在顾怀安身上,但如今他就是一个废人!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庞起英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如今能出来,太子殿下的免死金牌该是给了出去。”
梁乘风一怔,蓦地脸色更黑,“他还没醒?”
问的是一旁的小厮,小厮见状摇摇头,“尚未,但梁公子不必担心,府医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
梁乘风冷脸,“嗯。”
天色马上见亮,却依旧带着夜里的昏暗,冷风吹在人身上也比不过二人心底的凉意。
“哥哥!”一声带着哭腔的娇俏身影直直从大门外冲过来,梁平夏眸中带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少女的娇俏看得庞起英一怔,“梁小姐。”
“参见将军。”梁平夏盈盈起身,转头扑到梁乘风身上扬声,“哥哥!平夏,平夏听说怀安哥哥,怀安哥哥他……”
小姑娘哭得伤心,但剩下的话让她说不出口,她忙问,“可是真的?”
梁乘风瞪大眼睛,他和庞起英对上视线见对方摇头,他看向梁平夏急声问,“是谁和你说的!”
梁平夏被吼得瑟缩一下,“京中人都在传。好像是、是宫里传出来的。”
“宫里?!”庞起英猛地出声,又把梁平夏吓了一跳。
“是,是宫里。”
梁乘风面色瞬间变白,如今京城人都知晓的话他们的人也必然都知道了,如今怎还能把顾怀安当天子看!
“走!”梁乘风看着庞起英,“去城外营里。”
他们的人如今都聚集在城外,这时候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两人转头就要走,梁平夏手指勾着帕子纠结半晌,还是出声把马上出门的两人唤住,“哥哥!”
“何事?”
少女脸上闪过一道红晕,她转头看看身后的卧房,随后上前几步站在梁乘风面前,“哥哥,平夏已有半月身孕。”
瞳孔骤然紧缩,庞起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是……太子殿下的?”
梁平夏红着脸,声音如飞虫般大小,“是。”
“什么时候的事!”
梁乘风不知是生气还是欣喜,这时候有人怀了顾怀安的孩子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但这人偏偏是他妹妹!
胸口如同被一块大石压住,梁乘风猛然想到昨日他要把梁平夏带走时顾怀安眼中的一抹烦闷。
好!很好——
梁乘风现在是有怨说不出,他心头突突的跳,咬牙切齿,“在这儿待着,没有我的准许哪儿也不准去!”
“哥——”
梁平夏还想说话,但人已经出了门。
她悻悻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寂静无声的院落,眼中的苦闷逐渐消散,她换成楚楚可怜的表情,伸手搂着腹部,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房间内走去。
眼底的野心被娇弱挡住,这件事若是成了,她就是唯一的皇后。
谁都撼动不了她的位子。
她低着头慢慢踏上台阶,伸手推开那扇门,“怀安哥哥——”
京城因为先皇太子一事暂时消停几日,几乎人人都在谈及此事。
大多人觉得皇帝还是那个重杀伐不辨是非的皇帝,但竟然有不少人觉得皇帝这件事做得对,若是被逐出京城的废太子都能无诏入京,那法令还有什么用?
遥如意也这么觉得,毕竟他们都知道顾怀安是为何入京,都要谋反了难道还要手下留情吗?遥如意这么想着,躺在龙床上掏出前几日皇帝扔给他的金牌把玩。
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闻起来有淡淡的檀香,应该是被拿去熏过香。和顾回舟身上的味道一样,遥如意想着笑出了声,他颇为爱护的用袖子擦了擦。
然他刚把东西收好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在朕的床上做什么?”
顾回舟声音带笑,他看遥如意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心底软成一片,大步踏过去把人搂住,后又埋头在人脖颈处深吸一口气,“遥如意,你很香。”
“唔——痒。”遥如意向后退,但身后被男人大手搂住,他往后退也只能退到顾回舟怀里。
等男人亲够了,遥如意身上的衣衫早都乱得不成样子,一只大手不知什么时候从后腰处钻进去,在细腰上来回摸着。顾回舟眼神幽深,他呼出的一道道热气打在遥如意脖颈,“遥如意,看着我。”
遥如意慌乱间抬头,他看着皇帝不知何时脱下了衣衫,身上的肌肉线条让他忍不住脸热,顾回舟脸上带笑,他对人挑眉,然后慢慢俯下身子。
轻吻在人的锁骨,胸前……一路向下。
“唔——顾回舟。”
细腰不住上抬,他眼尾的红晕越来越大,喉咙中细碎的声音被身下人的动作打断,“顾、顾回舟——”
“呵。”一声轻笑。
烛火摇曳,一直亮了两个时辰。
遥如意换上一身干爽的中衣,他困得迷迷糊糊,但还是不停埋怨顾回舟,“我的手……”
“乖,朕给你揉。”
顾回舟用伤膏不停揉着遥如意的手,手掌白皙修长,掌心因为练剑多了两三个茧子,男人看着那处轻笑,眸色暗了又暗。
直到听见床上的人呼吸变得均匀,顾回舟悄声起身,穿上外袍出去了。
帝王带着两个暗卫在宫里夜行,夜色中脚步停在大狱门前,顾回舟扬手,“等着。”
十三十四,“是,陛下。”
男人一身黑袍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他顺着阶梯向下走,阴暗潮湿的空气瞬间浆染包裹,夏日的闷热让此处更加难挨,顾回舟面色不变,他在空旷的大狱中径直向最深处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响彻在整座大狱之内。
这座大狱中只有一个犯人,顾回舟脚步缓缓停住,面前之人与当初比瘦削不少。但精神尚好,大狱中唯一的光从墙上照在这处,月光透进来一点都够照亮这一小片地方。
老者身上的衣裳干净整洁,即便只是破布衣衫都让他穿出了文人风骨。
一旁小木桌上放着笔墨,吃光的食盒干干净净放在桌子边上。他背后的墙面上贴着不少龙飞凤舞的字,和桌上的字迹一样。
老者行礼的动作得体谦逊,“草民参见皇上。”
顾回舟轻抬眼,打量着面前人,良久,他轻声问,“李先生如今,还打算置身事外吗?”
第59章 非正经话本 “朕一点点教你。”……
李文静沉默, 他是先帝在位时期唯一一名连中三元之人。当年他不过而立之年,心怀壮志前往京城参加殿试。但……
京中的腐朽让他站不住脚跟,哪怕一个不注意就能把人生吞活剥了。他不愿意,在放榜后不久辞官隐士。朝廷腐败到了根上, 他就算是一辈子当一个教书先生也不愿在朝中混吃等死!
一退就是三十年。
如今的皇帝, 表面上杀伐决断把皇权紧紧掌握在自己手上, 但……他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大云的将来。
老者脸上的皱纹写满沧桑, 半晌后。
李文静直直跪下, 手上关于这段时间京中学子的文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以为他把世上的学子教好了朝廷就能一日日变好, 但没想到!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不懂是非曲直!
脸上的悲痛让他说不出话, 头低垂下去。李文静的声音苍老但稳重, “草民谢陛下不杀之恩,日后听从陛下吩咐。”
男人的声音带笑,“李大人这般,朕就放心了。”-
遥如意一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他躺在龙床上看着对面自己的金丝楠木床, 他想了一会, 抱着被子去自己床上躺着了。床挨着窗户光线明亮几分。明明刚醒, 倒让遥如意有一种要睡午觉的错觉。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他今日不用找王千山念书,再次醒来后便从枕头底下抽出来那本书来看。
蘑菇眼睛亮晶晶的,他还不知道狐狸和王爷最后怎么样了。阳光照在寝殿内安静祥和,遥如看得入了迷。
越到后面书上的图越多,甚至要比文字多。遥如意看得面红耳赤,有一页图他认得,狐狸化形后还保留着耳朵和尾巴,躺在床上弓起腰身, 任凭王爷趴在他身下。
遥如意“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他脑海里总是回想着昨夜顾回舟俯下身的模样。他红着脸忍不住嘟囔,“顾回舟该不会也是狐狸化形吧?”
男人在那方面的天赋比他一个精怪还要厉害。
遥如意想着脸越来越红,“算了算了。”他不想了,还是先把剩下的故事看完。
看得错过了午膳的时间,遥如意合上书,脸侧红红的,眼尾也红红的,“确实是一段佳话。”
遥如意好好把书放平,打算一会就还回去。他也才知道宫里的藏书阁竟然还有这种画本子,要不一会还回去的时候再多找两本看看。
遥如意吃了点点心,他拿着书一边往藏书阁走一边想。
话本最后几页的图露骨又大胆,他想着这几日顾回舟的一些举动们心里有了思量,“要不一会去问问十二,他应该会懂一些吧……”
把书还回去后遥如意没急着找其他的本子看,他打算先去花楼找十二,回宫后再去藏书阁找。
不然让他身上揣着这两本书出宫,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
京城这几日街上的人越来越少,遥如意都没瞧见卖包子的婶婶,他无奈之间也松了口气,没出来就好,这些时日还是在家中待着安全。
城中来往的人少,开张的铺子都没有几个,遥如意顺着上次的小路摸到花楼的后院,依旧是上次那几个侍女和小厮。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做活,比起上次她们悠闲许多。
他们看遥如意来了也不管,反正跟他们没关系,只要不是来偷来抢的乞丐就好。
遥如意顺着楼梯上到二楼,他还没等敲门就看见门开了,一道声音慢悠悠开口,“小十九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
见不到人的时候十二的声音听着像是温润公子,但看见他身上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裳遥如意总觉得别扭,他闻着梅花香踏进屋子,对人笑着说,“我在宫里念书练剑,便没出来。”
十二失笑,他们陛下还真是把人养得白净,瞧瞧这副模样,他总觉得小十九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好看,他坐在遥如意对面的椅子上,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尝尝?”
“我吃过了。”
话是这么说,但十二把点心往他身前推推,遥如意欣然接受,“谢谢。”
“噗——”十二笑开,“和宫里的不一样,多吃点。”
“唔——好。”
十二看着人忍不住打量,他可是听说陛下已经把人圈住了,好像前几日还大闹一场。
他光听十三十四说也很难想到,就十九这么个安安静静的性子,竟然能一脚把陛下踹进汤池里去,还扇了一巴掌。
两人坐着一起吃了一会,十二喝了口茶问,“今日是有什么事来找我?”
遥如意点点头,“是有事的。”
“嗯。”十二一副随便说他都能解决的样子,“说说看,可是和陛下有关?”
他怎么猜得这么准,遥如意错愕,但立马点头,“是的,和陛下有关的事。”
遥如意说得正经,让十二有瞬间的不确定,不知道是陛下真的有事还是小十九自己的事,他犹豫,“什么事啊?”
遥如意嘴里的点心,他看着空盘微微错愕,他们两人竟然把这一盘吃完了,他喝了口茶,脸颊微微泛红,“我想来问问,男子之间……如何……如何……”
他不知道怎么说,对上十二玩味又逐渐带笑的眼神遥如意突然抬起手,两只手模仿今日画本子里狐狸和王爷的姿势动了一下。
十二瞬间懂了。
“哈哈哈哈,”他笑得猛拍腿,“噗嗤——小十九你竟然是来问我这件事?”
十二笑得开心,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十九竟然能来问他,这件事难道不是问陛下更合适吗?但既然人来了,他也不能让弟弟白来,他自信拍拍胸脯,“放心,来问我你是问对人了。”
遥如意眼前一亮,他原本只是觉得十二身处花楼之中会对这件事懂得多,没想到竟然还真让他找了个行家,“多谢!”
十二摆手,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下去,他搓搓手,“怎么想着来问我?怎么不问陛下?”
遥如意脸“蹭”的一下红透,连耳尖都透着粉嫩,他支支吾吾,“问陛下……不想问陛下。”
“得,那来问我也一样。”十二站起身,他让遥如意先坐一会,他走到门口推开门喊了一声,不一会就有个穿着半透纱袍的俊俏小倌儿从楼上下来,看到十二脸上泛出喜色,快步就过来了,“见过公子!”
小倌儿对十二喜欢得紧,听琴公子向来只接待一些听曲儿的雅客,即便生得如此不俗样貌也一直在花楼里待着,他们做小倌儿的哪个不想碰见如此俊俏的公子?
即便是在花楼里偶尔瞧见,也能欢心好久。
“公子有何吩咐?”
十二笑着对人点头,然后附身在小倌儿耳侧说了什么,那小倌儿眼底闪过一片羞涩,抿唇对十二点了点头,“有的。”
“那多谢你了,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听琴绝不推辞。”
小倌儿羞红了脸,“听琴公子客气了,我这就去为公子取话本去。”
房门关上,十二转身对遥如意眨眼,“等一会话本送给过来后你拿回宫好好看看。”他一边说一边走回到椅子边,“可别让陛下瞧见了。”
十二笑得意味深长,陛下知道后会不会责罚他说不准,但小十九……可就不一定有好日子过了。
“多谢!”
“都是兄弟,说什么谢。”
遥如意忙点头。
十二担心他没吃饱,又问,“点心还要不要吃?”
“不了不了,我真的是吃过了来的。”刚刚只不过闻着就又想吃了,但现在要是再吃还真吃不下,遥如意不好意思笑笑。
“那成,我和你说说百里家二公子的事。”
遥如意好奇,他们上次来就碰巧遇见百里文寒在隔壁房间,难道他后来又来了?
“好。”
十二搓搓手,“自上次百里文寒找宁鸢试过之后发现自己真的不行了,行事就越发偏激。再者他即便再蠢也看得出来如今百里毅已经把心思都放在了百里青霄的身上。”
“最近这段日子百里家请来的名医说是来给百里文寒看伤的,但转头后接着给百里青霄看。”
十二嗤笑,“我倒是觉得,百里毅也知道百里文寒这病好不了了。倒是百里青霄的腿,若是找到靠谱的名医,说不准真能好。”
遥如意点头,“百里家大公子比二公子好很多。”
“那是,当初京中双子也是百里青霄的名头先传出来的,百里文寒说白了就是个凑数的。”
他手边没东西玩浑身不舒服,最后拿起桌上的假梅花一顿把玩,两人之间的买花香气越来愈浓,“百里青霄此番刚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百里文寒还和人兄友弟恭,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百里青霄开着万由商会,和韩小姐的思运商会来往甚密,两人也成了好友,看得某人眼红。”
遥如意懂了,如今百里家的家主之位很可能是百里青霄的,且百里文寒爱慕韩姑娘,也看不得他兄长和韩姑娘走得近,他听得开心,“咎由自取。”
“嗯!小十九说得不错,咎由自取!”十二手里把假梅花枝折成好几段,“也就在昨日,百里青霄和韩小姐在商会碰面,随后遇上了百里文寒,二公子见两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下子就火了。”
“差点把大公子的轮椅推翻,闹得很难看。”
遥如意也不懂百里文寒是怎么想的,他要是好好待着在朝中做事,还能有个官职,但他现在这副样子……“好像说百里毅替百里文寒向陛下请辞?”
“对,前几日的事了。前些天百里文寒在早朝之上和薛大人吵了起来,可是把百里毅的面子里子都吵没了,隔日就向陛下递了折子。”
遥如意点头,“这样也好。”
十二点点头,他视线微动,听着门外细微的脚步声,他对着遥如意挑眉,“等着,我去给你拿话本子。”
“好。”
等十二走到门边时恰好传来敲门声,门外是刚刚那小倌儿的声音,“听琴公子,是若若。我来给公子送话——”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一下被人打开了。十二那张俊脸出现在面前,让若若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他笑着,“公子。”
足足有六七本,厚厚一摞呈在手心看得十二都略微惊讶,“费心了,多谢若若。”十二说话间微微垂头,朝着小倌儿露出一个俊朗的浅笑。
勾得人心忍不住乱跳,若若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脸上的笑根本收敛不住,“公子言重了。”
“日后如有需要听琴的地方,绝不推辞。”
和人客套两句后,十二关上门,他对着遥如意晃了晃手中话本,“可够你看了。”
“这么多!”
遥如意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能带这么多本话本回去,他也没带包袱,难不成就这么抱着回去?那岂不是京城中人都知道他看了这种话本,越想越觉得不行,遥如意拧眉,“太多了。”
他最多带两本回去,两本揣在怀里还不容易被发现。
十二也觉得太多了,但既然要来了放在他这也没用,他想了想,“等着。”
说罢,十二又开门唤了不知什么人。
过了一会那人送来一个食盒,十二一打开里面是两盘点心,他把下面那层的点心端出来,又把七本话本放进去。
横着放竖着放……最后也算是放下了。
十二得意扬头,“如何?”随后把上面那层点心放上去,谁也瞧不出来底下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遥如意闻着点心的香气又忍不住想吃,他伸手拿起来一个边吃边点头,“甚好!”
“那是,你就这么拎着回宫,陛下瞧了都发现不了。”
“多谢!”
十二跟着他一起吃,“总谢什么。”他想着刚刚翻过几页的话本忍不住笑,那小倌儿瞧着腼腆,但拿出来的东西倒是大胆。
他瞧着里面好像有一页两人手中还拿着……玉势?
连忙停住念头,十二对遥如意说,“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别让陛下担心,这几日京城形势越来越紧迫,我觉得就这两日了。”
“好,你也要小心些。”
“放心,我在保护自己这一方面从来没输过。”
遥如意闻言放心了,他拎着食盒从小路快步回宫,明明手中拎着的是一个食盒,但还是觉得总有人盯着他手上的东西,遥如意走得越来越快,原本一个时辰的路被他半个时辰就走到了。
气喘吁吁走在云殿的长廊处,遥如意甚至觉得两侧低头的小太监都在打量他手中的食盒,他心里虚,走路的样子也变得奇怪,好似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顾回舟离老远就看见那只蘑菇扭捏小心的模样,他一整日没见到人,不知道这人又干了什么事,但遥如意手下的食盒他认得。
崔祥祝眯起眼往远处看,“陛下,十九大人像是刚回宫,手上的食盒该是花楼的。”他笑得开怀,“奴才可听说了,花楼别的吃食可能比不过宫里,但其中一味绿茶酥做得极好,京城不少闺阁小姐都命手下小厮去花楼买呢!”
“也不知道十九大人是从哪儿听人说起,这食盒里说不定就是给陛下带到。”
崔祥祝瞧着慢慢昏暗的天色,他眼珠一转,“时辰也不早了,奴才去瞧瞧御膳房备得如何,老奴先退下了。”
顾回舟被他说得心情愈发好,虽然那纯蘑菇看上去鬼鬼祟祟,但他倒真生出了几分尝尝那绿茶酥的念头来。
顺着长廊,皇帝大跨步朝着寝殿走去。
殿内烛火已经被点亮了,遥如意关上门抬彻底松了口气,他一路上都觉得心神不宁,明明只是带了几本册子回来,却偏偏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遥如意暗自对自己不屑,怎么一天天就这点胆量。
心底慢悠悠吐槽,可手上动作快得惊人,他连忙把食盒第一层的绿茶酥放在桌上,然后拿起七本话本放在自己枕头下面。
之前放一本轻轻松松,七本就很难看不出来了。
遥如意挪来挪去,最后也只能放下三本。
他苦恼好一阵,也没空去管桌上摆着的绿茶酥,最后他听着自己心口怦怦的跳动,小心翼翼把剩下的四本藏在自己原本的锦被中。
他这几日睡在龙床上也忘了把自己的锦被拿过去,就一直叠好放在金丝楠木床上。
锦被不小,藏下四本话本绰绰有余,遥如意远看近看都看了好些遍,最后他自己觉得万无一失后总算松了口气。
夏日的闷热让他头顶出了不少汗,如今神经松懈下来才发觉寝殿内热得紧,“是要让人送些冰块来了。”
“吱——”
房门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遥如意一跳,他手慌乱的摆动一下,碰掉了桌上食盒的盖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遥如意刚平复到一半的心跳又开始疯狂跳着,看了看地上的食盒,遥如意想去捡,又看了看皇帝,屈膝好些下,没捡也没说话,忙得很。
“……陛下。”
顾回舟站在原地嘴角噙着笑,他看着这蘑菇忙了好一阵,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他笑意涔涔上前,俊脸不停往遥如意面前凑,好像离得近了就能从人脸上看见答案,“遥如意,做什么亏心事了?”
气息喷在遥如意颈侧让他忍不住轻颤,闻言眼中满是惊诧和不敢置信,“我没。”
脸上写满心虚的人竟然还在说他没,顾回舟没忍住捏了捏眼前人的耳垂,“花楼的绿茶酥?”
他怎么连这都知道,“是。”
“给朕带的?”
说着,男人拿起一块送到嘴边,但他没咬,好像只要遥如意说了是他才肯吃,他眼里满是询问,勾着遥如意说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心底一动,遥如意眼睛亮晶晶的,和刚才错愕呆滞的模样截然相反,他忙开口,“嗯,我吃着好吃,给陛下带了一份回来。”
但这是两份的食盒,挑眉看着下面的空盒,男人觉得这应该就是这只蘑菇躲躲藏藏的原因了,他眼中闪过一抹算计,一口咬上绿茶酥,没那么多糖霜撒在上面,也没那么腻人,顾回舟难得的吃下去一块。
“味道不错,”眉宇间好像有些苦恼,“怎么只有一盘?”
遥如意移开视线,“……”
“嗯?十九大人拿这么大的食盒只拿回来一盘?”皇帝不满,“可是又让十二给骗了?朕给十九大人出气,扣他两个月的月钱。”
“不是!”遥如意气急,转头对顾回舟探究的眸子又心虚,磕磕巴巴道,“他没骗我。是我自己回来的时候路上饿了,把另一盘吃了。”
说完,遥如意对顾回舟点头,就是他自己吃了。
“盘子都吃了?”
“……”
遥如意一时间瞪大眼睛,看了看男人伸手指向的食盒,又看着顾回舟带笑的眼,他也懂了。顾回舟才不相信他说的,他也不解释了,干脆冷哼一声,拿起一块绿茶酥塞在嘴里。
不理他了。
顾回舟用舌尖抵着上颚,他没错过刚进门时遥如意脸上的一抹红晕,他只有被他亲的时候才会出现这般神色,那他去找十二做什么了?
以他对十二的了解,不会有什么正经事。
食盒能装下的东西大不到哪儿去,男人视线扫向金丝楠木床。
那床锦被被叠得整整齐齐,这几日都未曾用过,怎突然变了模样。优哉游哉起身,他缓步在遥如意周身打转。遥如意嘴里嚼着绿茶酥抬眼,不解皇帝还要做什么。
突然顾回舟坐在床边,他往后靠在锦被上,装作无意间伸手往后摸着,“什么东西,搁着朕了。”
遥如意都没来得及反应,其中两本话本就被男人伸手拿了出来。
他的话本!
他嘴里的茶点还没咽下去,整个人突然涌上一股热气。脸侧、耳尖、连着锁骨……一片粉红。
顾回舟眼中玩味越来越重,他看着站起身僵在原地的遥如意不语,低头看着手中话本,封面上两个男子缠绵的动作极其放肆露骨,他伸手往后翻……
一张张图册上都是两个男子交/合的样式,两三页后还有文字讲述……
遥如意已经不敢去看男人的眼了,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突然想变成一只蘑菇。
顾回舟粗略翻看了一遍,突然整个人贴上来把遥如意搂在怀里,他好似一只化形后的男狐狸,看着遥如意轻笑,“十九大人有不懂的问朕就够了,朕什么时候不告诉你过?”
“我……”
遥如意脸上越来越烫,但看着眼前人他脑海里的一个念头居然是吻上去,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唇齿相贴,遥如意听见顾回舟笑了。
他连忙想退开,但后腰上的手好似镣铐把他锁住,额头抵在一处,顾回舟用鼻尖去撞遥如意的鼻尖,他声音嘶哑,“不急,慢慢来。”
……
烫得吓人。
“朕一点点教你。”一下又一下贴上遥如意嘴角,顾回舟不知为何手上还拿着那话本,“等大人学会了,朕再带着大人把话本上的都玩一遍,可好?”
“唔——”
遥如意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别开脸不想去看顾回舟,但男人执拗得把人扣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问,“可好?”
遥如意声音小到听不清,“好。”
顾回舟满意,“好。”
他说完,再次压上怀中人的唇瓣,细细舔舐,手握着对方的手透过外袍往里探去。
门外脚步急切,顾回舟伸手覆在腰带上的动作一顿,十三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急切却不显慌乱。
“陛下,梁乘风反了!”
第60章 叛乱起 “没死!李先生没死!”……
遥如意瞪大眼睛, 他和顾回舟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的神色瞬间严肃,顾回舟起身,他大跨步走向门边,“进来。”
十三急匆匆走进去, 他眉中紧紧皱起, 京城外这些日子一直严防死守, 就等着梁乘风带人一举进攻, 他们猜了不少人, 却没想到最后和梁乘风一同反叛的竟真的是庞起英。
“庞起英?”遥如意从未听过这一号人。
十三点头, “原本是禁军统领, 后被派去京中大营操练士兵, 整日练兵竟也让他起了这个心思。”
庞起英年岁不小,但他也才刚刚进入军营不过五个年头,是在先帝时期被征兵征进去的,后跟着韩大海得了不少军功,也能称得上是一方将军。
“他原本在禁军也说得上话, 后变成将军更上一层楼, ”十三冷哼, “没想到竟然还不知足。”
想成为韩将军一般的武将,可不是光龟缩在京城就能成的。
顾回舟严肃,他手中的串珠又开始响,“关云山在何处?”
“回陛下,关将军一直守在京城城门,叛军一有异动关将军即刻发现。属下估算,京城跟着梁乘风一同造反的百姓加上跟着虎符听从梁乘风的士兵合计五万人。”
眉头一皱。
五万人……
顾回舟幽幽点头,五万人尚在他策略之内,“嗯, 你和十四盯紧了,有什么事来跟朕说。”
“是。”
十三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殿内顿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涟漪的气氛消失得荡然无存,遥如意忍不住担忧,五万叛军,怎么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其中还有城中百姓。
竟然都被他们诓骗住了。
“陛下……”
“嗯?”
遥如意趴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后把头枕在胳膊上,他脸侧的肉被压得变了形,“若是平定后,那些叛军如何?”
“招安。”
“招安?”
顾回舟挑眉,“十九大人难不成以为朕能把他们都杀了?”
遥如意沉默。
男人片刻后朗声,“若匪首死了,剩下的匪徒也成不了大事。”
所以该率先把梁乘风和顾怀安一起抓了,蘑菇点头,“擒贼先擒王。”
“聪明。”
遥如意不是好模样的笑笑,总觉得皇帝这句话在打趣他,若是这句话都听不懂他日后也不必和王先生学了,不如一直在宫里当个暗卫。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做什么?”男人原本严肃的眉眼转而带笑,他上下打量一眼遥如意,语气揶揄,“十九大人想做什么?说说看,朕会配合的。”
“我没有!”
他也是担心叛乱之事,虽然一切都在顾回舟谋算之中,但他就是怕出了乱子,“陛下,我睡不着。”
顾回舟一愣,他嘴角的笑有些自嘲,他又如何睡得着,男人在心底长叹一口气,他慢悠悠走到桌案边冲着人招手,“来,朕教你写字。”
“好。”
—
月色下的京城之外二十里处,别院在山脚下坐落,院子不大,但装下了不少东西。大部分都是粮食和银子,梁乘风把梁家几乎全部的家当都换成了银子。
田里的稻子逐渐好转,但也没到丰收的时候,现在若是想卖大量的粮食还得从江南运或者从箫国人手中买。
月色下一切都显得静谧,十里外的战火在此处几乎看不到。梁平夏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她看着梁袋上箫国商会的图样一愣,转而像没看见似的转身。
她扶着自己的腰身,怔怔地看了好一会京城的方向。
自不久前从京城出来,她就一直待在这里。少女脸上的娇俏竟又少了些许,一抹愁闷自眼角划过,梁平夏伸手拂过侧脸,转身朝着亮灯的屋子走去。
顾怀安这几日仍在床上躺着,他刚醒来后大吵大闹,几乎疯魔一般想一死了之,更是在看见梁平夏时整个人僵住,手中的汤药撒了大半。
猩红着眼冲少女大喊,“滚!我让你滚你听不到吗!”
梁平夏也不怕,她哭得梨花带雨,上前抓住顾怀安的手,在人情绪失控时大声说,“怀安哥哥!怀安哥哥!我是夏儿啊。”
“怀安哥哥,我们有孩子了!”
如同当头一棒砸在顾怀安头上,他僵住了,手中的汤药把手背烫出了一个个血泡,眼神麻木转头,他不敢置信,“孤的……孩子?”
“对,怀安哥哥的孩子。”少女脸颊羞红,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引人垂怜,顾怀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阵,他突然仰头大笑,笑得几乎癫狂。
“老天眷我顾怀安!”
狂喜将他淹没,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完了,但老天竟然如此眷顾他!眼神激动看向眼前人,顾怀安激动得发抖,态度骤然转变。
他也忘了身下的疼,颤抖着身子倾身把人抱住,“夏儿,你是朕唯一的妻!”
“你是朕唯一的皇后。”
“吱——”房门声音微响。
梁平夏把前日人刚醒来时的模样回想一遍,她进屋后转身关上门,身子盈盈往床边走,顾怀安这时也隐隐醒了,见来人是梁平夏,他扯出一抹笑,“夏儿。”
“怀安哥哥。”
少女娇笑上前坐在床边,“怀安哥哥,府医刚刚煎好的药。还有些烫,夏儿先给怀安哥哥放在床边放一放。”
“多谢夏儿,”顾怀安嘴角发白,他笑得勉强,“还是夏儿对朕最好,朕该是前世做了太多好事,才能在今生遇见夏儿这般貌美又贤惠的女子。”
说着,伸手把女子柔软无骨的小手攥住,梁平夏原本的手娇嫩白皙,但短短两日,摸着竟然有几分干裂。
少女眼眶泛红,“怀安哥哥别看了,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顾怀安牵着梁平夏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笑着吻了上去,“夏儿什么时候都好看。”
惹得少女一阵轻笑,“怀安哥哥贯会逗夏儿欢心。”
顾怀安没说话,他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窗纸拦住让他只能瞧见窗外的一片黑,眼底闪过一瞬不甘,这时候他竟然只能在床上躺着。
他本该策马和众将士一起攻向城门,让城中的百姓瞧着谁才是真正的皇帝,但却成了这样。
他狠狠咬牙,长呼一口气,“夏儿,梁公子如何?”
梁平夏一僵,“哥哥和庞将军已经攻向城门去了,怀安哥哥放心,城中大半的将士都在怀安哥哥手下,定能成事。”
顾怀安听见这话扬起嘴角,一副虚弱的模样。他原本就发虚的身子最近又削弱几分,整个人躺在床上脸侧的肉好似肿了一样圆了起来,本想装作病弱公子,却让梁平夏忍不住别开视线。
“既然是夏儿这么说,那就一定能成。”
梁平夏笑着,“怀安哥哥先休息,夏儿去给怀安哥哥弄些吃食来。”
“好,去吧。”
少女笑着起身,却在转身过后压平嘴角的笑,她脸上带着不甘,手心狠狠握紧。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若是她日后是皇后也就罢了,若此事败了……
她不敢多想,少女精致灵动的眉眼不知何时染上了愤恨,她恨为什么及笄礼上娇矜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嫁给状元郎的也不是她!
为什么她的二叔和爹爹就这么没了!
她如今还要嫁给一个阉人……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梁平夏用手背慌忙擦去,她知道顾怀安现在不会出来,但若是让他瞧见了,自己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她再等等!哥哥说他们一定会成事的,等到时候她就是整个云国最尊贵的女人!
而且顾怀安只能有这一个孩子,她还会是太后。
少女眼底的野心快要溢出来了。
她嘴角似笑非笑,梁平夏压下心头的郁结,她伸手摸摸腰间锦包里的珠钗,转身去了另一间点着烛火的屋子。
叛军让京城之中的百姓在一夜之间便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原本出来讨生活的摊贩也龟缩在家中。
沉闷的京城因为这几日乌云密布的阴天瞧着更加可怖,到处都是来不及收拾的乱摊子,明明是最繁华热闹的京城,如今倒像是一座废弃的城池。
年节时的摩肩接踵不复存在,看得韩季青嘴角绷直,他和韩季文从宫里出来一路走回府,两人脸色都不好。这几人叛军人数不见反曾,关云山月不知道在做什么,区区五万叛军竟然还没收拾妥当!
“我早就想和陛下说要上战场,怎么陛下非要这般拖着!”
韩季青心底憋闷,他竟然看不懂陛下在想什么。他说完,身侧的韩季文顿了顿,“在等顾怀安?”
“等他做什么?”
韩季文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猜测的那般,试探着说,“若我想得不错,陛下一直都知道粱乘风打算起兵一事,毕竟梁家的虎符可是从梁府手中传到了梁乘风手里。”
“梁复还有些谋划,但梁乘风可不一定。但若是他和顾怀安凑到一起……顾怀安手中可是有免死金牌。”
“呵,免死金牌早就让顾怀安前几日入宫的时候用掉了,现在可不会再有了。”
“这便是陛下要等的。”
韩季青问,“什么意思?”
韩季文悄声打量四周,低声道,“陛下想要的,是先太子的命。”
韩季青脚步一顿,“小声些。”
他知道陛下恨顾怀安,幼时陛下被顾怀安那般对待,若是他也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但如今这般,只是拖着顾怀安等着他亲自上战场吗?
还是把人带到狱中折磨更为畅快。
两人缓缓往韩府走,韩季文这几日带着萧筱愿回了韩府,他最近忙于朝政,总怕照顾不及,让长姐和母亲照看着些他也放心。
“总觉得陛下还有其他的深意。”
韩季文默不作声,但两人马上快走到韩府的时候,他猛地顿住,“长姐最近一直和百里公子悄悄探查可有人大量囤积粮食,但都无异常。五万兵马,不可能一直不吃不喝,即便都在山上啃树皮也撑不了几日。”
“那他们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
若不是在云国商贾手中买,那便是他国。
韩季青瞳孔紧缩,朝堂之上百官对梁乘风骑兵叛乱一事喊打喊杀,但其中难免有先前梁复一党对此立场不稳,陛下当然不能在朝堂上明说内忧外患一事。
他忙道,“你先回府,我回一趟军中!”
韩季文摸摸鼻子,“哥!嫂子还等着你一起给小侄子选布料做衣……”他话还没说完,看着人竟然已经走远了,张张嘴没再说话,韩季文转身回了韩府。
陛下已经把一切都谋算在内,他们也不必太担心。
等着那帮人作茧自缚就够了。
此时,京城之外。关云山纵马冲在最前,他领兵不断与庞起英周旋,见那人一身的伤他情不自禁,“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庞将军还有今日!”
他当初一直在庞起英部下,后才被提拔为将军。但两人虽是平级,军中将士也多以为他仍是庞起英手下,这些年他一直被人压一头,没想到还能有和他兵戎相对的一日。
长剑挥出,一道血光自两人眸间闪过,庞起英接连几日的作战已经让他整个筋疲力竭,看向对面人的眼中带着恨意,庞起英死死握住剑柄。
两人周围的士兵仍在厮杀,唯独两人相隔十多米遥遥相望。
庞起英眼底带着恨。
妈的!不是说一起攻城,怎么箫国那边还没有动静!他现如今都要怀疑梁乘风是不是在骗他!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啊——”嘶吼声从喉咙处溢出,长剑提在手上,顿时向前冲去。
庞起英身上的甲胄被染成深红色,灰暗的天色下瞧着人更没有精神。关云山冷哼,他腰背挺直坐在马背上威风凛凛,大手一挥,“兄弟们!上!”
“啊啊啊啊——”
战火纷飞,扬起一阵硝烟。不停有战士倒下,又有新的人冲上去,好似中间一条界线是通往黄泉的路口,只要去了,多半要命丧于此。
能一直站在那的多半是身手了得的将军,若不是,日后也该是了。
遥如意和顾回舟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着远处。
顾回舟脸色称不上好看,他望向不断厮杀的战场眼底昏沉一片,大手不断把玩串珠,他不知何时把遥如意送他的那串青绿色珠串收好,接着把红色朱砂串儿把玩在手里。
男人眼中的算计和愁思都被他死死收敛住,如今若是有人瞧见皇帝这模样也觉得他沉稳老练,遥如意不置可否,但他总觉得顾回舟对此并非完全放心。
他似乎质疑所有的结果,包括他自己。
四周逐渐响起一阵嘈杂。
“什么声音?”遥如意皱眉,他瞧着远处的战场满是呐喊和嚎叫,脚步凌乱中夹杂马蹄声与马的哀鸣。但这道声音,不是在京外……
他和顾回舟对视一眼,“在京城!”
遥如意和顾回舟站在城门之上猛地转身,他看着自京城之内聚集在一处的人密密麻麻如同小型军队,心底“咯噔”一下。
十三从远处飞身上前,“陛下,京中学子聚集成党!说要为李先生讨一个公道!”
遥如意语气加快,“要讨公道也是该去城外和梁乘风讨,怎能怪在朝廷头上?”
“哼,”顾回舟视线微微眯起,他瞧着越来越近的黑影沉了神色,“乌合之众。”
梁乘风倒是找了个好说辞,谁杀的人当然找谁说理。至于人为何被杀他们不管,只要是被杀了,就要找杀人者讨个公道。
“真是愚蠢至极。”
遥如意也没想到,京城之中的书生怎能这般不分是非曲直,即便其中有不少梁乘风的人,也不至于带动如此多人。
十三皱眉,“陛下,可要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抓起来?”
“大狱哪有那么多饭给他们吃,”男人冷哼,“如今吃不上饭,倒是来朕的狱中讨饭吃了?”
十三,“……”
遥如意张张嘴,“……”算了。
“让他们来,让朕瞧瞧大云的一众学子究竟愚蠢到什么地步。”
眼看着人越来越近,遥如意手心生了一把冷汗,他吞了下口水,现在已经能看见最前面几位书生的脸了,他们有的手中拿着石头,有的拿着书,但不管手上拿着的是什么,脸上都是一副愤恨不满的模样。
“狗皇帝!还李先生命来!”
“狗皇帝!还李先生命来!”
声音乌泱泱聚集在一起声势浩大,这下面的也该有上千人。到处都是人头,让遥如意脸上的不解越来越浓。
最前面一位中年男子大腹便便,他身上的袍子有些不合身,但男子不管这些。他随意把手中书卷捏在手心,他扬头对着城墙大喝,“狗皇帝!还李先生的命来!李先生是云国难得的大儒!他精通治世之道,怎能杖毙!”
“你如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会怕被人说道!”
顾回舟听着那话挑眉,他身为皇帝,莫非还得纵容手下人造反谋逆不成?男人这么想着,低头看看城门底下,又听着背后的厮杀,蓦地笑了。
还真是他纵容的结果。
遥如意眼神一动,下面那群人里竟然还有几个是先前在大狱中辱骂李先生的人,他们怎会在这……
他想了想心底一震,竟都是被梁乘风雇来的人。
“陛下……”
顾回舟冲着他挑眉,“若朕要把他们都杀了,十九大人可愿意?”
遥如意一怔,“都杀了?”
“一半一半。”
“你怎么知道谁是被蒙骗而来的书生?”
城墙上两侧都是士兵,连十三都还守在一旁,顾回舟一身红色袍子显眼得很,他挑眉轻笑,“亲朕一口,朕就告诉你。”
在这般时候,他竟然还能想着那件事——
“顾回舟!”
十三恨不得自己立马飞到战场上去,他低头,又转头盯着城门下的一众学子。
“十九大人不肯?”
遥如意也被男人搞得生不起气来,明明他自己都心思沉重,竟还有来逗弄他,“你快说。”
“呵。”
随着城门下呐喊声变大,遥如意能瞧见顾回舟眼里的笑意愈渐加深,阴云密布下暗顾回舟低头,眼窝的深邃遮住眼底神色,鼻梁高挺遮住脸侧的一颗痣,他对遥如意笑笑。
他抬手,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张弓,顾回舟猛地把箭羽捏在指节间,“欻——”剑羽破空而出,冲向一群书生之间。
“啊——”
“是弓箭!”
“救命——”
……
“铮!”还不等上千人四散奔逃,箭直直插/进众人之间的一棵树干上,竟插/进去大半!
脸色一阵苍白,最前面那名男子率先后退,他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忍不住回头看向树上的那支箭,“妈的——”
“他竟真敢!”
“杀人了!杀人了!”
即便只有一支箭,也够他们腿软了。
但心底的恐慌还没等消散,最前面的那名男子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得往上看,“那是!”
“御林军!”
一排排手持弓箭的御林军整齐有序得自两侧出现,整整齐齐站在城墙两侧,手上的弓箭对准城墙之下,男子连上一阵苍白,连嘴角都没有一丝血色,瞳孔紧缩大喊,“他——他想杀了我们!”
“皇帝想把我们都杀死!”
“大家快看啊!他就是一个暴君,他想把我们都杀了!”他喊得声嘶力竭,梁乘风明明和他保证过,混迹在书生之中狗皇帝怎么都不会动手,但如今怎么!
怎么会这样!
他猛地咽下一口口水,看着身后上千人慌乱的神色他接着喊,“他不配当皇帝!李先生就死在他手里!还有梁大人!梁大人一定是被他杀死的!”
“现在他竟然想把我们都杀了!”
人群中如这男子一般的人不在少数,顾回舟眯着眼,他把这些话听得明明白白,脸上连不屑都算不上,他懒得和这帮人计较。
十四从后边上前,“陛下,人带来了。”
顾回舟上前两步,“朕可要好好瞧瞧这帮人的神色。”
遥如意手里拿着刚刚皇帝用过的弓箭试着拉动,闻言,“什么?”
说罢他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自城墙另一侧,一位老者被十四带过来,他眼里满是严肃,双颊瘦削不少,眼神却比上次遥如意见到时还要明亮,“臣见过陛下!”
“李,李先生……”
李先生没死!
遥如意错愕又惊喜,他看向顾回舟的眸子带着欣喜,他竟然没杀李先生。
李文静对他浅笑拱手,“十九大人。”
顾回舟点头,“李大人不必多礼,来见见你的学子们。”
李文静长叹一口气,他心中五味杂陈,“是。”
与此同时,在十四的挥手下御林军把弓拉满。李文静缓缓走到最边上,城墙之下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刚刚疯狂的呐喊与咒骂顿时停滞,变成了惊诧与无措,“先生!”
“那、那人是!是先生!”
“李,李先生?”
“没死!李先生没死!”
……
然在学子们反映过来的一瞬间,“欻——”
“欻——”
“欻——”
无数道箭羽瞬间射出,对准人群之中满脸错愕,眼神惶恐之人。
在人群中最前的那位男子身上,都插着六七支长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