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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亲征 “此番,朕要亲征。” ……

    府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最后还是老管家大了胆子, 自己去百里府上请了神医来,说到底也是神医。

    拿着细针在李黎头上随便扎了两下,身上的疼痛立马缓和下来。

    李黎睡着了。

    老管家忙得满头大汗,这时候他哪还顾得上别的, 早就把陈氏请过来了。

    陈氏已经有几分显怀, 她被丫鬟搀扶着出去送神医, 礼数上做得面面俱到, 让人挑不出错处。

    老管家总算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昏睡在床上的李黎, 忙追到外头去跟着陈氏了。

    雪不知道下了多少场, 转眼到了年关。

    总管太监被各种琐事忙得脚下生风, 今年宫宴的筹备和去年差不多。但今儿个可是多了个十九大人,也得让陛下好好在十九大人面前长长脸。

    就算陛下不这么想,他也得这么想。

    不枉费崔祥祝忙前忙后,宫宴竟真的在大太监费心之下比以往还要好。不少家眷被带着一起入宫,萧筱愿跟在韩季青身侧笑得温婉大方, 落落得体。

    她性子本张扬, 但如今抱着小公主也柔和不少, 而先前做事粗犷的将军跟在妻女身侧竟成了总管太监一样的人。

    “披上,别着凉。”

    萧筱愿无奈,她今日穿得已经够重了,这些日子她总算又似从前般窈窕,她可不愿把自己裹得那么臃肿,“爱穿你自己穿去。”

    “小愿!”韩季青无奈,但又不能把人怎样,只得一步一步在身侧,让一些想上来攀附的权贵都找不着空插话。

    连一向跟在韩季青身侧的韩季文, 也只能和他爹或者韩思文混在一起,倒也不是说这两人怎样。他平日里素爱喝酒,但又喝不了多少。

    也就他哥能陪他一起喝……

    “爹,不喝了?”

    让别人喝,结果自己喝了一个时辰一杯都没喝完,韩大海都懒得看他,“你自己喝吧。”

    韩季文点点头,转头自己喝去了。

    “韩军师,可要一起?”是钱侍郎家的小公子,身边还跟着百里江。

    “如此甚好。”

    几人年岁相仿,说了两句便熟起来。韩大海懒得管他,自己跟身侧的薛清平说了几句话,两人笑得畅快。

    “又是天灯啊。”

    韩大海心底的畅快不知怎么去说,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满心惆怅,梁家人虎视眈眈。而高位上的那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岁。

    怎就扛起了这么重的江山……

    韩大海起身悠哉悠哉往露台走,大半的人都在往那边走,他低声和自己说,“风大哥,你外孙厉害啊。”

    去年天灯上写的“国泰民安,昌盛百年”竟真的要实现了。

    “河清海晏,快了。”徐仪端着酒杯慢步从殿里走出来,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转头看见韩大海也是一怔,“韩大人。”

    “又是你,徐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去年除夕也是两人端着酒在这碰上,看着天灯自下而上缓缓升起,昏黄的烛火照亮一盏盏白色的灯笼。

    上面如意安康,清平盛世等吉祥话数不胜数。

    “如今也能称为徐侍郎了。”

    徐仪忙摆手,“都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做事,为百姓上朝。”

    韩大海点头,“若满朝文武都如同徐大人这般想,怎能等不到清平盛世?”

    徐仪一怔,“也是缘分,下官敬韩大人。”

    “韩大人请!”

    “徐大人请!”韩大海又是爽朗一笑。

    在宫里的另一侧,云殿暖阁。

    顾回舟抱着人靠在暖阁的明窗下,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手中把玩着这只蘑菇,如今已经坐在他怀里了。

    临近子正,“陛下今年要写什么?”

    去年的“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他一直记到现在,如今瞧着倒也有几分这个意思。

    但也只是表面上,私下的暗潮涌动已经很长时间。他能看得出来顾回舟这几日的烦闷,也就今天还让他稍微畅快一些。

    伸手搭上怀中人的脖颈,顾回舟问,“如意,你觉得要写什么?”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顾回舟念了念,他转头看向遥如意的目光意味深长,“大人所愿,朕要尽力而为。”

    遥如意一顿,“陛下?”

    一个吻落在颈侧,那双大手覆在遥如意眼前,他只能从缝隙中看见烛火昏黄的光,熟悉的檀香把自己包裹住,虽然看不见男人的脸,但遥如意总觉得他不开心。

    “是又要打仗了吗?”

    一顿,后嘴角又被人轻啄一番。

    皇帝把人送来,但仍圈在怀里,他握着遥如意的手一起拿着狼毫笔,那一副墨宝还是这只蘑菇送的,黑色的字迹在纸上落下,“河清海晏……”

    “时和岁丰。”

    男人没回话,两人在暖阁直至天灯彻底飘向深空再也瞧不见踪迹。

    “回去吗?”

    “嗯,”遥如意被人抱在怀里,顾回舟吻上他的嘴,屠苏酒在两人唇齿间溢开,“唔——”

    遥如意一直都记得这个味道,去年也是这个酒。一杯下去倒在他花盆里,若不是他自己去换了土,整个人都一直醉醺醺的。

    “不好喝……”

    “年节祈福,都要喝。”

    突然一顿,遥如意想到了去年。当时他只是一只蘑菇,没想到当时顾回舟就已经想为他祈福了……

    “陛下……”

    两人边走,男人边低下头,他轻哼一声,“但也不用想这么多。去年,朕只是想玩玩……”

    “顾——”

    寝殿的门被关上,遥如意被人亲得没有了生气的机会,再加上喝了一杯屠苏酒,整个人晕晕乎乎——

    好像门被人推开了,是十三的声音,听起来急切,“陛下,萧国开战,关云山迎战。”

    “朕知道了。”

    顾回舟让十三等着,他轻手把遥如意轻放在龙床上,一个吻落在人眉心。

    紧接着,男人神色一转,大踏步走到桌案边,拿起一旁放在架子上的长剑,声音低沉,“让韩季青来御书房见朕。”

    男人说话间眉宇间带着肃杀与冷冽,眼底还隐隐带着迫不及待,好似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是!”

    十三早就知道快开战了,心底有所准备。虽然急切,但也知道这一切都在陛下的谋划之内。

    两国开战,势必要分出个胜负。这次无论哪方胜,都会在很长时间休战。

    他们云国,不能输。

    大殿上的歌舞升平也渐渐进入尾声,百官被崔祥祝安排了车马回府。韩季青让身边的萧筱愿跟着韩思文先回去,等他见完了陛下再去韩府接她。

    可这一去韩季青就再也没回府,他只让崔祥祝送了一封信,转而直接从宫里带着人马前往北元边境。

    军队人马走得急,却带上了能想到的所有东西,韩季青如今再上战场依旧有血性有冲劲儿,但他多了顾虑,他怕他回不来,他怕萧筱愿没人照顾。

    身后的大军浩浩荡荡,激起不小的尘埃。韩季青与韩季文坐在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驰骋,脸上的肃杀不加掩饰,他们也不必掩饰。

    箫国,不过是他们的手下败将罢了。

    至于,他的妻女……

    韩季青心底有一丝顾虑,若是真杀了她的父兄,他任凭女人对自己喊打喊杀。在踏上擂台的那一刻,他就想过了这样的结果。

    也可以说当初在沙场上见到女子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这件事,即便对方是敌国公主,只要他韩季青看上了,拼了命也要试试。

    “吁——”

    韩季青突然放慢速度,他看着身边突然冲上来的一匹黑色骏马。有片刻疑惑,这是十三?

    那人蒙着面,但身上穿着的衣衫确实是暗影的,但十三为何要蒙面?

    十三和韩季青对视一眼,两人两匹骏马突然加快,把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副将一愣,他还以为要加快进程,眼看着就要跟上去,但被韩季文拦住,“军师?”

    韩季文点头,“他们有事要说,咱们正常走就是了。”

    陛下既然早就知道要打仗,且让关云山早早守在前线,这般的话前线的防守该是够用的。

    十三和韩季青几乎快了那些人几百米,两人才将速度放下来,越往北上积雪越厚,即便有官兵在路上清理出一条小路,也难免拥挤,更别提是两匹高头大马。

    两人并肩驰骋在一起有些走不开,十三稍稍上前半步,“韩将军,与我来。”

    “做什么?陛下的意思?”

    十三点头,“是主子的意思,这边来。”

    “好。”

    听十三称陛下为主子,韩季青察觉到一丝不对,他策马猛地拉起缰绳,两人顺着干枯树林其中的一条小路驰骋而去,约几百里后,韩季青瞧见一道身影。

    那人也穿着暗影的衣衫,但身影他十分熟悉,心底一惊,“末将参见陛下!”

    顾回舟手握长剑,自红色骏马上转过身来,他和十三一同用黑色面罩蒙面,两人远远看去看不出有何区别。

    露出一双带着弑杀眉眼的顾回舟沉声,“此番,朕要亲征。”

    “陛下!”

    亲征怎能是皇帝独自一人出来说去就去的!

    韩季青一个翻身从马上下来,跪在地上拱手,“陛下!还请陛下回宫!陛下若是不在京中坐镇,京城如何稳得下来?”

    顾回舟眉头微动,“箫国敢在朕的国境内几次三番动手脚,若是让朕在京城等着,朕才是真的稳不下来。”男人说话让人没有反驳的机会,他转而说,“徐仪和薛清平监国,京城之事还有十四他们在,不必担心。”

    “陛下!”

    “韩将军,”男人眯眼,“朕只是来通知将军一声,稍后朕以十三的身份跟在你身侧,在到北元之前,不得让任何人知晓朕去了。”

    韩季青还想说,但他也知道无论怎么说都没用了,最后只能咬咬牙,双手抱拳扣紧,“是!”

    “末将领命!”

    韩季青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忧,在理智上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皇帝犯险亲征,但若说他二人是兄弟,他又怎会不愿意和兄弟一起上战场?

    更何况皇帝亲征,何等的鼓舞士气。

    顾回舟和十三换了马,两人对视点头,十三拱手,“主子,属下从小路先去前方探路。”

    “嗯。”

    深红色高头大马被人拉紧缰绳,转而扬头一声嘶吼,溅起不少飞雪。韩季青长叹一口气,“陛下,请!”

    如同先前一般,黑色大马与棕色大马一起驰骋在路上,但若是道窄了,就由黑色骏马上前,棕色马紧跟其后。

    副将在后方瞧着那两匹马自小路里出来,驰骋在他们前头,不禁疑惑,“这二人是做什么去了?总不会是去见了陛下?”

    韩季文没说话,只是盯着黑色大马上的人影看了又看,刚刚十三是这副身量?

    怎么觉得比先前还高了不少?

    “军师,军师?”

    副将姓蒋,单名一个爽字,人如其名性子直爽不懂什么弯弯绕绕,能被韩季青留在身侧重用也是因为他做事直来直去,从不跟人玩心眼儿,而且在战场上杀人毫不含糊,几乎就是一剑一个。

    去年论功行赏,也拿了不少奖赏。

    “蒋将军,何事?”

    蒋爽瞧人刚刚没听见也就笑笑,他本来就是路上闲得没话找话说。

    但见韩季文看过来他突然想着,看着前面两人忍不住问,“刚刚十三刚来我就瞧见了,你说这暗影虽然是陛下身边的暗卫,但咱们将军怎么也是镇国大将军,正二品将军。”

    “还比不上一个没有品阶的暗卫吗?”

    他刚刚可是看得清楚,若是碰见路两侧积雪多了,让步的可都是他们将军。

    “原来如此……”韩季文懂了,他浅笑看着一旁的蒋爽,“蒋将军想多了吧,我怎么没瞧见总是我哥让步,也可能是两人都不在乎这个,谁方便走谁就走了。都是军中人,谁老盯着这个看?”

    “嗯,”蒋爽一时间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大声笑着,他本就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笑起来声音也不小,惹得身后士兵总想往前看到底是怎么了。

    “哎,在京城待久了连我老蒋的心思也跟着弯弯绕绕起来了。军师说得对,咱们军中人哪来那么多讲究,还不如在战场上多杀几个人来得实在!”

    他爽朗大笑几声,突然又朝着韩季文开口,“但咱们军师的谋划可着实让老将佩服,此番再次和箫国对上,也让对面那个什么太子瞧瞧咱们军师的厉害!”

    韩季文闻言点头,“若是此番,也是在下的荣幸。”

    “好!驾!”

    “驾!”

    两人眼看着和前面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干脆一个加速,把中间的距离彻底拉近,紧紧跟住前面那两匹大马。

    近乎十万人在山路走着,蔓延了好几十里。连积雪在这些人走过后都消了大半,好似入春一般。

    皇宫,遥如意猛地坐直了身子,他看着身旁空无一人的龙床心底不安,他昨日被顾回舟抱回寝殿时已经记不清事了,他好似知道顾回舟吻了他,然后十三进来了……

    “崔祥祝!”

    门被急匆匆推开,大太监弓着身子进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十九大人有何吩咐?”

    遥如意心底沉了下去,他刚刚瞧着架子上不见了的佩剑就了猜测,如今看着崔祥祝在这就更确信了,“顾回舟呢?”

    崔祥祝一时被遥如意直呼陛下姓名给惊住了,“陛下,陛下他……”让他说谎他也编不下去。咬咬牙猛拍大腿,崔祥祝的脸皱在一起,“不瞒大人,陛下跟着,跟着韩将军去了前线!”

    真的去了前线……

    遥如意一时间愣住了,他猜测是一回事,被告知就是如此是另一回事,“为何不带着我?”

    这崔祥祝哪儿知道,“定是陛下担心大人安危,还是让大人留在京城最合适。”

    “那……”

    遥如意想着前一日还看见的人转头就走了,心底越来越不舒服,但他不是没念过书的蘑菇。他如今懂诗书,也略懂朝政。

    他还懂顾回舟。

    如今御驾亲征,最能鼓舞士气,能攒着一股气一举击退箫国。不仅仅是击退,男人这次还要让箫国元气大伤,在五年十年内没有一战之力。

    想着先前的那一箭,遥如意想着,顾回舟是适合战场的。

    但他知道归知道,让心里舒服可不容易。

    他担心顾回舟受伤,男人若是受伤也不会乖乖躺在营帐里,他也只会匆匆给自己包扎上,面上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继续上战场。

    “这,大人……”

    心底好似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只有见了那人才能纾解。遥如意板着脸,“那如今京城是谁在管?”

    “昨夜陛下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陛下让老奴与大人说,若是瞒不住就如实告诉大人。朝廷由徐仪徐大人与薛清平薛大人一同执政监国,十三跟着陛下一起去了北元,京城里留着十四十五传讯。”

    他想了想,“剩下之人几乎没有调整,陛下称若是想他了就给他去信,交给十四大人即可。陛下让大人好好跟着王先生念书,还有……还有功夫也别落下。”

    他倒是想得周到。

    遥如意冷哼一声,自顾自起身,他让崔祥祝先出去,在刚刚崔祥祝说到一半时他就注意到了在金丝楠木床一旁的花盆里多了一个木匣子。

    他快步过去把匣子拿在手里,里边是两瓶伤药和一瓶药丸。遥如意不用想都知道昨夜顾回舟又放血了。

    “也不知是不是手腕上……”

    他这么一想就觉得疼,更何况那伤还要在他身上留近十天,即便他自己配出来的药再好,也总会疼。

    穿好衣裳,遥如意拿着剑推开门,这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把崔祥祝吓了一跳,“十、十九大人,这是做什么去啊?”

    大太监轻装淡定,但眼底的惊慌还是被遥如意看了个彻底,他无奈,“我不出宫,去找十四练剑,然后去找徐仪。”

    “那、那敢情好。”

    崔祥祝留在云殿看着人的背影傻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陛下让他好好照顾十九大人,但这人哪用得着他照顾啊。

    “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啊。”长叹一口气,崔祥祝转身去了御膳房,他现在这儿干着急还不如去瞧瞧今日御膳房能做些什么可口的菜来讨十九大人欢心。

    另一边,遥如意和十四在院子里打了上百个回合,两人心里都不如意,这么打一个上午也让心思松快些。十四手腕反转扫下一片落叶,黑色长靴在地面轻点,一个跟头整个人向后滑去,剑尖指向地面,他扬眉,“十九如今厉害啊!”

    若是寻常时候被人这么夸遥如意定要欢心很久,但现在……

    “十四,陛下何时能回京?”

    十四一顿,面上闪过苦涩,这他怎么能知道。而且陛下可叮嘱了他们,若非必要,不与小十九说前线之事。

    “陛下……”

    犹豫好些时候,十四冥思苦想,“陛下身为天子,在前线能鼓舞士气,再加上咱们陛下本就功夫极好,我们私下都认为陛下有开疆拓土的本事。”

    十四带着人在院子里的一处石桌边坐下,桌上放着一盏茶,他随手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是小德子刚送过来的,还冒着热气,却在冬日寒风下很快消散。

    “陛下谋略过人,若陛下在前线,战事该要比原本更快结束。”

    遥如意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放心了,但说了这么多十四也说不出来战事到底要持续多久。现在本是年节,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皇帝若是在京此时也该去云寺吃素斋了。

    对了,云寺。

    “十四,陛下若是回不来,我可不可以去云寺?”

    十四一愣,“你去云寺做什么?”

    蘑菇想了想,“陛下往年在入春前都要去云寺斋戒,也是为了祈求国泰民安,如今他回不来,我去斋戒几日也好。”

    十四又犹豫了。

    他今日也看出来了,小十九在陛下离京后整个人都闲不住,若是让他整日待在宫里,他自己也难受。

    思索一番,“若是这般,我找些人与你一同前去。”

    “谁?”

    第二日一早,遥如意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到了云寺所在的山下,他没等多久也就瞧见了紧跟着而来的马车,这辆马车他认识。

    “韩姑娘。”

    韩思文率先下车,随后对着遥如意点了点头,她转身搀扶了一下身后的人,女子即便为人母也依旧美得夺目。

    萧筱愿这两日笑不出来,如今能有些事做自然是好,她扶着韩思文的手下了马车,“多谢长姐。”

    韩思文失笑,“客套什么。”

    萧筱愿对韩思文笑笑,随后抬头看见了一旁的遥如意,她眼神蓦地就亮了,“公子——”

    那般谪仙似的人儿,没想到时隔一年竟还能瞧见他。

    第72章 军师死了 不荡平箫国大营,他们誓不罢……

    萧筱愿快步走过去, 轻笑着,“公子,可还记得我?”

    遥如意点头,“长公主。”

    韩思文还不知道去年去年宫宴上发生的事, 她见两人这般聊得来也松了口气, 她弟弟让她把人照顾好, 她也得让人过得舒心, 整日呆在府里算怎么回事。

    “这么客套?”她上前, 站在两人中间, “都认识就好。”说完她看着遥如意, “跟在江州一样叫我思文姑娘就行。”

    遥如意点头, “思文姑娘。”

    萧筱愿刚出月子没多久,身子还不能着凉,几人也就不在这儿站着聊了。韩思文搀着她,身后还跟了两三个侍女,几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了山。

    即便快, 他们上山也要几个时辰后了。

    待到天色暗沉之时, 一行人总算到了云寺, 住持吩咐小僧弥把人带到卧房去休整,至于其他的都等着明日再说。

    遥如意这次本就想着自己来,崔祥祝说了好几次想跟着他一起,他都没答应。若是做什么都让人照顾着,总觉得祈福也不算诚信。

    夜深,遥如意自己漫步到佛堂外,他去年在这棵梅花树下小睡了一会还是被顾回舟喊醒的,他上次没进去拜拜,这次却要去。

    蘑菇有些心虚, “没事的时候在门口等着都不进去,一有事想起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临时抱……

    “临时抱佛脚。”

    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倒是把遥如意吓了一跳,平日里他总能比旁人多听见一些声音,却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能被别人吓到,遥如意反应过来看向来人,“雾源。”

    “遥如意,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遥如意怎么敢不记得,去年他刚来就被雾源一个草药包裹住,“记得的。”

    “怎么,如今陛下没来?”雾源还和去年一般模样,整日在佛寺里处理草药念念经文,他好似整日都那么悠闲,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没有什么让他不顺心的事。

    “嗯,今年陛下晚些再来。”

    雾源点头,“都成,每年陛下来的时间都不一样,只是没想过你会提前来。”

    “为何?”

    “我一直以为你们会一起。”雾源这话说得直白,遥如意一下子愣住,“你怎么知道?”他去年此时刚和顾回舟认识,怎么也不会是去年这个时候看出来的。

    雾源挑眉,“贫道在云寺修行多年,也该能窥探一些天机。”

    遥如意沉默,“……”

    “你不信?”

    “嗯。”

    “啧,”雾源皱眉,“那不提这个,你科举如何了?”两人就在佛堂外的一处空地上转圈走着,一边走着一边闲聊。

    遥如意自己不怕冷,雾源又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两人谁也不觉得冷。

    “在学了。”

    等战事彻底结束他就去考,现在……还放心不下。

    “那你还挺厉害的。”

    “厉害?”

    雾源点头,“嗯,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遥如意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两道人影,“这有什么厉害的……”

    “说你厉害你听着就是了。”

    遥如意一怔,他呆呆“哦”了一声。恰好这时候一阵寒风带着雪一起对着两人的脸迎面吹来,遥如意下意识背过身去躲,但雾源可不这么想,他快走几步对遥如意招手,“来,进来躲躲。”

    两人进去躲雪的地方正是佛堂。

    “正巧进来了,拜拜吧。”

    遥如意站在原地抿唇,拜拜?就这么进来了就拜?他听着这话跪不下去……

    他刚刚若是进来拜了也就算了,结果他刚刚没进来,在外面和雾源聊了好一阵,如今走进来更是因为躲雪,遥如意犹豫,“这也太不诚心了……”

    佛堂里的烛火照亮两人的脸,雾源把门关上,场外风雪呼啸的凄厉声顿时被隔绝在外,他听见遥如意这么说无奈一声嗤笑,“如何算得上是诚心?”

    “难不成还非得让你从出宫开始就一步一磕头,直至把自己伤得血肉模糊出现在佛堂之中才算得上是诚心?”

    他不会这么做,但若是有人这样做了,他会觉得那人定是铁了心来求佛。

    看他就觉得他是这么想的,雾源摇头。然后他抬头看了看金身佛像,自己喃喃着,“我想想……”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他说完转过头来看着遥如意,“别总看表面,看你怎么想。”说完好似觉得自己突然像住持那般老练,他自顾自摇摇头。

    “来,跟着我做。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然后弯腰……对,右掌放在拜垫中央……”

    两道经文声在佛堂中一直隐隐约约响彻至天际泛白方才停止。住持路过佛堂时脚步一顿,他看着那里边的两道身影,长叹一口气,“我佛慈悲。”

    遥如意昨夜和雾源从佛堂出来时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回到原本顾回舟住过的卧房一觉睡到天明,但也没睡够。

    他心里还想着早课,便在昏昏沉沉之中出了门。

    和几人一同跪在拜垫上,口中喃喃。

    昨夜的风雪没影响到今日的天,自佛堂出来就能感受到和煦的风。甚至吹化了墙角的雪,“就暖和这两天。”

    韩思文抻了抻胳膊,“京城一直这样,在入春前好似暖和两日,但若要真的入春,那前阵子可要好好冷些日子了。”

    “嗯,去年就是。”

    “那边来人了?”

    韩思文循声望去,顿时笑了,“青霄?”

    “思文,”说完他看着剩下两人,“长公主,十九大人。”

    萧筱愿和百里青霄不认识,两人十分客套地互相点头,随后落座也说不上几句话。韩思文瞧着觉得不对,站起身来,“我去和青霄说几句话,如意帮我照看着点筱愿。”

    “好。”

    百里青霄点头,“告辞。”

    待那两人走了,遥如意伸手帮萧筱愿倒了一杯清茶,随后便和女子一同坐在圆桌旁吹风。

    也是今日的风暖,不然萧筱愿也不会出来。

    “若是当时的话冒犯到了你,本宫该对你赔罪。”

    遥如意一怔然后也想起来了,“没事,我没关系。”说完他又想到了顾回舟,如今再想想,他那时候好些次跟他提这位公主手段残忍,许是因为此事。

    嘴角不自觉上翘,被眼尖的萧筱愿发现,“又在想陛下?”

    “嗯。”

    “你倒是诚实。”悠悠叹一口气,萧筱愿去看崖边的云,一团团浮在空中没有重量,“陛下待你好,你喜欢他很正常。”

    原来她也知道。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萧筱愿失笑,就皇帝那一副不加掩饰的性子,也没故意遮掩,只要是见过两人的几乎都瞧得出来。

    遥如意点头,看出来就看出来好了。

    思文姑娘让他好好照顾着萧筱愿,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眼看着女子杯中清茶见了底,遥如意连忙给填上,“可要吃点什么东西?”

    “不饿,多谢。”

    两人相对着也没有什么话说,但好在韩思文很快回来了,她面上带着些严肃,“筱愿,我商会出了一些事,明日得回去。你同我一起。”

    萧筱愿也无所谓,她点头,“好。”

    她们定好之后就回去收拾东西了,而在入夜后,韩思文还就着这件事和遥如意赔罪。

    遥如意也没想这么多,他第二日笑着把几人送至半山腰,随后又回到山上赶着吃斋饭。

    他们回去了也好,他本就想着在云寺多待些日子。

    千里之外,北元。

    身上的盔甲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自从顾回舟到前线后士气空前高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次战事会很快结束,箫国本就是手下败将,更何况这次有陛下同他们一起。

    “冲!”

    “杀!”

    满天都是黄沙,高头大马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冲出去,在战场上不断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剑,下一瞬“欻——”的一声捅进他人或者被其他人捅穿血肉。

    自两国交战到如今已经一月有余,光陛下跟他们一起上战场都不下十日。

    两国战事焦灼,对面箫国太子也像是不知疲惫一般,整日跟着将士在战场上厮杀。

    顾回舟脸色冷凝,他一剑斩断一人的喉咙,热血喷溅在他侧脸,整个人坐在黑色大马上好似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冷面阎罗。

    人突然笑了,他直勾勾看着对面,在百米处,正是两国交战最激烈之处。那人同顾回舟一般坐在马上,但他手里没拿剑,而是举着一把长刀。

    若是这人不出现在战场上,定要让人觉得是一位只会在学堂上埋头苦学的书生。

    “那是,萧竹月!”韩季青策马来到顾回舟身侧,他二人并肩在一处让周围的将士更加奋力,似乎只要跟在这两人身侧,他们就不会输。

    这么多天了,总算是打了个照面。

    顾回舟眼底泛着弑杀,他看着对面那人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男人冷眼瞧着,但左手突然一动击退想要偷袭他的一个小兵。

    “妈的!”那人被顾回舟斩断一臂,又转瞬被韩季青抹了脖子,韩季青恨得咬牙切齿,他喘着粗气,“早晚有一天,要让他求着我们!”

    “杀——”大喝一声,韩季青不再看对面的萧竹月,转而再次厮杀起来。

    顾回舟也继续挥剑,他左手掌心的伤口已经好了,这几日他没收到某只蘑菇的信,倒是收到不少十四给他传的消息。

    他不在,那只蘑菇倒是会找事做。

    “去死吧!”一个小兵自认功夫不俗,只要杀了云国皇帝,他定能封侯拜相!

    “啊——”然而人还没等到顾回舟身前,早就被不知道多少柄剑刺穿,连男人的一个眼神都没捞着。

    蒋爽在一侧大笑,“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天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一步登天,简直是痴人说梦!”

    连陛下周围的将士们都打不过,居然还想着直接刺杀陛下!

    从天色大亮一直到夕阳昏沉,两边的死伤不计其数,随着天色变得乌黑,箫国突然撤军了。顾回舟心底感到有些不对,他们在一个时辰前,就再没看见过萧竹月。

    “将军!将军!”

    “陛下!”

    正撤军之际,突然一个传令兵从后方不要命似的跑过来,跑着跑着还被一个箫国将士的身体绊倒,整个人差点趴在一柄从身体里刺出来的长剑上。

    他焦急又惶恐,“不,不好了!”

    韩季青不知为何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大手一扬用衣袖擦着剑上的血,他翻身上马和顾回舟并肩。看着踉跄起身的传令兵韩季青低声呵斥,“当着陛下的面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将军!”传令兵脸上都是血,让韩季青皱眉,瞧着也不像是刚刚才被沾上的,他突然用手握紧缰绳,“快说!”

    顾回舟眯着眼看去,传令兵愧疚又痛心得瞧着韩季青,怕不是……

    “将军!韩军师,韩军师被箫国太子的人杀了!”

    “韩军师死了!”

    “谁死了?”瞳孔震颤,韩季青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他久久不能呼吸。

    谁?谁死了——

    “韩军师被箫国太子身侧的暗卫刺杀,已经去了!”

    顾回舟伸手撑住韩季青发颤的身子,面色阴沉。

    眼眶通红,韩季青用手死死捏住缰绳,他已经听不见周围人在说什么了,他早上走的时候还看见季文在营帐外拿着地形图看,怎么会,怎么会死了……

    他在做梦,他一定是在做梦——

    这么想着,韩季青突然伸手一拳就要锤在自己胸口,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拦住,“季文!”

    转头看去确实顾回舟,“陛下……”

    顾回舟也不顾被打得发麻的手,他让蒋爽先撤兵,“回营!”

    将士们被刚刚的传令兵一句话喊得热血上涌。箫国,都是一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怎能做出偷袭一事!

    “陛下!杀了箫国太子!”

    “杀了箫国太子!”

    韩季青刚刚还只是眼底泛起血丝,但现在在月色下整个人眼底都成了血色,他整个人笼罩在极度悲伤之下,“季文,等着哥给你报仇!”

    “韩季青!回营!”

    顾回舟冷声呵斥。

    “陛下!他杀了我弟弟!臣不能领命!”

    顾回舟见人现在这幅状态突然冷笑一声,“你现在冲上去能做什么!能一个人屠了整个箫国皇城!还是能在箫国驻地杀了萧竹月?”

    “朕说了,回营!”

    “韩季文的死朕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你若是现在冲上去。朕日后报仇就不光是为了韩季文,还有你!”

    如同一碗混着雪的冰水自上而下浇透全身,韩季青身子发颤,他整个人愣住。

    “蒋爽。”

    蒋爽自远处策马而来,“末将在!”

    “把你家将军带回去!”

    “是!末将领命!”

    一群将士的热血被皇帝压了下去,众人的眼里都是对箫国的憎恶与仇恨!他们的军师,竟然就这么被箫国的人杀了!

    韩季青策马飞奔,他在回到大营时几乎跪在地上。

    蒋爽搀扶起来后他踉踉跄跄地往营帐跑,他多希望此时能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自大帐走出来,略显呆板的神色拧着眉问他,“哥,什么事这么急?不如来陪我喝酒。”

    “将军!”

    蒋爽被人挥在地上,他刚想跟上去,就瞧见了紧跟其后的陛下,大营里的气氛凝重沉闷,“妈的!”

    总有一天他们会将萧竹月的人头挂在他们云国的帅旗上!

    “季文!”看见那道身影的一瞬间什么念头都没了。

    韩季青大跨步走进去,耳边一声嗡鸣,早晨还对他笑的韩季文此时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身子已经冷了,被放在他一直住着的营帐床上。

    韩季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胸口插着的匕首被军医取了出来,身上还是白日里那身深绿色长袍,外面本该裹着一件狐裘。

    韩季青声音哽咽,健壮的男子如同一摊烂泥跪在床边,“季文,哥来了。你睁开眼瞧瞧,哥来了!”

    “韩季文!你给我站起来!韩季文!”韩季青如同疯了一般嘶吼,他整个人猛颤,身后好几人想把他拉住,但又怎么拽得住。

    “韩季文!哥来陪你喝酒了,季文!”

    顾回舟握紧拳头,他敛去眼底的悲痛,转头看向军医。

    两人到了帐外,军医道,“末将参见陛下。”

    “说。”

    军医一想到下午之事就觉得是自己对不住韩军师,他声音轻颤,“是,是末将!末将听着后山有些许不对劲,就往山上走了走,然后就瞧见一个人躺在山坡上。”

    “那人胸口插着一支箭,末将以为是营里的将士,赶忙凑上前。中途碰见了韩军师,军师救人心切,便同我一起……”

    哭腔越来越大。

    顾回舟神色阴冷,“继续。”

    “我们二人一同去看,那人身上插着一支箭,血流了一地,末将认识那人,他正是山上的那位传令兵!末将着急回去拿药箱,韩军师就说他先留在那里,可!可等末将再回去的时候,就瞧见韩军师已经躺在山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他痛心疾首,“那位传令兵的身上也被人补了刀。”

    若不是他,若是他没走,那人说不准就不敢动手!

    “匕首?”

    军医忙拿给顾回舟看,“这种匕首正是萧太子身侧影卫所用。”

    顾回舟一把把匕首攥住,手腕上青筋暴起,他听着大帐内韩季青的嘶吼沉默。

    半晌,又听见军医说,“陛下。”

    “末将与韩军师过去时,那传令兵手上好似攥着信条,但属下过后再找就找不到了。”

    “嗯。”

    顾回舟拿着匕首刚想走,大帐内突然传出来一声蒋爽的惊呼,“这,这嘴里有东西!”

    一把撩开营帐的帘子,顾回舟就看着韩季青伸手掰开韩季文的嘴,从中扯出一张字条。

    韩季青面上没有血色,在看到字条上模糊不清的字迹时已经说不出话了。

    【韩将军,可想知道皇姐在何处?不如去信问问,看皇姐还在不在云国京城。】

    是萧竹月。

    “欺人太甚!”

    蒋爽也看到了,他拧眉,“长公主再如何也是他皇姐!将军先放宽心!韩军师既然不想让将军看见这句话,多半是消息有假。”

    韩季青听见这话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悲壮,他从小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只要在学堂上总是季文替他出头。后两人到了军中,他也事事都找季文说。

    直到最后,他弟弟胸口被人插上一把匕首,也还要替他这个废物兄长盘算着。

    “嘭——”

    “将军!将军!”

    一行人赶快上前把摔在地上的韩季青扶起来,军医忙凑上去诊脉,“将军怒极攻心,快抬到帐里!”

    顾回舟周身散发着冷意,他瞧着军营的死寂默不作声,大踏步走向帅帐,此时十三也已经回来了,“陛下。”

    “嗯。”

    十三跟在他身后,“傍晚时分是萧竹月身侧的肖寒潜入后山。”十三有几分自责,“是属下失职!”

    顾回舟拧眉抬手,他眸底阴沉一片,“给京城去信,萧筱愿人在何处?”

    “是,陛下。”

    黄沙几乎被鲜血全部掩盖,瞧不出这片荒地原本的面貌。

    在云国军营消沉一日后,隐隐传出主帅韩季青重病不醒的消息。

    却在几日后,由皇帝亲自率领数万人马在一早直奔箫国大营,大营被打得溃不成军,两三名将领被顾回舟一剑砍断头颅,得知消息后后方大军立马支援,差点守不住边关这座城。

    明明顾回舟与这帮将士的磨合还不过半月,但胜在将士们心中有火。

    不荡平箫国大营,他们誓不罢休!

    京城。

    遥如意一连在云寺住了一个月,直到京城近乎入春,他才回了宫里。整个人瘦削一圈,把崔祥祝急得整个人忙来忙去。

    在这一个月里他就总催人回来,却都于事无补。

    如今人终于回来了,大太监一日跑七八次御膳房,就为了让遥如意多吃一口。

    这个月的朝廷在徐仪和薛清平的治理下没出什么大乱子,但也让这两人心力交瘁,朝堂之上不少人趁这个机会想着要出出头,整日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徐仪被气笑了,他忍不住和遥如意说,“你可知他们说什么?”

    遥如意摇头,“当然不知。”

    “竟有两位户部的官员站出来说,朝廷应当缩紧对前线的供给,好好留着为日后的不时之需做准备。”

    “若城池都守不住,还为了什么不时之需!”

    遥如意沉默了,他知道有些人上朝不带脑子,但竟然这般不带,连忙给徐仪倒了杯茶,“消消气,不理他们就是了。”

    连徐仪这副稳重的性子都被气成这样,还不知薛大人会如何。

    “薛大人倒是没我这般气性大。”

    “怎会?”

    徐仪看了他一眼,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抬手干了杯中茶,“薛大人这些年见惯了这些事,早就把他们当空气。也就陛下说的事会被薛大人放在心上,遂显得脾气大了些。”

    遥如意点头,这般提到顾回舟,他算算人已经走了近乎一个半月。

    两人正在云殿长廊处的石阶上闲谈,听着脚步声两人转头去看,遥如意见十四手里正拿着战报,他忙问,“可是前线的消息?”

    “嗯。”

    十四一脸凝重,“前线传讯,韩家二公子韩季文死了。”

    第73章 长公主失踪 京中形势越来越……

    徐仪整个人一下子站起身来, 他不敢置信得问,“谁死了?”

    “韩家二公子,韩季文韩军师。”

    十四面色如土,十三传讯说韩将军心痛难忍一下子病倒了好些日子, 陛下一连半月将箫国击退数里。

    不过这件事, 要怎么告诉韩尚书……

    “怎么回事?”

    “箫太子身侧暗卫潜入后山, 杀害了军师。”

    竟然用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

    徐仪眼眶泛红, 他和韩家二公子交谈过几次, 那人温文尔雅饱读诗书, 若不是去了军中, 也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拳头握紧暴出手腕上的青筋, 徐仪一拳锤在廊柱上,低头轻声道,“怎么就没了。”

    一股悲凄又世事无常之感扑天盖对蔓延在几人之间,徐仪在恍然间突然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但也就是那一瞬,如今陛下亲征, 他还要坐镇朝堂。

    遥如意和韩季文接触不多, 至亲之人逝世没几个人能接受得了, 他不敢想思文姑娘知晓此事会如何,犹豫片刻,“我同你去。”

    “小十九,你……”

    十四长叹了口气,他知道十九和韩姑娘有些交情,“这般也好,走吧。”

    如今天色不早,但这件事总不能一直拖着,二公子的身体也要从北元运回来才是, 徐仪呼出一口气,“我同二位一起。”

    “请。”

    夜色漆黑笼罩在京城之上,韩思文和萧筱愿在院子里品茶闲谈,城中百姓早就知道了前线开战的消息。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箫国和云国在时隔一年之间再次开战,萧筱愿这些日子已经不出门了。

    她身份敏感,还是在府里待着为好。

    “我看看你绣的。”韩思文说完抻着头去看,她俩在女红上谁也别瞧不起谁,一个好似把鸳鸯绣成了烂荷叶,而另一个连绢丝上的线迹都乱作一团。

    萧筱愿突然笑了,她无所谓的把绢丝放在桌上,幽幽说道,“也不知那帮人是如何能绣出那般精巧的荷包。”

    她想像寻常女子一般给韩季青绣一个,如今这都是第四第五个了,才勉强能看出形状。

    “不必勉强,”韩思文一把拽断丝线,“绣着玩罢了。”

    若是让其他府中的名门闺秀瞧见两人女红做成这副样子,还不得笑掉大牙。

    两人这几日一直泡在一起,韩思文没回江州,待在京城时常没事做,前些日子看萧筱愿把玩这些东西便也要自己试试,“人各有擅长之事,何必勉强自己。”

    萧筱愿手下一顿,“是这个道理。”

    两人说着,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夫人,小姐。徐大人与十四,十九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韩思文突然皱眉,已经这时候了,他们几人来做什么?

    心口突然有一瞬不安,韩思文让秋百先带着萧筱愿回屋去,她自己拍拍身上袍子,“走吧,让人准备好茶。”

    “是,小姐。”

    一路上都寂静无声,甚至在马上踏入前厅时都没听见几人说话的声音,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让韩思文心底的不安更重了几分,她眼神清明,“各位大人深夜拜访,可有事?”

    遥如意和徐仪对视一眼,他手里攥着十三传回京的信笺,默默伸出手,“思文姑娘。”

    韩思文认出那是前线传回来的东西,心底咯噔一下。

    她试探着问,“可是有什么事?”

    她家有兄弟二人都在前线战场……

    【军师韩季文被萧太子遣人刺杀。】

    “嗡——”

    一瞬间,女子瞳孔紧缩整个人愣住一般站在原地,好似双耳都被人灌了水,咕噜咕噜冒着水泡,让她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啪嗒,啪嗒——

    豆大的泪花瞬间砸在地面,韩思文呼吸变得急促,她踉跄两步伸手撑在桌面才勉强稳住身子,信纸猛颤,韩思文想再看一眼但根本没力气抬手。

    “韩姑娘!”

    遥如意和徐仪上前把人扶住,遥如意手腕恍然间闪过一道白光,如同月光打在银镯上一般寻常,他神色担忧。

    韩思文摆手,女子眼中的泪不停,纸上的字醒目刺眼,嗓音与刚刚的清脆婉转大相径庭,“辛苦各位跑一趟了。”

    她嗓子哑了。

    原本还是钝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痛楚越来越尖锐,韩思文看向韩府的每一处都能回想起她弟弟的身影。

    儿时季文总爱跟在他身边一口一个长姐的唤她,得了什么好吃的玩意儿也最先拿来给她吃……

    “韩姑娘,请节哀。”

    女子点头,她伸手把信纸握在手心,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颤抖的手腕控制住,轻轻闭上眼,“我明日,便带人去前线把季文接回来。”

    遥如意一怔,即便她不去也会有人把韩季文的尸身送回来。

    但自己去接,该是想多瞧一眼,“好。”

    韩思文伸手狠狠擦过眼角,但于事无补,她心底的恨意自胸口蔓延。箫国与他们家有亲事,出征前季青还与她留了话,若有可能,不会对箫国赶尽杀绝。

    但现在……

    女子睁开眼,俊秀英气的眉眼逐渐变得里凌厉。箫国,和她韩家以后再也不会有共处的一日了。

    寂静蔓延在前厅。

    “几位大人们请回吧,父亲母亲那里,思文自会去说。”说罢她抬头看遥如意,嘴角扯不出笑,“若回信,劳烦差人好好照看季青,思文感激不尽。”

    说到后面,声音哽咽。

    瘦弱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着,让人看了心疼。遥如意想安慰她但说什么都没用,韩季文回不来了,“放心。”

    “多谢大人。”

    三人在管家的引路下离开韩府,几人心中各怀心事还没走远,就听着自韩府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声,一道凄厉的哭喊自韩府传来。

    “季文!娘的儿啊——”

    徐仪终是没忍住落了泪,他知道韩家女子都是不拘小节做事沉稳之人,但如今瞧着韩姑娘和韩夫人,“怎么忍心……”

    韩家二公子身死一事很快在京城传开了,韩大海告假三日,徐仪和薛清平也不能说什么。

    若说原本韩家人在北元迎敌是为国征战,但今后可就不一样了。

    “这萧国公主在韩家怎么待得下去啊?”

    “韩将军被那女人蒙了眼,如今!哎!”

    ……

    又过了两日,十四脚步匆匆往宫外走,他路过云殿患上遥如意一起,“十九!”

    “怎么了?”遥如意和王千山摆摆手,转头跟了上去,十四说得急切,“前几日与二公子身死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关于箫国长公主一事,陛下问长公主是否还在京城。”

    当时他派了人去盯着,人一直都在。

    但今日一早,那人传讯,“长公主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遥如意一惊,前脚韩家二公子刚深思前线,甚至是被萧国太子所杀,然刚过了两日箫国长公主人又不见了。

    让人一下就能联想到萧筱愿跑了。

    “我现在去韩府,你去花楼找十二,沿着北上的路追上韩姑娘!”十四脚步越来越快,两人几乎在宫道上跑起来,“一定,要将韩大海带回来!”

    韩大海跟着韩思文一起去了前线?来不及多想,两人自京门口分开,“好。”

    如今不只是前线,连京城也逐渐陷入一片紧张之中,遥如意抿唇快步前往花楼,不知是何人在京城布局。他有预感,京城很快就要乱起来了。

    精致澄澈的眉眼往下压,遥如意神色严肃。他们京城留下的这些人也不是废物,别的做不了,但守住京城他们还能做得到!

    沿着深山的小路上弯弯曲曲向北上蔓延,韩思文和韩大海并肩策马,两人一路上也说不出几句话,除了在在驿站喂马两人几乎没停过。

    韩思文知道她爹的念头,她也想替季文报仇,但前线正乱,不是她们冲动之下能解决问题的。

    “驾——”

    “驾——”

    两人这几日瘦了不少,韩大海坐在路边一言不发,平日里憨笑的壮实男人眼底一片猩红,短短几日好似苍老了不下十岁。

    两道马蹄声越来越明显,韩思文自驿站门口探头去看,她一怔,“二位大人……”

    遥如意和十二翻身下马,他顾不得腿上的刺痛,视线一转看到了地上坐着的韩大海,他皱眉,“陛下深知韩尚书的悲痛,二公子的仇早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但如今京城无武将坐镇,不可。”

    韩思文刚见到遥如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番话不一定是陛下所说,但她也这么想。

    眼眶还泛红肿着,女子点头轻声道,“爹。”

    韩大海神色游离没有动静。

    “爹!”

    韩思文又唤了一声,地上那人才反应过来,韩大海撑起身子,“十九大人。”十二他不认得,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韩尚书。”

    “我二位来请韩尚书回京坐镇。”

    韩大海久久不说话,他大手握在腰侧的佩剑上,沉声说,“我人虽然老了,但也不至于战场都去不了!”

    遥如意皱眉,“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韩大海直勾勾看向遥如意,他眼底的恨意越来越强,一下没控制住,“箫国欺人太甚!如今我儿子死在他们手上,我这个当爹的难道都不能给儿子报仇了吗!”

    “韩尚书!”十二想上前把遥如意拦在身后,但被人伸手制止,遥如意拧眉,“陛下知道韩尚书对萧太子恨之入骨,但如今京中不能没有武将坐镇!”

    而且如今韩大海去了又能怎样?

    韩思文在一旁附和,“大人说得有理。”

    一位父亲的眼越来越红,他拳头死死握住剑柄,痛苦漫上心头整个人难以呼吸,好似一阵嘤咛,几人看着如同一座小山似的韩大海弯了身子,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嘴角咧开大口呼吸。

    韩思文心里难受,“爹——”

    手上都是老茧,韩大海握住韩思文的手,久久没能松开。

    半晌。

    “让这帮侍卫跟住了,好好把弟弟带回来。”

    爹也不放心她,韩思文喉咙哽咽,“爹,放心。”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韩大海起身,脸上仍带着泪痕,“二位大人,请。”

    “尚书大人,请。”

    还以为要和韩大海争执好一会,却没想到如此顺利,遥如意等人告别了韩思文,转头往回走。

    策马在小路上,腿上的刺痛越来越明显,遥如意悄悄用手垫在其中一条腿之下,才勉强缓和,瞧着离驿站远了,他策马驰骋在韩大海身侧。

    低声说,“尚书大人,今夜您和韩夫人带着小公主进宫。”

    “日后先暂且住在宫里。”

    韩大海猛地转头,“大人这是何意?”

    十二策马凑过来,一脸严肃,“萧筱愿人不见了。”

    “什么!”

    韩大海这几日整个人都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心中压抑着让他来不及想别的。但如今再看,京中形势越来越严峻,也快要变天了。

    手指紧握缰绳,“多谢大人。”

    天色昏暗,一行三人在丛林之间穿梭,遥如意将垫在身下的手换了一侧,“这几日早朝上百里家动作不断。日后上朝,韩尚书要多加注意着点。”

    第74章 蘑菇副将 “是小十九寄给陛下的家信。……

    “嗯, 多谢十九大人提点。”

    遥如意刚想伸手摸摸鼻子,又意识到另一只手压在自己腿下,他讪笑一番,“韩尚书称我十九就好。”

    在真正的大人面前, 他算什么大人。

    “也好。”

    回京后韩大海眼眶里依旧藏着憎恨, 好似只有忙碌起来才能让他舒服一些。

    一连十数日, 瞧见他都在忙。

    韩大海仰望着天空, 面上带着数不尽的愁苦烦闷, 看着前方巍峨辉煌的大殿, 他抬脚往里走去。

    如今他总算知道为何要让他留在京城了。

    没想到草原的胆子这么大, 敢趁着两国开战之际跑上来插一脚!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这几日不断瘦削, 也因此眼神变得阴翳凌厉,早朝上一帮人吵得一片昏天暗地。

    “和谈?凭什么和谈?”

    韩大海喊得脸红脖子粗,他对着对面的百里毅和薛清平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他们和箫国正打得水深火热,这时候草原开战若是他们展现出退意,那岂不是明面说他们后方空虚无一战之力?

    “这两年粮食之事刚刚有所缓解, 京城这片田里的米还没种出来呢, 用什么打!你说用什么打!”

    百里毅毫不示弱, 他说得在理,身后的一众的大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是,百里尚书说得在理。”

    “可……若是不打岂不是助长了箫国的威风?此番草原开战,明摆着就是和箫国商量好的。”

    “对!必须得打,不打的话草原更要蹬鼻子上脸!他们区区一个小国,也敢在咱们云国头上撒野?”

    韩大海听着这帮人的议论心绪平缓不少,他转头对着百里毅扬头轻视冷哼,“百里大人是不是在京城待久了,都不知道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是如何把脑袋挂上裤腰上活着!”

    眼底的悲痛被掩盖住, 韩大海咬牙切齿,“若是陛下在前线拿下箫国的两座城池,但我们后方却在草原手下失了两城!对得起谁!”

    “是对得起陛下还是对得起边疆战死的几万将士!”

    百里毅不管他,薛清平和徐仪就在他身边,他伸手握住薛清平的手腕,力气不小让薛清平错愕,“你这是——”

    “薛大人和徐大人才是监国之人,不如让两位大人说说,这仗该不该打!用什么打!”语气坚定他满脸都是不屑,“韩将军倒是一股热血之气,若想报仇还不如去北元战场!一个劲儿的和草原开战算什么!”

    “百里毅!”

    百里毅上前,他不管韩大海瞪红的双眼,嘴角带着一抹得意,“我问你用什么打?京城现在到处都是结不出粮食的田!难道如今储备的粮食就够和草原拼命了吗?”

    “若是和草原和谈能谈得下来,我们还能把全部的兵力都放在和箫国之战上,否则……”百里毅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强行开战,若是败给草原,那就是输得一败涂地。

    粮食,人,城池,全都没了。

    徐仪也不好说什么,他眉头紧皱,难以抉择,“不如给陛下去信……”

    百里毅冷哼,“陛下让二位大人守在京城监国,难道是让二位做传令官的吗?”

    “和谈,又岂是君子所为?”

    李文静一般不说话,但若是他开口,不少人都探头去听。

    老者苍老的眼平静坚毅,他畏畏缩缩了一辈子,老了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和谈?他第一个不同意。

    “你!”百里毅没想到李文静能站出来反对他,“李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再说,与两国同时开战,以我国如今的国力如何支撑得住?”

    李文静面对百里毅的步步紧逼直面迎上去,“那百里大人如今该好好想想如何协调境内钱粮,而不是用割地赔款来保证京城的安稳!”

    “若是安稳的只有京城,我们这帮老骨头也该以死谢罪了。”

    “你!”

    韩大海拳头紧握,他勉强把泪憋回去,嘴上不和他们吵,但开战的决心已经下了。

    徐仪道,“各位担忧之事本官已经知晓,待下朝后商议后再行决断。”

    “商议?”百里毅不敢置信,他看向徐仪,“和谁商议?”

    “如今陛下不在京城,徐大人和薛大人监国,不在早朝商议还能去和谁商议?”

    崔祥祝在大殿两侧被吵得头晕,这两个月一直这样,不知道是天儿热了还是怎么的,这帮大人是越吵越凶。

    徐仪拳头握住,咬了咬牙抬头,“既然陛下让本官和薛大人监国,那本官就得担起监国的担子!”

    他看人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让人看着不像是一个文官,甚至几个小声交谈的小官在后面突然就不敢说话了,“百里大人这么咄咄逼人,是质疑陛下?还是想替陛下做主了?”

    “你!”

    徐仪继续,“既然不是,那仍是本官和薛大人监国。如今各位说不出个所以然,便等着下朝后商议过再行决断,”他说完看向薛清平,“薛大人意下如何?”

    “徐大人说得有理。”

    嘴角上翘带着笑,年轻男子一身粗布麻衣穿在官服里面谁也看不见,在早朝上硬气若是让京城的官家小姐瞧了必要芳心暗许。

    崔祥祝是这么觉得的,他转头又看了看空了两个多月的龙椅,心下怅然。然刚想叹口气,他瞧着徐仪对着他做了个手势,崔祥祝立马高声,“下朝——”

    百官应声而散,只留下刚刚吵得面红耳赤的几人站在原地互相不服气,但也没留多久,冷哼一声各自散去。

    崔祥祝都看在眼里。他无奈摇了摇头,他还是赶紧回去备茶吧,等一会韩尚书出宫转一圈回来还得和十九大人他们细聊呢。

    入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遥如意和徐仪在偏殿等着他们,如今顾回舟不在皇宫,自然不能再带他们去御书房说事。

    自然而然,偏殿成了他们议事的书房。

    房门大开,看着不远处自长廊走来的两人,遥如意点头,“他们过来了。”

    徐仪也看过去,和遥如意站起身上前迎了迎,把二人请进来坐,“二位大人,如今没有外人,都说说吧。”

    没有外人,这句话说得有深意。

    李文静和韩大海对视一眼,此处就这几人,连薛清平都不在,这都是陛下的心腹。

    韩大海端起茶一饮而尽,他率先表明立场,“此战非打不可,我韩大海虽然老了,但既然还当得一天的将军,就能带一天的兵!和草原打仗,我韩大海不怕。”

    气氛死寂,即便窗外吹来的风温柔和煦也吹不散此时的凝重。

    李文静早在早朝上就说过了,他严肃点头,“非打不可。”

    徐仪拧眉,他抬眼间对远远走来的十四点了点头。他认同开战,如今京城能领兵的武将就只有兵部尚书韩大海,再领两位副将在排兵布阵上不成问题。

    但百里毅说得不假……

    “粮食一事虽如今还撑得住,但日后两方同时开战,着实不够。”

    江南田里在去年收成两番,但京城可没有,“就算如今从江南往京城运,也只能顶得住一时。”

    遥如意也觉得这场仗要打,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在后方失了阵地,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下。

    甚至不知草原身后站得是不是箫国,“可否从百姓手里买?”

    顾回舟在生辰之时送给他的私库,还一点没动。

    “韩家,也可出钱。”

    一阵思索。

    徐仪无奈,他对上十四的视线,见对方点头。半晌,他终于松了口气,舌尖抵住上颚重重呼出一口气,“那就开战!”

    男儿血性从不曾消退,李文静面露笑意,遥如意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位儒雅的老先生露出兴奋之色,“京城,我们这帮人死也要守住了。”

    遥如意见人看过来,他拱手笑了。

    上次梁家闹事之时也是草原来捣乱,但上次出战的是韩季青,如今变成了韩大海。柳玉如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不复往日的雍容,她怀里抱着女婴,哭红了眼。

    她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奶娘,勉强扬起一抹苦笑,身上素色白袍衬得整个人好似病弱一般,女子走上前,眼角的皱纹蓦地湿润,她双手轻抚韩大海的脸,“妾身不求将军如何,平安归来便好。”

    哭腔越来越重,柳玉茹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女子如此痛心的模样让韩大海心里不好受,他把人搂在怀中,闭眼时眼角亦滑下一滴泪。

    “放心,在京城等着我,也等着思文带季文回来。”

    “嗯。”

    天色未亮,韩大海在十四的带路下从侧门出去,一路策马出了城门,他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红了眼眶,抿住嘴不说话,最后只端起一碗酒,与几万将士一同饮下。

    “嘭——”

    “铛——”

    不少人摔碎了碗,但也有人不舍得用衣摆擦擦揣在怀里留着以后用。

    “众将士们,出征!”

    “杀——”

    “杀——”

    “杀——”

    如此一番场景看得人热血沸腾,天色尚且昏暗,整齐有素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将军出征的盛况少有见到,但短短两个月,就瞧见了两次。

    徐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谁会愿意打仗呢。

    但这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事。

    李文静和薛清平没说话,最终在天色大亮时看着远方走远了的兵马,也只是长叹一口气,“回吧。”

    徐仪点点头,“二位大人请。”

    一路北上,越走越萧条,韩大海这次只带了一个副将,这人更是从先帝时期就跟着他,没想到这两个老哥俩儿还能有一起上战场的机会。

    “如今就只有我跟着将军了,老刘他不行,年前摔断了腿,他没机会了。”

    韩大海苦笑,“嗯,他没机会了。”

    副将知道韩大海不愿多说,又聊了两句就默默赶路不再说话了。此番草原开战有些棘手,在边疆的兵马不多,他们此番得加快脚步抓紧时间赶过去。

    副将秦林山本想一心放在赶路上,奈何一侧的山上飞驰过一道身影,白色袍子瞧着名贵,自山路上绕下来,对着他们策马而来。

    他没忍住开口,“将军,那是何人,可是来找将军的?”

    韩大海闻声望去,也是一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遥如意已经来到两人眼前,他气息有些急,不敢耽误进程忙拉住缰绳掉头,和韩大海并肩。

    “听闻韩将军少一位副将,将军看我如何?”

    韩大海还没说话,一旁的秦林山先笑了,“这位公子,若是想当我们将军的副将怎么也得让人服气,公子这副样子怕不是个书生?”

    遥如意没说话,他反手拿过背上的弓,整个人坐在马上身子向后靠,手臂发力拉满——

    “嗖——”

    “欻——”

    从树林间恰好飞过一只鸟,被利箭穿透,落入丛林之中。

    秦林山惊呼,“好箭术!”

    韩大海突然笑了,心底思绪万千,刚刚这人的眉眼像极了第一次上战场的季青,他和秦林山对视一眼,立马拍手道,“成!”

    遥如意又把弓箭背到后面去,他松了口气,“多谢。”

    越往北越冷,即便入春也没好多少。北元白日里甚至下了雪。

    乌泱泱的伤兵被人抬走,韩季青冷着脸从马上下来,他不顾身上的一道剑伤,冷着脸问,“长姐走了?”

    小兵点头,“是,韩小姐和百里公子在早晨便启程回去了。”

    韩季青点头,他眼底猩红一片,战场上的厮杀消磨不掉他心里的痛,连着多日在夜里惊醒,他总能想起他弟弟。

    又想到什么,他嘶哑着嗓音,“筱……长公主可有消息?”

    “未曾。”

    “知道了,退下吧。”

    小兵低头,“是,将军。”

    十三正巧拿着京城传讯路过此处,他想了想,还是没把京城之事先告知韩将军。如今草原竟然也要开战了……

    他面容严肃,快步去了帅帐,“陛下,京城来信说草原开战。”

    桌边的男人面色不佳,即便身上穿着盔甲也不满看出整个人又瘦了,凌厉的目光“唰”的睁开,“拿来!”

    在看到徐仪等人决定开战时那双眉眼眼底闪过一瞬的笑意。

    呵,既然他们自己送上来,就一并收了。

    “派人盯着,有消息立马告诉朕。”

    “是,”十三说完,从怀里又掏出一摞信,瞧着二十多封。

    男人皱眉,“何物?”

    十三终于染上笑意,他嘿嘿一笑,“是小十九寄给陛下的家信。”

    男人蓦地起身,一把从十三手里把信拿过来,喉咙不住微动,“嗯,出去。”

    看着陛下总算有了别的表情,十三拱手,“属下告退。”

    第75章 顾回舟死了 陛下已经……已经驾崩了!……

    “你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又不会不让你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了十四,十四也不知道。我看史上的战役都按年份算,不知明年的生辰还有没有烟花看。”

    “我写了信就先不寄给你,寄多了又要麻烦他们。十三十四已经很忙了。”

    “徐仪和薛大人把朝廷治理得很好, 朝廷上有闹事的大臣, 我和十四趁夜去把他打了一顿, 然后消停了很久。”

    “寝殿里只有我自己, 骑马后腿有点疼, 但你这次留下的药膏不烫了, 以后都这样就好。”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总觉得你过去后又不吃饭, 要是回来看见你瘦了要让御膳房每日给你加鸡腿。猪肉也很好吃,但我还是喜欢鸡肉。”

    ……

    零零散散二十四封信,每封信都没写多少,但上面写了日期。

    遥如意两三日就要写一封。

    男人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但随之而来的是心疼, 他把那只蠢蘑菇一个人扔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但……

    一想他和十四一起把添乱的大臣打了一顿, 顾回舟嘴角含笑, “朕教的,不错。”

    烛火亮个整夜,每封信都被男人看了上百遍,一遍又一遍地去想遥如意写那封信的时候人在哪里,是不是穿着里衣,一旁放着什么糕点,是否过得舒心。

    整个人松懈了身子靠在木椅上,顾回舟低声念着,“遥如意。”

    直至天际再次泛明, 营帐外传来将士们嘈杂的响声,韩季青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陛下可醒了?”

    顾回舟朗声,“进来。”

    “臣参见陛下。”韩季青严肃,“陛下,可要今日攻城?”

    顾回舟将信一页页收好,如同珍宝般压在自己的枕头下,他眼里满是血丝,拳头握在一起传来骨头接连的脆响,唇瓣轻碰,“攻城。”

    “是!”

    战火纷飞一连就是好几个月,在不知不觉间到了盛夏。北元战场一连攻下箫国两座城池,京城闻此沉闷的气氛缓和不少,连朝堂之上都渐渐有了喜色。

    遥如意也在大营里收到了十四的传讯。

    整个军营里就他身上干净如初,即便穿了盔甲也能瞧见身上雪白干净的袍子,不少人都好奇韩将军的副将是何许人也。

    在战场上比韩将军杀人杀得还猛。

    “还说呢,上次可要多亏了遥副将,若不是他我老秦可要交代在这儿了!”秦林山逢人就要把这件事说一遍,他起初以为遥如意是世家公子哥儿,后见识了他的箭术也只觉得是个练家子。

    但究竟如何还是得在战场上见真章,生得一副好样貌,却妥妥的是个杀神。

    “就前两日,你们遥副将在营里收到京城传讯,就慢了几步。结果他赶上来恰好瞧见一个敌军拿着剑准备偷袭我老秦,遥副将都没想,转手拿过弓箭就射了出去,刚刚和敌军的那支箭撞上!”

    秦林山和周围一堆小兵说得神叨,他伸手指着自己侧颈,“不开玩笑,就在我脖子这儿!若不是遥副将,我哪还能和你们在这儿说话!”

    一圈小兵瞪大了眼睛,附和着,“遥副将真当是神人!”

    还有人说,“这,像极了当初的韩将军。”

    “对!我也觉得。”

    ……

    不远处,韩大海看着觉得好笑,他对身边的遥如意笑,“他这人就爱说话,没什么坏处。大人多担待。”

    遥如意不知韩大海怎么总爱叫他大人,但好在只是在没人的时候叫,“无事。”

    秦林山这么说也帮他立了威风,不然平白多了副将,将士们怎会信服。

    想他刚来的时候,每日都有人找他比武。直至一两个月后才消停,他也真成了他们的副将。

    这边和草原对战数月,两方都占不到便宜,原辽不知道找了个什么人,对韩大海的路数了解透彻,每每用新招数才能险胜。

    韩大海突然长叹了口气,他道,“大人,随我去帐里说。”

    遥如意点头,他跟韩大海去了营帐,帅帐只有一个,然而韩大海还是帮他弄了一个单人营帐,为此被军中将士说道很久。

    “大人,如今京城也没了粮食,营中所剩粮草,不足撑过未来一月。”

    遥如意明白,如今所剩也不全是从京城带回来的。在他们刚来不过五六日时,韩大海只身回京最后看了一眼韩季文,回来时便带了粮草回来。

    但如今,大头的供给要可着北元,他微微皱眉,离远了都瞧不出来,“大人说的是,如今这般……该从草原取粮食了。”

    韩大海闻言悠悠道,“因粮于敌。”

    “是这个意思。”

    前几日原辽带人突袭,然被遥如意带人堵住,两方打得热火朝天,遥如意趁乱一剑刺穿原辽左腿,本想把人俘了,奈何对面人多,把人救了回去。

    这几日方得以休战。

    遥如意,“原辽重伤,也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韩大海闻言沉默,他想了好一会,仍不放心,“此法太过冒险,先等等,若日后真无其他法子,再行此法。”

    两人还没说完,帐外突然来了一个小兵,他声音里夹带着欣喜,“将军!将军!粮草,粮草到了!”

    好似做梦,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韩大海不敢置信的和遥如意对视一眼,两人顿时起身,“走!”

    院子里已经被几大车补给堆满了,几个小兵高兴得合不拢嘴,“是,是粮食!”

    “天呐!真的有这么多粮食!”

    “是何人运来的?”

    小兵连忙把护送粮草之人喊来,遥如意见到那人欣喜道,“寻阳?”

    “遥兄!”旬阳笑着走到一半,伸手弓腰,“草民,草民见过将军。”

    他紧张,说话磕磕巴巴。

    韩大海没见过此人,但见遥如意和他认识也放下心来,笑了笑,“来,我们坐下说。”

    寻阳见到韩大海有些激动,他忙拱手,“谢将军。”

    如今江州城的粮食将近丰收,最早一批的粮食价格却依旧不低。即便江州城的粮食被思运商会管控,但如今可是三国交战之际,总有人想发国难财。

    “是韩会长,韩会长抽空回了一次江州城,重金收购了这些粮食,我闲来无事,便自荐送来。不过是当了个跑腿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寻阳哂笑着说,他被韩大海这般感激的目光看得脸红。

    他原本向往入朝做官,却也在心底隐隐有上阵杀敌的热血。

    “怎会是小事?”韩大海起身拱手,“公子舟车劳顿,要在营里好好休整一番,待日后回京,韩家一定重金答谢!”

    把寻阳说得更不自在,“无,无事。韩会长已经给了报酬。”

    韩大海一顿,“此番更好。”

    寻阳转头看向遥如意,他面对这种大官员显得手足无措,“遥兄……”

    蘑菇懂了。

    他突然道,“韩将军,我与寻阳相熟,我来陪他逛逛就好。”

    韩大海也懂了,他起身把两人送出去,“成,但还是得承了本将的这声谢,公子不远万里将粮草送来,可帮了我们大忙,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将军客气了。”

    拱手后终于和遥如意去了别处,寻阳长呼一口气,他讪笑,“我面对这种大人物还是腿软,就像前年腊月在大狱,人都吓傻了。”

    遥如意笑笑,“习惯了就好。”

    他最开始还以为顾回舟会把他怎样,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那不成,若是一直和这些人待在一起,我不出几天就累死了。”寻阳说着摸摸头上的汗,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后山走,那处比大营畅快得多。

    光是空气就清爽不少。

    遥如意刚刚就想问,“你不是在和竹月办学堂?怎能闲来无事。”

    寻阳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无奈摇头,“原本是该这样。但在年节后陈竹月就见不着人了,学堂里的那几个秀才本也都是他在联络,时间长了秀才们也都走了。”

    “若是连个秀才都没有,还怎么开学堂。”两人晃着就在一处石头上坐下,寻阳身上穿着青绿色的外袍,江南的世家公子们最爱这么穿,他也就跟着学了起来。

    “学堂关了,我就跟着韩会长在商会做事,也能得些工钱。”他说完带着笑,“想着这两年跟着韩会长忙前忙后也能学着不少东西,等战事过去了,说搞不定也能混个掌柜当当。”

    他当初说给这几个兄弟都买遥如意身上的料子,他一直没忘,扯着自己的衣衫说,“遥兄瞧瞧,我如今身上的料子是不是比前年好得多。”

    遥如意伸手,倒是不错,“嗯!是好的。”

    “遥兄说是好料子那错不了,但和你身上这件还是没法比。”寻阳虽然这么说,但不见丧气,“等我当上掌柜,就能买这样的了。”

    遥如意点头,“嗯,很快就能买了。”

    寻阳笑笑。

    两人吹着风,一阵惬意。遥如意问,“上次一别可有再见到高兄和张兄?”

    寻阳摇头,“未曾,其实能再见到遥兄我都很震惊。”

    遥如意点头,他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两人说了好些时候,也不曾想转眼他们都认识近两年了。

    “走,回去尝尝我们营里的饭菜。”

    “成!”寻阳竟然有些期待,他带来的粮食可不少,鸡鸭鱼肉什么都有。说不定被军营里的大锅做出来能更好吃些。

    两人晃晃悠悠往军营里走,然还没走近突然听见军营里的一阵慌乱声。遥如意立马伸手放在佩剑上,眼神凌厉严肃,“寻阳,站我身后。”

    寻阳脸色瞬间变了,他没想过能赶上敌军突袭。

    “好!”

    但两人就这么走了好一会也没看见什么异动,遥如意皱眉,他见状顿感不对,加快步子朝韩大海的帅帐走去。

    死了,谁死了?

    然越靠近帅帐他心底越凉。

    遥如意向来比旁人听得清楚,他还没走进帅帐里,就已经把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是韩大海声嘶力竭的嘶吼。

    “回将军!是北元的来信,陛下!陛下前两日带兵突袭箫国大营,本已经赢了,却在回营途中遭萧太子带人围剿!”

    小兵浑身颤抖声音哽咽,“待……待韩将军带人到了的时候,陛下已经……已经驾崩了!”

    秦林山也在帅帐,他没忍住大喊,“你放屁!到底是哪儿传来的消息,老子不信!”

    浑身的血在这一刻突然被凝固,遥如意脑子“嗡!”的一声听不见任何声音。

    顾回舟死了?

    第76章 假死/见面 “待回宫,朕任凭十九大人……

    帅帐内。

    “怎么可能!”韩大海还是不相信, 无论如何皇帝也不可能死。

    陛下的身法他见过,快如鬼魅,何人能近他的身?

    “是……是真的!”小兵看着信笺上的血迹,哆嗦着递给韩大海, “将军请看。是韩将军, 大公子寄来的信。”

    果真是季青的字迹。

    信上写得清楚。

    “爹, 陛下身死。定要锁住消息!切勿让京城和十九大人知晓。”老将军不敢置信, 他差点没喘上来气, 如今三国交战, 最不能出事的就是皇帝!

    但怎么在这个时候——

    前线怎么办, 京城怎么办!

    这——

    韩大海整个人是思绪还混乱着, 下一瞬就看见帅帐的帘子被拉开,一道白色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他瞪大了眼,“十九大人……”

    遥如意眼眶早就红了,他心底如同被一块大石头压住, 一出口嘶哑的声线把韩大海吓一跳, “给我看看。”

    韩大海隐隐约约知道十九和陛下的关系, 但瞧着人这副样子,他默不作声伸手递过去。

    帅帐内一片死寂,没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陛下无后,京城必乱!

    顾回舟是两日前出事的,那时候自己还在给他写信,还没有寄出去,手里有上百封信都没给他看。遥如意声音呆滞着喃喃,“怎么会……”

    “顾回舟怎么会死呢?”

    遥如意把信翻来翻去来回看,好似想找出那人还活着的证据, 他不相信顾回舟死了。

    “大人……”韩大海一瞬间又老了,他刚刚想到了无数种可能,能否找到先帝遗落在外的血脉,顾家一脉是否还有旁支。

    又或者朝中何人能担此大任,是徐仪还是薛清平……还有虎视眈眈的箫国和草原会不会联手把云国吞噬殆尽?

    甚至京城里仍唯恐天下不乱的几个奸佞!

    遥如意想说话,但他发现自己发不了声了,眼里的无措和恍然都成了实质。

    手指颤抖,他把信交还给韩大海。整个人颤抖了一刻钟,他勉强说出话来,“他会留下遗嘱的,他不会放任京城乱下去。”

    对,陛下一定留了遗嘱。

    韩大海恍然初醒,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自己老了还是怨恨箫国竟然杀了他们的一国之君,憎恶与仇恨开始蔓延。

    “箫国!我韩大海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遥如意听见了这句话,他瞳孔渐渐有了焦点,他想见顾回舟,两人自年节以来再没见过面了,但他还怎么能见到他……

    “顾回舟、顾回舟、顾回舟……”遥如意嘴里不停念叨。

    帐外越来越混乱,不知为何杂乱的脚步声渐响,一个小兵惊慌失措,“将军!草原突袭!”

    他们竟敢!

    秦林山单手抽出长剑,眼睛猩红,“好,来啊!”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万个杀一万个!他们肯定知道了陛下驾崩的消息,敢这么快就冲上来!”

    刚才那小兵傻了,他们先前只知道北元传讯,但竟然是陛下驾崩!

    韩大海一个眼神杀过去,“把你的嘴闭紧了!”

    “是,属下明白!”

    “欻——”长剑出鞘,还没等一行人反应过来,遥如意已经冲了出去,他身上甚至没穿盔甲,就那么一身白袍冲出帅帐,扯过缰绳翻身上马。

    明晃晃冲在士兵最前。

    韩大海高声喊,“遥如意!”他拳头握紧,胸腔内一团火也在此刻被拱到极点,老将军远咬牙大步冲出帅帐,看着大营内剩下的整装待发的士兵他高声喊,“将士们!草原欺人太甚!咱们今日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杀——”

    “杀——”

    盛夏之际在此时和黄沙混迹在一起,漫天黄沙掩盖了人真正的视线,两军交战从来没有个商量,遥如意杀红了眼。

    他不记得自己要干什么,但脑海里总能回想起顾回舟教他杀人,教他剑法……他的一切都和顾回舟有关。

    连他化形都因为顾回舟。

    泪水氤氲视线,又在下一秒和血色混在一起,遥如意猛甩头,他身侧没几个草原士兵,周围那些不怕死的冲上来都被他杀了个干净。

    一双圆眼此时写满憎恶与嗜杀,韩大海远瞧着好似那人又回来了。

    韩大海心头一颤,长剑一挥又斩断一个士兵的手臂,他横眉冷竖,策马一路冲在前头,对上草原人的将军。

    “杀!”银色霜月被血染红,一滴一滴往下流着血,众将士被遥如意激得内心愈发火热,不要命似的冲上前,倒下后又有其他人再次冲上来……

    草原人一定知道皇帝死了的消息,他们这次铁了心要拿下他们身后的这座城!

    战火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入夜,两方死伤无数。

    篝火不知何时点燃,蔓延在地上晕出一片片火海。遥如意的袖子被砍了两三下,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带着剑痕,血肉翻飞但已经不流血了。

    一身白色的袍子脏成红黑色,大半都被鲜血浸透,肩膀处撕破的外袍透露出里侧金属甲胄,甲胄把人保护得严严实实,身上的那些血大半是草原人的。

    “遥副将!小心!”一个将士大喊,遥如意闻声猛回头,霜月“戥——”的一声和一柄黑色长剑撞上,一双阴狠深邃的眸子对上遥如意的脸。

    那是草原人的将军,他操着一口拗口的中原话阴森森道,“遥副将,你真好看。”

    尤其是那一双眉眼,明明该是个圈养在深院里的小白脸,怎么偏偏要到战场上来。不对,也亏得他来了,不然自己怎能碰得上。

    等他们日后战胜了,他得把人带回去。

    视线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让人作呕。

    “铛——”两人剑法不相上下,遥如意根本不听他说什么,次次鼓足力道,他眼里只能瞧见对面那人的脖子和胸口。

    不出一刻钟,牟足的力道让两人手臂发麻,遥如意右手的伤口隐隐流着血,他呼吸加重,眼里看不见温度。

    草原的将军名叫金尤,他同样猛地喘粗气,随后冷笑一声,“呵呵呵。”

    他是小瞧了这位副将,生得白嫩,力气倒不小。

    金尤伸出舌头舔去嘴角的血,他冷声,“在床上一定很好玩吧。”然还没说完,“啊——”

    魁梧男子瞳孔瞪大,他低头看着刺中自己大腿的那柄长剑,死死咬着牙,“啊!”的一声用长剑把霜月挥退。

    遥如意一惊,他瞬息向后滑去。

    霜月在金尤腿肉上豁开一道口子,鲜血不停往下涌动,只见金尤突然隐在草原将士中,士兵们见状冲上前和遥如意对上,但云国的将士也不眼瞎,十数人瞬间缠斗在一处。

    隐约间瞧见金尤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撒上去,那血在几息后被止住,金尤伸手挥退小兵,一个闪身再次站在遥如意对面。

    “中原将军,吓着你了?”金尤说得得意,遥如意却不管,他看了片刻金尤手中突然出现的黑色长刀,心底好笑。

    一柄淬了毒的刀罢了。

    电光石火间,两人视线相对。

    “啊——”金尤冲着遥如意俯冲,两人手中的兵器撞在一起发出阵阵嗡鸣。一旁的秦林山早就瞧见了对上的两人,他想上前来却一直被小兵挡住。

    擒贼先擒王,遥副将被他们当成了王!

    “遥副将,当心!”

    遥如意霜月泛着寒光,他一剑抹在一个草原士兵的前胸,霜月剑身的血迹被擦净,银色长剑再次映衬着朦胧的月色与灼人篝火。

    金尤的身法竟变得如此诡谲。

    遥如意瞪大了眼睛,他脚步一顿,以一种常人无法达到的柔软弯下腰,躲过金尤黑色刀锋。

    金尤声音兴奋,“真合我胃口!”说着再次上前。

    遥如意咬牙,他手中霜月快到只能瞧见残影,却依旧被金尤看出破绽,“戥——”两柄利器撞击在一处,金尤面露凶色,他幽幽道,“中原将军,看招!”

    蘑菇板着脸,他听着细微风声,在金尤说话的下一瞬间猛地闪身,竟瞧见在金尤的盔甲里爬出一只毒虫。

    “哈哈哈哈哈,”金尤放肆大笑,他见遥如意愣住之际,黑色刀刃挥动,和黑色毒虫一并向前冲去——

    “去死吧——”

    然下一瞬,魁梧男子瞳孔震颤放大,整个人突然愣在原地。金尤手中的毒虫掉在地上没了动静,他突然被一脚踹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也没将他的神智唤回,“你、你是——”

    他刚刚在靠近那人的一瞬间突然整个人失去力气,浑身不听他的使唤。

    就是那个中原将军干的,他刚刚见到那人瞳孔变成了橙红色!

    还有那人耳边,“你的头发,红色……”话音渐消,金尤心底狂跳。

    还真是漂亮。

    “我要抓你回去当我们的圣子。”

    金尤不顾身上仍在滴血的伤口,他晃晃悠悠起身,手里的刀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遥如意眼睛紧闭一瞬,他伸手去摸胸口的瓷瓶却摸了个空。

    他竟然没带!

    遥如意心思蓦地沉底,但面上不显。他飞身上前,对着金尤的胸口接连两三脚,那人再次被踹飞,金尤“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地面“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遥如意没停,手握霜月朝着金尤的胸口就要刺去,却突然歪了身子……

    他的腿!

    金尤见此机会吊着一口气起身,他没工夫想着中原将军怎么突然摔了,但既然上天眷恋他,他可得握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力站着,金尤举起黑刀面色狰狞,“啊——”

    遥如意面色惨白,他双腿在此时化不出来,整个人只能瘫在地上,临近死亡的脑海里满是顾回舟的影子,“顾——”

    “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欻——”

    自身后带起一阵风,熟悉的檀香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遥如意陷入一个温暖的怀里,男人身子宽厚把他整个人抱住,那张脸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来。

    看向他的眼中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心疼。

    是顾回舟!

    “噗——”金尤不敢置信,手中黑刀在同时掉落直插在土地,竟插进去一半。他喉咙上插着一支箭,穿黑色的箭身带着红色箭羽。

    如同鬼魅。

    “砰——”的一声,金尤瞪着贪婪的眼倒在地上,死了。

    嘴里被伸进一根手指,血腥味在嘴里炸开,遥如意双腿在袍子下化形。他愣了良久,声音委屈小心,“顾回舟?”

    男人搂在遥如意腰身上的手收紧,他低头用鼻子抵住遥如意的鼻子,“朕在。”

    “顾回舟!”泪水在眼眶里翻涌着,顾回舟看得揪心,他上前想把人抱住,却被人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啪——”

    “顾回舟,你有病吗!”

    皇帝一愣,遂低声大笑,他伸手把遥如意那只手握住隔着面罩放在嘴边轻吻,“待回宫,朕任凭十九大人处置。”

    说罢,皇帝手中长剑一挥,“唰”一声,挥退身后几个小兵。

    两人手腕紧扣,顾回舟把人拉起来,“小心。”

    遥如意点头,两人对视后融入战场,不断厮杀。

    不远处的秦林山见遥如意被救了猛松一口气,转头继续对敌。

    他一边挥剑一边大喊,“金尤死了!金尤死了!”

    “将军死了?!”

    “什么!将军死了!”几个草原人愣住。

    草原士兵的话中原人听不懂,但瞧着他们慌张的样子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韩大海瞧着遥如意开始和小兵厮杀,冷笑大喊,“将士们!金尤死了!杀——”

    “金尤死了!杀——”

    “杀——”

    持续了半夜的战事在草原主帅身死后没能挺过半个时辰,草原在韩大海带兵追击下丧失围城,直到天明,草原与大云相接的一座城池被“云”字旗占领。

    归于大云。

    天色大亮,在遥如意的帐内,顾回舟摘下面罩,一把把人搂在怀里,他唇角不断摩擦遥如意的侧颈吮吸,喃喃着,“遥如意,朕想你。”

    “唔——”

    原先他总不喜欢让顾回舟亲他脖子,但现在遥如意竟有些迷恋这种感觉,他同样搂紧顾回舟的腰,一整日的跌宕与厮杀让遥如意累得闭上眼睛。

    他问,“顾回舟,你没死啊?”

    “呵,”顾回舟轻笑,“十九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朕没死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

    遥如意主动上前亲人,他瞧着顾回舟比年节时又瘦了不少,下颌变得硌人,遥如意心疼又生气,“你又不吃饭。”

    “你不在,朕没胃口。”

    这只蘑菇倒是没瘦,顾回舟不知是喜是忧,然当目光扫向遥如意的右臂,男人冷了眸子。

    三条翻飞的血肉遍布遥如意整个右臂,这段期间他又健硕了些,手臂上的线条流畅有力,遍布着剑伤竟真成了少年将军。

    从怀里拿出药来,顾回舟取来帕子小心着帮他处理伤口,揪着心,“朕前几日方得知你在这边。”

    遥如意轻声,“我让十四瞒着你的,你的信十四都会再让人送过来。”

    顾回舟冷哼着,“这时候不怕麻烦他们了。”

    蘑菇语塞,顾回舟帮他处理伤口时他抬头盯着男人眉眼,昨日心脏停止的一瞬让他不住后怕,只有时时刻刻瞧见面前人,他方能安心。

    伤口处理好,顾回舟坐在遥如意身侧,大手把遥如意的手攥住,此时像是终于松懈了身子,“半年没看见大人,朕心烦得很。”

    遥如意没说话,他现在就喜欢看着顾回舟,身上的伤口处理完了,他便上下打量着顾回舟。两人手腕触碰的位置渐渐泛起白光,顾回舟感觉到身上伤口的异动,一怔……

    含住对方耳垂,他幽幽道,“多谢仙君。”

    两人无声依偎,顾回舟把他的手握得紧,遥如意也没吭声,他靠在皇帝肩上昏昏欲睡,直到听见帐外的动静,两人才坐直了身子。

    “韩将军,进来吧。”

    韩大海身上也不知道带着多少伤口,军医刚刚给他处置完,这两日的消息让他变得焦躁,闻声撩起帘子大跨步走进来,然在抬头后呆滞住。

    足足看了好几眼,韩大海方才猛地跪下,哽咽大喊,“臣!参见陛下!”

    “将军请起。”

    韩大海起身,心里的狂喜久久不能平复,他就知道陛下一定没死!

    半晌,韩大海在心下掂量一番,他问,“陛下,臣昨日收到一封关闭陛下……”

    “嗯,朕让的。”

    韩大海皱眉,那这都是陛下的法子?

    他犹豫,“敢问陛下为何要以此法蒙骗众人?”

    一声冷哼,高位上的男人手指轻敲床边,“京城,有人叛了朕。”

    遥如意和韩大海都呼吸一滞。

    “昨日将军看到的信应该已经传到京城了,朕此番从前线回京,便要把京城处理干净。”

    “是,臣听从陛下差遣。”

    顾回舟轻应了声,“朕知道韩尚书与草原对战有功,但朕野心不小。”他站起身和韩大海面对面,眼底的狂妄一闪而过,“草原人愚蠢无知,朕这次要让他们彻底归顺大云。”

    “将军意下如何?”

    “臣愿为陛下开疆拓土!”

    本以为不久之后就能解甲归田了,但如然而来的重担让韩大海突然热血翻涌,他年迈的眼里迸发出光,“陛下放心。”

    “那便辛苦将军了。”

    “陛下言重。”韩大海拱手,片刻后起身,退了出去。

    遥如意叹气,“要怎么找到叛国之人?”

    顾回舟嘴角噙着笑,他在韩大海出去的下一瞬牵起遥如意的手,像要把这半年的亲昵全都补回来,“还要十九大人帮朕。”

    “好。”

    第二日,韩大海带着副将秦林山再次征讨草原,而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军营后方悄声离开南下,无人发现。

    京城,早朝。

    徐仪死死瞪着眼,两日过去他依旧不敢相信陛下驾崩的消息。

    他咬牙切齿得瞧着一众嚷嚷着立新皇的乌合之众,大声喊,“一日瞧不见陛下龙体,陛下就一日无事!各位大人心底想的什么本官清楚,既然你们说要立新皇,不如先说出来,这新皇,究竟是谁!”

    薛清平同样盛怒,“说啊,说出来让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听听!”

    百里毅没吭声,他说这几日都没说话,在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回京后表现得分外平静,朝堂在薛清平大喊后有片刻安静,随后一个声音自一行人中传出来。

    “陛下无兄弟子嗣,不如找找先皇顾氏可还有旁支?”

    “旁支?”李黎冷哼,“顾氏在先皇在世时便丢了不知道多少城池,如今我大云正与两国开战,这时候皇帝驾崩,若不是还有几位将军在前线顶着不知道要出多大乱子!”

    “他倒是想得美,亲征北元。胜了就是千古明君,现在呢?现在还不是要我们这帮人擦屁股,还找顾氏中人?”李黎环顾四周,“各位给顾氏擦屁股擦得还不够多吗?”

    李文静皱眉厉声,“李大人慎言!”

    这两人同样是侍郎,李黎可不听他的,“慎言?本官说的是事实。”

    百里毅低头敛去眼底的轻笑,“既然如此,本官觉得可先由二位大人监国,至于新皇一事……可待两国停战后再议。”

    “停战?”一位大臣不服,“一国无君还算什么国!等停战后还有没有大云都是另一回事,百里大人不要想得太好!”

    一时间群臣又开始议论纷纷,李文静和前方的薛清平对视一眼,两人皱眉不语。

    皇帝死了?可不见得。

    徐仪也不相信陛下死了,但那封密信不知从何得知,上面明摆着就是韩将军的字!

    若是从北元传回来的他们断然不会信,但……上面写着封锁消息。

    接连两日没合过眼,徐仪感觉整个人头痛欲裂,他听着那帮人的争执愈发心烦,大喊,“诸位大人!”

    一句话没惊起水花,徐仪又喊,“诸位大人!请听本官一言!”

    “徐大人说。”

    徐仪握拳,“陛下生死未卜,朝廷却先乱了,这可像话?”

    “这……”

    “怎就生死未卜,连密信都传回京了。”

    徐仪不理,“在陛下龙体回京前在各位大臣不如先想想如何打赢这两场仗,如何找粮食如何赚银子,这才是诸位要想的事!”

    李文静率先应声,“徐大人说得有理!”

    薛清平,“各位意下如何?”

    百里毅敛去嘴角的笑,他转头看着身后众人,“本官认同徐大人的说辞,各位大人想如何?”

    “那,那就先这样。也不差这两日。”

    “也成,本官没意见。”

    ……

    徐仪总算松了口气。

    他接下来几日也能迷迷糊糊地睡一会了。但他总在半夜惊醒,他会梦见从北元运回来的当真是陛下的尸身,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然后再就没睡着了。

    三日后,云殿。

    大太监崔祥祝丧了个脸从皇帝寝宫里出来,即便没人住他也要带着宫人成日打扫。

    然刚熄灭烛火的寝殿发出一阵异响,崔祥祝皱眉,他想回头看,却又瞧见迎面而来的十四,“十四大人,这么晚了可有事?”

    十四点头,“来给陛下送北元传来的战报。”

    大太监苦笑,心底一阵酸涩,“十四大人这几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陛下……定能从前线回来。”

    十四挑眉,“崔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刚舟车劳顿回京,公公不如先去御膳房给陛下准备些吃食。”十四说着越过崔祥祝,大跨步朝着刚刚亮起灯的寝殿走去。

    崔祥祝看着他的背影还想说,但余光瞧见亮起灯的寝殿整个人愣在原地。

    片刻后,大太监突然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亮灯的寝殿,“有鬼,鬼啊——”

    第77章 内鬼 “百里尚书,可还记得朕?”……

    崔祥祝大喊了好几声, 在小太监们跑来前他被十四捂住了嘴。

    十四皱眉好一会,“崔公公。”

    崔祥祝神色惊恐,他怕十四不相信他,但隐约间觉得十四也不对, “十四、十四大人!老奴刚刚灭了殿内的烛火, 怎么可能亮着灯啊!”

    “陛下刚刚回宫。”

    崔祥祝还想说, 忽然听到陛下两个字愣了神, 眼底迸发出光亮, “陛下!陛下回来了?”

    “嗯, 陛下悄声回宫, 崔公公切记要把云殿内的宫人都调走, 勿让人知晓陛下的踪迹。”

    崔祥祝很快反应过来,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好笑,“是!老奴这就去!”

    十四见人小跑着离开,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朝着云殿走去了。

    殿内。

    顾回舟伸手拿起十四递上来的战报, 皱着眉看完了, “箫太子又亲自上了战场, 也不能让人空着手回去。”

    十四一顿,“陛下的意思是……”

    “让韩季青不必留余地,正好一并抓出京城里中的鬼。”

    “是。”

    转日,早朝。

    徐仪双眼通红,他昨日又没睡好,总怕前线送回来的是陛下的尸身,一想他就猛拍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早上起来头疼得很。

    “听说前线传讯,萧太子亲自出征和韩将军对上, 韩将军为了给军师报仇拼尽全力,咱们是不是也得送点物资过去?”

    李黎皱眉,“送物资?京城难道过得就很好吗?如今陛下身死,咱们这些人难道还能可着前线供应?若是这两场仗继续打下去,京城很快就被他们掏空了!”

    李黎说完很快就有人站起来反驳,“李大人这话可真有意思,难不成现在就让前线立马休战?咱们如今拿下箫国两座城池,还有草原一座城,何等威风!”

    “若是仅仅因为陛下身死的谣传就乱了阵脚,那才是让人笑话!”那人说完李黎狠狠瞪过去,但他也只是轻蔑一笑再次开口,“李大人想得太过天真,如今这局势,想停战?”

    “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李黎大喊,“立马派人去前线和箫国和谈!怎不能停战?”

    “箫国来犯便是想拿回去点东西,箫国太子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咱们如今战胜怎能主动求和?若是主动求和定要让箫国要回去那两座城,之前的仗不都白打了!”

    李黎,“这样才能休战,能及时止损!”

    “你……大人就只顾着自己那几两银子吗?”那位大臣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恨不得冲上去和李黎打上一架。

    李黎,“本官是为了京城百姓。”

    薛清平不屑,狠狠皱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边疆的战士白白送命!”视线瞥向李黎,“李大人,慎言!”

    李黎转头,“哼。”

    早朝再次不欢而散,他们如今要等着前线送回来的消息和陛下龙体,难免人心惶惶。

    百里毅在下朝后冷笑一声,他昨夜收到的消息是人死了,这帮人蠢笨无知,竟然还痴人说梦。

    他走得慢跟在百官之后,李黎想上来搭话被百里毅随意打发了。

    李黎在早朝上就不顺,现在也咽不下这口气,什么话都不说,转身走了。百里毅看着那人的背影冷哼,“这是最蠢的一个。”

    他走得晃晃悠悠,迎面撞上十四带着一行禁军,那禁军中还拖着一个人,有些面熟。

    百里毅调整调整脸上的笑,“十四大人,大人这是……”

    那拖着的人颤颤巍巍抬头,看见十四转头看他的目光惊恐地瑟缩着,百里毅一惊,“十九大人?!”

    十四冷哼,“什么大人!现在不过是一个罪犯。”

    罪犯?

    百里毅心底咯噔一下,他若是没记错,这位十九大人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儿,又听说和陛下有点关系。

    他琢磨琢磨没忍住问道,“大人是不是搞错了?这可是暗影的人。”

    “从今往后暗影便没这号人。”十四冷眼瞥去,又怕脏了眼,“半月前收到陛下传旨,暗影之人无诏离京,乃是大罪。他连陛下的诏令都不听,还算什么暗影之人,更何况他——”话音猛地顿住。

    十四眼底带过一道不自然,“暂且不提。我还有事,大人慢走。”

    “这……”百里毅还没搞清楚,十四就把人带走了。他一时间分不清真假,站在原地看了半晌那些人的背影,尤其是被他们押着的十九。

    一身鞭痕不似作假,地上可拖着一路的血呢。

    眉头紧拧,百里毅思索不出所以然,快步离了宫。

    入夜。

    在一处院落中,一只鸟清脆叫了两声。月色氤氲泛着冷白,在一处梨花香下投下一人的影子,步子带着犹豫和沉稳。

    不多时,自漆黑的墙角跃进来一道修长矫捷的身影,男子冷眼瞧了一周,看见树下的百里毅后快步走去,沉声道,“何事?”

    百里毅见人忙拱手鞠躬,“肖大人。”

    肖寒不耐,“说事。”

    百里毅忙赔笑,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劳烦大人转交给太子殿下,另请大人告知殿下,如今云国京城的粮草也所剩无几,不过都是虚张声势。让太子殿下不必劳神,待挺过了这一阵,整个云国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肖寒点头,“知道了。”

    百里毅点点头,“另可否代老臣问问,陛下曾许下老臣的官职和府邸,可否……”

    肖寒轻瞥他一眼,“殿下何时亏待了你?”

    “那是那是!殿下一直待臣极好。”见人口气不好百里毅也就不敢再问了,他想了想又把今天在宫里瞧见的事告诉下肖寒,“那人曾是顾回舟亲信,因样貌绝佳曾与顾回舟关系匪浅,好似殿下也曾见过那人。”

    “如今他被下狱,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把人救了,岂不是能得知更多的消息。”

    风声中刮过一道冷笑,“百里尚书,你的事我会转告殿下,但如今之计,还请大人切勿做没用的事。”话音随着一阵暖风划过百里毅的耳畔,一个人影纵身消失在刚刚一跃而进的墙角。

    那句话硌得他心头难受。

    “妈的!”他肖寒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和他说话,百里毅沉声骂道,“不过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个狗腿子,还真自己是个人物。”

    等他日后回了箫国,总有让肖寒称他大人的时候!

    一边转身回房,百里毅一边在心底想着在宫里瞧见的那道身影。肖寒不知道,但他可知道,太子殿下可对这位十九大人中意得很。

    他冷笑着自言自语,“没用的事?”

    他看未必。

    转眼又过了二十多日,百里毅盘算着前线的消息也该传回来了,和身旁几位大人笑笑踏入大殿。

    不出他所料,在临近下朝之时传来的前线的消息,徐仪整个人气得颤抖,“送,现在就派人去给前线送供给!”

    箫国突然增大火力,韩将军昨夜被人突袭腹部中箭,云国大军被萧太子带人击退几十里!

    “什么!不是韩将军在前线领兵吗?怎么能败?”

    说话简直是不动脑子,李文静转头看着说这话的人,他冷哼,“在把韩将军当神仙吗?再厉害的将军也得吃饱了才能上战场!”

    “如今不给前线送供给让他们用什么打?手里握着石头和箫国人拼命吗!”

    “这……李大人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李文静不理他,“本官认同徐大人所说,即刻把粮食盔甲给前线送去。”

    这日早朝几乎被李文静和徐仪压制,他们再想说什么也插不上话,百里毅暗自做了手势示意那几人不可再吵下去,之后便下了朝。

    在回府的路上,百里毅坐在马车上揉着眉头,他下车后看着停在院子里的另一辆马车不禁问,“何人来了?”

    小厮笑呵呵,“回大人,是李侍郎家的妾室,来和夫人小聚。”

    李黎?他家夫人和妾室都要临产了,这时候竟然还能出来?百里毅皱眉,“夫人怎么和一个妾室走得这么近了。”

    小厮听见百里毅语气中的不快,他悻悻点头,“刚刚入夏那几日,一位官员的夫人办了一场赏花宴,夫人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李侍郎家的妾室。”

    “那位白夫人说话可招人待见,夫人近日总是和人话家常,还说着要送白夫人的孩子一对镯子呢。”

    小厮跟在百里毅身后不停说着,然快到书房的时候他停了步子,无声弓腰随后踏上另一条小路,快步离开了。

    百里毅转头看了下四下无人的院落,余光瞥向门口的一只鹦鹉,他伸手拍了拍袍子,遂推开门。

    肖寒已经等在书房里了,百里毅脸上的严肃褪去,带笑对人点头,“肖大人。”

    肖寒点点桌面上的信,“殿下交给你的。”

    “是。”

    百里毅抬头,“太子殿下在前线击退云国大军的战报已经传回京城,怕是不久之后就能给前线送去供给,还望殿下早做准备。”

    “殿下自有分寸。”

    百里毅点头,“老臣有一事不明,早在一月前便传讯顾回舟身死,为何至今仍未见他的尸身回京?”

    “殿下派人阻挠,许是烧了又或者扔在了荒郊野岭被恶狼吃了,都有可能。”

    听得百里毅脊背发凉,那样一个杀伐决断的人,最后竟然也只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还真是让人觉得唏嘘。

    “是,殿下英明。”

    话音落,等百里毅再次起身时已经不见面前人的踪影了。

    他习以为常,自顾想着刚才的事。这么久没瞧见尸身竟是因这般,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前两日他看着十四拎着满是血的鞭子从刑部出来,“看来是时候去看看那位十九大人了。”

    突然,“铛——”

    一声清脆的声响,是玉镯无意间撞在门上的声音。

    有人!

    百里毅瞬间转身,他朝着发出声音的那处看去,心底狂跳,他一把拿过放在架子上的匕首,猛推开门,“谁!”

    “啊——”耳边响起惊恐的喊叫,百里毅瞪着眼看面前的女人,女人生得貌美,却一股子脂粉气,她挺着个肚子颤颤巍巍站在原地,看见百里毅的那一刻面色惨白,“我,我什么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听到!”

    百里毅不信她说的,那副表情分明就在说她知道一切,心底冰冷一片,整个人如同跌落寒冰地狱,百里毅咬牙,“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没,我没!”白雨惊慌摆手,连连后退,“我,我就是走错了,丫鬟帮我去拿点心,我找不到回花园的路了!”

    百里毅不管这些,他步步紧逼,手握在袖子里的匕首上,“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白雨踉跄后退,百里毅想杀她,她心跳越来越快,脚下一个不注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尖锐刺骨的疼从下身传来,白雨失声尖叫,“啊!疼——疼——”

    该死的!

    百里毅听着院外的一阵脚步声,瞬间扔了匕首。

    “夫人,夫人!”

    声音越来越大,白雨也听见了,她不顾身下的剧痛往门口爬,“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夫人!”

    百里毅面色铁青打开院子的门,门外的几个小丫鬟一愣,“见过大人。”遂一眼瞧见了地上的白雨,惊呼,“夫人!”

    三四个人忙把白雨围住。

    百里毅敛去眼底的杀意,“你们夫人走错了地方,不小心摔了,还不快去请产婆与府医!”

    “是,奴婢这就去!”

    紧跟其后的百里夫人也听见了这边的喊叫,一脸的心疼,“快,快命人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还有,快去把李侍郎请来!”

    百里夫人一身装扮儒雅大气,她也不问白雨怎么在这,女子端着当家主母的风范一顿操劳,最后吩咐几个侍女小厮抬着白雨去了厢房,一路还伴随着女子尖锐的喊叫。

    微风和煦,盛夏到了八月更热得人难受。

    百里毅面色铁青,他好似要把拳头握碎,阴狠的目光盯着逐渐消失在转角的一行人,他厉声,“去!把李黎给本官叫来!”

    “是,大人。”

    入夜,云殿。

    顾回舟看着十四送来的密信,一旁的遥如意正窝在龙床上吃点心,他这近一个月每日都吃,但就是吃不腻。这半年在边疆没得吃,一回来他就想着这一口,于是整日都吃。

    “陛下当真不吃?那我要吃完了。”

    顾回舟失笑,这时候知道问他了,崔祥祝刚把点心送过来时怎么没听这只蘑菇问,“朕不吃。”

    笑得眉眼弯弯,“好。”遥如意身上裹着纱袍,手臂上的伤痕消失不见,如同没受伤一般干净平滑,龙床边摆着一整块方冰,倒是凉爽。

    见顾回舟心情不错,遥如意想着那密信里该是好消息,“与草原那边战胜了?”

    “嗯。”顾回舟悠悠起身,“嗯,韩尚书带人连夜突袭,一连打下两座城,差点取了原辽的项上人头。”

    “大捷!”

    “是大捷,”顾回舟把遥如意扶起来,任由人靠在压身上,他下意识伸手捏着怀中人光滑的脖颈,语气不满,“大人在大狱住了那么多日,朕还以为大人不愿意住这小小龙床。”

    遥如意一顿,他哪有不愿意,“怎会?”

    “怎么不会。”

    灼热的视线看得遥如意心虚,他确实喜欢大狱中阴湿的空气,便打着做戏的由头端着花盆去那边住了几日,蘑菇慌忙为自己找补,“我白日里都待在云殿。”

    “哼,”顾回舟歪着头咬住人的耳垂,“若是你白日里也不在,朕早就去把你抓回来了。”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当初他怕战场上的厮杀与血腥把人吓着,却没承想这人自己跑到战场上去了,也心疼也骄傲,“朕的十九大人也能成为一方名将。”

    遥如意一喜,“当真?”

    “当真。”顾回舟搂着人一顿亲热,“原辽这几日就会递来和谈的消息,让兰燕和李文静去。”

    “他脑子清醒,没着了百里毅的道。”

    也好一阵子没听到兰燕的消息了。

    遥如意闻言松了口气,兰燕和百里柔成婚后就成了百里毅的女婿,“若百里毅暗通箫国一事公之于众,兰燕与百里柔该如何?”

    私通敌国,该株连九族。

    “兰燕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状元郎,朕不会杀他。”

    “那便好。”

    “好?”

    蘑菇一怔,“怎么了?”

    脖颈处又被人狠狠咬了一下,皇帝醋意又涌上来,“十九大人怎么总担心他?”

    遥如意冤枉死了,他什么时候担心兰燕了,而且他与兰燕是好友,怎能看着他无顾被杀,“我没有!”

    “朕不管。”

    顾回舟就是成心为难他,遥如意不甘示弱,他也咬上顾回舟的耳垂,瞬间听见男人在他耳边发出一道闷哼。

    遥如意停嘴,又便宜他了。

    “呵,”顾回舟尝了鲜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伸手把人搂着一个用力滚到龙床里侧,皇帝把人压着,“继续。”

    遥如意不干,但他刚想起身,皇帝就压低身子,唇瓣相贴带来一阵滚烫。

    “唔——”

    烛火摇曳,一直过了子时方才熄灭。

    翌日一早,十四传讯昨夜李黎见过百里毅后找了刑部的人。顾回舟点头,“嗯,那就这两日,等着看吧。”

    遥如意闻言,立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大狱等着。

    “十九大人这么急做什么?”

    遥如意轻哼,“那身皮放了这么久都快干了,要去撒点血。”

    “嗯,朕与大人一起。”

    “好。”

    果不其然,在当日的下午,百里毅买通了刑部的人走进大狱,刚进来他就被这里边的血腥味儿扑了满脸,整个人忍不住皱眉。

    他边走边用袖子挥去大狱中的霉味,却于事无补。

    这处大狱就关了十九一个人,也是给他面子。百里毅这么想着,缓缓向前走,无论外边多明媚,大狱里都是一副漆黑阴湿的模样,地上时不时窜过一只老鼠,把百里毅吓了一跳。

    看清是什么都东西后他抬脚踹开,咒骂一声,“畜牲!”

    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地上的血迹逐渐变得鲜红,百里毅听见了虚弱的呼吸声,他在心里冷笑,整理整理衣袍大步走过去。

    “十九大人,好久不见了。”

    遥如意整个人被铁链拴住,身上没一块好皮肉,腰上和腿上被抽得血肉翻飞,连脖颈上都带着伤,他面颊下凹嘴唇干裂,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

    “你,你来做什么。”

    声音听着都这般虚弱,百里毅更踏实了,他绕在围栏外把遥如意看了一圈,“啧啧”两声,“堂堂十九大人,没想如今也只能落得个这种地步。”

    百里毅笑笑,“大人也是运气不好,若大人在边疆的消息晚个几日再传去北元,皇帝就死了。大人哪还用受这份罪。”

    遥如意气弱,“咳咳……大人想说什么?”

    老臣说起话来声音浑厚,和吊在牢里的人截然不同。

    百里毅好似在和人话家常一般闲适,“十九大人身怀绝技,若是今后只能待在这一小块天地岂不是屈才了?”说完他端详着这位十九大人的脸蛋。

    即使在这大狱之中被折磨至今,眉眼依旧明媚锐利,着实生得美。也不怪顾回舟和太子殿下都心心念念这张脸。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遥如意眼里闪过错愕,他吃力抬头看向栏杆外的人。

    百里毅瞧着他那副样子就费劲,一动还往衣襟里渗血,身上的白袍早就湿透了,这时候稍微移动竟然能再浸湿,黑紫又红了些,“若是十九大人想清楚了,老臣能把大人带出这炼狱。”

    “大人原本也不叫十九吧,遥大人?”

    遥如意恍然抬头,他眼底的无措被百里毅看得清楚。

    果然,老臣呵呵一笑,“遥大人何必受一个称号限制,若大人能脱离这大狱,日后怎也能当着将军或是尚书。”

    “从文从武都听从大人自己的想法。”

    一道自嘲的笑,遥如意微微一动传来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哗啦啦——”

    遥如意猛地喘气,他问,“百里尚书要做什么?自立为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百里毅笑得畅快,他摆摆手,“老臣哪有这样的志向,不过是为了混点银子混口饭吃。”声音逐渐低沉。

    一道光透着高处的小窗照在大狱里,光线刚好照在两人之中,让对方的视线都被光晃得朦胧,时间长了就有些看不真切。

    “那……”

    百里毅环顾四周,他幽幽笑了两声,打量着遥如意身上斑驳血腥的皮肉,“跟本官一起,追随箫国萧太子,定让大人衣食无忧。”

    看人“唰”地一下抬头瞳孔紧缩,百里毅信誓旦旦,“遥大人意下如何?”

    遥如意震惊的视线逐渐染上笑意,百里毅点头,“遥大人愿意,那本官过阵子就放大人出来。”

    “过阵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人莫急。待过些日子太子殿下入京,一切都尘埃落定之际,就是大人重见天日之时!”

    他笑着,然后看着遥如意也跟着他笑,两人一并笑着。

    半晌。

    百里毅逐渐察觉的意思不对劲,遥如意怎么笑得这么诡异……好似在戏耍他。

    “哈哈哈哈哈。”笑声中突然掺杂了第三人的声音,阴沉湿冷。

    “百里尚书,可还记得朕?”

    第78章 肃清朝廷 众人的齐声高呼,“臣誓死效……

    从头到脚蔓延着一瞬的冰冷, 百里毅好似感觉自己被人扔在冰窟里永远爬不出来,他身子僵直瞳孔紧缩,连手指都动不得。

    半晌,终于找回知觉, 百里毅生硬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面上满是惊骇之色。

    面前的遥如意笑容得意窃喜, 而他缓慢转身, 看见自他身后一身红袍带笑的顾回舟。

    那人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他声音颤抖, “顾, 顾回舟!”

    怎么回事, 他不是死了吗?!

    思绪混乱,百里毅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现在只知道不仅是百里家完了,萧竹月也完了。

    整个人止不住打冷颤。

    顾回舟假死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太子殿下都被蒙骗了!

    “百里大人这么激动?”顾回舟上前打开铁链,动作轻柔把遥如意放下来, 两人当着百里毅的面脱了遥如意身上的那身皮, 露出皮下完好的皮肤。

    “都红了。”顾回舟心疼, 他用手一下又一下搓着遥如意的手腕,不禁皱眉,他本意是不用吊起来。

    “无事,原本你掐一下也会红。”

    两人说着腻歪话全然不顾一旁心如死灰的百里毅。他无力为自己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顾回舟做这么大一场戏就为了让他原形毕露!

    这时候百里毅突然后悔,他该听了肖寒那一句!

    想咽下一口唾沫,然嗓子干得刺人,“陛下,臣……”语气畏缩, 哪还有当初面对顾回舟的底气。

    顾回舟把遥如意挡在身后,“臣?箫国的臣子,朕用不起。”

    男人冷笑,突然“欻!”的一声,银光闪过长剑自百里毅腹部穿过去,他身前还是银白的剑身,身后穿过去那段却成了红色。

    “嗯——”百里毅眼眶充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的那柄剑,顾回舟他竟然!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百里毅撑不住身子单腿跪在地上,顾回舟顺势把剑抽回来,又是一道闷哼,“嗯——”

    百里毅眼底一片死寂,半晌他抬起头,唇上都是鲜血,一只手紧紧握住一旁遍布铁锈的栏杆,沾满红褐色的淤泥,“臣、臣自知罪孽深重,但这件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与家中旁人绝无关系!”

    用尽全身力气喊得歇斯底里,“陛下!陛下他们并不知情!”

    “并不知情?”顾回舟往前两步,挡住身后窗子透进来的光,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罪臣,他一脚踹在刚刚刺穿的伤口上,“嗯——”百里毅痛呼。

    怕脏了自己的鞋子,顾回舟抬脚又踩在老臣的大腿,死死碾压,男人红色外袍布满金玉点缀,手腕红色玛瑙串儿衬得他肤色惨白。

    即便双眸都掩盖在阴影之下,也好似一只男鬼。

    “大人家的大公子,早就知情十多载了。”

    什么!

    百里毅嘶吼瞪眼,“这不可能!”

    遥如意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点头,“百里青霄自小聪慧,近两年经营商会手段不俗,更是在一年间便能与思运商会并驾齐驱。这般才智的人怎能让自己淹没十数年?”

    顾回舟看向百里毅的眼,“大公子确实才智过人,装作不知养精蓄锐,便能不参与你和箫国之间的勾当。”

    “被自己亲生的儿子嫌弃。百里毅,你觉不觉得好笑?”

    百里毅呆滞住了,他不敢相信,但细想来确实如此,青霄如何他最清楚,他当时还以为青霄因为腿断了心灰意冷,但现在……

    “不!他们都不知道,还请陛下放他们一命!”百里毅苦苦求饶,却招不来一点怜悯的眼神,“让朕放过他们,那谁来放过朕前线丧命的将士!”

    声音到后面阴冷暴怒,顾回舟手中长剑反转,下一瞬,“欻——”

    剑身在一个血窟窿旁边又狠狠插进去,百里毅说不出话来了,他惊恐地看着面前人,顾回舟要他死!

    要他死——

    “嗯——”一口鲜血眼看着就要喷出来,男人冷眼抽出长剑,手腕迅速“啪”的一声用剑尖扇在百里毅脸上,他脸猛地向一侧歪去喷出来的血全部吐在自己撑在地面的手腕上。

    遥如意松了口气,还好没溅在顾回舟这身衣服上。

    “说!谁来放过朕的将士们!”顾回舟发了狠,一双眼遍布恨意。

    他眯着眼蹲下身来,一点点靠近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百里毅,“叛国,朕将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百里毅,你不能死。”

    如同恶鬼的低语让百里毅浑身发凉,他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拼命般在胸口摸索,很快攥住一小颗药丸攥在手心,他哆哆嗦嗦向后退,“臣,愿以死谢罪!”

    “死?”顾回舟阴冷着脸,“死太便宜你了。”

    “朕前线万名士兵因为你无顾丧命!若是让你就这么死了,谁为他们赎罪?!”男人气得发颤,他一想到数月前那场仗就忍不住发疯,百里家怎么敢!

    他怎么敢把京城的部署全部透露给萧竹月!

    “朕要让你生不如死,怎么也要让百里尚书在刑司待上数十年,来为那万名将士赎罪!”

    顾回舟说完猛地起身,百里毅呼吸一滞,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害得云国百姓种不出粮食的农司司仓王显。那人被扔进刑司没撑过两天,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

    他没挺过一周,被刑司的人提着一个缸扔去了郊外。

    惊恐到失控,百里毅疯狂喊道,“不能!我不能去刑司,不能——”

    手里攥着的明明是毒药,却被百里毅当成了救命稻草,他顾不上躲开两人,当着他们的面就要把药丸往嘴里塞,顾回舟一愣。

    转而冷笑,“呵。”

    那颗药丸他最为清楚,是当初在云寺他交给百里毅的。

    “用了也好,烂骨丸,用下后浑身炽热如同火烧,但死不了。”

    百里毅愣住了,他刚刚把那药丸吞下去,已经能感受到自喉咙起的炙热感,“啊——”

    “啊——”

    看着他身上的两道伤口还在滴血,顾回舟彻底黑了脸,他扬声,“来人,拉去刑司,别让人死了。”

    十三十四不知从何处闪身,“是!”

    看着哭喊不断的百里毅被人拉走,顾回舟久久不能平复,若是他早点发现,数月前那场仗就不会死伤无数!

    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顾回舟眯眼。

    萧竹月,他要把这人的头砍下来做成蹴鞠!

    “不走吗?”阴湿的大狱中弥漫着血腥气,令人作呕。

    遥如意装作没看见顾回舟眼底的恨,他如同往常一样伸手去握着男人的手腕,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后遥如意悄悄覆上一层白光,“顾回舟,我饿了。”

    “我想吃点心。”

    声音嘶哑,“好。”

    良久,手腕被人反握,遥如意听顾回舟的声音依旧沙哑,“让御膳房给你做,遥如意,我们回去了。”

    “好。”

    两人脚步一轻一重,步子不快一步一步走出大狱,龙靴的厚重回响在大狱中,足够骇人心魂。

    隔日。

    皇帝回朝现身,徐仪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臣!臣参见陛下!”

    让人心慌了一个月的陛下身死的传闻终于尘埃落定,当初扬言立新皇的人傻眼了,他们怎么知道顾回舟竟然是假死,那怎能放过他们!

    最前排空着一个位子,周围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百里尚书今日因何没来上朝,但皇帝就在上边坐着,他们也就不管了。

    总管太监满面红光,他声音嘹亮,“上朝——”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人跪了好长时间,直到众人腿都有些麻了才听见高位上的人松口,“平身吧。”

    徐仪虽然也跟着跪,但他知道陛下是在针对那群人。

    他没忍住想笑,这段日子那些人说了多少大不敬的话,他可都记着呢。

    “万岁?朕怎么不知道众爱卿还有祝朕万岁的心思。难道不是听见一点风吹草动就想着另立新君了?”

    之前那几人被吓得腿软,其中一人撑不住,当即跪了下来,“陛下!陛下恕罪!臣也是为了大云的将来考虑!如今陛下能平安归来,臣内心十分欢喜,十分欢喜啊!”

    “还请陛下恕罪!”

    有了一人开头,接连着三四人都直直跪了下去。

    顾回舟任凭他们跪着不说话。

    李黎额头出了一头的冷汗,双腿打颤却仍站在原地,他心底也跟着打鼓,怎得今日陛下回朝却没看见百里毅,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自上次白雨在百里府诞下一子,李黎当晚就被百里毅叫去,他是被人强拉着上了贼船!

    与刑部私下联络就是他去找的人啊!

    越想越后怕,李黎听见顾回舟的声音差点没撅过去。

    “哼,”顾回舟看着下面的一个个口称为国为民的清官冷笑,“那朕便与诸位说说百里尚书,罪臣百里毅!”

    “罪臣!”

    “这!怎么会是罪臣?”

    “陛下刚回来竟然就把人处理了?”

    “百里大人为国为民,他怎么会!”

    ……

    李文静和薛清平对视一眼,两人都皱眉,互相摇了摇头。

    李黎心跳都快停了,他等下朝就出城,他得跑!

    “百里毅与箫国太子里通外国近十三年!多次向箫国传递京城战报,更在数月前把京城的粮食战备分配全部告知箫国,令前线过万将士死于非命!”

    顾回舟一字一句道,“朕要百里家,满门抄斩。”

    整个朝堂寂静了片刻,徐仪率先扬声,“陛下英明!”

    身后的大臣立马跟上,“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

    李黎脸色苍白,他勉强能跟得上百官的动作叩首,但神色飘忽让人一看就知他心底慌得要命。

    顾回舟早就瞧见了他的惊慌,手指轻叩桌面,他心底冷笑,“李黎。”

    “在!”李黎差点跪了,他踉跄往外站,声音也跟着缠,“陛下,臣在。”

    顾回舟冷笑,他没说哈,扬手让崔祥祝替他接着说。

    大太监打开手中折子,面上闪过讥讽,随后扬声道,“王越。”

    “臣在!”

    “刘远、柳清白、吴薄。”

    “臣在。”

    一连四个大臣跟李黎一起站出来,几人都不敢抬头,他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顾回舟手中玛瑙“铛——”的一声敲在桌案,他冷声道,“拿下!满门抄斩,带去刑司伺候。”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李黎呆住了,他任凭被禁军拉住,整个人不知作何反应,待快出了大殿都没反应过来,“臣,臣是被百里毅逼迫的!陛下!陛下明鉴——”

    然没人理他,那几人很快就被禁军捂上了嘴,再发不出声音。

    朝廷上寂静得如同没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那几个扬言另立新君的大臣差点跌坐在地上,他们都是跟着那几个大人说的啊!

    但皇帝压根不搭理他们,好似没瞧见。

    “臣,誓死效忠陛下!”徐仪拱手,一声后,是众人的齐声高呼,“臣誓死效忠陛下!”

    “臣誓死效忠陛下!”

    “臣誓死效忠陛下!”

    马上入秋,晴空一片见不到乌云。遥如意站在大殿后方,也跟着众人的呼声说了两句。

    朝堂中的贪官污吏被肃清,徐仪听着高呼声难免眼热,然他的激愤还没持续一日,当天下午被顾回舟唤去书房,听皇帝说,“朕过两日去前线,徐爱卿和薛爱卿接着替朕监国。”

    还去?

    徐仪心下焦急,陛下这次是假死,但前线的危险他们都有目共睹,还以为这次陛下回京后便留在京城掌控大局,但这怎么还要走?

    监国半年,他看着像老了十岁,徐仪满脸纠结。

    薛清平沉默不语,徐仪就把目光递向一旁的遥如意,目光明晃晃在说,“十九大人,还不劝劝?”

    “我也去。”

    徐仪差点两眼一闭昏死过去,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前线危机四伏,臣恳请陛下留在京城!”

    像才回神,薛清平忙跟着说,“陛下!陛下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也不知道高位上那人听到没有,半晌,二人听到一声,“嗯,二位爱卿监国有功,待朕回京后重重有赏。”

    徐仪,“……”

    薛清平还不死心,“陛下!陛下三思啊!”

    顾回舟丝毫不理,“李文静和兰燕明日启程带使团与草原和谈,京城劳二位上心。”

    薛清平心底长叹一声,“是!臣领命!”

    徐仪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了,他无奈,“是!陛下放心。”

    说到底这两日陛下还在京城,徐仪几乎一有空就往御书房跑,这半年他忙得比前两年都多,说是各方面都沾了个边也不为过,更何况之后还得监国近半年。

    这还是往好了说,年节陛下都不一定回得来。

    有些事提前请了奏到时候就好办了。

    临行前一晚,徐仪拿了一摞刚刚请好的圣旨从御书房出来,抬头就瞧见十三十四压着一个人从外走进来,他定睛一看,错愕站在原地,“百里公子……”

    昨日百里家满门抄斩,但剩下的人实在是不少,兰燕以命担保留下了百里柔,但今后百里柔只能待在府中终身禁足且不得留后,才得以留下一命。

    而百里青霄和百里文寒竟在此刻找不到踪迹,暗影中人这两日一直在搜寻。

    百里青霄嘴角有伤,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对徐仪笑笑,随后神色坚定被十三十四压着进去了。

    御书房。

    顾回舟瞧着满身是伤跪坐在地上的百里青霄皱眉,他确在布控假死前见了百里青霄一面,当时他没说什么,临走前留下一句“草民愿为陛下驱使。”

    顾回舟冷声,“百里公子可有话说。”

    十三十四一松手,百里青霄顿时跌坐在地上,他有些吃力得把身子撑住,又怕血水弄脏了御书房的地面,伸出手也只敢撑在自己的衣摆上。

    “草民自知是罪臣之子,能面见圣上已是陛下大恩。”

    “但,但草民也想活下去。”

    百里青霄说完,大着胆子抬头,“草民自小得知家父与箫国有联系,但草民心中不愿,便假借腿断躲了十三年。期间从未参与此事!”

    他说着,自嘲一笑,“虽如此,草民也依旧罪孽深重,草民愿将万由商会交与朝廷,还望陛下能留草民一命!”

    满门抄斩,相比诛九族已是皇恩浩荡,顾回舟冷眼扫去,“朕如何信你?”

    “草民……”百里青霄拳头攥紧抵在地面,他想了好一会,“陛下若不信,可砍去草民双腿!”

    “呵。”

    顾回舟笑了,他手边早就有十三送来的字条,“百里家大公子自江州城回京,在城外围堵逃离京城的百里文寒,斩断其双腿,送入官府。”

    如今百里文寒该和他父亲一同待在刑司,他算是大义灭亲。

    “朕把你杀了,万由依旧要归于朝廷。”

    “陛下!草民……草民……”百里青霄说不出来了,他着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顿时面如死灰。

    他与思文,只能来世再见了。

    却在下一瞬,听见皇帝说,“打入大狱,待朕回宫再行处置。”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百里青霄猛地抬头,他心脏狂跳,刚熄灭的念头再次燃起。他狂喜,这般他能留着这条命了,“草民,谢陛下!”

    御书房的灯亮到子时方才熄灭,房门开了又关,吱呀声融入在夜色中。

    昼夜交替,马车平稳驶向宫外,转眼过了半月。

    遥如意躺在马车里看十三刚送来的信,“草原又不愿和谈了?”他们倒是想得美,这也不愿那也不愿,当初开战想分一杯羹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有这么多想法。

    “不愿就继续打。”

    也是,他们若是同意和谈,能跪着被大云收入境内,若是不愿,就只能躺着了。

    如今原辽腿还没好,金尤又死了,他们的王更是重病在床,即便是打也打不了多久。

    草原之事,已不必担心。

    但眼看着快到了北元,遥如意有了几分畏惧。

    “长公主还没有消息吗?”

    顾回舟放下手中奏折,伸手把人搂在怀里,“箫国把人掳走,难道还能杀了?”男人笑问。

    听他那意思箫国还能把人好好养着,遥如意觉得不一定。

    “当初箫国公主与太子斗得死去活来,公主败了被送到大云和亲,箫国太子未必能把她当亲姐对待,在他眼里长公主也只是个敌国战俘。”

    然遥如意这句话刚说完,就又瞧着男人脸黑了,“一个兰燕一个萧筱愿,朕不愿听见你担心这两人的话。”

    遥如意一顿,他扑哧一声笑开了,“你又冤枉我,当初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居然被这只蠢蘑菇倒打一耙,顾回舟挑眉,“嗯?”

    “若不是你往我花盆里倒酒,我怎会一连多日都迷迷糊糊,最后还要自己跑去御花园换土。”

    “呵,那还成了朕的不是。”

    遥如意点头,他手里抱着牛肉干,“就是你的不是。”

    顾回舟没真吃醋,他搂着人闭上眼睛,“萧筱愿能和那人斗这么多年,怎会毫无手段。她在箫国中的眼线也不比萧太子差。”

    担心她?让韩季青一人担心就够了。

    “那也是。”

    两人互相依偎着,约莫傍晚便能到北元,如今韩季青也不用顾及京城,用不着陪百里毅演戏,战报还算明朗。

    但实际如何,要等到了才能得知。

    夜色渐深,入秋后的北元风声萧瑟,在战场中更为明显,军中没剩多少人,大半都在前线交战。瞧着远方亮起的火光,顾回舟莫眯着眼站在帅帐前,久久不能回神。

    两人都上过战场,遥如意却没参与过部署,他会打仗但对兵法一概不知,即便王千山拿来再多本兵书让他领悟也无济于事,在草原时他一直听着韩大海的话,如今,他听着顾回舟说就是了。

    “日后做朕的副将。”

    “好。”

    顾回舟轻笑,“这么听话?”

    “我学不来这些。”让他背书尚可,排兵布阵……他看着就好。

    “嗯。”两人也没说多少话,二人从京城来的路上没少睡。即便睡得腰疼也是睡够了,如今两人躺在帅帐里直着腰,几乎躺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帐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顾回舟猛起身,十三也在此时撩开帘子,“陛下!韩将军重伤!”

    顾回舟呼吸一沉,他转头和颜如意点头,两人一道跟着十三去了韩季青的营帐。床榻之上,韩季青整个人如同泡在血水里,几个军医忙得手忙脚乱,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让人伤势加重。

    “参……参见陛下。”

    顾回舟冷眼瞧着,他攥紧拳头看着军医颤颤巍巍的动作,“出去。”

    “是。”几个军医互相对视一眼,抖着身子告退。

    十三在一旁赶走了多余的人,最后把帘子放下,帐内只剩下顾回舟和遥如意。

    顾回舟忙上前,韩季青身上的盔甲已经被卸掉扔在地上,他身上穿着的软甲胄被一支利箭穿透,顾回舟将手中的瓷瓶交给遥如意,“上药。”

    “好。”

    随着男人的动作利落一拔,“欻——”箭羽被扔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遥如意立马把瓶子里的药粉洒在胸口上,那箭羽穿得极深,一整瓶药粉倒下去都无济于事。

    顾回舟烦躁得踢了一脚地上的盔甲,韩季青已经昏死过去,但眉头紧紧皱起,皇帝舌尖抵住上颚,他红着眼看着床上的人,“韩季青,你要是死了朕不会去帮你救萧筱愿。”

    “她本就是敌国公主,夫家死了公主回国,是自然而然的事。”

    遥如意是第二次瞧见顾回舟这般失控的模样,上次便是大狱,发现百里毅叛国之时。

    男人手指搭在韩季青手腕,他垂眸感知手下似有非有的脉搏,心底越来越沉,“韩季青!你还有个女儿。”

    男人眼神猩红,他呼吸急促想立马把床上的人唤醒,遥如意也拧着眉看向韩季青,他突然视线一转,自甲胄内瞧见一块布条,一半被鲜血浸湿,但仍能瞧见上面干涸的字迹。

    遥如意立马抽出来,就着昏黄的油灯辨认上面的字,顾回舟神色一沉,“又是这般。”

    萧竹月用这般卑劣的手段用了不下数次,但奈何好用,对韩季青来讲足够扰乱心神。

    “云国粮草一事是皇姐告诉孤的,韩将军终究是云国人,比不上孤和长姐的亲厚。”话这般说,但这帕子瞧着是女子之物,不用想就知是萧筱愿的。

    上面看的字亦用了血水染红。

    顾回舟呼吸粗重,韩季青身上的伤口流血流得少了,不知是流光了还是上的药有用,他的医术比不上用毒,他沉声,“让军医进——”

    话没说完,手腕被遥如意握住,“让我试试?”

    第79章 大补 都是男子大补之物。

    顾回舟看了遥如意好一会, 他握住对方的手,低声说,“试试吧。”

    二人说过疗伤之事,遥如意先前为十四疗伤时格外吃力, 他至今为止疗伤最为顺利的也只有顾回舟。

    以备不时之需, 顾回舟手里拿着匕首手起刀落, 鲜血自手腕滑落, 顾回舟拿起旁边的一个酒盏接住, 对着遥如意一笑, “仙君。”

    遥如意皱眉, 他想说不用这么多, 但如今疗伤成效如何谁也不清楚,便勉强笑笑。

    帐外天色大亮,遥如意面容严肃,他上前伸手抚住韩季青的手腕,自两人接触之处泛起一道白光, 那光与窗外刺眼的亮光不同, 微弱且忽明忽灭。

    遥如意眉头皱紧, 他长呼一口气将内力全部凝聚在手腕之上。

    一刻钟后,那处伤口终于有了渐好的趋势,但遥如意吃惊地感受着法力的空虚。

    竟比当初为十四疗伤时还要吃力!

    他面色惨白,看得一旁的顾回舟嘴角紧绷,男人想打断又说不出口。

    那杯装满皇帝龙血的酒盏就在一侧,遥如意手腕反转,自酒盏中牵出一条红色丝线入他胸口,鲜血缓缓朝着他体内流去。又过了半刻钟,遥如意的面色才逐渐红润起来。

    而韩季青身上的伤口却凝滞住, 不见转好的迹象。

    “遥如意!”顾回舟冷声,“他死不了。”

    遥如意却不愿意停下,他分神一瞬倔强开口,“快了,只是会费神些。”说完又灌注全部心神在疗伤上,白色光晕越来越大,而在他说完不久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迹象。

    皇帝紧握的拳这才微微松懈。

    帐外隐约传来大跨步的响声,顾回舟皱眉,他看了看帐内的二人起身出去了。

    十三在帐外刚要开口,就瞧见他们陛下走了出来,他面上闪过喜色,但一想刚刚传来的消息又笑不出来,“陛下,萧竹月并未退兵!”

    “蒋副将已经带兵前去迎战。”

    顾回舟不加多想,他冷声,“让人守在韩将军帐外,不得进入。”步子往帅帐出处走越走越快,“率两万将士,随朕出征!”

    “是!”

    晨昏交替两轮,遥如意吐出一口浊气,被子里的血就剩下最后一个杯底。他几乎脱力,连忙伸手把杯子拿起来,像是饿极了的流浪汉,遥如意抱着杯子舔。

    被子里干涸的血迹都被他舔了个干净,唇色这才稍稍缓和。

    然刚站起身却两眼一黑,遥如意猛退两步,他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喘着粗气,“呼——”

    床上的韩季青身上已经看不出伤痕,虽面色依旧惨白,也能瞧出在慢慢好转,遥如意看着松了口气。

    “竟然过去了两日。”他没承想在这次能如此费劲。

    顾回舟呢?

    心底一顿,遥如意朗声,“来人!”

    帐外立马有人闻声而动,是个小兵,遥如意见人端了菜汤和稀饭过来,道了声谢后他忙问,“陛下在何处?”

    小兵道,“自前两日箫国太子来犯,陛下与蒋副将带兵赶往前线迎敌,至今还没曾回来。”

    什么?

    遥如意一愣,两日了还没回来,“战报也没有?”

    “未曾。”

    遥如意猛呼出一口气,他身子虚弱连小兵都瞧得出来,念着两位大人的嘱托,小兵急切,“遥副将,末将这就去为将军请军医!”

    小兵没等遥如意反应就跑走了,遥如意想拦没拦住,“带来给韩季青瞧瞧也好。”

    但顾回舟……遥如意皱眉,他一口气吃光了桌上的饭菜。虽味道不行,但多少填饱了肚子,感受着身上逐渐恢复的力气,遥如意没多想,起身走了。

    待小兵和军医回来时没瞧见人,小兵一愣,“将军!将军?”他伸手挠头,“不对啊,刚刚还在这儿呢!”

    这两声呼唤没找到遥如意,倒是唤醒了韩季青,军医忙凑上前去,“韩将军!韩将军?”

    韩季青朦胧着睁开眼时,军医正要掀开他的衣服去看伤,过了不久韩季青恍惚着听军医一声惊呼,“这!陛下的医术竟然如此出神入化,不过两日连伤口都瞧不出了!”

    小兵凑上前来,“怎会?那岂不是成了神仙?”

    军医左右翻看了好久,也没发现什么别的伤口,他不敢置信地把手搭在韩季青的手腕之上,“是我们大云的幸事!陛下确乃真龙降世!”

    两人喜不自胜,吵得韩季青心烦,然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喉咙似烈日下的土,干涸撕裂,“咳,咳咳——”

    军医这才想起已经醒来的韩季青,吩咐小兵端来桌上的水给他喝,“将军还是躺在床上为好,虽外伤愈合,但肺腑的修养才是正事,老夫这去为将军熬些补身子的汤药,将军且先歇着!”

    小兵半步不离跟在军医身后,“军医,若是熬补药就帮我们副将也熬些出来,二人瞧着症状相似。”

    “成,你放心。”

    “多谢军医。”

    韩季青伸手去摸身上的伤,奈何手腕酸痛举不起来,他尝试几次最后闷声锤了下床板,无声躺着。

    天色亮得晃人眼,在大营一处栅栏处,一匹红色骏马驮着一人,他手握银色长剑骑在马背上,身上银色的盔甲把整个人裹得严实,在无人注意之处急速奔向城门,片刻后在城墙窄门处出了城。

    城外数里,黄沙漫天。

    顾回舟看着周围死伤无数的将士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两天两夜之间此处成了血色的天地,云国死了不少,箫国亦是。

    相隔数百米,顾回舟瞧着对面的帅旗,他嘴角的血已经凝固,被男人伸手大力揉搓掉。

    随后轻蔑一笑,他手里同样握着一块丝绢,看了一眼就被顾回舟甩手扔掉,随着风卷到战火里被火舌吞噬。

    萧竹月蠢得令人发笑,这个招数能扰乱韩季青的心神,但又怎会影响到他。

    将士依旧在厮杀,蒋爽长剑一挥就是两人,他杀红了眼,又寸步不离跟在顾回舟身侧。

    如今韩将军已身受重伤,陛下万万不能有事!

    顾回舟伸手握住剑柄,他翻身上马,坐在高头大马上仰着脖子,左右活动两下能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响声。男人眸色暗沉,他对蒋爽使了个眼神,也不听蒋爽回话顾回舟下一瞬如同弦上的利箭般猛地冲了出去。

    蒋爽瞳孔放大,他手腕一颤,“陛下!”

    疯子!这两人都是疯子。

    蒋爽瞧见对面亦冲出一匹马,两国的主帅是要在今日拼个你死我活吗?

    风声在耳边呼啸,顾回舟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紧利剑,剑尖仍在往下滴血。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期间不少箭羽自耳边飞过,顾回舟不屑一顾。

    “呦!见过大云皇帝陛下!”

    好似周围隔绝了一切,两军主帅在一处空地上对峙,萧竹月比半年前刚开战时瘦了不少,他几乎脱相,整个人被盔甲包住好似随时能被那铁块压趴下。

    一张俊秀文雅的脸上满是血迹,他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执拗。萧国如今已经败给云国两座城池,他却好似赢了天下般得意,萧竹月猖狂般大笑,“如何?我那好姐夫是不是已经死了?”

    “正好,待孤回去好告诉皇姐去。”

    顾回舟挑眉,他能感觉到萧竹月和他是一类人,但一类人碰上了,只能留一个。

    “死了?”皇帝冷笑,他悠闲般擦着冷剑,银铁下红袍几处被水浸透却看不出血迹,但能将银色冷剑擦得干净。

    剑身在混沌的空气中映着顾回舟冷峻的眉眼,“在朕手下,他死不了。”

    一句话,刚还大笑的萧竹月冷了脸,他面上瞬间冷凝,片刻后狠狠咬牙,似终于想起了被夺的两座城池,如今对方身后的古月城原本是他们箫国的领土,“顾回舟——”

    名字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顾回舟笑得惬意,他随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朕便来领教太子殿下剑法。”

    两人双双下马。

    “戥——”长剑相撞迸发出嗡鸣之声。

    萧竹月双眼瞪大,他惊叹于对方力道的强劲。

    “正好!”萧竹月手上握着一柄蓝色长剑,他虽力道不敌顾回舟,却动作诡谲让人看不真切。

    顾回舟猛地向后撤去,长剑自手腕脱出,“砰——”地一声拦住萧竹月甩出的暗器,两把匕首在同一刻砸落在地上,皇帝轻蔑道,“都说箫国皇帝做事磊落,他的太子殿下,竟如此卑劣。”

    卑劣……

    萧竹月被激得手抖,他几乎红了眼,“啊——”一声怒吼,不顾一切向前冲去。

    卑劣!他多久没听见这个词了他自己多不清楚?

    顾回舟眉心一动,他身形如鬼魅般移动,在下一瞬,“铛!”

    两道玄铁交鸣声响彻在这片天际之中,剑身相撞激起瞬间的火光,两股力道相抗衡两人同时向后退去,萧竹月踉跄着弓身稳住,他胸口剧烈起伏,“顾回舟,朝中安排妥当了?”

    “托太子殿下的福,斩去祸患,朕眼下都清明了。”

    斩去祸患?

    萧竹月目光犀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难怪这几日收不到消息,原来……也罢。不过是废棋子最后的作用,百里家也没什么用了。

    他冷哼,“那陛下还真是手腕狠绝!”

    转瞬,两人再次交缠在一起,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身形疾速转换,在空地之上激起一阵飞烟。

    萧竹月找准一个机会,他身形似蛇猛地一扭,手中长剑在下一瞬马上要落在顾回舟的脖子上,他嘴角缓缓咧开等着发出尖锐疯狂的大笑。

    “欻——”

    电光石火间,顾回舟身子改退为进,用手臂硬扛下了这道剑伤。手臂上的盔甲不多,一道剑痕立马出现在顾回舟小臂上,他没分去半个眼神,就这这个姿势剑势一变,整个人如同箭羽般冲向萧竹月。

    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他瞳孔紧缩忙后退,整个人几乎退后百米,萧竹月想到了什么,心底一顿,他扬手,“杀——”

    身后数百名大军埋伏在战死的将士当中,一声令下乌压压的士兵如同铺天盖地的乌鸦朝着顾回舟袭来。

    顾回舟脚步停在原地挑眉。

    “跑啊!怎么不跑?”萧竹月放肆大喊,顾回舟跑不跑都好,跑了留下一条命接着跟他玩,他还能瞧见云国一国之君如同落水狗一般逃命。

    不跑……那就等着云国人给他收尸吧!

    “呵,”一道冷笑。顾回舟把身后的弓箭拿在手中,一支灰白色箭羽随着他的动作直冲天际,“嗖——”

    而下一瞬。

    “嗖——”

    “嗖——”

    “欻——”

    ……

    无数的弓箭不知何时从顾回舟身后的一座小山里射出来,铺天盖地的乌鸦被一支支箭羽击倒在地,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顾回舟翻身上马,如同自天而降的神兵,遮蔽天日的箭羽自他身后涌向箫国,萧竹月瞬间面色褪去,他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谋杀死士竟然连顾回舟的身都进不了,心底的怒火几乎要把他吞噬殆尽。

    “顾回舟!”

    远处的男人轻笑,顾回舟拿起自己的弓箭,“嗖——”

    箭羽沾着空气中的尘沙,瞬息后直直扎在萧竹月身前的空地上。

    手里刚从士兵那抢来的盾像个笑话,萧竹月面色铁青。

    “撤军!”

    乌泱泱的黑色骑兵立马掉头,可身后的利箭如何让能退,“啊——”

    “唔——”

    “救命——救——”一箭刺穿喉咙,堵住剩下的话。

    原本冲在最前端士兵最先倒下,萧竹月早躲在众人身后,顾回舟瞧着愈渐跑远的箫国士兵,面容讥讽。

    究竟谁,才是落荒而逃的狗?

    “回城!”

    蒋爽喜不自胜,他跟着大喊,“回城!”

    “回城——”

    声音嘹亮穿透这一片天地,血战两个日夜的大战死了上千人,但将士们依旧欢呼雀跃。脚下士兵的尸体有的被营中兄弟捡起来扔到马背上带回去,有的就只能留在此处,化作尘土。

    自一群回城的将士中,一匹红色骏马逆流而上,几乎开辟出一条路来,北元的将士们不认得这人是谁,但他穿的可是副将的盔甲,都悻悻让路。

    遥如意视线不停观望,最终才在最远处的空地上瞧见那抹身形,心终于放下,“顾回舟——”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回舟猛转身,他心脏狂跳,眼看遥如意穿过众人直奔他而来,终于,“顾回舟!”

    顾回舟伸手把人接住,遥如意一个纵身跃到顾回舟的马背上,两人搂在一起,遥如意伸手就把男人的手腕握紧,两人触碰之处泛起白光,顾回舟一笑。

    他张嘴把人吻住,血腥味儿在唇齿间蔓延。

    “怎么这么久?”

    顾回舟搂着人的腰身,“打一只落荒而逃的狗,十九大人不用这么操心。”

    遥如意哼哼着不理他,顾回舟伸手,“那里,正看着我们呢。”

    谁?

    遥如意转头,不远处的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人,即使穿着盔甲也难掩他身上的文雅气质,萧竹月像是换了个人,他不似刚刚的歇斯底里,而是把自己装成一个文雅书生,对着遥如意拱手。

    就如同当初在江州城那般。

    那人是……陈竹月?

    遥如意心底狂跳,他盯着那头看了良久,直至那人对他们挥手转身,顾回舟问,“怎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年前书生暴乱一事和那人有没有关系,遥如意语气淡淡,“在江州城,我见过他。”

    脑子里关于陈竹月的事都涌了上来,遥如意握住缰绳的手收紧,他原本还想着等战事结束把人找到,问是否出了什么事,学堂因何不继续开下去……

    但现在都不用了,萧太子忙得很,怎能一直在云国开学堂。

    遥如意一股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顾回舟,心底的怒火如同在枯草中的火星般瞬息烧起来,“还有去年。临近腊月时,他和寻阳进京求见李大人,来找我帮忙。”

    “我没应,便再没见过。”

    “先回城。”

    顾回舟抿唇不语,他大意了。竟然让这几只蛆虫在云国待了这么久,他伸手搂住遥如意的腰,“乖,交给朕。”

    “好。”

    战场在两方人马退去后化为死寂,在天色昏暗入夜时,古月城内的大营才算有了烟火光亮。

    大锅里煮着热粥,零星的几个菜叶和肉丝也只能尝到细微的味儿。伙夫在一边热得不住流汗,汗水把领口都浸湿了,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着大铁勺在锅里翻搅。

    几处营帐也亮起烛火。

    韩季青白日里就想往战场上冲,被军医和几个小兵拼命拦了下来,原本被十三十四吩咐照看遥如意的那个小兵找人找了一日,见人从战场上和陛下一起回来都差点哭了,忙温了太医开得补药给遥如意送去了。

    多了不少,遥如意匀给顾回舟一碗。

    帐内,染血的衣裳都拿出去了,白日里依旧能闻见血腥味。但如今几乎被药味儿遮盖过去,遥如意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他不用喝药,他在战场上沾了顾回舟的血,比这副药好用得多。

    拧着眉打算喝第二口,但实在没勇气,遥如意不顾一旁皇帝打量的视线,当着他的面把自己剩下的一整碗汤药推到他那边,嘟囔着,“我喝不下。”

    顾回舟,“……嗯。”

    韩季青看了一眼不想再看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嘴里是刚刚闷下一碗汤药的苦涩,他转念去想别的事,但心头总绕着韩季文和萧筱愿,他如今想不到别的。

    “陛下,筱愿……”

    “百里毅里通外国,满门抄斩。”

    “什么!”韩季青闻言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死死握拳,“他竟然!”他们为何没早发现,所以几月前他们损失惨重的那场仗,“竟是因为百里毅!”

    半晌,“所以那场仗不是筱愿传的消息?”

    “哼。”顾回舟笑他不长脑子,“长公主离开云国数月,如何得知京城消息?”

    “这……”床上人顿住了。

    说得没错,筱愿离京这么久,本就不该知道这么多,韩季青略显吃力地爬起来,用手肘撑起身子,他如今伤虽然好了,身子却还亏空着,“臣被气昏了头,臣向陛下请罪。”

    “懒得和你计较。”

    韩季青自嘲一笑,若是季文在,他也不会被这种小伎俩骗到。不过说到京城,百里家竟然里通外国如此之久,那岂不是先帝在世时就已经……

    面容严肃,“百里家必定有关于箫国的消息,百里毅不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即便日后当真要追随萧竹月,他也会留下萧竹月的把柄。”

    顾回舟点头,这话说得没错,他已经派人去找了,找得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也不耽误他们把箫国打回去。

    “行了,你养着。等好了再带兵。”

    “陛下!臣已无大碍。”

    顾回舟一口闷下两大碗补药,拧着眉站起身,冷笑一声看着韩季青,“你若死了,朕交代不起。”

    “陛——”

    韩季青死死握拳,他眼眶红了。顾回舟即便成了圣上,也依旧是他认识的顾回舟,声音带着哽咽,“臣尊旨!”

    帐外已经黑了,顾回舟和遥如意一前一后往帅帐走去,然在路上撞见军医,顾回舟忍下心底的燥热将人拦住,“站住。”

    军医吓了一跳,远远瞧见陛下他就在心底想着该怎么行礼怎么请安,这下被皇帝唤住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个腿软军医直接跪下去了,“臣,参见陛下!”

    被人突然而然行此大礼,饶是皇帝也难免语塞,“……朕问你,今日的补药里加了什么?”

    加了什么?

    军医忙想着,“前几日陛下回营后十三大人将一匣子补品交给臣,称是京城崔公公让带来的,其中有鹿茸黑桑葚等大补之物,公公交代若是陛下和几位将军乏累时让臣用这些熬些补药。”

    崔祥祝……

    顾回舟烦躁转身,不再说话大步走了。

    军医怕是那药出了问题,整个人战战兢兢。他见皇帝走了也不敢站起来,“这……遥副将?”

    “无事,你回去吧。”

    “多谢!多谢遥副将,属下告退。”

    遥如意也不知怎的,忙快走几步跟在顾回舟身后,他怕是补药里有药材让顾回舟不适,不禁有些焦急,跟着男人的步子撩开帘子,然下一秒,“唔——”

    整个人被一具炽热滚烫的身子抱住,遥如意几乎动弹不得,他双唇和顾回舟贴在一起,任凭男人大力吸允,“顾回舟——”

    这是怎么了?

    顾回舟声音低沉,他轻笑一声,近乎半刻钟才松开遥如意,却也只是松开他的唇,腰身仍被他揽着贴近自己。他身上的盔甲脱了,盔甲里穿的依旧是夏日的薄衣,遥如意瞬间感受到了男人的滚烫。

    他面颊泛红嗫嚅道,“挺突然的……”

    “突然?”顾回舟轻哼,用牙齿摩擦着遥如意的脖颈。

    男人比遥如意高半个头,远瞧着像是饥饿的狼王肆意享受自己的猎物。

    “仙君不知那碗补药里都加了什么?仙君倒是只喝了一口,那两碗最后可都进了朕的嘴里。”说着转而变成撕咬遥如意的耳垂,顾回舟喘着粗气,一只手不安分的潜入布料之内。

    “大人得负责。”

    “唔——”

    遥如意被亲得头脑昏沉,他顺着顾回舟的话去想那碗汤药,鹿茸、黑桑葚、人参……

    都是男子大补之物。

    脸瞬间红透了,在帐内昏黄的烛火下看得顾回舟心头一颤,他几乎忍不住把人带上床,带着人的手覆上自己的腰。

    “遥如意,帮我。”热气打在蘑菇耳侧,话音深沉嘶哑,好似勾/引。

    “好。”

    顾回舟想,真听话。

    但男人的恶劣在瞬间涌上心头,他看着那双手心底不觉得满足,遂一个用力把人压在床上,遥如意皱眉不解,“你这样我怎么帮你?”

    他刚刚都快把人的腰带拽开了。

    “呵,”笑声揶揄。

    “遥如意,你腿好白。”

    腿上一凉,皇帝手腕鲜红的朱砂串儿碰到白皙的皮肉上让遥如意忍不住一颤,“凉……”

    “乖,一会就不凉了。”

    第80章 公主血衣 “萧竹月能有多大的能耐,放……

    是不凉了, 耳边滚烫的热气和那处一样烫了遥如意半个晚上,身上的红痕两日都没消,也亏得箫国这两日老老实实,不然遥如意都不好意思冲上去打仗。

    这两日蘑菇时不时生一会儿闷气, 让顾回舟心底软成一片, 说到底是自己惹的, 还能作何。

    一早, 遥如意趴在床上看话本, 北边这一片一天比一天冷, 这几天就比前两日冷了不止一点, 十三刚刚带了人去迎从京城送来的冬衣, 据说有一小半是思运商会送来的。

    不少士兵大声嚷嚷着,不愧是韩姑娘。听得韩季青也心里热乎着。

    “韩将军!韩将军!”

    遥如意在帅帐里都能听见营里的小兵不停喊着韩季青,一声接着一声,听那语气也不像是箫国开战,遥如意顿感好奇, 但他现在趴在床上还怪舒服的, 懒得动。

    “韩将军!韩将军人呢?”

    “可小点声吧, 陛下正带着韩将军和蒋副将谋算着怎么把箫国那群孙子打趴下,哪有空出来管这些小事!”一士兵大声嚷嚷,他声音听着也不小。

    到底谁声音大?

    遥如意觉得好笑,他要是另一个士兵,多少要找他理论理论。

    “哎,那我去那边瞧瞧。”

    遥如意再就没听了,这几本话本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不知看了多少遍,里面的故事他都快会背了, 然趴着着实舒服,听着帐外热热闹闹的交谈声,遥如意有些昏昏欲睡。

    他在梦里瞧见顾回舟正背对着他站在帅帐门口,瞧着那姿势像是在解腰带,声音似笑非笑,“见过十九大人,朕来服侍大人就寝。”

    遥如意瞧他这副样子不禁弯了嘴角,男人身上只穿了一件红了外袍,腰带松开什么都挡不住,袍子往下滑松松垮垮挂在臂弯上,语气低沉,“大人,瞧什么呢?”

    遥如意鼻子一热,他大惊立马伸手去碰,却碰到一片温软。他瞬间睁开眼,面前放大的一张俊脸让遥如意慌神,下一瞬唇瓣被人叼住,轻轻吸允。

    “顾——顾回舟……”

    良久才被人放开,顾回舟今日换了一身月光白的锦袍,倒是稀奇。他坐在床边挑眉,“刚才进来就瞧见十九大人嘴角含笑,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

    “就是没什么。”嘴上这么说却耐不住脸红了,遥如意转身不去看顾回舟,但经他这么一问脑子里总想起刚刚梦里的画面,脸更红。

    “那行,大人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顾回舟轻哼,上前把人抱住,这几日遥如意因为萧竹月的事沉闷不少,今日可算把那人抛掷脑后。

    顾回舟舌尖扫过压根,在心底暗暗地想,待日后把人抓了,怎也要大卸八块才能解心头只恨。

    “你们聊完了?”遥如意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问,这几日他们布置战术战略,他一概不掺和,最初他去过一次,坐在木椅上险些睡过去。

    还不如听王千山讲书。

    “嗯,聊完了。”

    “那正巧刚刚外边的人在找韩将军。”遥如意总算想起来这件事,他按耐不住,兴冲冲问,“可有什么事?”

    “是有事。”顾回舟突然端起架子,“但朕身为一国之君,若是你问什么朕就答什么,岂不是有失身份。”

    又在讲什么胡话?

    遥如意板着脸。

    “这样,大人亲朕一下,朕也算收了报酬。”

    遥如意看着顾回舟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扑哧一声笑了,哼哼着凑上前去抱着顾回舟的脖子,亲昵地在人嘴角落下一个吻,“陛下,可有什么事?”

    这也算?顾回舟心底被勾得痒痒,他摇头,“大人这么久了连亲都不会亲,朕这么好糊弄?”

    遥如意瞪着眼,他刚刚还笑眯眯地搂着皇帝的脖子,现在干脆坐直了身子不忿道,“怎么不算?”

    他瞧着话本里狐狸和王爷有一次便是这般,怎成了他学不会。

    分明就是顾回舟欺人太甚,“算的。”

    就算生气也就只会板着脸,顾回舟心底越发软,他凑上前,学着遥如意刚刚的模样伸手挂在对方脖子上,微微塌腰抬头,看人是眼里闪着波光粼粼的笑,“来,朕教你。”

    这副样子与刚刚在梦里的模样如出一辙,蘑菇瞬间忘了自己在生气,眼睁睁看着顾回舟凑上来,嘴里的空气再次被夺走。

    两人不知亲了多久,听着帐外的声音又开始欢呼,遥如意想开口,就听见耳边人说,“今日是韩季青生辰,韩思文送了棉衣,也给韩季青送了生辰礼。”

    遥如意一愣,所以那些士兵才这么开心?

    “也送来了鸡鸭鱼肉,当然开心。”

    “原来是有吃的。”有吃的他也开心。

    “我们是不是也要送些东西?”遥如意问。

    “送什么?”顾回舟在他耳边轻声,“你刚救了他的命,还用送什么?”

    遥如意问,“你跟他说了?”

    顾回舟点头,“嗯,朕着实没有让胸口近乎被人刺穿了的人转眼好起来的本事。”眼神温柔看着怀中人,“他问了,朕就说了。”

    捋了两下挡在眼前的发丝,遥如意语气试探着,“那……他没再问什么?”

    寻常人怎会和顾回舟一样知道他是一只蘑菇后依旧把他当寻常人看待,怕不是以为他是个妖怪。

    “问什么?”

    “说我是妖怪什么的。”

    “妖怪?”顾回舟嘴角噙着笑,“一只蠢得要命的毒蘑菇罢了。”若他像这是只蘑菇一样,这天下都是他的,又怎会被人亲一下都不知往哪儿躲。

    “什么叫罢了?我有毒。”

    “嗯,有毒,朕知道。”

    遥如意急得哼哼,“所以你到底说没说?”

    “朕当然说了。朕告诉韩季青,朕身边的十九大人乃是神山中神医关门弟子,医术远在朕之上。”

    所以没说他是精怪化形一事?

    遥如意猛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顾回舟又吓他,整个人瞬间气囊囊的。他没什么好脸色起身,穿好鞋后对着顾回舟的腿一脚就踹过去,丝毫不留情面。

    叫他骗人。

    “嘶——”倒吸一口冷气,皇帝双手撑在身后看着人赌气出去,帘子随着大力掀开左右晃动,良久,他轻笑出声。

    帐外。

    这片空地上早早就热闹起来了,众人刚吃过午饭,操练的士兵也都没接着练,一群一群的挤在一起凑热闹起哄,韩季青被吵得没招了,他一把举起车上的一坛子酒大喊,“今日本将做主,这一车的酒,大伙儿分了!”

    “好——”韩季青说完立马有人起哄,“多谢韩将军!”

    “多谢韩将军!”

    “韩将军!”

    韩季青闻声望去,那几个小兵见韩季青望过去激动地红了脸,若是平时他们怎能和大将军说上话,一下子紧张的不知说什么好,哆哆嗦嗦张着嘴,“韩!韩将军!”

    韩季青笑着招手。

    几个小兵更激动了,看得他们身后的一位老兵忍不住锤了一人一拳,笑骂,“就这点出息?”

    周围人一阵哄笑,几个小兵这才顶着红透的脸嘿嘿笑,“将军生辰吉乐!”

    韩季青笑了,他远远对几人拱手,“多谢。”

    “将军,生辰吉乐!”

    “生辰吉乐!”

    都是一帮子糙汉没几个会说话的,有一人带头说了一句恭祝嘉词一个个都跟着效仿,一时间闹闹哄哄吵得听不清在说什么。

    “兄弟们!”韩季青无奈一声大喊,“听本将说一句!”

    “是!”

    “是!”

    声音嘹亮传入每个人耳中这才缓缓安静下来,韩季青瞧着一边送来的几十车鸡鸭鱼肉,他心里有数了,“长姐送来的这些吃食,咱们也别留着,今日都放在锅里给它吃了,一顿吃个痛快!”

    “真的!”

    “有肉吃了!多谢将军!”

    “韩将军,多谢韩将军!”

    ……

    顾回舟撩开帘子就瞧见闹哄哄的一片,除了值守的士兵几乎都听了消息,脸上都挂着笑。

    遥如意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就知道人来了,但他不想主动说话,要是顾回舟也不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十九大人。”

    心底窃喜,但脸上装模作样,遥如意冷声,“何事?”

    轻笑一声,顾回舟搂着人的肩膀,低头凑在遥如意耳边,蘑菇想躲却被顾回舟拦住了,“朕早就得知韩思文送来不少吃食,特要了两只鸡来,朕想着把两只鸡烤了,给我们十九大人吃。”

    烤鸡?

    心底一喜,遥如意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咕咚”一声,声音不小两人都听见了,他甚至感受得到顾回舟趴在他身上轻笑,不禁暗自骂了自己一句。

    一直蘑菇吃什么鸡,没出息!

    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十九大人有台阶就下了,他点头,“那也行,我去尝尝。”

    “嗯,大人好好尝尝。”

    军营里整个下午都吵吵闹闹的,不少人喝醉了,抓住一个人就开始谈天说地。

    但也有不喝酒的,几人吃饱喝足了就上城墙上去把没吃肉的轮值小兵换下来,到处都能听见笑声。

    在韩季青的营帐内,几位围坐在一周,桌上的酒肉都吃了不少,喝醉了的将军哪还分得清什么尊卑,只顾得上自己高兴。

    “来!喝酒!”酒一杯杯下肚,韩季青说话也越来越不对劲。

    蒋爽见状,起身拱手,“陛下,将军。外边那群兵蛋子没个正形,正巧末将吃饱喝足了,出去看着他们去!”

    顾回舟扬手,蒋爽笑呵呵转身走了。

    韩季青不知听见没有,蒋爽出去也没得他一个眼神,左手的酒盏里倒满了酒,他一口闷下去,“陛下!臣今天高兴!”

    膀大腰圆的大将嘿嘿笑了起来。顾回舟点头,顺手帮遥如意撤下来一个鸡腿放到碗里,“别看了,你吃你的。”

    遥如意呆愣愣,“嗷。”

    他已经吃了很多了,但要吃也还能吃得下,于是又把碗里的鸡腿拿在手里啃。

    韩季青喝多了,声音醉醺醺,“往年臣在生辰时是最开心的,每年韩府最快活的一日也是这一日,”猛地又灌下一杯酒,遥如意看愣了,他下意识看向顾回舟,可男人摇摇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自己要是这么喝,得睡到明年去。

    遥如意有些佩服,又很快低头吃肉去了。

    “在我六岁那年生辰,我娘生下季文。那年差点出事儿,京城的大夫都凑到我家去了,还来了御医,我娘差点没醒过来。”嘿嘿一笑,“但好在还是救回来了。”

    “从那之后,每年的九月十二,都是我们韩府最热闹的时候,爹会给府里的下人发赏钱,长姐也会给我们准备生辰礼。生辰礼……”说着人声音顿住了,他哽咽打嗝“嗝——”

    “可今年只剩我自己了。”

    空寂凝固,遥如意顿住了。今日原本也是韩季文的生辰?

    “哗——”韩季青把刚倒满的一杯酒洒在地上,哭腔越来越重,“哥没多陪你喝几次酒,现在这酒不够好,等战胜回京,哥给你买更好的酒!”

    顾回舟同样,跟着往地上倒了杯酒,再没说话。

    韩季青一杯又一杯的喝,喝完了就不知今夕何夕了,他嘴里嚷嚷着韩季文,泪水不断从眼眶滑落,也不知今后何时能再过一个带笑的生辰。

    “哥,哥没能救你,哥对不起你——”

    让小兵把营帐里收拾了,看人把韩季青安顿在床上后顾回舟带人出去。

    韩季青的话听得人揪心,但却是事实。遥如意心里不好受,他要是当时在说不定还能把人救回来。

    顾回舟一眼能瞧出来他在想什么,“没你的事,若是十九大人真如此神通广大,朕的几万名将士也不用葬身于此。”

    遥如意闷声,“哦。”

    但他还是高兴不起来,原本以为能让韩季青好好过个生辰礼,却没想到……

    “陛下,你不知道吗?”

    “朕知道。”

    “知道怎还让人过生辰?”

    一声轻哼,两人在营里走着,不少将士仍聚在一起喝酒,他们今个儿高兴,顾回舟也不深究,只要巡防值守的还在便可。

    “韩季文死后的第一个生辰,韩思文送来的是两人的生辰礼。该过。”

    逃避不是办法,这种事要哭无数次,才能渐渐平静。

    即便他在战场上是战无不胜的将军,面对生死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多少是个将军,用不着十九大人担心。”

    “哦。”蘑菇似懂非懂,顾回舟假死那日他想不到别的,一整日的厮杀让他置身于麻木之中,他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一停下来就能想起顾回舟。

    蓦地吸了吸鼻子,遥如意拉紧顾回舟的手,惹得男人轻笑,“十九大人何时这般主动过?可是朕说了什么,待朕回去好好背几遍背熟了,好整日说给大人听。”

    “顾回舟!”遥如意不满,他原本想和人好好温存的心思顿时消了,快走几步把人甩在身后。

    “遥如意。”

    皇帝很少连名带姓这么叫他,蘑菇放慢步子,“作何?”

    “还没告诉朕,刚刚是——”没听人把话说完,遥如意气囊囊转身走了,他居然还停下来问,还真是蠢得要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帅帐,正当顾回舟想抱着人好好哄一番再入睡时,十三的声音自帐外响起,“陛下,箫国传讯。”

    眉心一动,声音低沉,“进来。”

    遥如意在人进门前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然在十三进门后也清楚了,他手里端着一件浸满血水的血衣,十三开口道,“箫国太子让小兵送来了一件箫国长公主的血衣,称是韩将军的生辰礼。”

    “扔了。”

    扔了?

    顾回舟像是没看见,“萧竹月能有多大的能耐,放萧筱愿一身的血。”

    “他最多也就能偷来一身衣裳,还不知是不是让绣娘连夜赶制的,送来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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