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问药(修)

    诸葛院判与沈厉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准确来说,沈厉救过诸葛院判两次。


    他对沈知姁来说,不光是一位可以信任的太医,还是一位可敬的叔父。


    “院判快请起。”沈知姁自然不能受礼,快步上前要扶起诸葛院判:“本宫可当不起院判的大礼。”


    诸葛院判在行动间起身,示意芜荑将沈知姁扶到椅子上坐下。


    芜荑很懂地将撤膳的宫人们都带了出去,自己守着正殿门口。


    “昭仪不必谦虚。”诸葛院判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变长的鬓发,语气中很是感激:“微臣不是厉兄那样的直心眼儿。”


    “当今心胸颇小,喜好面子,又自负爱权。”


    “微臣虽是太医院副院判,却不似范院使那样不可替代,若非有人转圜,否则微臣绝不可能回来。”


    听到诸葛院判对尉鸣鹤直白的评价,沈知姁面上冷冷一笑:“院判还是如从前一样目光毒辣、言辞犀利,只可惜我看清得太晚,未能及时劝诫父兄。”


    说到末尾,想起父兄母亲所受的无妄之灾,几乎要恨得咬牙切齿。


    “微臣也劝过厉兄。”诸葛院判长叹一口气:“但他自小在边疆兵伍间长大,爱兵如兄,亲民如子,怎么舍得将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心保护的百姓拱手让给不愿尽心的人呢?”


    偏偏那几位将领有从龙之功,也有几分领兵之才,受到陛下重用。


    沈厉父子拒绝此事,也就是打了陛下的颜面。


    诸葛平原以为顶多是罚俸夺兵,谁知帝王之怒如雷霆,沈家大伯的指证又来得太及时。


    不光沈厉一房遭受流放,连沈昭仪都得罪了皇帝,自己这个太医也被迫回去侍奉自己早已去世了三年、如今却病重的母亲。


    经过了这一遭,诸葛院判忍不住咂舌尉鸣鹤的专断自负,也明白过来定国公之案的蹊跷。


    心中纵然忿忿,但也有对皇权的后怕,只好趁着这个机会在口中说道说道。


    说罢,诸葛院判目光一闪,凑近了些,用气声道:“微臣如今回来,一是谢娘娘挽救之恩,二是想告诉娘娘,厉兄的案子十分蹊跷,除了明面上的慕容氏与韦氏,恐怕还有个推波纵容之人。”


    “微臣听娘娘说‘看清得太晚’,想来心中已有想法。”诸葛院判的神色欣慰又忧心:“那微臣就不必多费口舌,只想为厉兄与知全侄儿带一句话。”


    沈知姁容色一震,从椅子上“腾”地一声站起,眼睛当下就红了一圈,嗓音颤抖:“院判,您去看了我父兄?他们在狱中可还好吗?”


    前世诸葛院判并未再次进宫,她想尽法子想与父母兄长联系却不如愿,反倒更惹了尉鸣鹤大怒,延长了她“养病”的时间。


    今生她也正为此烦忧,如何能在尉鸣鹤眼皮子底下成功做成此事。


    不想诸葛院判却带来了意外之喜。


    “娘娘放心,他们从前战功累累,兼之老臣们的规劝,刑部未敢多动用刑法。他们二人除了精神略有受挫,其余都好,娘娘不要过分担忧。”诸葛院判眼底流露几分笑意:“嫂子亦是一切安好,有大夫上门看诊,咳疾不曾复发,只是牵挂娘娘。”


    诸葛院判轻咳一声,正色道:“厉兄与知全侄儿的意思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君心难测,望娘娘您能明哲保身,莫要因为此事牵连自身。”


    听到此处,沈知姁的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水,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一串串地滚落。


    诸葛院判适时后退,等着沈知姁整理心绪。


    大约半盏茶后,沈知姁平复了泪意,眼眶红红地沉声道:“我十日前受人怂恿,已摔了一跤,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若是此时见罪于陛下,失去圣心,那当真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了。”


    “叔父。”沈知姁抬眼望向诸葛院判,像未入宫前那样唤他,眼中满是坚决:“我愿意为父母兄长保全自身,一时委曲求全,却不愿永远这样下去。”


    “父兄清白,我定然要找机会翻案。”


    诸葛院判思索半晌,并未规劝,反而带了点从没有过的欣赏之色:“娘娘有此心极好。”


    “翻案之事,娘娘要谨记,一切都在陛下圣心。”


    “微臣人微言轻,不过一介太医,愿意力所能及地帮娘娘,也是帮厉兄。”


    说罢,诸葛院判将自己的药箱置于桌上:“说了这会子话,微臣先将正经事做了,为娘娘您把脉。”


    沈知姁知道诸葛院判此人极重诺,得了其主动帮忙的允诺,当下就露出个浅笑。


    随后将手臂递过去,把李太医的看诊态度与所开药方大致说了一下。


    “当真是没有医德!”给诸葛院判气得吹胡子瞪眼:“风寒起高热,可是极为不妙的情况,怎么能光开些无功无过的方子?”


    “里头还有个预防风寒的,都起高热了还预防呢!”


    怒斥完李太医,诸葛院判忽然想起:“欸,早上小元公公送我来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其中好像说到有个新进的李太医,医术不精,被打了二十个板子,抬着送出宫去了。”


    “打板子的时候还喊了一句慕容婕妤什么的,不过很快就被捂住了嘴。”


    “应该就是给你看病的那个。”


    “想来出宫后,可没有人敢找这位李大夫看病了。”沈知姁的思绪转到慕容婕妤身上,心中一警,只是面上不显,正常询问道:“院判,我的身子没有落下什么病根罢?”


    “娘娘及时用微臣的旧方调养,兼之高热已退,这两日休息用膳算是妥当,基本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诸葛院判拿出纸笔,提笔写药方:“只是娘娘脉象左寸有一缕显而易见的杂乱脉气,可知娘娘近日思虑过重、筹谋过多。”


    “趁着这几日秋寒有所回转,娘娘不妨放下筹算,四处走走散散心,再每日喝一次微臣开的药,免得这忧思积累成疾,反倒不好。”


    “只是走动时不可大意,千万注意保暖。”


    沈知姁将药方收好,心绪又回转到慕容婕妤身上,结合昨晚的噩梦,复想起那个查出是被慕容燕害死的孩子。


    她指尖攒入掌心,当下就问了诸葛院判有关怀孕生子之事。


    “此事陛下在登基前就问过范院使,微臣也是偶然得知。”诸葛院判回道:“娘娘您随了沈夫人,身子底弱,兼之年纪小,若要有孕生子,最好再精心养上两三年。”


    尉鸣鹤问过?


    沈知姁面露惊讶,不免想起前世,她的确是过了双十才有孕的。


    “院判的意思是,我先前一直被动用着避孕之物?”沈知姁一点即通。


    诸葛院判点头:“微臣从前也提示过您,可您没听懂,微臣也就没再说了。”


    “其实据微臣的观察,除了您,后宫其他妃嫔也都由范院使配了避孕的药物,无声无息地加在饮食中。”


    “只是她们的没有您的精心,除了避孕不伤身之外,还有滋补的功效。”


    “不过……好似仲秋之后,范院使就没有再配了。”


    “好,辛苦院判了。”沈知姁得了想要的消息,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


    这荷包看着轻飘飘的,实际上装了十张二百两的银票。


    “微臣不能收。”诸葛院判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就像拿了烫手山芋一般,立刻放到桌上:“微臣与厉兄生死之交,如今见其有难而不能相助,本就心有愧疚。”


    “微臣愿意无偿、全力帮助娘娘,如何能收娘娘的赏赐?”


    “院判能收。”沈知姁知道他并非假意推让,起身将荷包亲手塞了过去:“这并不是对院判的赏赐,而是暂时放在院判身上的资金。”


    “无论宫里宫外,我目前只能靠着院判一人。”


    “打点、探听、采买,都是要花银子开路的。”


    “而且我知道,我父兄是刑部定下流放的重犯,要去牢中见他们一面,院判定是花了不少体己钱。”


    这话说得格外贴心,让诸葛院判面露动容。


    “院判,我想私下问一问您。”沈知姁见荷包被收下,眼儿弯起,笑眯眯地轻声问道:“这世间可有那种,令男子绝嗣或是让人慢慢衰弱,逐渐痛苦死去的药,而且还不叫人发觉。”


    说这话时,沈知姁的眼眸亮起暗芒,眼底却是清清澈澈一片。


    神态像极了一只做了坏事、自己却不知道的小猫儿。


    诸葛院判纵然自诩稳如泰山,在听到这句话时,仍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后一个还能说是对付仇人,可前一个明晃晃就是针对皇帝的吧!


    这,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最近在看话本,看到有这样的桥段,故而好奇一问。”沈知姁眨了眨眼,缓声解释了几句。


    诸葛院判显然是不信的。


    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对沈知姁详细道来:“若是在民间,只要对医药精通,那是极有可能的。”


    “但在皇宫之中,太医们并不是白拿俸禄的,定有人能看出来,譬如范院使。”


    “但也有例外情况。”


    “那就是……陛下开口,命令太医院不许诊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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