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1
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两颗炽热又彼此袒露的真心。
池黎盯他看了好久,射灯散下来打在她头顶。她头头是道地说着,鲜少地给他剖析自己脑袋里的真想法,约摸算下来说了她两个晚上才能说的话。
其实她说了什么内容,符霄一点也不在意,他要的只是一个态度,一个池黎对
他发自真心的态度。
两人从沙发到地毯,从地毯又坐到窗边,茶几被撂上了几听易拉罐装的啤酒,不知什么时候被喝的见了底。
大半个晚上,客厅一直亮着灯,直到最后看见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后知后觉地通宵聊了一晚上。
池黎合着眼,靠着他肩膀,两人披着同一条毯子,听符霄讲他刚开始打算创业那会儿遇到的瓶颈。
他们什么都聊,从开始的话题上越跑越偏,谈他的生意场,谈她学校里的那点事,从个体到群体,从她到他。
二十多岁的年纪,哪会有人一帆风顺,迷茫就是成长的主基调。选择一个又一个摆在面前,他们不约而同地站在岔路口的中心。
一阵风兴许带来一场雨。
符霄帮她抻了下毯子,池黎迷瞪着眼,问他这个点还要不要睡觉。
他向窗外看了一眼,看见远处马路上零零散散的几辆车,在等红灯。
他偏头看她一眼,说:“得睡觉。”
简单洗漱完躺在床上,池黎沾床就困。
她眼皮迟钝地眨了两下,摸了摸符霄的脸,顺从地任由他帮她整理被枕头压的翻了边的睡衣领子。
卧室里开着空调,空气不断被吹散发出声响。
符霄没睡,单手支着头看枕边的她。
红扑扑的脸,像苹果,他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
人不能太自私,哪能什么时候都为了自己,道理他都懂。可人又都是奇怪的,错综复杂的心理将他不断推向思想斗争的漩涡。
池黎想去留学,有想法,是好的。他虽然嘴上说同意,但碍不着他多次午夜梦回时,看见枕边躺着的池黎发呆。
异地恋要克服的因素太多,时间、空间和心理,哪一个都是值得挑战的大难题。偏他的女孩有时候还是个别扭的性子,心里想的什么不会直白地说,明明想他了也会嘴硬地说没有。符霄一直都知道。
他静静注视着她的脸,看她彻夜长谈后变得没心没肺的睡相,将她贴近嘴边的发丝勾出来。
符霄终地叹了口气,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没人会阻止小鸟高飞。
也有句话叫事在人为-
关于池黎要去留学的这个决定,郭引贤和符霄是同一天知道的,而且前者知道的要更早一点,在下午。
郭引贤对此毫无异议,她一向支持池黎的任何决定,并且乐意充当她强有力的后盾。
池黎在电话这头说,她就耐心地听,没有盲目的认可,听不懂的方面她会仔细问。
在这一点上,她一直都比池耀刚做得好,是一个实打实的倾听者。
郭引贤知道了,那池耀刚自然也知道了。
他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很兴奋,接连问了郭引贤好几句是不是真的,得到反复的肯定回答之后,直接给池黎打了电话过来。
在他眼里,女儿出国留学是一件值得他炫耀的事。
早在池黎高中那会儿,他就一直有这个想法,受他朋友的影响,觉得这或许是一种财力的象征。
对此池黎一直想不通,她觉得池耀刚肤浅,并且肤浅的不行。
池耀刚在电话那边笑开了花,翻来覆去说着那几句鼓励她的话,其中“钱都不是事”这句被他最少重复了不下五遍。
池黎没心思听,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仰着脑袋看房顶,有点庆幸这通电话打的不是视频。
电话开着扬声器,池耀刚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客厅,一句又一句的嘱咐接连往外蹦。
这种鲜少出现的父女温情,从小到大出现的次数,几乎掰着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那会儿的池黎脑子还是乱乱的,她无暇顾及池耀刚临时扮演起来的“慈父”形象。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符霄说,更没想到预备好的那几套说辞在晚上全然没派上用场,最后还是真心碰真心最管用。
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决定,在她脑子里百转千回地犹疑过之后,最终在同一天,在她唯三重要的人那里不约而同地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自此,池黎的留学规划准备阶段正式开启,她再次陷入了规律的学习生活之中。尽管有时英语逼的她头痛。
……
符霄在酒店门前和陆璟分开,各回各家。吃饭那地方离家不远,一路开回来路上只遇上了两个红灯。
他乘电梯上楼,进屋,然后在玄关扶着鞋柜换鞋。
客厅只开了一盏灯,昏昏的,隐约能看见公主窝在地毯最近的边角上睡大觉。
池黎也刚回来不久,衣服没脱,鞋也没换,敞着腿瘫在沙发上啃冰激凌。
一身颓废样儿。
听见门口这边的动静,她才从沙发上斜着探了探脑袋,然后和换鞋换了一半正往这边望过来的符霄对上视线。
池黎看见他微不可查地侧了下脑袋,显然一副没想到她在家的模样。
两人默契地对着眨了两下眼,符霄继续去换另外一只鞋。
鞋子换好,他往这边走,顺手开了墙边的灯。灯刚亮,他也站到了地毯旁边,这时才看到池黎脚上的鞋没换,他这又返回去帮她拿拖鞋。
池黎瞥他一眼,继续仰着脑袋靠着沙发靠背,手上的冰激凌只剩下了半个甜筒尖尖。
几秒后,符霄再次从玄关那边过来,蹲在她脚边给她换拖鞋,换完还假装嫌弃似的拍了拍她的脚,惹的池黎蹬他膝盖一下。
符霄被她蹬完就笑了,不太服气地又拍她脚一下,然后起了身坐到她旁边,问她今天学的怎么样。
每次她学完回来,符霄总要问这样一句,像个老父亲似的。池黎有时候会跟他说几句,大致讲讲今天学到了哪一块,有时候就用“就那样”几个字搪塞了。
今天她却说:“还是中国话好说。”
符霄听见这答案笑了一声,用手揉了揉她脑袋,安慰她说:“慢慢来呗,时间还长。”
池黎没说话,对着冰激凌脆皮又啃一口。
符霄的手还粘在她头顶,池黎往他身上靠了靠,两人肩膀贴到一起,她把剩下那一口递到他嘴边。
符霄看她一眼,用嘴接了。
他嚼着那口甜筒皮,已经融化了一半的冰激凌沾到他舌头,有点甜,他觉得。
符霄调整了下坐姿,也仰了脑袋,跟她一样靠在沙发上。顿时,身上那种疲惫不堪的劲儿就显露出来了。
池黎看他一眼,想起来他今天外出的行程,问他:“你呢?今天应酬怎么样?”
“挺好的。”他仍旧仰着脑袋,没什么语气地说:“不出意外下周签合同。”
池黎又侧头看他一眼,敏锐地捕捉到几分惆怅的情绪。
怎么好事一桩还惆怅?
池黎没明白。
她碰了下他的手,指节勾上他小指,问:“那你怎么不高兴?”
符霄也侧头,两人脑袋对着脑袋,中间隔了约莫十公分。
他眨眨眼,“合同签下来会更忙。”
池黎“哦”一声,好像听懂了。她坐起来,把吃完的冰激凌纸筒隔空扔进茶几边上的垃圾桶:“比你三月的时候还忙?”
“那倒不至于。”
池黎学他:“那你怕什么?”
符霄也坐起来,“你真不懂假不懂?”
池黎扭头:“嗯?”
符霄盯着她眼睛,企图从她那双纯净的瞳仁中找到一丝她在逗他的证据,但看来看去,发现她好像真没那意思,她是真没懂。
宝宝啊,要
不要这么迟钝。
符霄叹了口气,认头似的说:“合同签下来我没时间陪你了啊,宝宝。”
他说地诚恳,字与字黏连之处粘着他的惆怅,最后的称呼也被他咬的尾音上翘。他是真怕没时间陪池黎,毕竟距离她出国的时间越走越近,每天都在倒计时,但情况就是走到这一步他也没有办法。
成年人的身不由己在这个节骨眼上体现地淋漓尽致,每个人都必须往前走。
池黎看见他的表情,听见他十分直白地说了那句话,才知道他惆怅的点在这。她以为他不高兴是因为工作,没想到是因为她。
有的时候,符霄明明比她更多愁善感,但他总是打死不承认。
池黎笑了笑,抬了手去摸的头。符霄有被她这动作安抚到,向右边靠到她的怀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手法多少有点像在撸猫。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瘫着的那辆公主,刚想要问池黎能不能别这么摸他,就听见池黎开口说话。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将他的头整个拢在肩上,开口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坦然。
“霄霄,咱们又不是只有这一时,以后日子还长,咱们有大把的时间。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不用因为我要走而困在当下,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就两年而已,嗯?”
他的顾虑她都懂,可她不善表达的性子又让那些千思万感都不曾说出口,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说了,符霄心里也踏实不少。
她徐徐说完,听见符霄嗯了声。
他脑袋蹭在她脖颈,鼻尖气息萦绕着她身上的味道,让他闻着安心,也顺势把她搂的更紧。
“我会好好等你。”
他又蹭她。
两年,两年而已,他才不怕-
才刚十月,满打满算还有一年的时间。
符霄忙事业,池黎忙学业,两人都站在自己人生的康庄大道上不断向前。
时间不断被压缩,家里只有公主还能当个闲猫,而她爸她妈整天忙的灰头土脸,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几乎只有晚上。有时候忙的过分了,两人甚至几天都见不上一面。
爸妈事业心太强怎么办?
凉拌!
公主也是无奈,从未想过一天自己会变成这个家的留守儿童,从白天等到晚上,才能有人回来陪她玩一小会儿,搞的她那段时间也总是呆呆的,显然没有平时活泼。
但很快,符霄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公主一人在家,好多时候他们都照顾不到。小两口一商量,最终出于无奈把孩子送到了徐莞青那。
徐莞青见到猫的时候很是诧异,亦或是震惊,她觉得他儿子不太像是个会养宠物的人,符霄一向不太喜欢这些猫猫狗狗。
几度发问,都被符霄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但好在公主长得漂亮,性格又很好,搁在脚边蹭了蹭人就得到了徐莞青的芳心。
符霄盯着他闺女那样儿看了几眼,心情怪的不行,从没觉得她这么会哄人。
徐莞青帮着照顾孩子,公主算是过上了好日子,符霄和池黎还是各忙各的。三人一猫各司其职,撑着那年那个灰色的冬天。
锦明的冬天来的很早,路边街旁的树枝很早就已经变得光秃秃,偶尔闹天,一阵一阵的风来把天气吹的更冷。
十一月底,在锦明已经要穿羽绒服。
那段时间池黎忙的焦头烂额,一边学雅思,一边忙着汇总申请资料,日夜颠倒连轴转,人都瘦了好几斤。
郭引贤大老远飞过来看她,看见池黎那一副憔悴巴巴的样子,给她心疼的不行,当即在锦明租了房子,陪着池黎住了一个多月。
同样的,那段时间的符霄也没好到哪去。
自从和昆兴签了合同,符霄这个老板的位子算是坐稳了,工作室进了不少新人,阿浩也升了官。
杨昆对他赏识有加,符霄的很多提案他都仔细看过,看完有时会觉得这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人会有的远见,说他年轻人有闯劲儿,有魄力。
和杨昆的合作无疑是顺利的,这就好比伯乐遇上了千里马,难能的机遇,所以越是顺利越是不能让人失望,很多事情符霄都情愿自己亲力亲为。
景区智慧系统第一次投入实际是在那年的十二月末,千里之外的绥城。
符霄放心不下,每天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系统上那点事,全是自己心血,他没办法假手于人,只能亲自跟进,所以那段时间他没在锦明。
符霄不在锦明,郭引贤倒是在。她每天都在家,照顾池黎,按时按点地做好饭,然后等她上完课回来。
这种规律到不行的生活,有时都会让池黎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
并且,好像还在和符霄早恋。
自从郭引贤来了锦明,两人就再次心照不宣地做起了地下党接头人,打个电话都得偷偷摸摸。
两人都忙,打电话频率自然不高,几天一次。偶尔打视频时,池黎看见屏幕里他灰头土脸的样儿,总是要嘲他一句。
日子一天天滑着过,有规律的生活更让人觉得时间额外的快。
次年三月,池黎终于收到了来自伦敦的offer。
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所有人都觉得她能做到。
一个人洗衣服洗了太久,连外边的天气都分辨不出是好是坏。
她难得松了口气,崩了大半年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
焦紫琦得知了这个好消息,迫不及待地约她见面,那会儿她正在锦明当地一家十分不错的外企当实习生。
工作都那样,没有一个是好做的。
焦紫琦难能请了假,一见面就拉着池黎说了不少职场上的恶心事,说他们部门的秃头老总是怎么欺负实习生,又说跟她同批次的同事是怎么耍小心思。
总之一句话总结下来就是哪哪都没有学校好。
池黎笑她一句,说你也学点英语就知道了。
焦紫琦听了连连摆手。
两人在钻石国际逛了逛,池黎给焦紫琦买了个包当入职礼物,焦紫琦推辞半天,最后还是没能扭的过,挑了个餐厅请池黎吃大餐。
饭间,焦紫琦倏地想起来个事。
她说:“你知道廉易歆和康赫分手了吗?”
久违地听到这两个名字,池黎眼皮掀了掀。
康赫。
廉易歆。
上次听见这俩名字放一起,好像还是去年秋天,也是从焦紫琦这。这会儿又突然说起来,让池黎有一瞬间的恍惚。
池黎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她不知道,况且她觉得这是早晚的事。
焦紫琦接着说:“听说可劲爆了!廉易歆在二餐后边的那条小路上和人接吻,被康赫舍友拍下来发给他了。当天晚上就分了,听说廉易歆那个出轨对象是个建筑学院的学弟。”
“还有这样的事?”池黎震惊。
焦紫琦连连点头,“说来康赫也可怜,怎么会和廉易歆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可能图新鲜吧。”池黎锐评一句-
智慧系统实地考察的三期正式结束也是在三月,和池黎收到offer前后脚。
符霄从绥城回来,终于不用再三天两头的飞来飞去出差。
两人难得得了闲,腻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变多,孩子也被短暂地接了回来自己养,好像回到了他们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喜上加喜的事太难得,为了庆祝,符霄鲜少地约了陈观南他们组起局。
他这些朋友几乎都是从小玩到大,小时候一起穿开裆裤的交情,关系近的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池黎和符霄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也跟他们也玩的开,谁什么脾气秉性,早就熟地不能再熟。
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兄弟的高兴事自己也跟着一起高兴,大家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吃了饭又去唱KTV,气氛高的好像明天就有人要结婚。
还是陆璟撺掇的,还是那个熟悉
的包间。
自从那几回事过后,陆璟每次站到这间屋子门前,都会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毕竟有点因缘际遇在里边,后来索性就把这间屋锁了起来,只接待符霄、彭聿风这几个熟人。
这会儿旧地重游,难免多了几分感慨。
旧人不去,新人又来。
陈观南刚进大厅就蓦地想起这事来,想起一年多前他们安抚“陷入失恋阴霾的符霄”的场景,于是揽着沈确的肩膀给她说:“这地方就是阿霄把池黎追到手的地方。”
沈确四下看了看,说:“是吗?”
陈观南点点头,再次痛苦地回忆起那天的经历:“那天晚上哥几个好心给他出主意,结果他把我们喝的烂醉,自己抱得美人归一声也没吭。还把我们丢在这一晚上。”
说完,陈观南故意白了符霄一眼。
符霄笑一声,装作没听到。
沈确看了看他们你来我往的眼神,对这事已经信了七分,但嘴上还是问:“还有这事?”
“当然啊。”陈观南对她这稍显质疑的语气略微不满。
对于这事,陆璟当然也有发言权。
他怒斥一声:“符霄那狗就不当人。”
话说的太大声,被符霄捶了下肩膀。
“当时都快十一月了,给我撂在这睡了一晚上,后来感冒一个星期都没好。”陆璟混不在意地揉了下肩膀,随即瞟了符霄一眼:“他倒是潇洒了。”
符霄笑着挑了下眉毛,没否认。
他们一说起这话题就没完,说的时候还总要把他从头到脚批判一遭,符霄早知道这个流程,急忙推他们进包间喝酒唱歌。
陆璟自己家的店,水果酒水都上的最好的。为了照顾女孩子,还特意让调酒师调了点度数不高的鸡尾酒。
彭聿风和陆璟霸占了话筒,池黎和沈确坐在一起聊天。
聊的话题杂的不行,从衣服到包,又从吉他到赛车。
要说起来,池黎和沈确其实性格差特别多,属于平时生活中遇到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那种人,可她俩自从认识却是意外的和。
池黎觉得沈确特酷,沈确觉得池黎特有个性,反正对方身上都有自己欣赏的点,一来二去也就越来越熟。
女生和女生坐一起,符霄和陈观南自然就成了被抛弃的对象,他俩挨着坐在沙发一角,听着彭聿风唱呕哑嘲哳的难听的歌。
陈观南皱着眉毛揉了揉耳朵,往两个正聊的火热的女孩那边望去一眼,又转过来看符霄,问:“池黎出去几年?”
符霄说:“快的话两年。”
陈观南愣了,他没想到这么久,反应过来后又轻微啧了一声,点评似的说一句:“你真够舍得的。”
符霄笑了,笑声轻的夹杂在音乐声中。
他偏头看向陈观南,以一种陈观南看不懂的表情说:“我舍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她想做向上飞的鸟,那我就不能做困住她的藤。”
第52章 破窗52给我老婆揉脚,荣幸之至。……
chapter52
从春天到夏天,从枝上嫩芽变成层层叠叠的绿叶。
小鸟越发欢快,蹦蹦跳跳站在藤蔓枝头,叽叽喳喳地唱歌。
随着日历越撕越薄,玻璃门一开一合间,艺术学院的银河展览馆再度开放。
众多学生的毕业设计被不断搬进那座艺术氛围浓厚的殿堂,等待人来观赏。这不仅是艺术家跨出校园的第一步,也是一场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的无限碰撞。
池黎的展品自然也位列其中。
一副名为《夏轨》的油画。
非典型的夏天色彩,亮色主导,对比色交错。乍一看看不出夏天的痕迹,但又哪哪都是夏天的影子。
符霄看见那幅画,是在正式展览的第二天。
他站在她的展位前,勾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射灯将那幅画照的更加鲜活。
来去人流如织,沸腾的人声顶着房顶。他们从那幅画面前经过,驻足,眨几下眼,投过去一条没有感情的视线,然后离开。
走马观花地看过一圈,脑子里连个印象都没留下,最后却还嘴像刀子似的锐评一句没什么新意。
这话落到池黎耳朵里,被她听了个正着,她也只是没什么所谓地翻过去一个白眼。
不敢说他们的毕设到底有多好,但终归是懂行的人太少。
她默默叹了口气,牵起符霄的手,想要带他去别的地方转一转。步子还没抬起来,就被人拽着手拉回来。
一个惯性下来,将她贴到他身上贴的紧。
池黎缓缓抬眼,往他那看过去,看见他那认真炽热的眼神,正盯着她的画看的仔细。
于是她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符霄看了许久都没说话,池黎才晃了晃他的手,故意调侃的语气问他说:“理工科大神的艺术细胞也开窍了?”
符霄垂下来一眼,“刚开的。”
“怎么开的?”
“看到我老婆的画开的。”他没皮没脸地笑着说完,用下巴尖点了点那幅色彩碰撞十分明显的画。
池黎扯他手一下,又不咸不淡地拿眼翻他,觉得他这是在故意找趣。
符霄被她那一眼翻地笑了声,扬起两人互相勾着的手往前边画面上指了指,问她这画画的到底是什么。
池黎卖了个关子让他自己猜。
符霄不懂画,也没有那么多艺术细胞,但看到这画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但偏就想不起来。
越想不到越着急,越急越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盯着看了许久,看那画面上斑驳交错的的色彩纹理,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约摸看了五分钟之后,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断笼上后脑,记忆浮出水面。
符霄眉头跳了下,转头看向池黎,滞愣两秒,看见她的眼睛后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然后又去看那幅画,企图找到点确切的证据。
他又看过一遭,才稍有迟钝地问她:“是不是启屏山?”
池黎笑了,点点头。
“还不算太傻。”
“怎么想起来画那了?”符霄问。
“就想画呗。”她答地含糊。
符霄怎么会不知道个她,从来没有个一时兴起的说法。她肚子里墨水多,脑袋里弯弯绕绕更多,有的东西太矫情,她不愿意自己说,就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盖过去,然后等着人问。
有的时候她用这招,符霄是知道的,但他偏就故意使坏地不去问。
比如今天。
符霄看看她,又看看画,心底笑一声,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想起来那年夏天在启屏山的经历。
一段不怎么美好的毕业旅行给他带来了一个上天注定的爱人。
……
毕设展览圆满结束,三五好友接二连三地约起了临毕业前的“最后晚餐”,在那个烈日骄阳如火烧的夏天,池黎从锦明大学毕业了。
郭引贤特意千里迢迢过来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连带着池耀刚一起。
池黎陪他们逛了校园,又一起去她吃了四年的学生食堂体验了一下寡淡无味的饭菜。
他们在锦明待了三天,池耀刚颇有兴致地要求要去看看当地的景点。池黎望了望窗外已经被晒蔫的叶子,十分不想动地,但最终还是没能忸的过她爸,顶着大太阳陪着他们逛了两天。
第一天去的千越阁,第二天逛的微阳湖。
两天天气还不错,都是大晴天带着点小风。
通常是池黎和郭引贤并排着走在前,池耀刚慢慢悠悠溜达着跟在后边,可无论走到哪,他们三口后边都跟了条尾巴。
池黎在第一天下午就发现那尾巴了。
因为在景区门口的停车场上发现了他的车。
来来回回坐了那么多次,怎么会认不出,池黎一眼就看见了,看的她眼皮直跳。
她立刻回头,对着背后扫了一大圈,也没看到符霄的身影。
倒惹的郭引贤跟着她频频回头,问她怎么了。
池黎摇摇头,说没事。
又往外走出几步之后,池黎还是撒开了郭引贤的手,借着上厕所的缘由,再次回到了景区。
她有点迫切地想见符霄。
鞋底踏进园区青石板阶,手机也贴到了耳边,一通刚打出去的电话嘟嘟两声后,还没来得及接听,就被那头挂断。
池黎不信邪,又拨过去一个。
耳边电话声持续地嘟嘟响。
她脚步没停,顺着条小路往靠近水边的亭子走去,那边有阴凉。
烈日晒的她有些睁不开
眼,不知道符霄这人在耍什么把戏。
已经有几天没见,上次见面还是毕业典礼前一天的晚上,两人在家里做了个昏天黑地,许是离别在即,说不出口的情绪总要换一种方式宣泄。
符霄那晚兴致很高,深色瞳仁里蕴着无尽黑夜,他掐着她的腰,用头去蹭她的脖颈,哄她换上好不容易从衣柜里翻出来的高中校服。
毕竟是他的衣服,上衣裤子都长,套在池黎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色晴。他替她卷好袖子,拉上拉链,胸前凸起的两点看的他眼睛发直。
这还没完,他又抬手去帮她绑头发,一个松松垮垮的高马尾。池黎像个洋娃娃似的任他摆弄,但他扎头发的技术实在太差,还是逼的她自己动手。
男人的恶趣味在那晚展露无疑。
思绪停留在这,耳边嘟嘟声还在继续,池黎开始有点恼了,眉毛压着眼睛压的厉害。
她把手机拿下来看,界面仍然停在那。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想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从背后拦住了腰。
池黎轻呼一声,肩膀承受到他头的重量,熟悉的气息瞬间笼罩住她。
符霄拿下巴蹭了她一下,明知故问地问道:“是在找我吗?”
池黎没给他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对刚才他反复不接电话的行为存气。
她转身过来面对他,犀利的眸子带着微微愠怒的光,说的话也不出好气:“跟着我们干什么?”
“不干什么。”符霄说,顿了两秒他又补:“我就是想我老婆了,想看看她。”
池黎瞪他一眼。
符霄装作没看到,反而去拉她的手晃了晃。
“我也没办法啊,我老婆不给我名分,想见她也只能偷偷跟着。”
“她爸妈来了,她就不理我了,这几天给我发的信息都少了。”
“你说她是不是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呀?”
一连几句控诉性发言,搞的池黎有些无语。
她停住被他晃了半天的手,眼皮无奈地往上掀起,问他:“你从哪学的这些绿茶发言?”
符霄不答,只是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池黎嗔他:“你别没事找事。”
“我哪找事了?我是真想你。”
他继续去勾她的手。
池黎被他攥的紧,抬眼看见他略微带着点可怜的表情,心也软了一下,说:“这不是没办法嘛。”
符霄撇撇嘴,他当然知道,但几天都看不到人,他也急。
“什么时候的飞机回南陵?”
池黎说:“后天。”
听见这个词以后,符霄肉眼可见地更不高兴了。他叹了口气,说:“还有两天。”
池黎别扭地嗯一声。
两天之后,她就要离开锦明,这也就意味着她和符霄见面的机会变得更少。
异国的问题还没来,他们首先要面对的是异地。
池黎知道他在想什么,刚要开口劝他,手里攥着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郭引贤的电话。
郭引贤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池黎含糊编了个瞎话说在回去的路上了。
简短两句对话匆匆结束,池黎挂了电话,对上符霄不太高兴的眼睛。
她晃了晃手机,无奈地跟他说:“我得回去了。”
符霄嗯她一声,可手上仍旧拉的紧。
这种背着人偷情的刺激感,裹着一层无奈的色彩笼罩在他们心头。
池黎安慰似的晃了晃他的手,终是没能克服的了临分别前的不舍,尤其是对上他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
她问符霄:“你晚上有时间吗?”
“有啊。”他点头,就等这一句呢,但还要装的面上不显地说:“问这个干什么?”
“我去见你啊。”
“大晚上的见面?”符霄惊喜地想笑。
池黎点点头。
“那你爸妈那边怎么办?”符霄又问。
“我自己住一间,但还是得等他们睡着。”池黎说,“所以可能得晚一点,行吗?”
符霄笑了,“那有什么不行?”
“行,我晚上回家里找你,你等我。”
“回家里?”
“对啊。”
“不用回家。”符霄清咳了一下,眼神飘渺到不远处的树梢上,“那什么……我在你同家酒店订了房。”
池黎:“!!!”
……
谈个恋爱谈的这么偷偷摸摸的,估计也只有他们俩了。
当天晚上,池黎披着条毯子出现在符霄房间门前。
因为时间太晚,干的又是不怎么正大光明的事,池黎连敲门都敲的小心。
她环顾四周之后才轻轻扣了两下门,心想符霄那点心机是不是全用在她身上了。
还没想出来个所以然,门就被从里边打开了,她被符霄一把捞进屋里,然后关门按在门板上,动作一气呵成。
突如其来的环境变化让池黎有些思维失调,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甚至没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就被堵住了嘴。
符霄捧着她的脸,吻的深情。
池黎仰着脸承受这个吻,双手熟练地环上他的腰,将他们的距离拉的更近,皮肤贴着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闷热潮湿的夏夜,他们躲在酒店玄关处接吻。
爱意喧嚣比得上仲夏的蝉鸣。
符霄一边亲她,撬她牙关,一边偷偷睁开眼,去看她迷蒙的表情。
这种感觉太刺激,比在家里刺激一万倍。
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她的唇,看她才刚睁开被吻的沾了水雾眼睛。明明已经亲过那么多次,池黎还是每次都会被他亲的迷蒙,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
符霄笑了笑,大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说:“你来的比我想的要早。”
池黎轻轻应了声,就着那个还没分开的姿势,又在他唇上亲了下,“我怕你着急。”
之前没觉得急,被她这句话一说才觉得急,又或许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看见了她这个人。
符霄又亲她几下,啄木鸟似的,然后才抱起人往里边走。
池黎搂着他脖子,四下看了看他这间房。
“我发现你这房间比我的大。”
“是吗?”
池黎嗯声,“比我那间大不少呢。”
“这就对了。”
“对什么?”
“我特意订的。”
“嗯?”池黎皱了下眉毛。
符霄平视她,笑的敞亮:“方便待会儿办事啊。”
池黎无语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符霄的脸皮越变越厚,以前还只是为了逗弄她而说几句情话,现在把床事挂在嘴边也能面不改色。
她恼怒地捶他肩膀一下,说:“你脑袋里能不能别总是那点龌龊事?”
听见这话,符霄笑的没皮没脸,“美人在怀,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把我放下。”
“放不了。”
符霄走也不走了,在原地站定,又把人往上掂了掂,就着姿势去亲她。
池黎被他这无赖的反应亲懵,瞬间睁大了眼睛,愣了下之后,去扒他肩膀那块的衣服。
皮肤裸露出来,肩膀和锁骨上的牙印仍然清晰。
池黎故意按了下那几处伤口,看起来不怎么心疼地说:“你这可都还没好呢。”
符霄被按地吃痛,倒吸了口凉气,偏头平视她,然后似乎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她一句:“我今儿可没带校服。”
校服。
上次那件校服。
他的。
不提还好,这个词一出来,池黎的大脑瞬间被一些记忆如洪水般地入侵。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红的像颗熟透的番茄。
想不到该用什么话反击,池黎只能偏过视线在他肩上重重捶上一下,然后听符霄笑的
更欢的声音。
符霄很满意她这反应,把人抱到床上坐。
池黎以为他要开始正餐了,但没想到符霄却帮她脱了鞋给她捏脚。
他今天本来就没想着折腾她,刚才那几句也就是故意逗她。
陪着逛了一天的景点,走那么多路,怎么可能不脚疼。池黎平时那么懒的一个人,多走几步路就嫌累,今天走的微信步数却在他那里排第一。
池黎被他捏的舒服,仰躺在大床上,问他什么时候学的这技术。
符霄说:“为了伺候你现学的。”
池黎显然不信,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了点,“你别哄我。”
“真的呢。”符霄接着揉,“你没来那会儿我还学着呢,手机解锁进去应该还是那个视频。”
闻言,池黎还真去捞他手机了。
不过不是为了去求证他说的,而是打开摄像头给他录像,录正在给他揉脚的符霄。
符霄早知她的意图,没避摄像头,反而大大方方把她的脚抬到了嘴边,亲了一下,然后说:“给我老婆揉脚,荣幸之至。”
……
六月十一号,池黎从锦明启程回了南陵,大学生活结束,她在锦明的生活也告一段落。
一个在南陵,一个在锦明,异国恋还没开始,异地恋就先开始了。
女朋友不在,符霄一心扑在了工作上。
有时候晚上下班回家,开门黑漆漆的一片,他就会晃神,觉得家里少了些人气,然后开灯看见家里池黎生活过的痕迹又会晃神一下。
现实太现实,他们不能常见,多数时间就靠一根电话线连着,有点像去年符霄出差那会儿的状态。
偶尔打个视频,看见屏幕里她生动的脸,符霄也知足。
公主继续被徐莞青养着,养的胖了不少,皮毛也亮亮的。
符霄每次去看孩子都会拍不少照片,然后给池黎发过去,而池黎每次都会毫不留情地评一句说:“霄霄,你闺女又胖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很快,符霄只要有时间就会去一趟南陵。见她。
有的时候时间紧,他就晚上到了跟她待一会儿早上再飞回来。或者池黎过来找他,符霄就会把公主接回来,一家三口团团圆圆。
从八月底开始,越来越浓厚的离别氛围笼罩在两人之间。
情绪总要发泄口,不然总会像洪水决堤般顷刻爆发。
那天晚上,池黎蹲在客厅阳台上收拾行李。
行李箱敞在面前,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又堆。
符霄单手叉腰站她边上,低头看着手机给她捋还需要带的东西。
池黎这人本就不是细心谨慎的那款,尤其是跟符霄在一起之后更甚,符霄总要替她想着。
“听说那边治安有点问题,偷手机现象很常见,明天带你去买几个备用机,别丢了手机联系不上你。”
“在那边要是遇上摆不平的事,就先给程野打电话找他帮你,他比我过去要快。电话我存你手机里了。”
符霄早就列了一个单子,条条项项列的整齐,尽量想到每一条她会用的到的。
他给念着上边的内容,池黎情绪一下就低了。
她这人太多愁善感。
池黎说:“符霄你这样会搞得我不想去了。”
符霄听愣了,池黎平时鲜少对他说这么有依赖性的话,搞得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当时站着,池黎蹲在他脚边,一高一低。
符霄低下脑袋看地上的她,长睫落下,毛绒发顶挡了光,脸上阴翳看不出表情。
他一时间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委婉的表达自己对她的不舍。
说你要不别走了?
说你想我了我就去看你?
哪能啊。
这些话都太空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该远走的就远走,该高飞的就高飞,人不能被困在一个阶段。
不就两年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符霄看着她,也蹲下了,把人抱在怀里,两人都不说话地依偎着,享受已经走入倒计时的温存-
九月二十号,池黎从南陵飞伦敦,他们的异国恋正式开始。
符霄没去送她,有郭引贤和池耀刚,人直接从南陵走的。
当天晚上符霄在工作室加了一夜的班。
在她走之前,符霄特意休了几天假,俩人去苏城玩了玩。
白天就逛逛景点,晚上回酒店依偎在一起看电影。
该做的事一点没少,符霄觉得那几天的池黎格外勾人,火烧了又烧。
在沙发,在床边或者在浴室,情到浓时池黎总会问他:“符霄你爱不爱我?”
符霄会回她说爱。
当然爱啊,怎么不爱,爱的死去活来。
第53章 破窗53曲雅凌。
chapter53
池黎到伦敦的那天是个大风天,发丝胡乱拍着脸,天空广阔,是一望无边的灰色。
她仰着脑袋望了好久,企图从那片天空中寻得一丝熟悉,但无果,最终还是被空气中混杂的气味提醒,这里是距离中国九千多公里的异国他乡。
尽管早已知道伦敦物价感人,但从机场到公寓这么远的距离,池黎还是选择了打车,大风天实属无奈,她只想快点找到能让她歇脚的地方。
Uber提前绑好了信用卡,很快有司机接单,她瞥了眼手机,拖着箱子去站台边上等,满眼的陌生不断触动着她的内心。
大风狠烈地刮脸,指尖也被冷空气侵袭,这种触感让池黎感到不适,她只能略显狼狈地抓着行李箱的拉杆,盼望着出租车能尽快来。
一切过的太快,以至于她现在还没什么实感,郭引贤嘱咐的话似乎还停留在耳边,而符霄那天晚上泛着水雾的眼睛还在眼前。
池黎晃了晃脑子,努力不让回忆迁起想家的情绪,偏头看向十字路口,正巧看见有辆车迎面开来。
眯眼看了看车牌号码,和手机上显示的数字精准对上。
简单交涉后,笨拙地把两个行李箱拖上车,落座后排,她才有了些心情扫视窗外她即将生活的街道。
车门完全隔绝了坏天气。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空气,陌生的面孔。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充斥四肢百骸。
池黎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拍了张模糊的照片。
司机一路无言,车子在马路上疾驰,在天将要擦黑时将她送到了目的地。
提前联系好了的公寓,离学校只隔一条街。
听说房东三十几岁,是个混血,身上流着一半的中国血,起码能听得懂她说话。
池黎站在公寓门前看了看,将围巾往脖子上环了一圈,然后拖着箱子上台阶。
刚出机场就已经给房东打了电话,路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房东竟然还没到,池黎无奈叹口气,只能蹲在门口等。
想给符霄发信息吐槽一番,刚按亮屏幕,又想起来有该死的时差,算了算时间,国内现在已经快要凌晨三点。
她看着光标不断闪烁的对话框,愣了两秒,还是收了手机。
过了半个点,在门口蹲的她脚麻,还是没能见到个人影,池黎就有些恼了。
她再次给房东拨了电话,得到的还是几句毫不走心的“马上”“快了”等回复。
这情况简直不要太糟糕。
窗外风势好像越发大了,隔着走廊和窗子都能听得见怒号声。树枝偶尔刮在玻璃上,发出“吱吱”的响声。
池黎掀起眼皮往那边看了一眼,再眨眼又觉心里有些发酸,漫上手脚的无助感被满身疲惫压下,已分辨不来。
她现在只想快点见到房东,快点进屋,然后快点睡觉。
一秒被掰成三瓣,十分难熬,偏对门住户总有震天的摇滚乐隔着门板传出来,惹的池黎头疼。
这种堪比夜店的欢乐氛围放在这种情景下多少有点让她难以忍受。
她坐在行李箱上,单脚支着地面,不咸不淡地往对门那门板上撂过去一眼,带着些许怨气。
但没成想就这一眼,恰好与里边正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面
门开,一瞬间音乐声更大,夹杂的尖叫声精准地钻进池黎的耳朵。
听觉上的感官刺激让她的睫毛不自主抖了下,眼睛也睁得大了些。
出来的是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脑袋及腰卷发,配上一身暗红色吊带长裙,热烈的如同火烧。
池黎眼睛亮了亮,显然被眼前这人的形象吸引到。
女人看见池黎也是一愣,没想到门口杵着个人,就连反手关门的动作都被拖的停滞一瞬。但也就顿住了那半秒,很快她就关了门,从烟盒里敲出来一根烟,点上了。
风声和音乐声持续交杂。
池黎明目张胆地打量眼前的女人,同时女人也在上下打量池黎,默声的,并且颇有兴趣。
女人倚靠着门板,把池黎从头看到脚,视线丝毫不避讳。
沉默无声的意图交汇。
烟灰烧出来一截,女人随意弹了烟灰在地上,问出的第一句话是:“中国人?”
一个主动搭话的行为。
她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视线被吐出的烟雾蒙住几分,更给她添上了些许性感。
异国他乡的中国话在此刻听起来十分亲切,池黎点了下头,说是。
女人看见她这回应,视线移到她眼睛上,也点了下头。
这副装扮,初级留子,很好认。
女人没继续说话,也没再问池黎什么,只是安静地靠着门板抽完了那支烟。
她们隔着不远的距离,仅一条窄窄的过道。池黎坐着行李箱,微微仰着脑袋,看着她吸完了最后一口烟,然后吐了个漂亮的烟圈。
就好像是故意吐给她看的。
池黎偏了下头,有些奇怪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然而下一秒她的猜想就被证实。
女人从门板上起来,对她发出了邀请:“去我那玩会儿?”
说完用指尖往身后指了指,池黎的视线也跟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顿时觉得耳边的音乐噪声变得更吵。
她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谢绝了女人的好意。
女人也不再说话,离了这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那边扔了烟头,然后识趣地进屋去了。
房东在半刻钟之后到,给池黎开了门。她拖着疲惫到不行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检查了房间,尽管房东反复重复了好几遍这间房子没问题,但终归是自己看好了才安心。
等池黎看好了房子,又听完房东一通不怎么走心的嘱咐,房子里才落了个清静。
她在不大的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又跪到了窗前单人沙发上垂着头看外边的街道。
空气静谧,唯有灯光闪烁,不远处的LED大屏上广告间隔切换。
池黎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到屋子中央收拾行李。
客厅大灯开着,光正好打在她垂着的头上,小小一个影子,又落到开着的行李箱上。
她蹲在行李箱前,蹲了好久,也没有动作。
手机就在旁边,一抬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
空空荡荡的新住处,似乎只有她和这两个行李箱是旧识。
怎么想怎么别扭。
她思想挣扎许久,眉头皱了又皱,最终还是给符霄拨过去了一个电话-
那年英国的冬天特别冷,冷的简直出奇,池黎扛了好久还是生病了。
她窝在公寓不大的床上,用被子给自己围了好几层。
意识有些混沌,手也抬不起来。
又是一个阴天,外边的树枝又在刮玻璃。
很吵。
很烦。
很想哭。
她将被子盖到头上,努力往里边钻,企图寻得一丝温暖,也不想听那枯燥的树枝声,但终究是事与愿违,怎么盖还都是冷的。
手掌贴上额头,又贴上后背,哪哪都是烫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发烧了,但是没有药,没有热水,还没有力气。
一个人硬生生扛着这一切,没有任何时刻比这一刻还脆弱。
池黎抽了抽鼻子,撑起力气捞过来床边的手机。她想给符霄打电话,想听他的声音,想看他的脸,更恨不得立刻飞回国去找他。
眼睛有些发酸,浅浅蒙了层水雾,手机在被子里被按亮,有些晃眼。
进入主界面,屏幕上方的时间首先映入眼帘,清楚明白的数字扯了下她的神经,又将她刚才急切又委屈的心情一盆水浇灭。
伦敦比锦明慢八个小时。
符霄现在应该正在睡觉吧。
尽管脑袋里混沌得像生了锈,她还是想到了这该死的时差。
离的太远,符霄什么也做不了,半夜里的一通电话只会让他徒增担心。池黎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总是在他面前显得很矫情。
手指轻动,点进她和符霄的对话框,最新的一条仍然停留在昨天晚上符霄发给她的那条【宝宝早点睡】。
是条语音,一条两秒的语音。
池黎点开,放在耳边,反复听了好几遍。
都说人生病以后,各种情绪都会无限放大,池黎今天是真的体会到了。
真的是头一次这么想一个人。
昏昏沉沉听着他的声音,眼里窝着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迷糊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做了一个无厘头的梦,醒来以后身体还是发烫。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征兆。
她现在急需吃药退烧。
十分勉强地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池黎强撑起身子,从被子里出来,套上羽绒服,没什么办法地敲了敲对面的门。
那边又在开party,楼道里吵的不行,几乎一周好几次。
池黎忍着不适连续敲门敲了好多次,里边才有了回应。
给她开门的是个外国小哥,很壮一个人,站她面前像一堵墙。他看了看池黎那张苍白的脸,直问:“whathappen?”
池黎裹了下衣服,从门缝往里边望了望,跟他说要找那个中国女孩。
对方听懂了,一下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往屋里大喊一声叫人过来。
女人人还没到,声音倒扬得高,直问外国小哥什么事。小哥没答,只等她慢慢过来,待她站到了门前,才看见门口病恹恹的池黎。
她用了几秒将池黎上下打量了一遍,转头又跟小哥三言两语交涉完,这才问池黎:“你这是怎么了?”
池黎开门见山:“我想问你这附近哪有药店。”
女人想了想:“有是有,但我不知道它开没开着。最近天气太差,好多店都不开门。你知道的这群老外可不像咱们中国人那么有责任心。”
她一连说了好几句,话里话外的嫌弃,池黎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信息。她抽了下鼻子,说:“没事,我去看看,你告诉我大概在哪就行。”
女人没说话,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又叫她在门口等一下,随后自己去屋里揪了一件大衣出来,说:“我陪你去。”
池黎有点诧异,“不用,我自己能去。”
“你怎么去?走着去?”女人撇她一眼,话也说得不好听,“然后再撑着这副身子在路上晕倒被冻死?”
池黎不说话了,她确实人生地不熟。
女人没再管她的反应,直往屋里喊:“William,用下你的车!”
那人很爽快,得到的回答是随便用。
池黎又往里边望了望,问她说:“你这一屋子人怎么办?”
女人不太在意,“我不在他们玩的更自在。”
最终两人一起出了门。
女人说的对,离他们最近的药店果然没开门,铁链锁的紧紧的,连个临时联系的电话也没留下。
幸而有辆车,两人辗转多地才找到一间像样的药店,池黎在那打了一针,医生给她开了药。
天已经黑透,空气里潮湿的不行,混着风拍在人身上。
女人开车带她回去,池黎坐在副驾驶。
回去的路上,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些话题,尽管女人总是出言不逊。
最后池黎问她叫什么。
女人吸一口指尖的烟,外边寒风从车窗开着的缝隙中灌进来。
她说:“曲雅凌。”
第54章 破窗54大熊猫可比你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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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程路十分顺利,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回到公寓。
曲雅凌在公寓门口停了车,叫池黎先回去。
这条街路太窄,没有方便停车的地方,隔两条街那边才有个小型停车场,William过来玩一般都把车放那。
本着从哪拿的就放回哪去的原则,她得把车给人还回去。
两人在公寓门口分别,曲雅凌没多在意。
她从不是个细心的人,粗枝大叶地惯了,嘱咐人吃了药好好睡一觉的话她说不出,甚至脑子里压根都不会有这些字眼的排列组合。
把车子开回去停好,又靠着车抽了支细烟,曲雅凌盯着那片早已黑的不行的天空缓了缓神,这才哼着小曲慢慢悠悠地溜达回公寓。
稀稀散散的路灯,几间苟延残喘的店铺。她无所谓地扫过去几眼,莫名想起那年刚到这边时的情景,心里暗讽几句,视线再回来,才隐约看见公寓门厅玻璃大门后边站了个人。
隔着挺远的距离,看不真切,又往前走了几步,曲雅凌才辨认出来那人是池黎。
她戴着顶浅色毛线帽子,身上又严严实实套着一件及膝款羽绒服,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脖子上,贴着下巴尖。此时双手放在口袋里,胳膊弯着,显得整个人都有点臃肿。
曲雅凌有点意外,没懂池黎这是什么操作,按照她脑子里自动规划的,池黎这会儿早已应该吃完了药躺在床上睡大觉。
她的不解连带着眉毛也轻轻上挑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顺着那条不断灌风的街。
与此同时,池黎也看见了她。
一抹靓丽的蓝色。
曲雅凌动作很快,兴许是被那冷风逼的,两步就上了台阶,然后干脆利落地开门。
寒气从门缝涌入,又很快被隔绝在门外。
曲雅凌的视线落在池黎脸上,颇为不解的眼神,静默两秒,然后才问她:“怎么没上楼?”
“想到还没跟你道谢。”话音刚落她就接了这一句。
池黎转过身来面对她,抬手将帽子边缘抬得高了些,露出更为清晰的红扑扑的脸。
于是曲雅凌又看她一眼。
看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耳边过去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直接无所谓地笑了声,“没想到你这人这么客气。”
“客气点没什么不好。”池黎说。
曲雅凌再次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梯间,上楼。
曲雅凌是前边那个,踩到楼梯间地板的那一刻,就开始脱身上的外套。池黎跟在她身后,隔着不到一步的距离,能看见她挺偏的一个背影。
曲雅凌那件外套有个个性的设计,在脖子那块,几条皮线缠着,被她随手抓了个蝴蝶结。好看是好看,但这会儿偏就解不开,也不知道是走路时甩的,还是被大风吹的乱成一团。
池黎在后边跟着都明显看出来她抬着胳膊跟那几条绳子较劲的样儿了。
但好在曲雅凌不是个急性子,没有被那几条破绳子逼疯,暂时解不开也没什么所谓,她随意拽了把衣服领子也就作罢。
那会儿人已经站到了楼梯半层处的平地上,借着要向上转弯的动作,曲雅凌回头瞅了一眼池黎,发现她也在脱外套。
池黎的手刚好停在外套拉链上,往下拉下去一小节,露出半截细脖颈。
刚才那一针的药效这会儿好像才上来,催的人更热,池黎的头有些发昏,蹬台阶也成了力气活,但相比之前好像要被冻死的那架势简直不要好太多。
曲雅凌偏头瞅她一眼,注意到她手边即将拉到底的拉链,好心提醒一句:“没退烧就先别脱衣服。”
池黎闻声看过来,领了她的好意,没再接着脱。
曲雅凌又往后瞟她一眼,然后在半层之上的第一节台阶处停了脚步,侧身向墙边靠了靠,后背险些贴上。
池黎眼看着她这动作使得面前空出来一块地,然后曲雅凌朝她投了个眼风。轻飘飘的一眼,紧接着又往楼上那个方向抬了下下巴,连起来很好懂,意思是让她先走。
池黎没拒绝,错着她身前那个空位过去,两人就这样换了个个,再次一前一后上楼。
曲雅凌这人也有意思,快到四层时,在转过弯来的楼道故意外放出来一首歌,惹得池黎回头看她。曲雅凌也意识到她的视线,于是抬眼跟她对上短暂一瞬,两人默契地停在那个楼梯间的原地。
声音被她调的大,在窄小的楼道显得更为清晰。
前奏入耳的时候池黎还没意识到那歌是什么,只觉得有点耳熟。往后看曲雅凌,她正低着脑袋对屏幕,似乎也觉得开头那几句不够直接,索性把进度条往后拉了一半。她这会儿就有点想笑了,在那几句具体歌词出来之前。
嘴角弧度微起,紧接着隔了不到半秒,池黎也听见了那几句。
“左三圈右三圈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池黎:“……”
曲雅凌直接笑出声,池黎虽然有点不太能理解,但也跟着她笑。
两个中国人在异国他乡的楼道里听这首歌未免有些太过滑稽。
脍炙人口的那几句被放完,曲雅凌按下了暂停键,随后扬起手机朝池黎晃了晃,告诉她:“要说的都在歌里了啊。”
池黎一下子反应过来,意识到她这人有意思的点,随后轻笑一声,说:“收到了。”
这算的上是她们正式打交道的第一次。
转进楼道,嘈杂的音乐声响透过门板让人听得清楚,都不用动脑子想,就知道来自哪一家。
池黎往曲雅凌的家那个方向落过去一眼,客观评了一句:“你家真吵。”
曲雅凌没反驳,只无所谓地轻笑了声,说:“估计一会儿就散了。”
她们在各自家门口分别,临进门前,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经过这一遭,池黎勉强判断出来曲雅凌应该是个好人。
来不及细想那些覆了尘土的道听途说,进了屋第一件事是去烧了壶热水,然后吃药。
以最快的速度躺到床上,将被子裹了个严实,池黎才感觉到一丝皮肉和骨头重新相接到一起的安全感。
那种生病濒死的感觉简直太可怕,让人处在寒冰地窖又或是云端,飘飘忽忽不能自已。思维编织在一起,织成一张网,好多张脸孔不停地交替变换,郭引贤、符霄、苏可星……乱的不行。
但很快药物起效,池黎昏昏睡去。
……
再醒来,屋里窗外都是黑的。
窗帘没完全拉上,留了个小缝,黑夜将那缝隙填满,不知道哪间房顶开着的灯有些晃池黎的眼。
头有些痛,思维还是慢的跟不上,甚至有些像是宿醉之后的反应。
池黎仰面躺在床上缓了几秒,深深吐出一口气之后,才从被子里抽出手在额头上探了探。
跟手相比一片凉,已经不再烧了,好事。
她又缓了几秒,勉强撑起身子拨开了床头的小灯。手机在床头柜上安静躺着,和先前的她一样,池黎顺手给它捞过来。
按亮屏幕,显示时间已经快要接近凌晨两点。
怪不得这么黑。
池黎眨了下眼,给手机解锁。杂七杂八的信息扑面而来,吵的她眼睛疼。她胡乱地翻着,往下滑了两下,发现符霄在两个多小时以前给她打过视频电话。连着两个。
她当然都没接到,因为睡的太沉,手机也被静音了。
大致算了下时间,那会儿应是国内的早上,估计是他刚起床想她了才打过来的电话,可是池黎没有接到,所以他打了一个又一个。
看着对话框里显示的接连两条“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信息,池黎忽地有点鼻头发酸。
她真的太需要符霄了。
这种在生病时期自然产生并且被无限放大的依赖感,在池黎多次刻意逃避之后,还是以这种方式被主动找上了家门。
她从被子中彻底坐了起来,盯着光标不断闪烁的对话框愣了两秒,然后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去开卧室里最亮的那一盏灯。
顾不上现在时间几点,也管不得符霄那边到底有没有工作,甚至连往常她总爱为了不让人觉得她太矫情而做的思想斗争都没有,就急不可耐地拨过去一个电话。
单人沙发紧挨着窗边,夜景被一扇稍显破旧的窗帘隔开,池黎把自己摔进那沙发里,又
顺手拽了一把窗帘布,企图把它拉的更严实。
外边似乎仍有冷风呼啸,隐约能听见树杈子刮着窗户玻璃的声音,但屋里电话声音更响,每一声都牵着池黎的神经,将那风声彻底盖过。
池黎一眼不落地盯着屏幕,看见上边映照出自己的脸,有些苍白。好难看。
她忍不住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有些懊悔没有在拨电话之前涂个口红。
只一瞬间的失神,电话在那头被接通,占据满屏的池黎的面孔瞬间被符霄取代。
光说那一瞬间,视觉冲击还挺大的。
而且不光视觉,还有听觉。
因为随着那张大脸占据整个屏幕,耳边听到的第一声是他极为亲昵叫她的“宝宝”。
一句略微带着点沙哑嗓音,池黎在翻转混乱的睡梦中不断幻听的“宝宝”。
她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想哭了。
不知道干嘛要这么脆弱。
池黎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这种好像一拳头就能被生活击倒的她。
符霄揉了揉眼睛,从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起来,很敏锐地察觉到池黎的情绪不对。所以他问了第二句:“宝宝,怎么了?”
很沉的声音,有些许模糊,带着点他刚睡醒的倦怠感。
池黎的眼睛更酸了,好像有层水雾不断覆盖上来。她学着他的样子也揉了揉眼睛,才意识到符霄满脸倦怠的神色。
头发有些散乱,眼底乌青一片,就连望向她的眼神都少些往日里的锐气。
池黎掩饰性地抽一记鼻子,没回他的问题,倒是反问他一句:“你怎么了?”
谁都没回对方的问题,而是大眼瞪小眼地对着看了半天。
上次打电话还是四天前,之前约定好的每天一个电话不自觉就被席卷进了异国的时间漩涡中。八个多小时的时差,因为顾虑对方而总要算来算去,这场存在时差的关系中似乎不允许存在一个因为一时兴起而拨打的电话。
池黎仔细看着他的脸,从额头看向下巴颏。符霄也不说话,就配合地让她这么盯着看。
看了许久,池黎又问他一句:“符霄,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要不然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
要不然为什么好几天都不给我打一个电话。
她似乎有太多埋怨的话想说,一句又一句,叠加在一起而不知道究竟该说哪一句。
符霄看见她那满眼心疼的眼睛,也摸得清她脑袋里翻腾的东西,眉头瞬间拧起了弧度。
他拿掉了腿上盖着的毯子,后仰着靠进了沙发椅背,挑了几句简单的话解释给她说:“宝宝,我没事,有黑眼圈纯是因为加班加的,有个程序搞不好,阿浩也连着通宵好几天了。”
“是不是看起来有点像大熊猫?”符霄又自嘲一句,对着屏幕摸了摸自己眼底的乌青。
池黎一下就被他这比喻逗的想笑,瞅他一眼,说:“大熊猫可比你好看多了。”
符霄没反驳,毕竟他女朋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只得陪着笑两声。
池黎又问他:“你笑什么?”
“觉得我老婆说得对。”
池黎白他一眼,被他给抓住,“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池黎又白他一眼,看起来他是真没事。
“你别总是不要命似的加班,我不在你也得按时按点的睡觉吃饭,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累了就休息一会儿,要不然我会担心……”她接连说了好多句,把自己心底关心的话一股脑地全都抛向他,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再认真听。
符霄确实听的不认真,他的注意力有三分之二都集中在她脸上。
他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小嘴,也注意到她略微发白的神色,再结合起刚开始她那不自然的情绪,还有意外的电话时间,符霄一下就知道她是生病了。但他也知道依照池黎那副倔强的性子,她从来都不会把自己软弱的一面示人,即使是他。
听她细细碎碎地说着关心自己的话,又讲起来自己下下个月要参加一个挺大的比赛,符霄也见缝插针地回应她。
黑夜里即使开着灯也是黑夜。
符霄盯着她可怜巴巴的小脸,怎么看都是一副苦相,不由得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当初没有过多挽留就赞同她去留学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他眉毛拧的愈发紧,被池黎看出来问他:“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符霄这才意识到,然后用手按了按眉心,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池黎愣了下,以为他那么久没说是因为没看出来,这下被他点出来,只得说:“是生病了,但是现在已经好了。”
符霄不太相信她这话,一副质疑的眼神去望她的眼睛,“刚才怎么不和我说病了?”
池黎无言。
符霄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止不住的心疼,刚想开口说话,办公室门外仅隔着一扇玻璃门的工位处,扬过来高高一声——
“霄哥!浩哥找你!那边程序好像又出问题了!”
符霄被这一声拉走了视线,向着远方落过去一眼。
池黎看见他的视线偏移,当然也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喊声。看起来符霄最近是真的忙,她不能继续耽误他,于是池黎紧忙说:“你快点去忙吧,有时间咱们再打电话。”
符霄的视线被拉回来,盯着她的脸迟疑了半秒,最终只说了一句“宝宝,你照顾好自己”,就匆匆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再次回归到对话框状态。
池黎盘腿坐在沙发上呆呆盯了几秒,然后熄了手机屏。
第55章 破窗55失去的东西再也补不回来。……
chapter55
伦敦的冬天远没有锦明或者南陵那么暖和,阴郁又潮湿,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雾也是常有,带着水汽,将城市和行人全部笼罩进那场灰白之中。
池黎日复一日地辗转在那场朦胧的雾中,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她讨厌这边的破天气,也讨厌自己总是乱糟糟的心情,更讨厌那种从脚底升腾到后脑的寂寞感。
心情不愉悦,身体难免受到拖累,继上次发烧过后,池黎又生了场大病。原先在国内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体素质,谁承想到了这边以后竟接二连三地在生存问题上受到挑战。
不过好在那会儿她已经和曲雅凌熟悉一点了,有曲雅凌帮衬着,生病的日子相对而言也没有那么难熬。
池黎渐渐适应了这边的生活节奏,开始得心应手地处理生活中遇到的一切难题。她不断缩小着语言差异,也慢慢交到了新朋友,甚至知道了伦敦的哪家中国餐馆最好吃。
冬天的大风透着阴冷吹走一天又一天的时间,眼瞅着就走到了一年的尾声。
元旦、生日和春节,一个接着一个。
那个月池黎的课特别多,写不完的论文,数不清的作业,早出晚归都成了她的标配。
而那个月,池黎觉得对门家里开party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半夜临睡之前都还能听得到高低起伏不停的嘈杂声,然后她就会摸出手机给曲雅凌发那个常用的“请安静”的表情包,通常情况下,后者二十分钟内就能结束战斗,然后把她的这堆狐朋狗友送出家门。
似乎从上次开车带她去看过病之后,曲雅凌就自动把池黎归到了自己的朋友圈子里,每次开party都过来叫她,自己得了瓶好酒也叫池黎陪着她一起尝。
池黎开始那会儿还不大好意思去,后来和曲雅凌多打
了几次照面,越来越熟,也就自然而然地掺和到一块去了。
但她过去的玩的次数还是少,几乎一只手就能数的清,后来随着课越来越多,也就更没有精力了。她情愿躺在公寓床上当条死鱼,也不愿意去听对面那群人鬼哭狼嚎。
就连曲雅凌那个外国朋友William都问她说:你那个漂亮的中国朋友去哪了。每当这时候曲雅凌就会假装嫌弃似的翻个白眼,然后故意回一句:她嫌咱们烦。
很快春节,曲雅凌再次撺掇起了开party的大事,这次当然也叫了池黎,叫她过去一起包饺子跨年。
池黎这次没拒绝,毕竟是在国外过的第一个春节。
往年总该合家团圆的日子,今年乍一下只有她一个,倘若还是自己一个人闷在小公寓里吃着难吃的白人饭,那简直太憋屈。这下正好有了曲雅凌的邀请,也好做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曲雅凌是个显而易见的j人,将一切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会儿她正陪着几个人在厨房里搅馅,而池黎被她从对面薅过来之后就按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她知道池黎不会做饭,厨房自然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池黎对此无所谓,她服从曲雅凌一切合理的安排。
客厅最中央的桌子上放了台电脑,正气氛浓烈地播放着春晚。也不管到底有没有人看,声音倒是调的大,好似这节目调出来就只是为了听个声。
国内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纵然有黑夜罩着,想必也是灯火通明。
想到这,池黎偏头往窗外瞅了一眼,太阳正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再转头回来看一眼电脑屏幕,此情此景呈现在眼前多少有点割裂。
也不知道符霄在干什么。
半个多小时以前打过去的电话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回音。
池黎窝在沙发里,扣着只手机一直慢慢地转圈,脑袋里翻腾着的是符霄近期越发反常的行为。
面是见不到的,电话是是越来越少的,就连信息也总是隔三岔五地回。
这太不对劲。
所以在前几天,池黎生日那天,他们爆发了异国以来的第一次冷战。
要说多大的事其实也没有,不过是符霄把她的生日给忘了,一整天来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甚至没有一条信息。池黎知道他忙,也反复地劝自己没什么大不了,可事实就是摆在那里,越想不在意就越是在意,她没有办法自己和解,只能躲在卧室窗边的沙发独自流泪。
即使后来在她生日过后的第二天,符霄给她道了歉,也用了大力气哄她,但那道痕迹就是留在那里了。
池黎想不通。
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曲雅凌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她窝在沙发里盯着平静如水的手机屏幕发呆,于是扬声叫了她一嗓子,邀她去吃饺子。
池黎回头望她一眼,站起来,又顺手将手机摔进沙发里,跟着去了-
后来三月,池黎被导师推荐参加了一个名为“匹林修斯”的国际绘画大赛。
这比赛含金量挺高,毕竟是国际性质的,他们圈子里现在比较有名气的那几个艺术家,要算起来,最开始都是从这走出去的。
如果说刚来伦敦那会儿只是语言和风土人情上的适应,那这场比赛就是对她的试水。
池黎十分重视这场比赛,从前几个月就一直密切关注。没灵感就满伦敦地找,坐地铁,坐巴士,看看条条大道,欣赏泰晤士河。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灵感,画了好几版草图才定下来个大框架。画画无疑是磨人精气的,池黎不断地熬着大夜,有时候干脆一个通宵,那段时间曲雅凌那的好酒都被她喝了个遍。
曲雅凌说她是“盗酒鬼”,又兴致冲冲地陪着她一起喝,有时候两人一起喝到天亮,有一搭没一搭地安静地聊天。
有天喝高了,曲雅凌说要给她介绍一个中国帅哥,她以为她没有男朋友。结果池黎说有,曲雅凌着实震惊,说以前没听你说过。
池黎笑笑,说你也没问过。
也就是那段时间,池黎和符霄的联系越来越少。
最最开始,他们是一天一个电话,即使说不了两句也会象征性的见一面。可后来变成三天一个,再后来是五天。视频电话被语音取代,而语音又被三五条信息取代。
池黎清楚地意识到那好像是分手的前奏。
她意识到符霄的反常,也问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他总是摇摇头,装做轻松地说一句没事。
但池黎却总能清楚地窥见他眼底的乌青。
他不愿意和她说,池黎便不再多问,她生气也只是自顾自地生气,冷战是她最常用的方式。
虽然很没有意义,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是没想过要给符霄一个台阶下,想着符霄只要给她打个电话哄她两句这都行。
可是他没有。
池黎不联系,他也就不联系。而当符霄联系她,她又会别扭地装作没看见耍起小性子。
她这人就这样,特别没有安全感,因为小时候贺旋和池耀刚都没给过她。
她这会儿一个人在英国,说不孤单都是假的,但她从来不和符霄讨论这些。本来就是别扭的性格,好多事你不问她就不会说。
包括和符霄的关系上也是一样。她不会主动,喜欢不说喜欢,爱也不说爱。
要说起来最最开始,她答应和符霄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他新鲜,因为符霄无论是在外形上还是内在的那些东西都恰好在她的点上,所以她打算给自己玩一次的机会。
她给了自己两个月的时间,可到两个月的节点上她明显地感到意犹未尽,于是又把时间拖长,长到一个她自己也把控不了的时间。
后来她渐渐意识到不对,是在符霄千里迢迢跑过来给她过生日。
他那句“来找我”直接把她看的眼眶一热,到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是记忆犹新。
是的,从那会儿起,池黎已经对符霄产生依赖感了。
在遇见符霄之前,池黎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不婚主义者,或许是因为贺旋和池耀刚那段糟糕透顶的婚姻,又或许是她对自己本就没有什么信心。
她曾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腻,符霄也会腻,然后一拍两散,最好的结局。
但在爱她这件事上,符霄好像一直都是个高手。
她渐渐依赖他,渐渐离不开他,渐渐开始对他用真心。
但相比起来爱他,池黎更爱她自己。她需要的是安全感,一种从一而终、非她不可的安全感。
所以当她意识到符霄的冷落和那些蛛丝马迹的反常,她就开始渐渐的清醒,开始考虑现实和未来。
感情慢慢变得拖沓,任谁都会累。
池黎仔细想了两天,反反复复。
情绪薄弱到一定程度,人就会变得混乱又清醒。
直到四月十三号,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给符霄拨了个电话。
没人接。
然后她就接着打,免提开着,嘟嘟声回绕在整个房间。
她坐在床上等着电话自动挂断,就这么一直持续。
窗外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悬在天际,几片稀疏的云。
直到打到第七个,那边终于有人接了。
最先入耳的声响似是文件翻动的摩擦声。
她将那声音自动忽略,又不想听他说第一句,怕会动摇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决定,于是直接劈头一句:“符霄,咱们分手。”
果断又决绝。
这是她思虑了好几天的决定,不断犹疑又不断坚定,思绪拉扯伤口,甜蜜碎片侵袭大脑。孤舟飘摇在波澜起伏的大海中,最后还是找到了这样一个海岸。
那边显然被这劈头一句盖了个措手不及,愣了许久,才找回声音。
他说:“这是什么意思?”
池黎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了,但她还是原封不动地又重复一遍:“我说,咱们分手。”
“你发什么疯?”符霄声音也拔高了,脱口而出这一句。
池黎料到他会这么说,情绪不动地回他:“咱们就到这吧。”
说完她还怕不够,又补一句:“真的。”
这几句话已经是她的极限,声音马上就要变调,指尖的冰凉似乎也要蔓延到手心。
没等那边回话,池黎就直接挂了电话,关机。
她像是一个懦弱的逃兵。
这通电话,似是解脱,好像压在身上的巨大包袱突然被卸下。
池黎沉沉呼出一口气,从床上起来站到了窗边。
她仰头盯着那片天空,站了好久。
好像还是那几片云彩 。
眼前不断蓄着雾,渐渐模糊到看不清天空,又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它们汇聚到一起,眼泪无声地从眼眶中洇出来,她用手背去擦,眼泪却变得更大颗,直接滴在地上。
失去的东西再也补不回来。
第56章 破窗56上卷完。
chapter56
那是池黎在伦敦的第一个春。
符霄买了时间最近的航班,飞了十七个小时去见她,准确地说是去挽回她。
他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不应该就这样结束,至少不应该是被一通连面都见不到的电话宣告结果。要分手就分的清楚一点,让他知道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就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分手扔给给他,他接受不了。
感情确实没有一帆风顺的,何况还是异地,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毕竟当局者迷,他现在只觉得这是麻绳专挑细处断。
事业打拼的一团糟,当初爱的死去活来的女朋友也要和他分手,这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致命感差点让他难以呼吸,就像被命运重重抓住了喉咙。
他在那漫长的十七个小时中飘飘欲坠,脑子里如同走马灯般不停变化,就连疲惫到了极点的睡梦中都是她的身影。
一种快要溺水的窒息感。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少一个脚印都走不到今天这个局面,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的混蛋表现,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糟糕的男朋友。
看来分手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或许是从她那次生病在电话中落寞的眼神,又或许是从春节过后骤然减少的短信频率。
他早该发现的。
一路颠簸,半睡半醒,符霄在第二天的下午六点落地到了伦敦。
孑然一身,又不修边幅,除手机外,全身上下只有口袋里的一包烟。
他在机场外的站台上默默抽完了一支烟,又盯着不远处指示牌上的英文字母发了十分钟的呆,才打车前往池黎所居住的公寓。
内心的忐忑与未知彻底盖过了初次踏上这片土地的陌生,符霄只觉得头很疼,又觉得那天的天气太差。
几十分钟的车程,符霄被安全送至那所公寓的楼下。
他站在门前的鹅卵石街道边,细细打量着池黎所生活过的这片区域,那是她曾经和他分享过的属于她的生活碎片。
那时候没有时间细看,粗略一眼后只留下个大致印象,这下倒是亲眼看见了。
符霄默默叹了口气,抬脚走进了公寓。
窄小的楼道,把情绪也烘得敏感,那些藏在夜里的思念跳跃在沸腾的血液里,好像快要冲破大脑表层,又被清醒的意识逐步按压。
他想象不到自己见到她的第一眼会是什么反应,在这一时刻,“分手”的那个情节似乎都已成了次要,而关键点是他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符霄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不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究竟会是什么,站在那扇门前,只觉得心脏跳得更快。
他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抬手按下了门铃。
叮咚一声。
很清晰。
但等待他的却是无声的应答。
门铃按了一遍又一遍,电话拨过去也显示手机关机,她没给他开门。
符霄清楚地知道她在,也料到了见到她的人不会那么容易,但真等到这种拒绝沟通的态度呈现在他面前,他才真正意识到她说分手这件事的严重性。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他。
池黎在第一声门铃响起的时候就从猫眼里看到他了。
震惊、动摇,百味杂陈。
心脏像是狠狠被抓了一把,透不过气。
池黎从那个小洞中不断窥视他,看他站在门前的焦急神色。
她从没见过如此潦草的符霄。
头发长的快要遮过眼睛,倦怠的神色,眼底的乌青,就连他下巴上冒出的青青胡茬都在不断提醒着池黎他的状态非常不好。
池黎抬手捂住了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眼底却不自觉地冒出了一层水雾,不到半秒就撑满了眼眶。
她狼狈不堪地给自己擦眼,又继续透过猫眼去看门外的他。
室内漆黑,一遍又一遍的门铃声在反复提醒她开门,可是她没有。
她得对自己狠心一点,对他也是。
两人隔着那扇门板一个比一个心碎,门里的池黎像个胆小鬼一样在无声地掉眼泪,而外边的符霄每按一下门铃眼睛就要红一圈,最后还是对门的曲雅凌实在受不了门铃一直响,才出来结束了这场对峙。
那会儿的曲雅凌根本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她只觉得池黎家的门铃吵的她没法好好看电视,结果一开门出来,看见走廊里站了个男人。
顿时她的眉毛就松下来了点,因为第六感告诉她这可能是个大八卦。
符霄听见动静,也在这时候转身,然后和曲雅凌看了个对脸。
说实话是有点尴尬的,而符霄的尴尬要比曲雅凌多,因为后者在符霄转过身的一瞬间就觉得这人眼熟了,这是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然后就开始在记忆里翻腾,企图找到和他一样的那张脸。
几分钟后,曲雅凌就意识到这人是符霄了。
当初还在明大的时候,她们宿舍里有个女孩追他追的跟什么似的,她和那女孩虽然算不上关系好,但对符霄那张脸记得还是挺深的。
不仅如此,曲雅凌这人还是个人精,她用几分钟的时间就大致捋清楚了符霄跟屋里那位的关系,震惊的同时,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蹦出来之前一起喝酒的时候,对池黎说的那些劝分不劝合的话。
曲雅凌有点无语了。
她扶着门框懊恼几秒,又朝着潦草的符霄淡淡瞟过来一眼,然后将功补过似的隔着门板朝池黎那屋里喊了几句话。
“池黎!”
“赶紧把这人弄进去,别让他按门铃了!”
“吵的老娘我睡不着觉!”
她知道池黎当然听得见,所以也故意带了几分语气。
曲雅凌喊完这几句,就立刻关门回去了,她太想逃离这片本就不属于她的战场。
那边门一关,走廊里又再次只剩下符霄一个人了。
一只潦草的心碎小狗。
池黎看见他那破碎的表情,心也不自觉地跟着疼起来,最终还是用手擦干了眼泪,给他开门。
她没让符霄进去坐,而是从门口的衣架上拽了件大衣套在自己身上,撂下句:“下楼说吧。”
动作连贯,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池黎转身就往楼梯间走,动作快的像风,快的符霄没看清她的脸。
他只能默默地跟着她下楼,盯着她若即若离的背影,眼眶里似乎有泪存着,和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说不出话。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楼道,最终在楼下花丛旁站定。
一如既往的坏天气,四月多的冷风仍然有些刮脸。
符霄小小心翼翼地站到她的身边,然后看见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他觉得池黎好像比之前瘦了些,又似乎有哪些地方变了。
他想要去拉她的手臂,却被池黎避开。
符霄看着自己伸出去抓空的手,尴尬地笑了下。
他没想到。
四月多的冷风还是有点刮脸,符霄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脑袋里翻腾许久的话被问出口。
“分手是什么意思?”
一句好像明知故问的话,在这时候似乎成了最好的开场白。
池黎还是盯着自己的鞋尖,她没敢去看他,情绪脆弱的人一点也不适合对视,刚才那场无声的哭泣已经让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回答说:“字面意思。”
符霄似乎轻轻嗯了声,又说:“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池黎沉默了几秒。
早已组织好的问答逐渐在脑子里成型,她将那段伤人的话不带感情地托出。
“符霄。”她还是先叫了他名字,“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特别累,我累得不行,我都要喘不过气。咱们离得太远了,我整天见不到你,
我每天都在想你在做什么,想你见了什么人。我一直都在不停的内耗,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生病了。两次。都是我一个人硬生生扛过来的。那时候我特别想见你,可是我见不到,我想给你打电话,但又怕你担心,我不敢打。后来等我好了,给你打电话你又很忙,每次说不了两句就得挂。我问你发生什么了,你又从来不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了。”
池黎不断地输出着,因为情绪起伏多少有些语无伦次,说到后半截调子上已经带了点哽咽,她真的好难过。
符霄静静地听她抱怨着,听她说那些无法改变的事实,心脏像是被大手抓紧又浸进了水里,有些难以呼吸,最终只能勉强挤出来一句:“对不起。”
他确实出了一些问题,一些连他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连轴转了好几个月,他也像是一台快要报废的机器。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确实没有想过要给池黎说,因为那些徒增她烦恼的大难题说了也是白说,她是那样细致的一个人,照顾自己都不够,又哪来的精力来担心他。
符霄抽一记鼻子,没有想到自己这种狭隘的顾虑会成为压死他们爱情的一根稻草。
他只能站在冷风中看池黎那张伤心的脸。
池黎听见这几个字,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抬眼看他。
“所以咱们还是分手吧。”
符霄愣了下,还是不甘心:“难道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池黎没说话。
符霄了然,但那好强的性子又催促他再问一遍:“我在问你话。”
池黎还是摇了摇头。
时间静了几秒。
池黎又冷眼看他,说:“符霄,现在的我感觉不出你爱我。”
你不爱我。
符霄滞愣,突然想起曾经对陈观南说过,有时候觉得池黎就好像是攥在手里的一把沙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顺着指缝漏走。
而现在时间好像到了。
在一个如此仓促的时间节点,即使再相爱,身心俱疲之后也会因此分开。
两人在冷风中站了十几分钟,沉默的,脆弱的,爆发的。
池黎也仰头望了望那片黑色的天,觉得那片天好像也不过如此,她勉强地端出来一个笑,然后转身往回走。
符霄仍旧站在那,又转头去看她。
他脑袋里乱的像乱毛线,眼看着她快要上楼,只得对着她背影喊道:“池黎,我给你一个小时。时间过了咱们俩就真完了。”
然后他楼下的花池子边上坐了一个小时。
他在想,他在反省,反省自己这个男朋友做的不合格。
池黎不信他,差点他自己也不信。
对她失望,也算不上。但她说他不爱她,属实让人气炸。
他坐在她楼下,一个她绝对能看见他的地方,安安静静坐了一个小时。说实话挺幼稚的,但是他就是要她心疼他,他故意的。
她明明听见了,明明看见了,但是什么都没做。
一个小时完完全全过去。
符霄就知道他们之间完了。
彻底完了。
符霄没走,他舍不得。
他望着那片漆黑的街,又多坐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是给他自己的,给他自己反思。
口袋里的烟抽到最后一根,脚边落满了烟蒂。
他给自己的机会也结束了。
就像之前他自己说的那样,人生不能总执拗于一个阶段。
栀子花会再开,以后日子还长。
池黎站在三楼窗边,隔着白色窗帘看见他从花池子边上起来,然后走到路边叫了出租车,上车走了,全程都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池黎心里咯噔一顿。
那是她来伦敦的第一个春天,在万事万物都要迎来复苏的时候,他们分手了。
那是池黎最后一次见符霄,那个背影,那种落寞的神情。
后来池黎果不其然拿到了那个奖,国际油画组的银奖,在六月。
她导师很高兴,反反复复地夸奖她是天才型选手,又特意给她办了个party,自己还特意学了几句中文的祝福语说给她听。
池黎只是笑笑。
那是她开启职业生涯的路上拿到的第一个奖杯,在她来伦敦的第一个春天,只不过后来每当她拿起那座奖杯时,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她跟符霄的那一段。
那段他们热恋的过往。
那段酸涩痛苦的分手经历。
人不能总被过去绊住,池黎也从不念旧。
她认认真真地把那个奖杯擦拭干净,然后锁进了柜子里。
第57章 破窗57四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
chapter57
四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
池黎顺利从学校毕业,又一路上大大小小拿了不少奖,眼看着名为她的那颗新星在圈子里闪闪升起时,她又好像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跑去了伦敦一家不怎么起眼的文企里做了一年多的插画师。
当时跟她一起的还有曲雅凌这个神人,因为她们同时在一次party中和William打赌打输了,而那个赌注就是去后者他家的公司里老老实实上一周的班。
她们愿赌服输,给William笑掉了大牙。
曲雅凌按照提前说好的,去了一周也就彻底歇菜,而池黎这个“关系户”却在那足足做了一年多,搞得William还得每个月按时给她发工资。
但他当然愿意花这笔钱,愿意的不得了,毕竟弄了个圈子里有名的活招牌摆在这,没谁不高兴。
生活是用来体验的,又不是早已经被人规划好的墨线。池黎窝身在那家不算太大的公司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和谐包容的同事关系,还有一个是她朋友的上司,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是那份长久漂泊在外的孤独感难以充实她的心。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凌晨,她从对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睁开眼,忽然跟曲雅凌说起来自己想要回国的打算。
曲雅凌以为她开玩笑,就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池黎想了想,告诉她说:“下周吧。”
屋里没开灯,窗帘没拉上,只有透过窗子落进来的斑驳的光。她们在前半夜品了半瓶好酒,这会儿正东一个西一个地散在沙发的两头。
曲雅凌从她那语气里听出来几分确定,忽然愣了几秒,依稀记起来她好像几天前才刚说过喜欢这的生活。
她抬起脑袋朝池黎看过去一眼,问她:“真走啊?”
池黎也想了两秒,然后撑起脑袋对着她“嗯”了一声。
这个回国的决定似乎来得太过突然,让谁都没有太多的准备。曲雅凌虽然震惊,但也没问池黎原因,她这点做得特别好,就是尊重一切人的一切选择。
William在第二天早上知道了池黎要回国的消息,因为池黎向他递交了辞呈。突然间就这样失去了这样一座镇山大佛,William的震惊程度要比曲雅凌高出好几倍,当天晚上就邀了其他朋友来曲雅凌这边挽留池黎。
但池黎去意已决,他们只好祝她一路顺风。
当初定好的下周回国的时间被往后推迟了一个多星期,因为池黎真的有太多行李,在这边生活了好几年,屋里的每一处都摆放着她的痕迹。
曲雅凌白天过来帮她收拾东西,每装好一个箱子就要吐槽一番她怎么会有这么东西。
两人连着收拾了四五天,才把要带走的东西彻底收
拾干净。该卖的早已挂在了留子二手群里,卖不了的就送人或者扔掉,曲雅凌趁着这个档口,趁火打劫似的在她衣柜里拿走好几件大牌。
池黎对此只是笑笑,毕竟当初喝了她不少好酒。
回国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没有风。
William送她去的机场,带着曲雅凌一起。
三人在大厅里聊着闲话,就像以往每次有来有回的旅行。离别的氛围不重,他们都不是多么会煽情的人,几句祝福点到为止,甚至William还特意学了几句中文古诗背给池黎听,听的她和曲雅凌哈哈大笑。
时间临近登机,池黎问曲雅凌:“咱们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曲雅凌认真想了想,说:“估计会是咱们俩其中一个结婚的时候。”
池黎笑着拍她一下,“那估计咱们俩到八十岁也见不到面。”
曲雅凌歪嘴笑了下。
……
从伦敦起飞是下午,落地南陵也是下午。时间交错,晨昏颠倒,十五个小时的飞机坐的她腰酸背痛。
在飞机上睡了又睡,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不同寻常的梦,记忆似乎被撕碎然后掺杂在一起,直到出了大厅池黎都有些头昏。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扑面而来的陌生感竟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物,池黎竟然有些感慨从心底冒了出来。
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啊。
郭引贤过来接她,人很兴奋,从早上一直捯饬到了下午,在临出门之前顺便叫上了池耀刚。
池耀刚这几年变了不少,不像她走之前那样一点就着。公司的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也不怎么执迷于找道士看风水了,听郭引贤说他现在一有时间就留在家里陪她,有的时候郭引贤都嫌他烦。
池黎想,可能是人年纪大了的缘故。
落地时间是下午,在机场又磨蹭了会儿,车子到路上,正好赶上晚高峰,堵得不行。
池黎本就有些头昏,又被这一走一停的路况颠簸的有些想吐。
她抬手开了车窗,瞬间就有风进来,只不过风是热的,还混着一股香樟味。
走的时候是九月,回来是十月,差不多相似的天气,有些时过境迁的错觉。一些不合时宜的记忆渐渐涌入她的脑海,惹得池黎皱了皱眉毛,头好像更昏了。
郭引贤提前一周就订好了餐厅,本想为池黎隆重地接风洗尘一番,但不料她下了飞机就不舒服的很。
他们只能匆匆吃了饭,带池黎回去倒时差。
家里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跟她走之前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郭引贤总是隔一段时间就给她打扫房间,又时不时添点新鲜的小玩意。
池黎没顾得仔细瞧,箱子往客厅一扔,换了衣服倒头就睡。
许是舟车劳顿,又或许是旧景重现,池黎的脑子涨的不行,似乎有两种力量在不停地反复斗争。
眉毛是皱着的,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隐隐约约间好像看见郭引贤进来帮她拉上了窗帘,紧接着又没了意识,沉沉睡去。
家庭给她的归属感太强,自己的床又太过好睡,那种不适感在睡梦中被逐渐消解,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睡过一觉,池黎的思维清明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发懵,她在床上躺了会儿,盯着天花板看了又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家。
拿出手机回了曲雅凌几条无关紧要的信息,然后起来喝水。
郭引贤和池耀刚已经睡下,她的动作放的静悄悄,将行李箱从客厅推回自己屋,又悄悄关上了门。
没什么心情收拾东西,只是为了从行李箱里掏出电脑。
她有些文件还没来得及处理,得这会儿趁着清醒赶紧看了,要不然又得拖到猴年马月。
来回看了好几遍,反复检查了个仔细,才签了字给人发过去。
然后隔了几分钟,得到一个“ok”的回复,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其实池黎这次回来也并不是偶然。
她回来办画展的。
当初去伦敦的第一年,池黎就得了“匹林修斯”国际绘画大赛的银奖,凭借那个比赛,她的旗号算是打出去了,后来池黎又参加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比赛,都有崭露头角。
这种天赋与才华兼备的新人画家简直太难得,登时就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其中有一位中国画家,名叫李形,颇为欣赏她,之前通过官方的联系方式给她发过不少信息,邀请她回国办展,但由于池黎的自身原因一直都没有机会。
直到前段时间,池黎做出了回国的决定之后,他们才有了这个合作的可能。
李形似乎是锦明人,有自己的工作室。他从事绘画行业比她早得多,在圈子里有一定的影响力,要说咖位,那更不用说,肯定要比池黎这样的新人大得多,只不过他为人随和,沟通起来丝毫不费力。
池黎签的是全权,她自己懒得操办,多数听李形和主办方那边的意思。那边商量好了再过来问她,她说行就行,不行就再接着改。
改来改去,画展的日子阴差阳错定在了十月二十一号。
看到这个时间,池黎心里咯噔一声。
……
在家里连续待了好几天,池黎的作息时间终于调整的和郭引贤他们差不多,郭引贤也终于有机会带她出去逛街。
这种久违的母女逛街温馨时光,让郭引贤不自觉地揽着池黎叽叽喳喳说了好些话,大部分都是些八卦,譬如楼下孙阿姨家的外甥去哪哪哪当了练习生,又比如她的某个远房亲戚倒腾股票成了暴发户,最后甚至回忆起来几年前池黎还在上大学时的暑假,她们一起去凫江旅游的经历。
池黎听她不停地分享着这个那个,脸上也带了些笑。她现在变得有人情味了许多,会在郭引贤分享八卦时点评几句。
郭引贤笑得合不拢嘴。
之前没吃好的餐厅又被郭引贤重新预定,等餐时,池黎提起来最近可能要去一趟锦明的事。
郭引贤有些意外,问她:“去锦明干什么?”
池黎说:“要去办个画展。”
“办画展?”
池黎嗯一声。
“就是我之前去看过的那种吗?”
池黎点点头:“差不多。”
一听这个,郭引贤来劲了,连连感叹自家闺女真是有了大出息,差点给池黎夸的脸红。
郭引贤沉浸在那种自豪感中险些出不来,后来突然想起来点什么,又问池黎:“你什么时候去?”
池黎喝了口饮料,说:“十几号吧。”
“哎呀!那正好,你爸爸那几天也要去锦明呢,你们俩可以一起去。”
“他也去锦明?”池黎有点纳闷,“他去那干什么?”
郭引贤摇了摇头,不知道具体,“他说好像是去谈合作。”
第58章 破窗58池黎不是没想过符霄,相反,……
chapter58
画展的举办时间初步定在了十月二十一号,是个周六。
流程走的很顺利,毫不拖泥带水,本着以后能再好合作的原则,李形工作室和主办方那头反复协商多次,争取将池黎这边的利益最大化。
池黎第一次办展,确实存在很多盲区,譬如时间安排、场地的选择、展品的主题等多方面琐碎的事,单拎出来任何一个都够她这种选择困难症患者头疼。
但好在她足够幸运,第一次办展就遇到了李形这么个伯乐,自从全权代理的合同签署以后,画展的事就没怎么让她费心。她也因此得了闲,能在南陵潇洒几天。
程琳知道她回国了,忙不迭地叫了几个高中好友,扯着池黎玩了两天。
那几天可把池黎玩爽了,其实主要是吃爽了,那些在伦敦吃不到的美食都在这几天,东一口西一口进了她的肚子,搞得她那些天都不敢上称称体重。
回国已经一周多,是时候
该办点正事。十月十五号,池黎飞锦明。
本来和池耀刚买了同一班航班,父女俩也好有个照应,但是由于池耀刚公司那边有项项目条款处理的不到位,他只能被迫推迟了前往锦明的行程。
池黎对此无所谓,她本来就不太想和池耀刚一起去。
锦明那地对她而言太特殊,有太多回忆。
还有一个让她难以割舍的人。
池黎不是没想过符霄,相反,她想过他太多次。
和他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池黎的状态很不好。
她整日睡不着,只要躺在床上闭上眼,脑子里就满都是他的身影。有他在第一个雪天等在礼堂外张开的怀抱,也有他喝醉了吻过来的脸。那会儿的她有些后悔分手这个决定,甚至有些怀疑对他的苛求是一种无理取闹,她有些搞不懂自己,又觉得对不起符霄。
池黎不明白为什么人是这样复杂的动物,就连简单的想与不想都能争个昏天黑地。
她蜷缩在卧室的小沙发上,透过窗子望着他最后离开的街道,睫毛湿了又湿。
后来曲雅凌陪她聊了一个晚上,她也在她那发现了酒精是种不错的安眠药。
四年如流水一样过,她想起符霄的次数也渐渐少了,他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模糊到都不怎么在她的睡梦中出现。
直到她回国前夕,在伦敦那间窄小的公寓再次翻出了当时那个奖杯。
那是她想起符霄的第一次。
而第二次,是回国的飞机上,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模糊到不行的梦。
池黎晃了晃脑袋,努力将思绪拉回现实,望着机窗外不断拉近的地面,她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锦明。
好久不见。
十月多的傍晚透着秋天气息,凉风拂发,卷着池黎的发梢往身上拍。
她拉着行李箱到站台,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提前就预定好的酒店。
顺着熟悉的街道一路向北,时隔五年,她再次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气息,以及那种物是人非的落寞感。
最初得知画展的举办地定在锦明时,池黎就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做思想斗争。她怕在这里看见那些旧景,也怕遇到某些旧人,这些人或物太容易勾起某些不合时宜的回忆。
但人总归要往前看,她又不能一辈子都不来锦明。
车子平稳地拐过某个街角,有阵凉风从车窗缝隙中进来,抚过池黎的睫毛。
她眨了下眼睛,看到窗外一瞬而过的锦明大学,还是那几个金色的大字,只不过新鲜面孔换了一批又一批。
池黎无奈笑笑,垂头给手机解锁,又在联系人中找到苏可星的名字,给她发了个定位。
酒店是主办方那边帮忙订的,隔两条街挨着锦明市的美术馆,也就是画展的举办场所。
池黎在门前下车,又在前台办理好入住手续。
推着箱子乘电梯上楼,苏可星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还是那副火急火燎的性子。
池黎勾唇笑了笑,按下接听,苏可星的大嗓门瞬间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池黎!你居然回国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提前给我说!太不仗义了吧你!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
“当然有啊。”池黎轻笑,“我这不是一到锦明就给你说了。不光说了,还发给你定位呢。”
她一边回着苏可星的电话,一边从电梯间转出来,顺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找自己那间房。
苏可星从手机那头哼她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到了锦明这地方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
“哪有?我心里时时刻刻装着你好吧。”
苏可星:“狗都不信!”
池黎笑她这比喻,推着行李箱拐了个弯,往前,终于在右手边第二间房的门上看到了手中房卡上的数字。
刷卡,推门。
苏可星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几天前。”池黎把房卡插到电源里。
“那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怎么跑来锦明了?”
池黎把箱子推到茶几边上,自己坐到了床上:“有点事要办。”
苏可星哦一声,没问她那事具体是什么,只是自己估摸了下时间,问她在这边呆多久。
池黎算了算,告诉她:“应该一个多星期吧。”
苏可星:“那你明天有空不?咱俩见一面啊。”
池黎很爽快地说行。
即使苏可星不约她,她也是要约苏可星的。
两人没什么边际地又聊了十几分钟,才结束了这通电话。
晚上没来得及吃饭,又懒得出去,池黎就打算点个外卖。在外卖软件翻来翻去,最后点了她上学那会儿爱吃的一家店,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依然红火,池黎惊喜,迅速下单。
外卖送过来还得一段时间,池黎开始收拾自己带过来的行李。
锦明的秋天阴晴不定,她上大学时就深有感悟,因此带过来的衣服足足占了一整个行李箱。
池黎把它们从箱子里拿出来,又整理平整,挂到了酒店的衣柜里。
做完这些,外卖才来。于是池黎一边吃饭,一边处理李形那边发过来的文件。
画展还有太多琐碎的事情没来得及处理,李形约了她明天下午见面,幸而不是中午,没跟和苏可星约好的时间撞到一起。池黎挺满意,算着还有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用来睡懒觉。
然而计划往往是好的,现实却未必如此。
早上十点的闹钟被池黎无情关闭,再睁眼已经十一点多,原本计划好的化妆时间直接被压缩成零,池黎只能从床上弹射起来,然后打个底匆匆出门。
还差点迟到。
约好见面的地方是她们上大学时经常吃的一家小餐馆,在明大周围。苏可星选的。
池黎紧赶慢赶到了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先到的那个,她暗暗松了口气,找了个二楼靠窗的位子坐。
地块繁华,从楼上就能望见明大的校门口,看着以前熙熙攘攘的街道,好像回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
池黎在座位上安静坐了十多分钟,苏可星才到。
她气喘吁吁地站到池黎面前,池黎都差点没认出来。
苏可星真的大变样,比大学那会儿瘦了不少,下巴线条凌厉,耳朵上架了副眼镜。关键她一身职业风套装,正式的不行,好像下一秒就要去参加什么发布会。
池黎呆呆地盯着她看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递给她一杯水。
苏可星喝了水仍有些喘气,她坐在椅子上朝池黎摆了摆手,又歇了两秒才说:“我还带了个人来,她在底下停车呢。”
池黎有点意外,问:“谁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苏可星不说,给她打哑谜。
池黎实在好奇,扒着窗户往楼下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个人影。
苏可星觉得她这急着想知道的样子特好笑,也没阻止她。
又过了几分钟,那人终于停好车上来。还没等她走到桌边,池黎就听见了动静,然后隔着半个走廊和她遥遥对上视线。
确实够惊喜。
焦紫琦。
池黎以为自己认错了,呆呆盯了好一会儿,那视线都把焦紫琦盯得想笑。她顺着那目光走过来,坐到了苏可星旁边。
“下边是真不好停车。”焦紫琦先是一句吐槽。
池黎表情惊讶,似乎没听见焦紫琦那句话。她看完焦紫琦,又看苏可星,最后问她们俩:“你们俩怎么一块来的?”
“开车啊。”苏可星故意逗她。
“哎呦,不是这个。”
焦紫琦笑,看苏可星一眼,“她现在是我同事。”
苏可星点点头。
她们是去年认识的,在公司。
焦紫琦大四时就在那家外企实习,毕业之后顺利转正一直做到了现在,目前已经是个部长。而苏可星是去年跳槽过去的,在那家公司外宣部。两人工作正好对接,也就顺理成章地加上了微信。
这一加才知道两人不光是校友,还是同一个朋友的好朋友。
这样一看,缘分确实奇妙。
苏可星熟练地点菜,池黎爱吃的也就是那老三样,肉段烧茄子,八珍豆腐,还有干煸辣子鸡。
三人难得聚在一起,几句客套的开场白揭过去之后,就开始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八卦和吐槽。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似乎总是那些,除了衣服首饰和包包,也就是身边发
生的烂事。
漫无边际地分享一大通,说的口干舌燥,苏可星才想起来问池黎来锦明要办的事是什么。
池黎说:“来办个画展。”
“画展?!”苏可星和焦紫琦一齐惊讶出声。
苏可星知道池黎很牛,拿了不少国际上的大奖,但也没想到她这么牛,年纪轻轻就能办起个人画展。
焦紫琦虽然不是很懂,但光听也听得出来这有多厉害。
池黎小幅度朝她们按了按手,让她们别这么大反应。
“姐,黎姐,你就是大艺术家。”苏可星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又问她:“你的展在哪办?什么时候?”
池黎说:“在上卉花苑美术馆,十月二十一号开始。”
“那我们能去看吗?”
“能啊,当然能。”池黎笑-
十月二十一号。
池黎人生中的第一个画展正式举办。
她给这次的画展取名为《夏轨》,和她的大学毕设同名。意为记录她对夏天的印象,她与夏天的故事,还有她所走过的轨迹。
地点在在锦明市中心的上卉花苑美术馆,持续三天。
苏可星和焦紫琦结伴过来的,在中午午休的时间,还一人给池黎带了一束花。
一束蝴蝶兰。
一束蓬莱松。
苏可星觉得池黎这个画展逼格太高,不炫耀一把怎么想都太亏了,于是拉着池黎和焦紫琦她们俩一顿狂拍,最后美美的发了个朋友圈九宫格。并且激情配文:【大艺术家黎黎能否借你的大腿给我抱一抱?】
这朋友圈一发可好,圈子里不少朋友都知道池黎回国了,不光回国了还办了个像模像样的画展。
因此群起激愤,让池黎在当天收到了不少人的信息和友好致电。而且由于画展办在锦明,又是在周六,还来了几个“慕名而来”的塑料朋友。
画展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池黎有些吃不消,六点多的时候跟主办方那边的人协调了一下,想要先回酒店。
她精神算不上好,有些累,一天下来又应付了不少朋友,高跟鞋也穿的她脚酸。
池黎从美术馆出来,站在路边打车,想要回酒店休息。
网约车还没到,池耀刚的电话却先进来。
池黎眉毛皱了下。
池耀刚很少给她打电话。
她接起来,问:“怎么了爸?”
池耀刚却反过来问她:“黎黎,吃饭了没有?”
池黎实话实说:“没有。”
“那你现在有时间吗?爸爸今天到锦明了,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池黎不太想去,她实在脚酸的很,但又想起来她和池耀刚之间的父女感情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也就没跟他推辞。
池黎扭了扭累得不行的脚,问池耀刚:“去哪找你?”
池耀刚那边高兴了,听出来她这是同意了的意思,连忙说:“不用不用,你现在在哪呢?爸爸叫司机去接你。”
池黎没怀疑什么,给池耀刚发过去个自己的定位。
十几分钟后,司机接上池黎。
她坐在后座,安安静静地打量着这座她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路灯已经亮了,光从天窗投进来,洒在她腿间的包上。
池黎重新倚回座位里,闭了闭眼。
好多地方变了,但似乎又没变。
第59章 破窗59那一眼好像要把她穿透。……
chapter59
路程有些远,又挨上三五个红灯,一停一行摇摇晃晃间,池黎险些在车上睡着。
几十分钟的路程,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再醒来,车子已经稳稳当当停下,司机从驾驶位上转过头来轻声叫她。
池黎迷蒙着睁开了眼,往车窗外看去,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目的地。她紧忙理了理头发,跟司机道谢,然后拎包下车。
晚风拽的人衣角飘摇,也吹的门口那两盏大红灯笼晃了又晃。
池黎站在原地,抬眼望了望面前那处灯火通明的建筑,“百跃楼”几个大字清楚明晰,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过去。
记得上次来这吃饭,还是陈观南刚和沈确在一起,为了庆祝自己脱单而豪请他那几个朋友。因为气氛太燃,那天晚上他们都没少喝,给陈观南喝的一直吐,而符霄醉的一直叭叭叭说个不停,后来回家池黎哄了他一个晚上。
池黎扯了下嘴角,觉得在此情此景下回忆起那些破烂曾经多有讽刺。
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自从到了锦明这地,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就总是翻来覆去地来,跟演电影似的,而回忆终归离不开人,最后的落脚点又总是不可救药地回归到那人那里。
十月二十一号。
这日子也邪门。
无论是画展上遇到的那些老同学,还是眼前这幢百跃楼,似乎都在反复提醒她那段逃不过的过往。
这感觉真的有点糟。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偏池耀刚还要跟着添乱。
脚上的酸痛在车上已经缓解了不少,池黎抬脚向楼内大堂走去。
她这会儿开始觉得池耀刚请她吃饭的地方有点不对劲。
百跃楼这地方档次太高,在整个锦明也排得上名号,父女两人寻常吃饭哪用得着来这种地方。况且在池黎印象中,池耀刚的品味也没到这种层次。他太接地气,就爱吃些路边小摊上的烤红薯和麻辣烫,尽管郭引贤跟他说过无数次那些东西不卫生。
池黎有些纳闷,顿觉池耀刚的异常,但疲惫和被记忆挫伤了的情绪还是让她往大厅里边走了走。
门口服务生眼尖,很快迎上来,问她有没有提前预约。
池黎摇了摇头,告诉他已经有位池先生提前预约过了,希望他能帮忙引下路。
服务生点了点头,立刻回到前台处帮她查询包厢信息。但过程似乎有些曲折,服务生连查几遍,又问了旁人,才确定好到底是哪间包厢。
隐约间,池黎似乎听见那间包厢的主人姓徐,不知道是不是听错。
服务生一路引着她上楼,电梯层层攀升。
随着显示屏内数字不断升高,池黎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就两个人吃饭,怎么会去这么高层的包厢。
她搞不清池耀刚的动机,但直觉那间房里除了他或许还有别人。于是她忍不住叫住服务生,问他:“你好,我想问一下,咱们去的包厢里大约有几个人呢?”
“不好意思,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呢。”
“那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个包厢一般是几人用餐使用呢?”
服务生回答说:“一般是六人使用呢。”
六人?
池黎错愕一瞬,心里也有些数了。
随后叮咚一声,电梯在最顶层停下,服务生在前,引着池黎在右边的走廊拐弯,然后又穿过半条走廊,终于在一扇木制大门前停下。
服务生帮池黎开了门,瞬间就有谈话声顺着门缝钻出来,两个男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其中听着耳熟的那个是她爸的。随着门被完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个似透不透的屏风,依稀能看得出几个人的影子。
池黎站在门口,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知道池耀刚不靠谱,但也没想到他能有这么不靠谱,谈合作的应酬局把女儿诓过来,他估计是第一个。
都已经站到了门前,想逃也逃不走,好在能一定程度上大饱口福,池黎决定留下安安静静当个花瓶。
大门在她身后关闭,清晰的“吱呀”一声,
卡着说话停顿的间隙,里边的说话声也停了。
池黎硬着头皮进屋,绕过那扇屏风。
视线没有目的地扫过桌圈,从最右逆时针向左,当她无意识地扫过那个穿着黑衬衫的男人时,视线猛然停下。
池黎被吓得顿住。
似乎全身血液逆流,就连心跳也停了一拍,一个激灵从后脊直窜天灵盖。
视觉冲击太过强大,池黎被惊的忘记了说话,她的视线紧紧粘在符霄脸上,脑中翻腾着无边的空白。
真的好久不见。
久到记忆中的脸模糊之后又在此刻重新变得清晰。
关于和符霄再次见面,池黎不是没想过,相反,她设想过很多种场景。她觉得可能会是在某次旅途中,可能是在锦明或南陵的某个街头,又或许是在明大的校友会上。
但想来想去,她都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种让人毫无准备、措不及防的方式。
她仍旧呆愣地站在屏风旁边,紧张和惊恐占据了整个大脑,让她忘了说话。
池耀刚看到自己女儿这幅反应瞬间有些愧疚,他以为池黎是被这样的场合给吓到,所以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叫了池黎一声。
池黎被那一声唤回来些理智,视线从符霄脸上缓缓移过来看向池耀刚,然后立刻硬着头皮端出来一个看起来大方得体的笑。
池耀刚这下满意了,招手叫她过来坐。
包厢内是中式的大圆桌,周围坐了四个男人,他爸,他爸对面的符霄,以及夹在他们中间两个不认识的。
这会儿的池耀刚颇具眼力劲儿,开始给池黎一一介绍。
“这边这位是徐总,也就是爸爸这次的合作对象。旁边这位是徐总的儿子,叫徐远。这位是徐总的外甥,符霄。”池耀刚偏头看池黎一眼,“你们年纪都差不多,可以认识一下。”
池耀刚连连说了好几句,池黎都没什么心思听,唯一抓住的一个关键词就是那人的名字。
符霄。
她顺着池耀刚介绍的动作终于光明正大地看向他。
同时那些刻在身体里的,隔了四年的思念终于再次翻江倒海地袭向她。
脑海里那张破碎的脸被此时此刻的他自动更新,那四年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符霄似乎变了很多。下巴线条更加凌厉,眉眼也变得深邃,头发被他剪得更短,露着光洁的额头,一件黑衬衫勾勒出他肩膀的线条。而池黎记得他以前从来不爱穿衬衫。
和她相比,他似乎淡定许多,从她进来的那一刻他就一直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除了池耀刚介绍时礼貌投过来的那一眼,再没分给过她一个眼神。
或许是真的不想见她。
池黎剋白了自己的手指。
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无力的恐惧在心中蔓延。
徐镇似乎看出来她不太好的脸色,主动调剂气氛。他问池黎:“黎黎,听说你是学画画的?在明大?”
池黎的视线还停在符霄那,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徐镇是在问她:“啊…对的叔叔。”
徐镇又问:“欸,那你是哪年毕业的?正好我外甥也是明大毕业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说起来他那时候在学校好像还怪有名的呢。”
他说完又故意揶揄符霄似的笑了两声,抬手往那边指了下。
池黎清晰地看见了徐镇的动作,顺着看过去,和符霄结结实实对上视线。
他还是那副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态度,池黎在他的眼神中看到的只有冷漠和陌生。
她说:“不认识。”
他们都在装,装陌生人,比谁演技更好似乎成了这场饭局上的唯一较量。
听见她这回答,徐镇拉长调子哦了一声,似是惋惜。
想起池耀刚之前说过池黎要在锦明办画展,徐镇又起来个话头:“黎黎,听你爸爸说最近在办画展啊?是在哪办的呀?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真不了的。”
池黎说:“是的叔叔,就在市中心的美术馆,您有时间可以来看。”
徐镇一听这个,连夸了池黎好几句,把池耀刚听的高兴上了天。
池耀刚给徐镇倒了杯酒,故意说:“都是小孩子们瞎玩的。”
“哎呦,你就谦虚吧!”
一顿饭下来,池黎心中翻江倒火,如坐针毡。
偏她坐的那个地方离符霄很近,就隔着一个空位。
这还没完,徐远刚听她说在办画展感兴趣的不行,时不时地和她搭话,而她只要回话就不可避免的偏头向那边,看见徐远之前第一眼看见的是符霄。
她努力不去看他,却又总是被他吸引。
好在符霄一顿饭下来没作妖,连话都不曾主动说一句,徐镇说他别老扳着个脸,他似乎才勉为其难地应付一句。
饭后分别,他们一同乘电梯下楼。
谈来谈去还是那几个话题,徐镇又主动问起池黎的画展:“黎黎你那画展还有两天吧?”
“是的叔叔。”
“那小远你明天过去参观参观,看看人家的杰作,你们都是年轻人,肯定玩得来。”
徐远站的不远,听见之后大方笑笑。
池黎听出来那话里暗含的意思,无疑是徐镇想要暗暗撮合,他不说破,池黎也就装傻地说了句欢迎。
徐远挺认真地跟池黎说了句谢谢,又转头问符霄:“那哥咱俩明天一起去呗。”
符霄没回他这句话,而是反问他:“今天多少号?”
徐远看了眼手机:“二十一号。怎么,你明天有事?”
符霄摇了摇头,故意重复了一遍那个日期:“十月二十一号。”
这几个字被他咬在齿间,每一个字都吐的格外清晰,砸在池黎的后背上,将她砸的生疼。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他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他似乎在怪她,又无法释怀。
池黎的眼睛有些发酸,和在伦敦的第一个春天一样。
司机把车开过来,他们在门口分别。
凉风拂脸,透过车窗。
池黎偏头向外,看见符霄朝她投过来的直冲冲的视线。
他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倚在柱子上。
那一眼好像要把她穿透。
第60章 破窗60“上车。”
chapter60
夜风轻巧,爬车窗。
已经很久都没感受过锦明的夜了。
池黎偏头望向窗外,目之所及是灯火和树丛糊成一片的乱色。
路灯从车顶散下来,漫上她头顶,她只一动不动地呆呆望着,好像已经睡着。
车子缓缓驶下高架桥,背后的百跃楼逐渐看不见。
池黎还维持着那个动作,甚至没有一点小幅度的偏移,只是眼睛变得有些虚焦,似乎压根没从那被穿透的一眼中回过神来。
头一次的感情迟钝在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变得看不懂他。
想说一句好久不见,又或是你过得好不好,似乎都无从说起。
池黎回想着他靠在柱子上那副淡漠的表情,耳边还是他问徐远的那句“今天几号”。
看来他什么都没忘。
车厢寂静,连首歌也没放,风刮玻璃的细小声响也能听的清楚。
池耀刚接连几次看向池黎,都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几次,还是欲言又止。
他沉默着想了一通,不断反思自己的今晚的失妥之处。
他好歹在生意场混迹多年,当然看得出池黎自从进了那个包间就开始闷闷不乐。
关系才刚缓和,就自作主张地做出让她不舒服的事,还用了隐瞒的方式,他实在不该。
想起临行前郭引贤还再三嘱咐他让他照顾好女儿,池耀刚暗自懊悔地咬了咬后牙,最后在一个等红灯的间隙打破了那片怪异的寂静。
池耀刚试探性地开口,问池黎:“黎黎,是不是怪爸爸了 ?”
一颗石子投进湖里。
池黎从那片玻璃前缓缓移开视线,转头看向池耀刚。
尽管是不咸不淡的一眼,池耀刚还是从其中看到了她的疲惫倦怠,与一丝不清不明的情绪。
印象中的小女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长大,还出落的亭亭玉立,他似乎缺席了她的成长太多年。
池黎不言,眉心却微微皱起来一丝弧度。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怪吗?
好像是有点。
毕竟没有池耀刚,她今天就不会见到符霄,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但真的那么不想见到符霄吗?
她不知道。
内心翻腾,呈现出来的却是一汪风平浪静。
几秒对视,看的池耀刚心焦。
一场虚荣心作祟的商业博弈,他似乎将自己的女儿作为了工具。
本来池耀刚没想叫池黎过去,他知道就算叫了她也不会来,奈何在饭桌上几句话就牵到了子女身上,恰巧池黎又在这里办展。
捧过来的面子谁能不要?
况且徐镇话里话外的意思太明显,就是想让他们几个年轻人接触接触,一个他儿子,一个他外甥,看起来都还像回事,他要不接显得他太不上道。
人被架在炉子上,几句话就哄的他找不到北。
池耀刚组织好语言,头一次委下身份来跟她道歉:“黎黎,爸爸没问你的想法就强硬地要求你过来,是爸爸做错了,爸爸跟你道歉。爸爸觉得你们是同龄人,互相见见也没什么坏处,你要是不喜欢这种场合,那以后爸爸再也不这样。”
池黎看着池耀刚的眼睛,感受他这番真心实意的道歉,心里跟着酸了一下。
不过几年的时间,池耀刚真的变了好多,以前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更不会放下他所谓的“一家之主”的地位,估计还会大声说她不识抬举。
池黎其实不怪他,她的点也不在这,她别扭完全是因为在一场毫无准备的饭局上见到了符霄,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太合适的服装,又是一身疲惫相,无论怎么样都不适合昔日情人再见面。
更主要的是她一点都没准备好。
虽然池耀刚一点都不知道这些。
池黎盯着他略显愧疚的表情,忽然觉得喘不过气,她逃避似的偏头回去,抬手按下车窗按钮开了个小缝。
又隔几秒,才顺着窗边的风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
池黎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眼圈乌黑。
她不可避免地想了一夜,脑袋里幻灯片似的反复播放,好像又回到了她刚和符霄分手那段时间的状态。
后来和酒店叫了瓶红酒,然后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来曲雅凌。
她要是在的话,肯定会扬着嗓子喊一声:“男人都算个屁。”
池黎想起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又想起来她家里那半面墙的好酒。
还在伦敦的时候,曲雅凌不敢给她喝度数高的,只给她拿一些度数低没后劲的,池黎喝着喝着就感觉出来那些酒不行,然后她就自己找,专门找那些后劲大的。
就是为了好睡觉。
后来时间长了,池黎也不会像最开始那会儿动不动就想起符霄,于是就把酒戒了,不过那段时间练出来的酒量现在还没减。
她一人坐在窗边,守着锦明夜晚的街道,喝着酒回忆大学那几年的旧事。
磨磨蹭蹭到天亮,她才爬到床上合眼休息了一会儿。她没睡着,也不愿意起来,就那么闭着眼躺到八点。
白天还有正事,画展的第二天。
起来洗漱,叫餐。
从床头拔了手机看信息,还没解锁,就看见有个微信提示。
点进去一看,是个旧朋友。
池黎诧异了一下。
张庆从苏可星的朋友圈得知池黎已经回国的消息,控诉她不讲义气。
接连几条语音发过来,池黎甚至都能听得出来他语气里时不时的感叹号。
还是像上大学时的样子,一点没变。
张庆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想过去瞻仰大艺术家的画展。
池黎故意扣了个不好意思的小兔子表情包,又回给他说今天明天都在。
张庆一直爽快,索性直接给她发了条:【一会儿见。】
池黎回了个ok。
十几分钟解决完早饭,又从带来的衣服里挑挑拣拣,最后挑了件米色针织衫。
池黎身形虽瘦,但偶尔有健身,所以看起来不柴,相反是有力量感的那种。
她搭了条紧身牛仔裤,又蹬了双长靴,勾勒出的腿又细又长。因为看了天气预报,说是有小风,临出门前又带了件灰色大衣。
美术馆九点开门,画展一并开展。
池黎出门时间还早,在酒店电梯上不紧不慢地打车,网约车司机还没匹配到,池耀刚的电话倒是先进来。
这么早的时间,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池黎按了接通,把手机扣向耳边。
池耀刚上来第一句还是先叫她名字:“黎黎?是我。”
池黎嗯他一声,问:“怎么了?”
“是这样,爸爸昨晚突然接到了公司电话,有点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就不能和你一起回南陵了。”
池黎安静听完,回他一句“知道了”,就要挂电话,又被池耀刚叫住。
“还有什么事?”池黎问。
电梯到达一喽,池黎往外走。
池耀刚那边似乎已经在机场,她隐约能听见广播的声音。
“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你一个人在锦明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池耀刚顿了顿又说,“爸爸往你卡里打了点钱,你买点喜欢的衣服和包。”
池黎又嗯一声,意识到这或许是她这老父亲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不由得又开始心酸。
她嘴巴张了又合,才挤出来一句:“谢谢爸爸。”
走出酒店大堂,遥遥一望,看见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从街边搭上出租车,一路平直没耽误时间,到地方赶的刚刚好,马上九点。
池黎在美术馆门口下车,正好碰上开车进来的张庆。
张庆一个刹车停到池黎旁边,隔了一米多的距离,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她皱着眉毛看向已经落下车窗的驾驶位,张庆正朝她扬着下巴尖wink,动作之后是一句很是应景的“好久不见”。
池黎看见是他,眉毛才松了一点,说:“我还以为是谁这么不会开车。”
张庆笑了笑,“这不是故意为了闪你吗。”
池黎带着笑白他一眼。
张庆侧着身子跟她讲话,把副驾的人遮了大半,余扬推了推他才漏出个脑袋,开头第一句是责备张庆的话:“你差点把池黎吓死了。”
“我技术明明好的很!”
池黎惊喜,没想到他们会一起来。
余扬解释说:“早上他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回国了,不光回来了还办了个展,不是我说池黎,你这朋友真不行,这么大的事都不说。”
“我的错,我的错,好吧。”
“这还差不多。”
池黎不禁笑了笑。
张庆停好车,池黎和他们一起走进去,说说笑笑,好像回到了大学的时候。
时间还早,展馆里很清静,池黎带着他们俩逛了一圈,看着他们像昨天苏可星过来那般酷酷拍照。
池黎哭笑不得,感叹一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就得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他们没待多久,而叙旧的时间又占了大头。张庆下午还有事,没那么多闲工夫,甚至都没来得及约顿饭。
好在池黎已经回国了,以后机会还多。
池黎把他们送到美术馆门口,待张庆开车走了,连个影子也看不到时,池黎才转身往回走。
好巧不巧的一下,她抬了下脑袋,视线正好就落到了正前方不远处的一辆车上。
第一眼觉得有些熟悉。
第二眼开始心惊。
她保证,她当时真的就是下意识的。
根本没想到会看见符霄。
她以为他不会来。
他车窗开着,手搭在车窗边框上,指尖捏着半截烟,烟灰簌簌掉落。
正不偏不倚地盯着她看。
池黎定在原地愣了下,立刻装作没看到,收回视线要走。
右脚刚抬起来半截,还没落地。
符霄哪可能就这么放过她,重重地拍了下喇叭,汽车鸣笛震天。
池黎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立刻转头,重新用一种“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的眼神
看向他。
而符霄不以为意,还是那双冰凉的眸子。
他眼睛一直在池黎身上,他们在那一刻对视。
池黎暗暗跟他较劲。
符霄看得出来,毕竟他那么了解她。
他意味不明地短促笑了下,声音不轻不重:“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