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羡那里吃完饭,过来接过谢明珠手里的活儿,王机子一看,连忙将算盘也塞月之羡的怀里,“我老头子可也没有卖身给你家。”
然后拔腿就跑,似生怕月之羡逮住自己不肯放手一样。
这会儿客人还有不少,月之羡一下被人围住问东问西的,也没空和他扯皮,谢明珠见此只得拿起炭笔继续记账。
这拨客人持续了大约三盏茶的功夫,才逐渐减少。
谢明珠也得空了下来,方与牛家几个兄弟劝着:“越来越晚,想来不会再有多少人来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今日辛苦了!”说着要拿给他们工钱。
牛老大一见她这动作,连退避几步,“今儿是我们主动来帮忙,怎能要你们的工钱?何况这也没干什么。”主要在他看来,没下力气,就不算是干活。
何况这次他们家靠着月之羡和谢明珠,也赚了不少钱,那都是早前几年赚不到的。
爹娘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一早就去地里给荻蔗培土去了,还叫他们过来帮忙,以好报答这恩情。
毕竟这都多亏了谢明珠夫妻两个,将他们家的木雕带到外面的州府去,不然那些木雕做得再怎么精致又有何用?
放在这里,就是一堆没用的边角料,最后也是进灶膛罢了。
谢明珠原本早前还叮嘱月之羡,多给人家些工钱,可是这县里的人工钱,左不过五文罢了。
再怎么翻倍,也是二三十文,而且感觉好像给钱也不怎么好。
而且眼下他们兄弟又一致拒绝,谢明珠心头一动,想起他家那铺子柜台旁边缺角的油灯。
按理这是做生意的门脸上,更是不能太寒酸,但灯盏都坏成了这样,由此可想,他家后院里用的,只怕都是更差的。
于是当即也不劝他们拿工钱了,只往后面堆货的车旁走去,捡了个空闲的竹筐来,一面喊着要告辞走的牛老大兄弟几个,“那你们等等。”
几个兄弟疑惑,便见谢明珠捡了一卷布放在筐里,又拿了几盒胭脂,梳头的桂花油,全都一股脑塞进去,“这些帮我带去给你们娘用。”
牛老大连摆手拒绝,“我娘哪里用得上这些东西?”
谢明珠一听这直男发言,就忍不住好笑,“你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到你娘跟前讲,你这不是诚心给她添堵么?她怎么就用不上了?就是你们男人也想穿新衣裳,体面些,女人更是爱美。”
“那也用不了这许多胭脂。”牛老大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这会儿倒是没阻拦谢明珠送他们东西的事儿,只不过走过去要往里将多余的胭脂拿出来,嘴里还说:“我娘就一张脸,都给她使,见天抹,那也要涂到猴年马月去!”
他几个弟弟深以为然,竟然整齐地点着头。
谢明珠只觉得眼前发黑,心想他们老娘要是听到这话,不得气个半死?一面止住牛老大的动作,“你真是个糊涂的,你娘用不完,难不成她不会拿去送人?正巧又赶上这逢年过节的,这一次你们忙着赶货,你们外祖家那边出了大力,送人家些小玩意儿怎么了?”
牛老大嘟嚷着,“都是结算了工钱的。”也没叫人白做啊!
这话一说,谢明珠还没顾得上叹气,后面的宴哥儿就先唉声叹气起来,“大牛哥,你这样往后可找不到媳妇啊!”有媳妇也要给气跑的。
结工钱怎么了?难不成还不能有点人情来往的?
牛老大给他们母子俩弄懵了,只回头不解地看着三个弟弟。
好在这次三个弟弟开了巧,牛老二笑道:“也是,明珠姐考虑得周到,我们外祖家那边隔三差五没少来帮忙,也不是次次都结工钱。”
就比如今日他们兄弟几个来这摊位帮忙,也没要工钱。
而谢明珠也没真叫他们空着手回去,这是情份。
牛老大还是没转过弯,但谢明珠见有人终于明白了,懒得再解释,只拿了几个灯盏放进去,还有两把雨伞,“咱这里都是些百货,我也不知什么合你们的心意,就瞧刚才哪些最是热销,我就给你们放里头,想来拿家里去,总是有用途的。”
可几个兄弟看着一个大筐都装满了,急了起来,牛老大更是连忙拦道:“明珠姐,我知道了,你可快住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下去,你们可亏大了。”
“朋友之间,说什么亏不亏的?何况这过年,本来也要往你家送年礼。”这以后还有不少合作呢!谢明珠自然是没有吝啬。
好说歹说,兄弟几个才搬着筐回去。
谢明珠一扭头,就看到王机子和四个孩子齐刷刷地望着牛家兄弟去的背影,看得好生出神,“你们这是瞧什么?”
王机子摇头感慨,“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么实诚的人,还兄弟几个都整整齐齐的。”
谢明珠扯了扯嘴角,没理会他们这无聊劲儿。
不过这兄弟几个实在是情商略低,看着牛大福夫妻也不是这种人啊。
一面朝摊位走去,但见这一折腾,人又少了许多,长皋已经开始准备收拾边缘的货物了,便转身拿筐过去。
见她此动作,几个孩子也连忙起身来帮忙。
只是筐被月之羡给截下来,但见他从货摊下面拉出几个沉重布袋子来,用力提起就往里装,一阵铜钱摩擦的美妙声音顿时传出来。
几个孩子的眼睛都瞪圆了,一时看待在了原地,好不激动,“爹,里面都是钱么?”
王机子也被吸引了过来,忍不住感慨一声:“这钱也忒好赚了些吧?”
月之羡也高兴,“亏得是杂货铺关了门,回州府过年去了,不然未必有这么好的生意。”
毕竟他的货物虽然比杂货铺是便宜些,但却没有杂货铺里齐全。
而且这一次有人看自己挣了钱,只怕往后也会有人跟风。
所以其实也就是赚这一次罢了,再有那些东西耐用又高,下一次可不敢带同样的货了。
不然肯定会压货。
因此他这心里都打定了主意,得赶紧趁着过年杂货铺关门,将这些货都给出手了。
货若是能出个七七八八,那开杂货铺的事情,也就先不着急了。
几个竹筐,一下就给装满了铜钱,还有一袋五六十斤重的碎银子。
谢明珠也有些唏嘘,本来还觉得这广茂县除去了州府来做生意的那些人后,家家户户的穷,没什么银钱。
但没想到,其实手里还是能挤一些出来的。
可是现在钱庄的人有放假回州府了,这些铜钱是没法存放到钱庄去的,所以长皋那里劝着:“阿羡你们先把钱送回家去,我和长殷在这里装货。”
月之羡却想,这么多钱送回家去作甚?而且放在哪里?摆了摆手,“不用这样麻烦,我直接送到对面衙门里去就是。”
真有人见财起意,也不敢将主意打到衙门里头去吧?
谢明珠听罢,觉得这主意好,又想明日还要摆摊的,便将他拦住,“那别急,货也一并放到衙门里去。”明天不就更方便了?
“还是媳妇你聪明。”月之羡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开始和长皋兄弟两个往车上搬货。
谢明珠和王机子带着几个孩子,也往其他筐里装东西。
很快,这车来来回回跑几趟,这里就收拾完了。
那长皋遥望着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的衙门,“还是咱这衙门好。”真为民服务,要是在那顾州等地,别说是往衙门里寄存货物了,就是在那大门口多站会儿,人家的腰刀就都架到脖子上了。
此话让王机子也感慨良多,也是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做官的了。
难怪谢明珠和月之羡这样心甘情愿地拿钱出来,又如此积极。
试问,但凡是有志青年,哪个碰到这样的好官,能不全力以赴呢?
他瞧着这广茂县,心想照着这样的势头,想来要不了多久,这广茂县必然能变另外一番天地了。
货物都寄存在衙门里,车自然空闲了下去,别说人都坐上去了,连猫儿狗儿也爬上去。
也就是那骡子吭哧吭哧地在前面开路。
到了长皋家,这才全下车。
骡子连带着车,就暂时放在这边,明早他们兄弟起来,也好将货物装车。
如此,谢明珠一家子方慢悠悠走回去。
可惜没得月亮,但就靠着那一盏小灯笼微黄的亮光在夜色里,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猫狗的打闹,寂静的路上也热闹起来。
下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天亮之后才慢慢停下来,昨日月之羡才卖出去的那些油纸伞,不少人立马就用上了。
卫无歇一早就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等月之羡和谢明珠一起,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给他俩,“这是豆娘昨晚让我帮忙写的借据,我给她做担保人。”说着,指了指页尾,“我们俩都画了押,你们可收好了。”
谢明珠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豆娘和卫无歇自打头一次见面就针尖对麦芒的,如今竟然这样好了?
这卫无歇还给豆娘做担保人,毕竟这笔货物的银子可不小。
好奇心不免是被勾起来了。
又看了看那借据,不禁问起卫无歇,“你可晓得,她要是没回来,这些东西,得你来赔,按照你在书院里的束脩,不吃不喝,得赔个三四年呢!”
卫无歇显然并不清楚,顿时吓得一脸惊色,“这么多!”一面赶紧将借据拿过来仔细瞧,“她也没和我说啊。”自己还以为是就百八十两呢!
一时脑子里又回想着豆娘早上走的时候,说杨捕头赶车送她去海边,自己就纳闷,啥时候她这样娇贵了,还要坐车去。
感情这是带了许多货啊!
已经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卫无歇,现在对银子的数量很敏感,再此朝谢明珠确认,“你没吓我吧?”要是豆娘真不回来,那自己岂不是完了?
“我吓你作甚?昨日她来拿东西的时候,我亲自给她点的货,你若不信,自己去那边看,货单沙若婶还收着呢!”其实,这东西是谢明珠主动借的,真要是看错了人,豆娘没回来,那也是她自己的责任。
不过就想借着这事儿试探一下这卫无歇罢了。
看看他面对这滔天巨债,是否会替豆苗承担?还是立即撇清关系?
要是他愿意承担,那他俩这段是要是在书院里接触,没个什么猫腻,谢明珠是绝对不信的。
正想着,就听得卫无歇叹着气,一脸认了命的表情:“算了,真要卷货跑了,我一定替她还。”说着,还真老老实实地将借据还给了谢明珠。
早下楼刷牙洗漱的月之羡听得这话,忙把满嘴的盐水吐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朝楼上看去,“小黑子给你灌迷魂汤了?叫你这样死心蹋地给她背债?”
月之羡的眼里,哪怕豆娘现在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但始终都是当初自己在大海上遇到的那个黑碳头小子。
所以也继续称豆娘做小黑子。
第82章
谢明珠听到他又叫豆娘小黑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就没个正形的,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你别总这样叫。”
楼下的月之羡应了一声,只是放没放心上的,那便不知晓了。
不过上楼来,见卫无歇还坐在这里,便道:“这过年书院不上课,我还白送了你们那么多书,你不好好感谢我一下?”
卫无歇瞥了他一眼,没好气:“我这不是在这里等你吗?昨日听说你一人既是记账又拨算盘,今日换我来。”如果是寻常,记账和拨算盘,那本就是账房该做的。
但那摊上生意听说极好,客人源源不断,如此月之羡还能忙得过来,算盘珠子硬是没错半个子儿,卫无歇这好胜之心也是被提起。
他今日也试试去。
月之羡一听,他果然愿意去,自是不嫌弃,顿时就换了个热忱不已的表情,上手就拉着他,“那走走,到草市里去,我请你吃面。”然后朝谢明珠喊了声:“媳妇,我们就不在家吃了。”早去摆摊早赚钱。
卫无歇却道是已经吃过了。
豆娘要赶路一天,接下来又要在海上漂泊,还不知要漂几日才能找到她的族人们呢!所以带的干粮自然没敢一早就浪费,自是在书院里吃得饱饱的再走。
当下两人正欲下楼,谢明珠忽想起昨日王机子的话,急忙把人喊住:“等下,老爷子这里有几封信要给寄出去,你们去衙门顺道的。”然后便要去敲门。
不过才抬起手,还没叩响,房门就开了,王机子顶着一头散乱的银发,满脸的起床气,“一早你们就吵吵闹闹的,还叫人睡不睡?”说着,一把将那信塞谢明珠手里,然后关了门。
这是打算继续睡觉了?
谢明珠没理会,拿了信就跑下楼递给月之羡。
谁知道月之羡瞧都没瞧,又塞给卫无歇,“你直接从这去衙门里,我去同长皋他们装货,到时候在草市碰头。”
卫无歇应了声,自没有去反驳他的安排,拿着信熟门熟路地朝着那已经踩出一条小径的椰树林里去,往衙门后门钻了。
无意瞥了信两眼,只觉得那字迹好生熟悉,且字力苍劲磅礴,竟有一种可纳山河云海之力。
但这并不是谢明珠和月之羡常用的行书,所以暂时也没多想。
反而是对上面分明寄到五湖四海的地址颇为好奇,忽又想起他们只叫自己来寄,却一个铜板也没拿给自己,好不懊恼,低声骂了一句:“真是一家子的扒皮。”他这做先生才一个月,钱也还没攒几个。
就这么盯着,连寄信的钱都没给。
想到这,有些闷闷的,到了衙门里,只得自己掏钱将信教给了负责此事的小吏。
心想待到了草市,自己反正是做账房,必然将这寄信的钱给扣下来。
而月之羡这头,到长皋家,被告知他兄弟俩已经早去草市了。
他也没空着手,拿了扁担来挑着两筐货物,也赶忙过去。
果然这兄弟俩已经将摊位摆得整整齐齐的,连带衙门里昨天寄存的货物都给拿了过来,也开了张,幸好卫无歇已经在这里了。
已是如火如荼地忙碌起来。
自不多说,今日生意仍旧火爆。
又说家里,谢明珠见着还早,孩子们昨儿都睡得晚,便下楼去喂鸡鸭鹅,给猪圈里的两头猪喂了些芭蕉芯后,直接生灶煮猪食。
忙完上来,又到厨房里准备早饭,这个时候宴哥儿已经起来了,自过来帮忙。
这期间王机子和其他孩子们也陆续起来,挤在井边上打水洗漱,原本清静的院子里,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晨光也不知何时升起,所照耀之处,地面湿漉漉的水汽快速蒸发,形成了一抹薄薄的烟胧,风一吹,没多会儿也就散了。
又是一个大晴天了。
吃过早饭,谢明珠原本也想去草市里帮忙,没想到牛大福夫妻却是来了。
这一耽搁,半个早上没了,她也就懒得再去,加上王机子领着孩子们去瞧了,她也就在家里煮饭。
反正这腊月二十九,就在这忙碌中度过了。
晚上月之羡他们回来得仍旧是晚,那卫无歇却是不放心书院里那些盗版书,生怕叫人给偷了,这头吃了晚饭后,还打着灯笼回去。
众人也洗漱睡下,哪料想那半夜里,忽然听得楼下传来爱国和小黑的汪汪声。
月之羡被惊醒,心说自己是赚了几个钱,但也没放在家里,莫不是小偷不知道?
一面起身,朝窗外看去,却见有个人影正费劲地朝内翻篱笆墙。
谢明珠在他起身的时候就醒了,见月之羡站在窗前没动,也小声问道:“真有人?”
“这小贼在翻墙了。”月之羡轻声回了一句,不过心里纳闷,爱国和小黑虽然叫,但怎么不上去扑咬?
这个时候,去咬哪小贼已经翻过来的那条腿不是最好的时机么?
然这好时候也顾不得多想,开门出去拿起门边的木棍,就要下楼去。
谢明珠生怕他吃亏,也赶紧穿好鞋子追出去,捡起桌上砌果子的小刀,义无反顾地追了下去。
夫妻两个弄这样大的动静,加上今晚的狗又一直叫,宴哥儿等人也陆续被惊醒,依稀也看到了此刻在墙上架着,上不上下不下的黑影。
他这个做大哥的连忙吆喝了一声:“都给我拿家伙,打死这胆大包天的小贼!”居然偷到他家里来了。
王机子也起身来了,但跑在后面,已经没有是趁手的物件做武器,混乱中,一手拎起一个椰子,好似一对大锤般,也要跟着去打贼人。
而一心一意认认真真翻墙的卫无歇,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一些,也不知道那片衣襟被挂住了,这会儿他是上不得,下又下不得,而且大腿处凉飕飕的,他怀疑刚才自己一用力,估摸是经裤子给划破,拉了个大口子。
也正是这样,所以不敢声张叫人。
偏偏小黑和爱国见他架在墙上迟迟不下来,替他着急,叫得越发大声急促了。
原本见到楼上有人下来,瞧那身影大约是月之羡的时候,他心里还一喜,正要开口喊他帮忙拿条裤子,谁知道紧接着就看着另外一个身影追下来。
自不用多说,肯定是谢明珠了。
想到自己这暴露在空气里的半个屁股,他哪里好意思开口,一时心急如焚,不知如何以一种双方都不会尴尬的方式来应对。
只是还没想到法子,就听到自己的外甥喊拿家伙抓贼。
真要给自己孝死了!
尤其是看着那一窜小影子跑下楼来,他更是心如死灰。
可偏偏他只是被划破了裤子,挂在墙上下不来而已,也不是真的死了。
所以倒头来,哪怕万般不愿意,也得面对。
因此在月之羡到跟前,那木棍要朝自己挥来的千钧一发之际,只得无奈张口,“是我,别打!”
没有月色的半夜,虽不至于到黑不见五指的地步,但的确两三米之外,看不清楚脸面。
更何况现在卫无歇以这样奇怪的姿势挂在那里,大家又如何以身形辨认出他的身份?
也就是这会儿他出声了,大伙儿才反应过来。
月之羡连忙刹住脚步,一脸不解,“大半夜的,你跑来作甚?不怕有人偷书了?”又恍然大悟,这爱国和小黑为何不咬他。
原来是熟人。
谢明珠也到跟前来,担心不已,“是不是书院那边出了什么事?”一面和月之羡一起上去要扶他下来。
谁知道谢明珠脚步才动,卫无歇就急得忙喊,“你别来!”
谢明珠不解,一帮才下来的孩子也傻了眼了,“怎么是小舅?”
卫无歇本来以为,自己最倒霉的莫过于当初被山民打劫得分文不剩的时候。
可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从未打算放过自己。
他现在甚至都有些想要哭了。
一面见孩子们凑过来,出于本能下意识地按了按被夜风吹拂起的衣袂,嗓子都快要喊破音了:“你们别过来啊!”他还要脸面!
月之羡凝着眉头,随着他这紧张的动动,又想到自家这竹篱笆上面削得尖尖的头,大约猜到了什么。
憋着笑转头对谢明珠道:“没事了,你先带孩子们上楼回房间。”
上楼就上楼,为何还要回房间?谢明珠满目好奇。
而王机子此刻还拎着俩椰子,听到月之羡没喊自己上楼,逐一脸真诚地问:“那我老头子呢?”
“也回去休息吧。”月之羡看了一眼垂头掩面的卫无歇,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卫无歇这一刻是真的想死,他从谢明珠家这边吃了晚饭回去后,挑灯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灯油都给看没了,方上床躺着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白天里耳边全都是客人询问声,今晚竟有些失眠了,然后便回想起白日的种种事情。
然后星火电石间,他的大脑里像是闪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想啊想,终于努力抓住了些。
然后越想越吓人。
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何早上自己看到信上的字迹会如此熟悉?那不就是以前在父亲书房里常见的么!
是当世圣人给父亲的回信,父亲如获至宝一般,叫人镶嵌在书房里悬挂着。
算得上是家族荣耀了。
于是他再也睡不着,满肚子的疑惑,提着灯笼又赶回谢明珠家这边。
但这个时辰,他们早都睡熟了,也不好意把人叫起来开门。
可回去,他又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及了,一定要在天亮的第一瞬间询问他们,这信是何人所写,何处所得?
又想到那位自称是谢明珠娘家长辈的王机子,就越是焦灼了。
指不定,他就是那位呢!
于是思略片刻,便吹了灯笼,先将灯笼扔进去,自己决定翻墙。
这篱笆墙修建的时候,当初自己还跟着削竹子了呢!
区区一米多而已,只堪堪到脖子这里,随便拿捏。
但事与愿违,爱国和小黑忽然跑来摇着尾巴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叫他担心惊吵到休息的众人,只想快速翻到院子里安抚它们。
谁知道这一个着急,反而勾住了裤子衣襟,衣襟被勾住,裤子被划破。
第83章
王机子疑惑地叨咕着跟在谢明珠他们身后上楼去,几个孩子明显还是不理解,瞌睡早就醒了的小时更是一脸天真地问着:“难道卫小舅尿湿了裤子,才挂在篱笆上的?”
她虽然已经很久没尿裤子了,但在银月滩住的时候,尿过两次,谢明珠把席子洗洗刷刷后,就是这样晾在篱笆上的。
这样干得快。
“可不敢胡说,叫他梁上君子都比这尿裤子的名声好听。”后头的王机子听到,呵呵笑起来。
他这一打岔,大家都是没再继续朝楼下瞧,只是也没瞌睡,想在凉台上坐会儿。
可谢明珠想着月之羡向来聪明,如今却喊大家回房间,分明就是那卫无歇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好叫大伙儿撞见。
而且这又是半夜三更的,可不能养成习惯,今儿要是不睡,明晚要是这个是也醒来怎么办?
自是不惯着,全都给赶着去睡觉了。
就那王机子,他是个明白人,老头子虽瞌睡少,但月之羡话都说明白了,他也没道理在凉台上胡搅蛮缠。
而带着猫狗等在楼下篱笆旁的月之羡见楼上没了人,这才走过去,替卫无歇先将那被勾住的衣襟给解开,方伸手去扶:“你仔细些。”
一面少不得是嫌弃他,“你就是个闲不得的主儿,你看你在我家里住那一阵子,身体多好,百来斤的猪草和柴火你不是背得很轻松么?这才去书院里待几天,连这没人高的篱笆你都爬不过来。”
爬不过来就算了,又是撕破□□,又是挂到衣裳的,也亏得是夜深人静,大家瞧不清楚,若是白日青天,卫无歇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在?
他的话是不好听,但偏偏他曾经在石鱼寨救过卫无歇,现在又为了顾及卫无歇的颜面愿意帮忙。
所以卫无歇也无法反驳,反而真给听进了心去,竟然答道:“也罢,反正这一阵子过年,书院里也不上课,正好赶上荻蔗要培土,等过年了年初一,我就过来给荻蔗培土吧。”
月之羡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不已。
扶着他下来后,“你先别上楼,到那等我。”一面指着吊脚楼下,置放柜子的地方,那里头还有不少椅子凳子,为了平时在楼下方便用的。
然后没等卫无歇反应过来,轻脚轻手上楼去。
卫无歇却是一颗心都给提起了,以为他是想去拿自己的裤子来给自己换,那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谢明珠,自己撕破了裤子么?
但又不敢出声喊,不然这会儿大家都没睡着,肯定全都听到了。
一时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道月之羡压根没进房间去,直接在凉台上的那檐下,谢明珠置放针线的箩筐里,翻找了针线来,然后便又悄悄下楼来,手里还拿着灯盏。
卫无歇看到他手里的灯盏,却没有什么裤子,方长松了口气。
甚至想要不自己趁着现在半夜,街上又没人,赶紧回去换了。
谁知道月之羡走过来,将灯盏放下就催促他,“快把裤子脱下来给我。”
“啊?”卫无歇以为自己因为焦急,耳朵出现了幻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月之羡。
“看我作甚?快点啊。”月之羡瞪了他一眼,“你快些,我明日还要继续摆摊去。”说话间,已经是开始熟练地穿针引线。
见他这番动作,卫无歇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脱下裤子,只是十分难为情,“那什么,实在麻烦你了。”
他刚才这一着急,竟是忘记了,月之羡本身针线活也做得很好,缝补衣裳裤子,对他来说,更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总归是自己身上脱下来的。
于是十分觉得不好意思。
比起他的扭扭捏捏,月之羡倒是麻利得很,一点都不含糊。
接了过来,将裤子往里一翻,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数,立马就凑到那还不如蜀葵花骨朵大的灯火前,飞速地穿针引线。
卫无歇并着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手按着衣袍盖着光秃秃的腿,一手煽打着嗡嗡抽过来的蚊虫。
这一忙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尴尬。
只是偶然抬起头来时,看着灯下给自己缝补裤子的月之羡,心里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心想往后不管如何,自己就只认他是阿宴的爹!
天下可再没他这样的好人了。
月之羡收针打结,将裤子递还给他,见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禁喊了一声:“卫三?”
卫无歇就一个回神,便看到了几乎要塞到自己脸上的裤子,忙给接过来,手忙脚乱地穿上,“今日大恩不言谢了。”
“嗯,荻蔗培土,你多上几分心。”月之羡将针线收起,准备就上楼去睡觉,“这么晚了,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明日说,先去和小宴挤一晚。”
这话一下就提醒了卫无歇自己今日的来意,连忙一把伸手将月之羡给拉住,“我有一件比天大的事情要问你,不然也不会半夜三更过来了。”
月之羡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瞧了瞧天,比天还大?那是多大?还真勾起了他几分好奇心,“什么事儿?”
一想到那王老爷子极其有可能就是那位,卫无歇的心跳声都一下急促了几分,“你老实告诉我,王老爷子到底是不是明珠娘家那头的亲戚?”
“你大半夜的过来翻墙,就为了问这个?”月之羡错愕地看着他,这就是他嘴里比天还要大的事情?有点想打人了。
满脸毫不掩饰的失望,“再说是不是的,和你也没关系?那糟老头要是个如花美貌的小娘子,你若是这般心急如焚来打听,我倒也能理解,可他一个老头子,你操心这作甚?”
说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也没心情同他在这里扯皮了,打了个哈欠就悠哉悠哉上楼。
卫无歇跟在他身后,心急如焚,“你知不知道,当世有一位活着的圣人?”
谁知道竟然得到月之羡轻飘飘的一句回复:“我知道啊。”说着,不忘指了指楼上那王机子的房间方向,“你可小声些,这老头子脾气不好起床气大着呢!”
这会儿月之羡也终于明白过来,卫无歇今晚如此失态所谓何事了。
他不是读书人,不理解读书人对于这王机子的狂热追捧,哪怕是听媳妇提过,但也无法理解。
不过现在看到眼前的卫无歇,他倒是明白了,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你自己慢慢发呆吧,我睡觉去。”又想这卫无歇都是如此,那以后要是陈县令方主薄他们知道了,还不得一下高兴得晕过去?
尤其是这老头子,如今可是答应留在书院了。
不但如此,白日里还寄出去那么多封信,肯定是召唤他的徒子徒孙嘛。
他美滋滋去睡觉,本来还在琢磨,要是媳妇问起怎么搪塞。
不过进来一瞧,见她早就睡着了,不由得长松了口气。
理论上,他是不想骗媳妇的。
要是媳妇真问起他这么久在楼下和卫无歇干嘛,他肯定会说实话的,只是这样一来,多少是有些叫卫无歇难为情。
所以媳妇睡着了好啊,省得自己为难了。
他倒是和谢明珠一样,一沾床就睡着。
反而是那卫无歇,整颗心都在胸腔里激动地跳动着,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激动亢奋的心情,叫他半点也不觉得困,等上楼来了后,就一脸期待地望着王机子的房门。
然后想到曾经那房间是自己住的,现在却住着圣人,又更激动了,不自觉傻笑起来。
这个傻笑一直维持到早上,天茫茫亮就有起来尿尿习惯的宴哥儿,看到站在王爷爷房前傻笑的小舅,吓了一跳,“小舅一大早的,你做什么?”
可是等了片刻,卫无歇还在傻笑,都没理会他。
这不禁是叫宴哥儿有些担心起来。
又恰好这前日看皮影戏,鬼怪神仙的故事也听了不少,便联想到昨晚半夜小舅翻篱笆,别是那时候被鬼上身了吧?
不然平时多稳重的一个人啊!昨晚却是一派反常,没准就是他半夜三更在外乱晃,叫鬼上了身。
想到此,心里不由得一阵焦急,想去通知爹娘,又怕惊到鬼怪。
要是天亮,那鬼怪藏起来,不肯现身,那可怎么捉?
正是担心之际,忽然想起不知听何人所说,鬼怪就怕童子尿。
那这好办。
于是他二话不说,尤其是看到仍旧发癫傻笑,不回话的卫无歇,更是没有半点犹豫,下楼去茅房后,拿了个破罐子来,接了小半罐子的尿,还冒着惹气就急急忙忙端着上楼来,直接就朝卫无歇身上泼去。
嘴里则飞快地训斥着:“我不管你是什么,哪里来的,怎么死的车扎死的,水淹死的火烧死的饿死的吊死的饿死的还是气死的,反正不管你怎么死的,我命令你都快些从我小舅身上滚下来,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我家可是有养黑狗的。”
听说黑狗血,也是吓退怪鬼最有效的神物,到时候给爱国借一点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楼下趴在狗窝里睡得香喷喷的爱国,忽然抽了一下,觉得背脊骨后冷飕飕的。
只是抬起头来瞧了一眼,除了小黑靠着它睡觉之外,什么也没有,于是继续埋头睡觉。
可卫无歇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半个身子都被宴哥儿那一脸决绝果断泼来的尿淋湿了。
他抬起干燥的那只袖子,擦了擦淋湿飞溅过来的这几滴,然后暴跳如雷地骂起来:“萧云宴!你是照顾我一段时间,我知道你对我心存不满,可你也用不着拿尿泼我!我再怎么说,也没伤害过你!还是你血亲的亲舅舅啊!”
第84章
一直以来,卫无歇觉得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这句话,多少是有些夸张了。
水是握不住的,只要有一点缝隙,就跟风一样。
牙缝哪里能堵得住?
但事实上,古人诚不欺他,奈何他目光短浅不肯相信。
如今真真切切感受了一回,他也终于明白,何为水会塞牙缝了。
因为人倒霉起来的时候,真的不能用常规的认知来解决。
一如他永远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外甥会忽然朝自己泼尿。
他的怒骂声,一时吓得梁上趴着睡觉的酱油罐险些摔倒下来,然后喵呜喵呜地骂起来。
楼下狗窝里的爱国和小黑也一脸惊恐地夹着尾巴从狗窝里挤出来。
两双眼睛更是瞪得像是铜铃。
猫狗都被惊着了,人哪里还能睡得着?
事情发生在王机子的房前,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只是一开门就看到半个身子湿漉漉的卫无歇堵在自己门口。
这也就算了,浑身这尿骚味……一面忍不住皱起眉头,伸手捂住鼻子,回想起刚才他的骂声,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对面的宴哥儿身上。
但语气还挺平静的:“你们在干什么?”
几乎是他刚问完,谢明珠和月之羡也一脸焦急地从屋子里出来了。
也忙朝宴哥儿看过去。
看到了爹娘,宴哥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朝他夫妻两人靠过去,急忙开口说道:“爹娘,我小舅好像被鬼上身了,我一早上起来,就看到他站在爷爷门口傻笑,我喊他,他也没反应。后来我估摸着昨儿晚上的事情,想着八成是撞了邪,就用东临他们教我的辟邪方法,洒童子尿。”
他这会儿如此长篇大论解释,其实是已经意识到,虽然不知道早前小舅为何傻笑发呆,但听到他铿锵有力地破口大骂自己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可能自己是近来鬼怪故事听多了,有些杯弓蛇影。
那么问题就来了,小舅没有撞邪,那自己这个亲外甥给他泼尿……
这得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啊,不然自己今天少不得要吃一顿竹笋炒肉了。
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后,就立即表达了自己对卫无歇这个小舅的担忧。
如此一来,冲他泼尿这事儿就不算是以下犯上,毕竟是建立在想救他的急切心情上。
果然,他这一番解释是有用的,谢明珠听了,只欣慰道:“难为你想着你小舅舅,幸好都没什么大事,快给你小舅道歉。”然后催促月之羡,“你别傻站着了,快带他去找身衣裳,换洗一下。”
按理,谢明珠不能这样和稀泥,得打一顿才对。
但既知全貌,孩子是关心他小舅,慌乱之下所谓,所以这是事发有因,真打的话以后遇事他可能就出手得不积极,估摸还要权衡利弊一番。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宴哥儿本身就是个性格稳重又善良的好孩子之上。
倘若他天生就是个熊孩子,那刚才他那些解释就是狡辩。
完全不用考虑其他的,直接上手揍就对了。
宴哥儿一听,这事儿是跳过去了?紧张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先诚诚恳恳地给小舅道歉,于是连忙主动道:“娘,我来收拾,您再去睡会儿。”但仍旧有些心虚,不敢看卫无歇一眼。
不是,卫无歇看着这母子俩三言两语就要将自己打发走了,张着口还想教育宴哥儿几句话完全就被堵住了。
他真的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外甥是故意的。
可就被月之羡捏着鼻子过来催促,“走啊,再继续站在这里,一会儿太阳晒来,不得熏死人?”一面少不得埋怨宴哥儿,“你一天天吃的什么?尿这么臭?快赶上小黑和爱国了。”
尾巴才放下去,缩回狗娃里打算睡回笼觉的爱国和小黑,好像又听到有人喊它们,起身探出头来瞧。
而卫无歇听到月之羡的话,又见自己站在门口堵住王机子,一想到他的身份,此刻只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这会儿,他只巴不得,王机子不是那位。
但这可能么?
一辈子攒起来的颜面,就这样彻底丢完了。
他跟着月之羡闷闷地走了,宴哥儿方长松了一口气,也急忙去打水来擦洗地板,还不忘朝王机子招呼着:“爷爷,您也再睡会儿,保管半个时辰,您这门口就香喷喷的。”
至于已经爬起来的几个妹妹,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纷纷去给哥哥帮忙打水。
又是从沟渠边摘了不少开得茂盛的唐菖蒲,搬了约摸膝盖高的陶瓶灌满了水,将这一串串唐菖蒲插在里面,还弄了些茉莉花来点缀,便摆放在王机子的房门前。
真做到了叫王机子起来保管香喷喷的。
只是卫无歇却有些抑郁了,他哪怕现在换好了干净衣裳,那身脏衣裳也洗干净晾在篱笆上了,但他仍旧站在院子里,望着那篱笆上的衣裳裤子出神。
“你说,这不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等凡人就不能私自篡改?”
月之羡才漱了口擦了脸,正对水波荡漾的缸束发,那里头养了一只不知道是谁从池塘里捞来的草龟,拳头大小一般,正奋力地往缸口爬。
但眼看着就要爬上来,越狱成功,谁知道一个脚下不稳,‘噗通’一声又掉落进水缸里。
原本平静如镜面的半缸水被它砸得波纹粼粼的,月之羡瞧着自己半个上身都碎开了,只朝楼上喊了起来:“这是你们谁养的草龟,不能养在缸里,水太深快给淹死了!”也没弄个石头垫在里面给它爬出水面呼吸,难怪总想越狱翻出水缸。
草龟是用肺部呼吸,需要时常钻出水面呼吸,可缸里半缸水,它想呼吸就只能一直游动四肢。
这草龟肯定不愿意,谁不想躺平啊?
所以才一次次试着翻越水缸逃出去。
‘镜子’被乌龟打碎了,月之羡也没功夫去和卫无歇共情,瞥了他一眼,“退一步想,小宴也是关心你。而且好人家谁半夜来串门是翻墙的,还把自己挂在上头。”
卫无歇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反正只听到他回了自己的话,于是继续碎碎念:“所以,就是注定了我今天必须穿你衣裳呗,昨晚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没要,还试图躲躲藏藏。谁知道今早到底没逃脱,哎!命运啊!”抬起手臂,看了看这短了半截的袖子,继续叹气。
“别神神叨叨的了,要和我去草市?还是今天就直接下地给荻蔗培土去?”月之羡挑眉问他,一寸光阴一寸金,他要出摊去了。
“我去培土吧。”卫无歇现在不想见人,总觉得人人都知道他被外甥泼尿的事儿了。
更无颜面对王机子。
培土好啊,地里就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草木又不会说话,又不会笑话自己。
月之羡闻言,方正眼瞧了他一回,忽然间觉得卫无歇好像有点沧桑,心想一定是怪他昨晚没睡觉的缘故,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今儿年三十,要不你好好休息,晚上一起吃年夜饭热热闹闹的,一开心,烦恼事就抛脑后去了。”
是啊,卫无歇竟忘记了,今天是过年呢!
正是这时候,谢明珠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是了,一年忙到头,都年三十了,还去培什么土?”一面也朝月之羡喊道:“你中午就收摊回来,听到没。”
银子什么时候都挣不完,如果不是答应了有些客人,今天谢明珠都不想叫月之羡去出摊了。
月之羡这里应着,小时就带着酱油罐下楼来了,手里拿着个在沟里捞虾米的小网兜,直径朝水缸边奔来。
他见此,方也晓得是小时养的,连过去伸手拿了网兜,给将小草龟给捞出来,面对这个小胖闺女,语气也不自觉温柔了不少,“拿去闲置的猪食槽里养着。”
小时眨巴着大眼睛,“不行,它会跑的。”她已经试过了,猪食槽太浅了。
不然就不会拿到缸里来了。
月之羡想了想,看了一下这水缸,“那就继续在缸里,你哥得空了,喊他帮忙搬些石头来垫在里面,记得轻拿轻放。”不然一下将缸砸坏了,得不偿失。
说罢,自去了草市。
宴哥儿已经得空了,只是他见小舅卫无歇一直在楼下,没敢下来。
看他那忧郁的背影,就知道还没能释怀。
虽然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换位思考,自己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身尿,也高兴不起来啊!
这会儿是想跟着月之羡这个爹一起去草市的,这样还能避开小舅,免得他一时想不通,动手揍自己。
可家里不能没男人,爹已经去忙了,一会儿娘要贴春联,自己还要帮忙呢!
王机子背着手,满意地看着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地板,还给自己插了花瓶,只不过看到满脸纠结的宴哥儿,“怎么?做贼心虚了?”
宴哥儿被他这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爷爷您瞎说啥,我是真以为我小舅撞邪了。何况这也不怪我,那么久的时间,他但凡回我一句话也行啊,就在那里傻笑,但凡是个正常人,第一反应肯定都以为他撞邪了。”
王机子听他说来,想了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想想是挺惊悚,但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儿,咱先不忙着泼尿,泼水试试看是个什么情况。”
宴哥儿点了点头,真不怪自己,这不是才听说泼童子尿有用么。
“小宴,去拿春联,咱们从大门口开始贴。”谢明珠的声音从链接厨房的廊桥那边传来。
早饭自有小晴在煮,小晚小暖也在帮忙,她要是还继续留在厨房,反而挡脚挡手的,索性就调了浆糊,喊宴哥儿贴春联。
王机子也站起身,“走,我给你们看,正不正,老头子我的眼睛就是尺。”
至于楼下的卫无歇,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在谢明珠他们下楼之前,跑去追月之羡的脚步去草市了。
留在家里,他暂时是没有颜面办法面对王机子了。
一行人下楼来,宴哥儿把春联往王机子怀里一扔,就先去搬凳子,往大门口垫着,准备爬上去刷浆糊。
只是拿起浆糊,才下手刷了一下,就被王机子喊住:“不对,你这第一步刷浆糊就刷歪了,往右边一点。”
宴哥儿半信半疑,往右边挪了些,扭头看朝谢明珠,“娘,这里?”他表示信不过王机子。
老头子容易老眼昏花。
谢明珠还没来得及看,就听得杨德发开怀的笑声:“明珠,你们这都贴上春联了。”
只见杨德发挑着两只桶来,也不知桶里装了什么,看起来很重的感觉,随着他的步伐,绳索与扁担摩擦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这是什么?”谢明珠疑惑地问,感觉好像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大海咸腥味。
王机子也凑了过去,但见两只桶里,全是新鲜的海鱼和贝类。
宴哥儿站得高,自然也看到了,也满脸的兴奋,自打来了县里,好一阵子没见着这样鲜活的海货了。“杨大舅你哪里得来的?竟都还活着。”
杨德发满脸的愉悦:“我昨天不是赶着车送豆娘去海边么?想着不能空了车回来,大家伙打渔的家什也都在,我就拿去和豆娘在海边下网捞了一个下午。”
谁知道运气还挺好的,他便直接装上海水,养在桶里,给带回来。
只是这一折腾,回来得晚了,小舅子也没接到。
不过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反正他人好好地回来了。
鱼获不少,还都用海水养着,大部份都鲜活着,天一亮他进城,往家里留了些,余下的挨家挨户送。
也实在是有心。
第85章
眼下笑呵呵地看着都围着桶的众人,“还瞧什么,小宴快去拿桶来装。”
宴哥儿得了这话,将沾满浆糊的刷子递给王机子,飞快地跑进院子里去。
杨德发见了,生怕他实诚,就只拿一只,又忙添道:“拿两只桶,这都是给你们家的。”
很快就提着两只桶来。
随即只听哗啦啦的水声,杨德发将两只桶里的鱼获都全倒给了他们,“行了,我还得继续去给方主薄和陈县令他们两家送些,明珠你们忙去。”
说罢,挥着手,不等谢明珠他们道谢,就挑着一对空桶就直接走小路去衙门里了。
谢明珠瞧着他远去的背影疑惑:“怎的?今年陈县令和方主薄不去你家过年?”心想难道是家里来人了?但早前也没听说啊。
杨德发的声音从椰树林里传来,“今年不了,陈县令和方主薄家里都来了人,我去衙门里还车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已经出城去接人了。”
只不过眼下衙门里是住不下这许多人的,所以打算先安顿到南边训练的塘边,那里早前搭建了些房屋,如今都空闲了不少。
所以杨德发还要去南边。
谢明珠闻言,心想这样正好,他两位大人将家里人都接来这头过年,想来也不用总惦记着了。
不然听说往年,他们都要回家小半月,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了,和家人反而没待几天,衙门这头呢!又堆了不少事务。
转头见小时围了过来,另外一只桶王机子已经提着进去,见他背影颤颤巍巍的,生怕闪了他的老腰,连忙追进去,“我来,您老继续去给小宴看对联吧。”
王机子也不客气,将桶放下:“果然是不得不服老。”催促着宴哥儿继续贴春联。
谢明珠将两只水桶都提到院子里,一会儿就在这里杀鱼剥虾了,只不过这许多,又是许久没吃上的新鲜海货,便琢磨着,把一旁捞着草龟过来,想往桶里扔的小时拦住,“别瞎折腾你这小乌龟了,仔细给玩死了。去拿那小木桶来,娘给你沙若婶婶家送些过去尝一尝鲜。”
“娘我也要去。”小时想去串门,连忙将小乌龟扔回缸里,也不管它在水里拼命地滑动着四肢,费力地将脖子拉得长长的伸出水面来呼吸到底多狼狈,自顾去拿桶。
谢明珠挑了些鱼虾贝类,又往里倒了不少海水泡着,就打算趁着现在给送去。
小时喊着爱国小黑,跟在后头一起追着去。
等回来,但见大门口的春联已经贴好了,不但如此,连爱国和小黑的狗窝上,都写着一副:忠心护主,诚恳为家。
横批是三个旺旺旺!
小黑和爱国瞧见这贴着红彤彤的春联,只觉得新鲜好看,围在狗窝旁看了好一会儿。
楼上,宴哥儿和王机子已经是默契了不少,各处也快贴完了,连厨房那边都给灶神菩萨贴了一对在旁边的墙上。
接下来便是鸡圈猪圈的。
谢明珠可不知道他们竟然写了这许多,瞧见了不免咋舌:“啥时候这样讲究的?以前在镇北侯府里,也没见给后门侧门贴的,现在连茅房你们都想贴,想什么呢?”
宴哥儿嘿嘿一笑,“这些是人家白送的,现在还多出好几张贴粮仓的。娘可见咱家还是穷,粮仓都没有。”对联是昨天他们在草市里买的,有识字的人摆摊,也跑去捧个场,谁知道人还挺客气,送了这许多。
所以秉承着写都写好了,不能浪费,最终王机子和宴哥儿还是去给贴了。
谢明珠无语,只催促着他们,“赶紧贴了来吃早饭,今天忙的事儿多。”
是了,就算是这边过年没别处那气氛,这该有的程序还要有。
吃过了早饭,自是先把海神娘娘的给拜了,摆上供桌上满了各样供品,果子六样,荤素各三样凑齐六,六加六就是十二,正好对应了一年十二月,月月红。
想要米满仓,果满树,再自己加个闰月。
所以供品再上一样,正是糯米粉蒸熟捏的睡莲灯。
这要手巧,花瓣要惟妙惟肖,还要上颜色,谢明珠是做不来的,所以草市里有人专门捏来卖,还挺贵的,五文一个。
她也早买了一对来,如今莲花台里早就干干的,倒了油进去,插上自己搓的灯芯,点燃摆着就是了。
最后作了三个揖,便开始到了诚心诚意的许愿环节。
谢明珠要求也不高,只默默念着:“望海神娘娘保佑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生意顺顺利利,海上地面风调雨顺,书院的孩子们,也能早日讨回公道,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跟着作揖的宴哥儿扯了一把袖子。
不满地瞪了没眼力见的宴哥儿一眼,“干嘛?”她这许着愿,怎还给她打断了。
“娘,您这一桌子供品连带着供桌,往大了算,左不过二两银子,可你都许了什么愿?你这不是为难海神娘娘么?让我来。”宴哥儿吐槽完了,然后双手合适,还特意跪了下来,瞧起来果然比谢明珠要更虔诚。
只是没吱声,谢明珠也不知他许什么愿,但是跪得挺久的,可见也是许了不少。
他一起开,几个妹妹也凑了过来,也是各自开始许愿。
这就更离奇了。
小晴的还正常,保佑全家健康。
到了小碗小暖这里就不对劲,许了一堆不切实际的愿望。
轮到小时那里,连带着猫猫狗狗的愿望一起许了就算了,还特意给王机子许了一个,活一万岁。
家里没有堂屋,本地也不兴客厅一说,平日招待客人都是在凉台这里。
所以海神娘娘也供奉在这宽广的凉台上。
王机子就坐在一旁喝茶看他们一家人许愿。
这会儿听着小时要他活一万岁,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止不住笑起来,又满是欣慰:“果然还是小时最惦记我这老头子,可咱不敢活那么久,活那么久不得叫人当做妖怪么?”
“不对,是老神仙。”小时纠正着,然后撅着小屁股满脸虔诚地给海神娘娘的画像磕了三个头,还不忘叮嘱:“海神娘娘,我刚才的话您可不要忘记了。”
而王机子听到小时的话,就笑得更是开怀了,“好孩子,就冲你这一份孝心,以后我的家产真的全给你。”
这话他是第二次和小时说了,但很明显上次说的,小时早就忘记了。
现在听到他又提,眼睛珠子转起来,连忙转回海神娘娘的供桌前,“海神娘娘,童言无忌,刚才给我爷爷求一万岁那个不作数了,不然我都死了,他还没死,我就拿不到他的家产了。”
“噗。”刚自己倒了杯凉茶,还没咽下去的谢明珠没忍住,直接给笑喷了。
王机子嘴角直抽搐,捂着胸口嗷嗷叫,“什么死不死的,小丫头快给我住嘴!”一面急忙去将小时抱过来,捂住她的嘴,不叫她继续说那没边的了。
这一场闹剧结束,接下来是要给亲人送年饭年灯。
然这问题来了,月之羡爹娘的坟墓不在这县附近,总不能回到银月滩去吧?而且宴哥儿他们爹的坟头,也远在京都啊。
自家的还在蜀地呢!
最后谢明珠在自家荻蔗地边上,用香围了三个圈,一边是月之羡的爹娘祖辈,一头是萧家的,然后便是自己娘家的。
这是有些敷衍,但接下来该有的年饭和年灯,她一样没马虎。
弄完这些神仙的死人的,该到活人的年夜饭要忙了。
先杀一只招财鸡供财神爷,于是家里又热闹起来。
只是今日忙,就早上只喂得了后院猪圈里的那两头猪一顿芭蕉芯和杂草,到了晌午两头猪就饿得嗷嗷叫,似再不喂就要将圈门给拱开了一般。
王机子听得头皮直跳,“算了算了,这厨房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去给煮猪食吧。”
谢明珠闻言,见他不小心弄碎的两个陶盘一个缺口的陶盆,心疼得要命,早就巴不得他快走,别在厨房里帮倒忙了。
不过今日要做的菜多,感觉还真有些忙不过来,而且又已经过了晌午,还没见月之羡收摊回来,便叫宴哥儿去催,“叫他们快些收摊回来了,那早些人家,都快要吃年夜饭了,他们这是准备卖给谁去?”
宴哥儿得了话,抄着近路就直接从衙门里穿过去草市,只是都了那里,却没见月之羡和他小舅卫无歇的身影,只有长皋在。
自是问:“长皋大伯,我爹和小舅呢?”
这里没有多少货物,长皋早就将弟弟打发回家去帮忙准备年夜饭了,这会儿正垂头绑扎带,听得宴哥儿的声音,抬起头来回着,“陈县令和方主薄家里来了人,缺了不少东西,他们帮忙给送去了。”
宴哥儿听罢,恍然道:“原是如此,我就说都这时辰了,怎还不回家。”又和长皋道了两句,便打算回家去告知娘。
跑得太快,才冲进衙门院子里,就险些撞着人,抬头一瞧,竟是自己的小姑父寒千垠和衙门里的衙役阿骏,连同他俩打招呼,“小姑父,阿骏叔。”
“你跑这么快作甚?”寒千垠将他给扶住,随后拉起他的手,“我正好要回去,方才我姐在炸丸子,还说炸好了叫我给你们送去,这会儿多半已经好了,正巧你跟我一起去拿。”
于是不由分说,就拽着他往家里去。
宴哥儿心想,也要不了多会儿的功夫,就应了下来,与他一同去了家里头。
这会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影了,可见都各自归家去了,和阿骏分别后,两人自是进了巷子里,只见各家房屋处烟炊缥缈,香味阵阵。
宴哥儿猛地吸了口气,对于这年多了几分期待。
眼看着到了大门口,寒千垠正要伸手去敲门,里头就传来杨德发有些带着愠怒的声音:“这也着实不像话了。”
也不知是训斥谁的。
两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了一眼,急忙去敲门。
第86章
房门是杨德发开的,还一身的怒火,见着前面的寒千垠也没歇下来,直至目光落到他身后跟来的宴哥儿身上,这才收敛了几分,“小宴来了。”然后扭头喊寒氏:“你不说炸了好多丸子嘛,快去给小宴装。”
寒氏连连点头,“对对,我这就去。”
寒千垠却是一脸的疑惑:“老远就听着姐夫气恼,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高兴了?”
杨德发此刻一肚子的怒火,的确是需要宣泄口,听到妹夫一问,下意识就想张口,只是旋即看到宴哥儿也在,忙住了嘴,话锋一转,驱赶着寒千垠:“你听茬了,别这里杵着了,去给你媳妇挤羊乳去。”
“不是早上才挤过了?”什么羊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寒千垠越发觉得果真是遇着事情了,瞧姐夫这都给气糊涂了。
自是抓着他不肯放,“姐夫,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你还要瞒着我?从前你们嫌我年纪小,可如今我都成家立业,马上就要当爹了。”
杨德发却只觉得他啰嗦不已,“跟你没关系,这里嚷嚷,不如去帮你姐。”然后拉开门,和宴哥儿打了声招呼,就要出去。
正当时,寒氏也装了一篮子的热菜递来,“里头除了些炸糯米丸子,我还打了些虾玩鱼丸,你拿回去喊你娘下汤吃。”
宴哥儿朝她道谢着,上楼看了一回萧沫儿,便提着篮子回去了。
到衙门附近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一手按在腰上,一手对着空气指来划去的杨德发,正唾沫横飞地不知道和阿来在说什么,反正神情很激动。
想抄近路回家的宴哥儿自是朝那走了去。
杨德发说得认真,阿来听得投入,两人都没有发现他靠近。
所以宴哥儿就听到杨德发怒气横生地骂道:“一脸的麻子,和癞疙宝一样,竟然还敢污蔑人,家里没镜子难道就不知道尿一泼?偏方主薄大哥大嫂还真相信。”
阿来眉头皱成一团,“方主薄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兄嫂如此混不吝的,这以后要真留下来,只怕不好相与,而且阿羡好心给他们送东西去,竟然打起这主意来。”
又焦灼地问:“阿羡没吃亏吧?”
“他哪里有吃亏的?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全天下就他媳妇一个女人,别的女人在他眼里和男人有啥区别?当时见人扑来,抬脚就踹去。”说到这里,杨德发一肚子的怒气才像是得到了些舒展,“虽说打女人不好,可真遇着这种,你不踹她只怕真敢扑来,到时候有浑身的嘴也说不清楚,只怕就要死缠烂打。”
“方主薄咋说的?”阿来听得月之羡没叫那方老大家的女儿占便宜,方长松了口气。
而听到他们俩的对话,怒火中烧的宴哥儿恍然大悟,难怪爹这会儿还没回来,原来竟是叫那方主薄的侄女给缠住了。
知道他们见到自己,肯定不会再继续说,所以下意识将身影缩进那芭蕉丛后面去。
此刻听到阿来的话,也立起耳朵来仔细听。
杨德发叹了口气,“他这会儿只怕眼下后悔得要死,现在我瞧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以后没得啥好日子过了。”
原来当时方主薄是没打算接家里人来这的,只是看到陈县令写家书,想着到时候自己一个人过年,也是孤苦伶仃,又想到大哥总是隔三差五说想来这里投靠自己。
而且现在广茂县逐渐好起来了,他们真来了,做些活计,也能混个温饱,总好过在山里熬日子强。
于是也就写了信。
然自不去多说方主薄此刻如何与他大哥一家掰扯,这厢宴哥儿又偷偷听了会儿,得知他爹没惯着人,原本给送东西过去,就是看在方主薄的面子上,先佘给他们的,把这年过好。
可后来他们家大女儿虽不知是见色起意也好,还是见财起意也罢,做父母的也不公道,还想借机赖上不说,试图将方主薄拉来做虎皮。
说到这一处,杨德发嘴角就忍不住扬起来,“阿羡那倔脾气你是知道的,以前没成婚的时候,到处闲混,沙老头都管不住他,谁的面子也不看。现在他自己又有家有业,衙门还靠他接济呢!所以便是方主薄的脸面,也不好使,当场就喊了卫家小哥一起,两人把给他们家带来的东西,尽数挑回去了,一件不留。”
阿来听了,心里头也爽快了不少,“就不该惯着他们,虽然有些叫方主薄脸上难看,只是话又说回来,脸是自己挣的,可不是谁给的。”不过又纳闷地看着杨德发,“既如此,人也好,物也罢,都没叫他们占便宜,你又气个什么劲儿?”
是啊,宴哥儿也好奇。
爹没吃亏,还踹了那人一脚,杨大舅还气什么?
这时候只听杨德发又叹起气来:“我能气恼什么?自是同情方主薄,一样的家人,你瞧陈县令家那兄嫂为人多好,老太太又慈善。偏方主薄也是个极好的人,怎就摊上了这样的亲人。”
宴哥儿听得他们接下来说起别的事儿,自是没再继续听,踌躇了半响,才从芭蕉丛后走出来,弄出些动静,假装自己才来。
和他俩打了招呼,自急忙回家去。
一进家,爱国小黑就迎来,显然是问着了他竹篮里的香味。
“去去,一边玩耍去,这不是给你们吃的。”他一边驱赶着,一边快步上楼,直往厨房里钻。
他手里拿的是熟食,王机子坐在凉台上看到他神情慌忙,也没多想。
却不知宴哥儿进去将东西放下后,就将厨房里帮忙的妹妹们打发出去。
谢明珠也没吱声,等女儿们都出去了,这才挑眉问,“怎的?你爹被什么事儿缠住了?”自己叫他去喊人,去了这么久没将人喊回来就算了,还把妹妹们打发出去,必然是有什么事情。
宴哥儿也不瞒着她,自是说起了方主薄大哥一家的事儿。
末了又有些担心谢明珠生气,忙解释着,“这不是爹的错,都是那方主薄的侄女贪财好色,妄想打爹的主意。”
谢明珠见他如此着急地替月之羡维护,不禁笑起来:“你眼里,我就是那是非不分的么?”不过方主薄这日子,往后只怕是鸡飞狗跳了。
不过又有些纳闷,“那既是这样,你爹他们怎么还没回来?”照着杨德发的话,早就挑着东西回来了。
而杨德发还回家了一趟呢!
可现在也没见月之羡他们的身影。
正是疑惑着,就听得外头传来女儿们欢快下楼的声音,又是叫爹又是喊小舅。
谢明珠绕到窗台前,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见着是他俩回来了,不过担子里挑的不是杂货,倒是不少的山珍野味。
除了烟熏和咸货之外,竟然还有两只鲜活的野鸡。
谢明珠不免是好些好奇,“他们这哪里弄来的?”若咸货倒也能理解,八月节的时候,山里那么多人出来,各家也趁机置办了不少。
可活的是哪里来的?
谁知道一转身,哪里还有宴哥儿的身影,早就已经跑下楼去了。
她这里控了一下火,也出了厨房。
这会儿人已都已经上了凉台来,那两只野鸡看着精神抖擞的,加上今天已经杀了招财鸡,几人正商议着,要不先给养着?
月之羡见谢明珠来,连忙朝她走来,献宝一般指着满担子的山货:“媳妇你瞧,这都是陈县令他大哥带来的,都是好东西,咱留些吃,回头去顾州的时候,我给庾七公子带些去尝个新鲜。”
谢明珠有些吃惊,“这么多?你可给人银子了?”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不少呢!
月之羡解释着:“他们要在这边安家,东西我杂货铺有的,对折了后,我还倒补了他们二两银子呢!”又说那陈县令的大哥原本就是猎户,此番陈县令去信,一来是想他们了,二来又因他们那边的山里,今年下雨,山上的泥土坍塌了不少,许多人家都搬出去了。
继续住,实在不安全。
而且他老娘也年纪大了,盼望着和他这个小儿子多住一阵子。
以前没来,只因知道他这里不好过,他们不敢来添麻烦,这次得了陈县令的信,才收拾家什伙搬来了。
谢明珠静静地听着他说陈县令家的亲人,脑子里又回想起方才宴哥儿提起方主薄家人的种种,这一对比,两家人的为人一个天上地下不说,那方主薄的亲人更是越发不堪。
月之羡也不知谢明珠已经知道方主薄家的事情,还继续说:“对了,那两只野鸡,是他送咱家的,我拒绝不得,又见羽毛好看,兴许孩子们喜欢,就给带回来了。”
这时候忽听谢明珠笑问:“我听得方主薄家也来人了。”
她这冷不丁一问,月之羡脸上的欢快顿时就卡壳了,卫无歇更是紧张地瞧望过来,都顾不上回答小时的问题了。
谁知道他捏着一把汗替月之羡担心,怕因方主薄家那头的事情他们夫妻生出误会,正想着还是瞒着谢明珠好些。
哪料想月之羡竟是个漏嘴的茶壶,又或许说他是坦诚,直接就道倒豆子一般,也不顾及孩子们在跟前,就将那边发生的事儿说了。
最后还露出一脸的委屈可怜,朝谢明珠靠近了几分,“媳妇,你说的对,男人在外面也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今天要不是我反应快,那女人扑来,我就要吃亏了。”
王机子没脸看他这幅作态,啧啧了两声,嫌弃地别开脸去。
但是一帮孩子,哪怕是已经知晓了的宴哥儿,此番听月之羡这个受害者如此可怜委屈的生动描述,也气得脸颊通红,然后重复着与当时在杨德发家门外听到的那句差不多意思的话:“着实太过份了!”
第87章
一帮行动派的小丫头更是张罗着要去给爹爹讨回公道,那小晴作为姐姐,当即就拎着扫把要带着妹妹们出门,嘴里还嚷着:“她们是姑娘,我们也是姑娘,全都是小辈的,我们去,方主薄也不好说什么。”
别说,考虑得很周到。
但谢明珠却是听得头皮发麻,责备地推攘了一下装可怜的月之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瞧你干的好事儿。”偏孩子们都吃他这一套,难道就没看出他是装可怜博同情么?
月之羡却是满脸的感动,心想不枉然自己也把他们做亲儿女来养,眼下就这帮孩子对自己的爱护,怕是他们的亲爹还在,都未必能有这份待遇呢!
于是笑得那叫一个欣慰,不过也连忙拦住他们,“别去了,那方家三个闺女,最小的也是十岁了,大的那个,两百多斤重,一屁股能坐瘪一个小时。”
此话一出,小晴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上拿着的扫帚,那自己这不是等于给她挠痒痒么?
小时则被月之羡的话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拱进谢明珠的怀里,“娘。”然后紧挨着谢明珠的月之羡就被她挤开了。
谢明珠蹲下身将小时抱起,“别听你爹瞎说,他吓唬你玩呢!”
然月之羡还没解释,那不会看脸色的卫无歇就自告奋勇地站出来作证,“这话阿羡真没骗你们。那方主薄的大侄女儿今年已是一十六的年纪了,小山丘一样的身胚,她当时忽然朝阿羡扑来的是,我都给吓了一跳,生怕阿羡叫她给压断肋骨。”
亏得月之羡反应过快,动作也灵活,给躲过去了。
反正当时他看到那方盼儿摔在地上的时候,砸得周遭的尘土飞扬,呛得鼻子都不通气呢!
要是月之羡真叫她扑倒,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小时就更害怕了,两只莲藕一样的胖胳膊紧紧地搂住谢明珠的脖子,“娘怎么办?方主薄家的人好厉害。”然后一脸为难地朝月之羡看过去,真诚建议道:“爹,俗话说惹不起咱躲得起,以后你出门记得戴上面巾,不然她再扑你,我们也没办法帮你。”
毕竟小山丘一样的人,打也打不过。
“小没良心的。”月之羡被她那一脸真诚建议逗得直笑,戳了一下她胖嘟嘟的小脸颊,“没事的,爹又不害怕她。”
谢明珠灶上还有锅,将小时塞给月之羡,“你俩歇会儿,赶紧把灯笼都挂了,我听闻这边不等十五元宵才亮灯,年三十就要把灯笼点了。”然后亮整个初一。
家里里外照得亮亮堂堂的,也寓意着来练顺顺利利,财源广进。
不管是真是假,但挂上了,心里总是舒服些。
何况一年到头就这过年几天,再怎么也花不了多少油。
月之羡那里应了,只是才短暂休息会儿,就和卫无歇拿着竹梯,先去把大门口的两盏灯笼给挂上。
谢明珠在厨房窗口里瞧着,心说这古代就是太落后,在自己那个时代,一个开关就解决的问题。
可现在点灯也好,吹灯也罢,每次都要爬高上低的,实在是不方便。
这一忙活起来,卫无歇也暂时忘记了昨晚的尴尬之事,那王机子又顶着一头汗,跟着忙前忙后递灯笼,他瞧着越发是和自己认知里的圣人形象天差地别。
这活脱脱就是个寻常的老头,且嘴下还特别不留情。
但凡自己和月之羡那灯笼歪一点,他就在下头抨击起来,激动之时,和所有老头子一样,也是面目狰狞,唾沫横飞。
所以只是一个时辰不到,他就对圣人去了魅。
再看王机子,哪里有那早前的兴奋激动和紧张。
而等他俩挂好了灯笼,连厕所那边也挂了一盏,这时候就隐约能听到城里其他人家传来的鞭炮声。
月之羡不免是一脸的诧异,“怎么这么早就吃年饭了?”一面朝天空看过去,这会儿虽没了太阳,瞧着这光景可能又要来一阵雨,但也就是酉时不到啊。
但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东边停下西边响。
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鞭炮声,也叫大家越发急促起来,只觉得好像再慢些,就赶不上了这个新年了一样。
好在,天未黑,雨刚落下的那时,月之羡也拿出了谢明珠早前和沙若婶一起去早市买好的鞭炮,挂在门头上,抽起从海神娘娘供桌前面上燃得只剩下半截的香。
星星闪烁一般的光芒与鞭炮银灰色的引线刚碰撞到,月之羡连忙拔腿朝院子里跑。
站在凉台上的一帮孩子见了,立即都挨个捂着耳朵。
与此同时,属于他们家这份噼里啪啦的欢乐声,也以院落为中心点传开。
卫无歇站在宴哥儿身后,他每年也都在家里过年,且家里人口众多,几个叔叔家也会到老宅来,老的小的一起算上,几十口人呢!
按理也热闹,礼节又繁琐讲究。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以往都觉得十分敷衍。
今日却是有种莫名的兴奋激动,尤其是此刻听到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空气里和雨水相互交融传出的那种夹杂着浓烈的硫磺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了过年的气氛。
一帮孩子看着与鞭炮声响起时一同落下的雨水,捂着耳朵着急地大声朝院子里的月之羡喊:“爹,快上楼来,下雨了!”
这边的雨来得很快,有时候更奇妙的是,小小的一个广茂县,东边有雨西边太阳,就仿佛是天河只漏了一个小缺口,水从那里漏了下来一般。
月之羡飞快地跑上楼来,身后都是热闹的鞭炮声,压根就没听清楚孩子们在喊什么。
直至这会儿上了楼梯,才听着,连忙回道:“没淋着,准备吃饭!”
荤素十八个菜,花样虽多,但因为天气的缘故,量谢明珠并不敢准备太多。
餐具都已经早就摆好了,如今只等他上楼来,一家老小齐齐围着这张大桌坐下。
没有传统那种先敬酒说新年贺词的环节,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天,说着白日的趣事或来年的计划。
喝些酒水凉茶,雨什么时候停下的都没留意,直至天边镶着金边的云层布满了树梢,然后又逐渐淡了下去,夜色慢慢笼罩而来。
月之羡去点灯笼,卫无歇喝得有些多了,和王机子都有些摇摇晃晃的,谢明珠便跟在他后面帮忙扶梯子。
“媳妇,我从未想过,今年是这样过年的,好热闹。”充满了喜悦和难以置信的声音从谢明珠的头顶忽然响起。
谢明珠一怔,旋即微微笑起来,“我也没想过。”有点像是做梦,有了孩子,是继母是后娘……
而且还学会了很多生活技能!
还有了这样一个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热情和真诚的少年郎夫君。
月之羡从楼梯上跳下来,手臂搭在谢明珠的肩膀上,温柔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媳妇,以后咱们也一直在一起过年。”
“那是肯定的。”毕竟,回到自己那个世界基本是不用想的了,而且她对这些孩子有感情了,以及眼前这个少年郎。
所以这里的世界哪怕真的是苦了些,可是苦中有乐,就像是人喜欢喝咖啡一样。
她的话,让也喝了些酒的月之羡听得心头激动,忍不住将她按在怀里,结构可堪称完美的下巴抵在她乌黑的发髻上,那只他亲手打来送给谢明珠的蝴蝶银簪别在鬓边,翅膀刮得他滚烫的脸颊有些发痒。
于是月之羡的目光被那银簪吸引了过去,抬起头看过去,“媳妇,我在顾州,看到好多夫人小姐们戴的头面,不止是银质的,还有金子做的,上面有珊瑚,有珍珠,还有各种宝石,真好看。我也要给媳妇你做,比他们的要好看。”
谢明珠听着他这断断续续的陈述句,抬手扶正他的脑袋,瞧见那酡红的两颊,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果然也喝醉了。
刚才还好,这会儿一吹风,他这酒气就上来了。
也幸好灯笼都点完了,没好气地将他扶着上楼去,但见卫无歇和王机子两人还在划拳。
小时托着腮帮子认真地看着他俩人出拳,见了谢明珠上来,连忙迎过去跟着帮忙,一面小声嘀咕:“娘,我发现小舅舅好笨。”
虽说童言无忌,但谢明珠还是忙去看了卫无歇一眼,这话可别叫他听到。
只是这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多想了,人已经醉得不成样了,明明王机子坐在他的对面,他却朝着右边的空气里划。
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么笨还喝醉酒,真不知道以前他是闹了多少笑话。
又看了看现在下盘已经不稳,走起来晃晃荡荡的月之羡,只将他往那栏椅上一扔,“你哥哥姐姐们呢?”
“哥哥喂猪去了,姐姐们在洗碗。”小时回着,担忧地看朝被谢明珠随便扔下的月之羡,见他就这样趴在栏椅上一动不动的,拿起食指就往他鼻子边去试探气息。
谢明珠也就扶个酒罐子的功夫,一扭头看到小时的举动,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怎的,你爹还有气么?”
“有的。”小时一脸认真,踮起脚就往月之羡旁边的空位上坐去,油罐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小的身躯托着大大的红封,就往小时膝盖上拖。
“这是什么?”红色最是耀眼夺目,谢明珠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伸手拿过来,一下就察觉出来是个红□□。
摇了摇,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铜钱碰撞声。
顿时揪起酱油罐的后脖颈问小时:“刚有没有看到它从哪个房间里出来的?”
“好像是哥哥的。”小时回着,一面抬起手试图解救在空气里挣扎,不满挥动着四肢的酱油罐,“娘你快放下酱油罐,它胆子小。”
“她只是身体小,胆子大得很!”这多半是卫无歇给孩子们准备的红包,只是先一步就被酱油罐给窃了。
不过看刚才酱油罐那意思,是要送给小时的样子。
第88章
谢明珠正要去阻拦,顺道教育一下酱油罐,谁知道刚对着空气划拳的卫无歇忽然站起身来,语气听着和寻常无异,“不早了,大家新年快乐,我要也回书院休息了。”
然后转身就要走。
这让谢明珠一时有些懵了,酱油罐也趁机从她手里逃脱,顺着旁边的柱子一下窜到梁上去。
只不过这会儿谢明珠也顾不得去管酱油罐了,而是担心地看朝卫无歇,“你能行么?”他那脸跟酒糟里捞出来的一样,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不过走路稳当,说话也利索,好像思绪大脑都是正常的。
所以他只是喝酒上脸,其实并没有多醉?
本想喊宴哥儿来扶他下楼梯的,但看着卫无歇跟个常人一样,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就下楼去了,中途也没有那偏来倒去的模样,心说可能自己果然想多了,他根本就没醉。
正巧厨房那边传来小晴的询问声,她急急忙忙过去,只是等到了厨房里,忽然一下反应过来。
不对劲啊,那卫无歇要是没喝醉,那自己和小时说话他应该听到了?而且那红包如此引人注目,他不能没看到。
可却当做没事人一样。
就在她这疑惑不解之际,小时急得大喊大叫起来,“娘,快来,不好了,不好了!”
谢明珠也把碗柜门一关,快步从厨房里跑出来。
身后几个闺女也被小时惊恐的叫声吓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一起跟着出来。
母女几个跑到廊桥上,朝楼下看去,今日楼上楼下,甚至是大门口都挂满了灯笼,整个院子里可谓是灯火辉煌,照得亮堂堂的。
然后母女几个就看到了摇摇晃晃朝着菜地方向走去的卫无歇。
谢明珠也被吓了一跳,“果真是喝醉了。”刚才竟然把自己给骗了过去。
一面也慌忙下楼。
小晴几个见着,跟着追了上去。
小时急得不行,偏王机子已经倒在栏椅上昏睡过去,一头又是她爹。
思略再三,将那凉茶往月之羡脸上洒去,然后走过去摇他的头,“爹,你快醒醒,卫小舅被鬼迷住了,跑咱家菜园子里去了!”而且那样子,横冲直撞的,有田埂不走就算了,遇着什么挡住脚步,他就拔了什么,那可都是娘的心血了。
迷迷糊糊的月之羡只觉得脸上一阵凉飕飕的,猛地一睁开眼,只见小时急得快哭了的小胖脸,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我怎么在这?”一面四下打量,除了王机子,就不见任何人了,连忙问小时:“你娘呢?我不是和她才点完灯笼么?”
小时都要急哭了,“爹,你快去拦住卫小舅,你看他!”
一面指着楼下,往菜地里走,还不忘拔黄瓜藤苋菜的卫无歇。
月之羡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朝楼下看去,只见那里一小片地都被卫无歇清理出来了,一地的菜被他拔了铺平在地面,而此刻他的举动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十分诡异。
也正是这样,带着三个闺女追下楼,还有后院喂猪闻声而来的宴哥儿,都有些被吓着,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卫无歇站在自己拔干净的地旁边认真地看了一下,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了外衣,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那空地的另外一头,然后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刚才脱下来的衣裳,正好做枕头。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双手交叉搭在肚子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谢明珠听说过一酒解千愁,却没听说过一酒醉万人,这醉相还各式各样的。
这会儿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卫无歇就是单纯醉了,把这里当家里,这地当床铺。
此地虽然夜里也温度不低,但这时不时来一场雨,要是遭个什么风寒的,不得要他半条命啊?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喊宴哥儿小晴,“先看看能不能喊醒过来?要是不行,大家一起搭把手,不管如何,不能叫他睡在这地里。”
她的意思,好歹给拖到楼下,给垫个席子躺着也好。
几个孩子听着她的话,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宴哥儿先一步上去叫人,“小舅?”一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然而并没有反应,正扭头要问谢明珠拿主意,就见着原本醉了的月之羡冷不丁地出现在大家身后,吓了一跳,一面试探地喊了一声:“爹?”
月之羡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他以前是不喝酒的,也就是去了顾州才学会的,所以酒量并不大好。
但好在酒醒得也快。
此刻见着宴哥儿那别样的目光,哪里还猜不出,估摸是当自己和卫无歇一样。
于是清了清嗓子,“别这样看着我,我这会儿清醒了。”然后越过谢明珠母女几个,走过去一把抓起卫无歇的手臂,试图将人拉起来。
可人在昏睡状态中,那体重和寻常是不一样的,就仿佛是翻了一倍。
所以月之羡并未轻松将他拉起,还是费了些力气,才勉强将人给拉着坐起来,可卫无歇睡得是真的沉啊,就这样折腾他都还依旧处于昏睡状态中。
谢明珠也顾不得去纠结月之羡为何就忽然酒醒了,但确认他真的酒醒了,方过去跟着一起帮忙,“早前也不知他不能喝,但凡晓得,今晚后来那两坛子酒,就不能开的。”
又暗自庆幸,好在老头子酒品好些,喝醉了就知道呼呼大睡,没像是卫无歇一样弄出这些幺蛾子,不然今晚够折腾了。
而此刻处于昏睡状态中的卫无歇根本不知道,谢明珠一家子全出动,就是猫儿狗儿都被惊动来了。
月之羡在前面夹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谢明珠抬着一条腿,宴哥儿和小晴一起抬一条。
至于小暖小晚,两人分别走在左右两边,抱着他的膝盖。
一家子就这样费力地将人给抬上楼去,因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土,毕竟天快黑那会儿下了雨,院子里的地面虽干了,可是地里的泥土还是湿润的。
宴哥儿是万万不同意将他抬上自己床去睡的。
为了过新年,他床上今天全换了新的。
所以月之羡拿了张席子来,给铺在凉台上,反正王机子也睡在栏椅上,他一个老头都不怕,卫无歇还怕什么?
如此,将他安顿好,一家子洗了澡,也各自去休息。
这边没有守岁一说,只管点灯就是。
月之羡睡前挨个将灯笼里的油都添满了,方进屋休息。
那半梦半醒间,似听到楼下有什么动静,但仔细再听,似又没了。
而且想着还有爱国和小黑,真有小偷来了,它俩早就吠起来了,故而就没多管。
如此,一觉睡到天亮,一向起来解手的宴哥儿又喊起来了,砰砰地拍打着谢明珠他们的房门,“爹娘,我小舅又不见了!”
这话让睡得迷迷糊糊的谢明珠和月之羡一下就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出来看,但见王机子还在那栏椅上睡得七荤八素的,但席子上空荡荡的,哪里有卫无歇的身影?
“别又去了地里睡吧?”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可是这不见人影,谢明珠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宴哥儿立即就将半个身子探出凉台,昨晚他小舅自己收拾的‘床铺’上空荡荡的,扯断的瓜藤和压坏的苋菜这会儿都开始奄了,“不在。”
“倒是奇怪了,我昨晚倒是听得些动静,但爱国和小黑又没出声。”月之羡现在也有些懊恼,早晓得昨晚就起来看一眼了。
谢明珠则一眼就看到了从里锁好的大门,“还在咱家,瞧门都关好呢!”而且他没醉的时候,篱笆墙都翻不过去,更别说是醉了后了。
可宴哥儿还是被吓得不轻,“别是塘边去吧?”想到这个可能,小脸吓得煞白,也顾不得解手,朝后面的楼梯下去,急忙往塘边跑。
谢明珠和月之羡也赶紧下楼跟着帮忙找人。
只是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影,去塘边的宴哥儿也回来了,“那边没见着。”他想着,若是真淹死了……那这会儿也该漂起来了。
但是没见着,说明没去塘边,这是好消息。
也终于得空上了个厕所。
谢明珠把该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猪圈都看了,不想着回来看到楼下置放着的锄头,少了一把,有些纳闷,“谁拿了锄头,怎么没拿回来归位?”那下次要用,怎么找?
她正奇怪着。
月之羡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他在哪里了。”一面又朝着池塘方向去。
不过并不是去池塘,而是朝着荻蔗林里去。
才往里走了不到几步,就看到新鲜的泥土,而且这里的荻蔗的土垄,明显比别处高了。
追来的谢明珠见此,一时觉得世界的未解之谜,只怕又要添一个了。
头一次还有人醉酒后努力干活的,不但如此,还干得比不醉酒的时候要好!真是神奇!
因为这时候已经能听到荻蔗林深处传来的声音,那卫无歇还没酒醒,仍旧红着一张脸,挥着锄头给荻蔗培土。
她扶着额,仰头看朝月之羡,“怎么办?你说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月之羡瞧着,可能还没酒醒。
不然的话,自己和媳妇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没发现。
一面问,“要不,喊他一声试试?”
还没等谢明珠答应,赶来的宴哥儿就大声喊他,“小舅!”
挖土的卫无歇扭过头来,动作很迟钝,两眼空空地看着宴哥儿,“大外甥,快来培土。”
宴哥儿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去拉他,“小舅,你先回去休息,今儿大年初一呢!”
“培土要紧。”卫无歇摇着头,然后挥动着锄头继续劳作。
宴哥儿深怕他一个准头不稳,挖到自己,连忙给躲开,但又有些不死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不?”
“知道,培土,荻蔗长高长大,让你爹娘熬糖卖钱,修城墙,修三丈厚三长高。”他答着,眼神仍旧有些散涣。
当朝一丈,大约三米多。
他想法是好的,挺无私,喝醉了都还惦记着广茂县的民生安全问题。
谢明珠都想夸他一句。
当然,如果前提这荻蔗不是自家的话。
第89章
你倒是会打算的。”月之羡直接上去,一巴掌给他劈晕,喊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宴哥儿,“拖上楼去,不能叫他这样,不然以后养成了习惯,那和梦游症有什么区别?”
此话吓了宴哥儿一跳,毕竟前些日子还听说有人夜里梦游,专门跑到林子里找人家夭折的孩子尸骨吃。
顿时一阵毛骨悚然的,二话没说,赶紧上去跟着搀扶。
谢明珠扶了扶额,也只能硬着头破上去帮忙。
于是一家子又如同昨晚将他从菜地里抬出来那样,给千辛万苦弄回去了。
不过有了这一次的经验,这次不等忙着去给各家拜年的爹娘安排,宴哥儿就拿了根绳子来,给他手脚捆绑住,免得大家一个不留意,又忽然发酒疯。
他一边绑,一脸的无奈:“小舅啊,你醒来了也别怪我这个做外甥的,这都是为了你好。”
“什么好,新年大节的,把人手脚捆起来?”安逸地在栏椅上睡了一宿的王机子伸着懒腰,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倒反天罡了。
尤其是看到卫无歇身上还沾了不少泥土,更是震惊,人也一下清醒了不少,“你这是闹哪样?”
宴哥儿听得他的声音,没好气地瞥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一眼,“爷爷您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嚷着要划拳喝酒,我小舅哪里能喝这许多?你不知道这一个晚上可把人折腾得够呛的,您老倒是睡得安逸。雷打不动的。”
然后自是将昨晚卫无歇这些光辉事迹都给道了出来,王机子纵然是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世面,这样醉酒的人还是头一回,也是听得瞠目结舌的,甚至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宴哥儿,“你没哄唬我?”
“我唬你作甚?”叫他折腾,一早上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按理这大年初一,早上该起来说些吉祥话,他们这些孩子也能领红包。
现在倒好,小舅往那里一趟,不止耽误了多少事情。
“爷爷,哥哥没唬你,昨晚我们还跟着爹娘一起把小舅舅抬回来呢!”小时揉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的,估摸是听到他们在说话,着急跑出来给哥哥证明,所以鞋子都穿反了。
她自己也没察觉,飞快地跑到栏边,指着菜地那被拔空的地方,“爷爷你看,那就是昨天晚上小舅自己做的床。”
王机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苋菜和黄瓜藤全都奄奄一熄的样子,好不行心疼,想快些趁着太阳没给彻底晒坏掉,拿去给猪圈里喂猪。
可又瞥见小时穿着反鞋,到底还是先抱起她,给她将鞋子穿好,一面和宴哥儿说道:“那你好生看着你这没出息的小舅,我去把那些菜叶子拿猪圈去,别给晒坏了。”
顺道,也下楼洗漱清醒一下。
只是走到楼梯下,才想起没见月之羡夫妻俩的身影,“那你爹娘呢?”这一大早的,也没见人。
“我爹娘怕大家过来拜年瞧见我小舅这副样子,先去别家拜年了。”这样一来,可谓是先下手为强,堵住了大家来拜年的路,也省得小舅丢人。
王机子呜呼的叫了一声,“也是,这边拜年老早的。”说起拜年,也想起了自己给孩子们准备的红包,又匆匆上楼去,从屋子里摸出了几个小红包来,塞了宴哥儿和小时一人一个,剩下的三个拿给宴哥儿。
“小晴她们几个是不是在厨房里忙活?你一会儿拿去给她们,咱意思意思一下,压压祟,来年保管你们身体健健康康,不会被邪祟入侵。”
宴哥儿也不扭捏,接过来高兴地朝他道谢,“谢谢爷爷。”
“看好你小舅了。”王机子又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卫无歇,还是有些匪夷所思,“平生未曾见过这样醉酒的人。”
小时尾随着他下楼去,在田埂边看他弯腰捡起那些瓜藤苋菜,也跟着去帮忙。
不过王机子急忙给拦住了,“别,新年大节的,你个乖娃娃还穿了新衣裳,就开开心心玩。”然后抱着去喂猪,又是将鸡鸭鹅放出来。
那叫一个熟练。
鸭鹅出来,一摇一摆的,便自己去了池塘边,也是轻松,不要人来管。
小时还尾随在他身后,见他要挖鸡粪,凑了过去,惊喜地叫起来,“爷爷,那里好像有蛋。”
就是不知道是鸭蛋还是鸡蛋?
王机子一听,也顾不得鸡窝里矮小,竟然是弓着腰身就钻进去,果然见那最里头有好几枚绿壳鸭蛋,拿起来往手里掂了掂,“不对劲啊,不像是头一次生蛋。”别是早就开始生蛋,只不过给生在了池塘边?
他以前见过好些人家养的鸭子,总喜欢将蛋生在外面。
想到这个可能,只将小时打发回去,自己脸没洗牙没刷,便往池塘边去。
小时一脸不解,觉得他神神叨叨的,上楼就和哥哥说,“爷爷在鸡圈里捡了几个蛋,就自言自语往池塘边去了。”
她这没说清楚,宴哥儿也没明白是个什么事儿。
自己洗了把脸,也给小时收拾了一下,打发小时上楼看着卫无歇,就打算去瞧是个什么事儿。
没想到王机子竟是骂骂咧咧回来了,而那衣兜已经湿漉漉的,里头不知兜着是,瞧着沉甸甸的。
“爷爷,怎么了?”宴哥儿担心地看着他问。
王机子将自己衣兜往下放了些,“你瞧,这些狗x的,竟然把蛋偷偷下在池塘边的草丛里,我琢磨着要不是昨天过年,给赶回来早些关起,只怕还把蛋继续下在外头。”然后一家子都只当这些鸭子不会生蛋。
宴哥儿这才看到,他那湿漉漉的衣襟里,全是鸭蛋,“这,这还能吃么?”而且竟然这么多。
王机子捡起一颗,往宴哥儿耳朵旁边摇了摇,“你听,这声音对劲着呢!肯定能吃。”
不过一下也吃不完这许多,当下只先给拿了个装着谷壳的瓮来,把鸭蛋擦干后放在里头,等谢明珠回来合计。
而谢明珠他们夫妻俩在将卫无歇拖回家后,就立即洗漱急忙去各家拜年的举动是正确的。
不然再晚一步,阿坎他们就要来家里了。
那卫无歇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的?
只是这挨个拜年,等回来,已经快晌午了,夫妻俩也在各家垫了不少。
本地人本就喜欢糯食,那平时所贩卖的小吃,也都以糯食为主,所以这过年的糕点自然少不了糯食。
时而久之,在大年初一炸糯糍粑,包糯汤圆,就成了本地的新年习俗。
他夫妻俩这会儿东家吃点,西家垫一口,已是吃得直打嗝。
回来这卫无歇还在呼呼大睡中,宴哥儿已经给他将身上的泥土给擦了干净,月之羡便给他搬到房间里去,又给换了身新衣裳。
毕竟过年嘛,一家老小都穿了新衣裳,也不能叫他一个人穿着旧衣服不是。
不想这刚费劲给卫无歇换好,他竟然是一脸懵然地醒了过来,“早啊。”
月之羡不确定他到底酒醒了没,但还是下意识地推开窗户,“你自己看看,还早不早?”
只见外面,通红的太阳将篱笆下的蜀葵叶子都晒奄了不少,瞧着无精打采的。
一般这样的太阳,都出现在午时前后。
卫无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下来,发现自己竟然换了一身衣裳,“这哪里来的?”又十分震惊,“想不到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也没多久,我瞧着那荻蔗林里,就你这速度,能培那么多土垄,只怕干了快一宿。”月之羡想起,就忍不住好笑,尤其是看卫无歇可能就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
卫无歇越听越懵,“什么培土不培土的?”
月之羡见他果然不清楚昨晚酒醉后的事情,就越发觉得好笑了,忍不住问道:“那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了么?”
卫无歇跟随着他的步伐走出房间,一手按着太阳穴,“是有些头晕乎乎的,看来下次得少喝点。”
这话很是,月之羡正要附和,叫他少喝。
谁知道卫无歇竟然大言不惭地说道:“幸好我酒品好,喝了就睡觉。”不然,少不得是给人添麻烦了。
走在前面的月之羡听到这话,险些被门槛给绊倒,忍不住扭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当真一点不记得?”
“什么?”卫无歇觉得月之羡莫名其妙,不过想到他在自己醉酒之后,还第一时间给自己换新衣服过年,便没打算追究。
尤其是想起大年初一,该给孩子们发压岁钱,连忙折身回去,从枕头底下找红包。
只是怎么看,这红包好像都被人动过一样,拿起一看,果然不对劲,少了一个。
顿时也紧张起来,“谁动我枕头底下的东西了?”他这些日子,也总共才攒了这点钱。
门是开着的,谢明珠自然听到了,叫他一说,想起昨晚酱油罐的举动,这才想起,那红包自己没来得及给小时收了。
一时有些懊恼,又忙着往屋子里回他的话,“你下次找个柜子放起来,不然猫还给你叼,少的那个你也不用找,猫叼来给小时了。”
一面看着瓮里那么多鸭蛋,又是水边捡来的,虽还能吃,但一下也吃不完,便琢磨着,要不全做成咸鸭蛋?
第90章
自是扭头问起他们,“咸鸭蛋你们可爱吃?”
“咸鸭蛋好,老夫早前在神农郡尝过他们的咸鸭蛋,啧啧,现在回想起来,仍旧觉得滋味难忘,尤其是那煮熟后的咸鸭蛋,橘色的蛋黄又沙又油,与那蟹黄是遑不多让。”王机子的馋虫一下就被这段记忆给勾起,如今想来,还是一脸的回味无穷。
此处又常煮粥吃,若是能配上一口咸鸭蛋,岂不是要美上天去?
就是有些担心的看着这些鸭蛋,“不过那神农郡的鸭蛋本就个头大,咱这里的鸭蛋,也不知是否能做出那般好滋味来。”
谢明珠听着他说的神农郡,有些惊讶。
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并没有出现在她那个世界所记载的历史上,但人文风土,却又与自己那个世界历史上的某些朝代相近。
又或许说,是诸多朝代的大融合。
现在又意外地发现,这神农郡不就是高邮么?
王机子说神农郡的鸭蛋美味无穷,那巧了。
高邮咸鸭蛋也是一绝。
而得知自己的红包被酱油罐叼去献人情的卫无歇,这会儿将其他红包给了宴哥儿他们,便到处找酱油罐的踪影,嘴里愤怒地骂着臭喵。
听到谢明珠和王机子的话,不禁也停下脚步,“这倒是不好做,我看别处也有卖,味道就是不如神农郡的。”言下之意,有些担心谢明珠将这些鸭蛋给浪费了。
这话叫月之羡不乐意了,“你几个意思?退一万步说,咸鸭蛋做出来不如劳什子的神农郡好吃,那也是鸭蛋的问题,肯定是怪在水里泡太久,和我媳妇也没关系。”
卫无歇张着嘴,试图跟他讲道理,但旋即一想,月之羡只要涉及谢明珠,脑子就不大好使,其他时候来讲,他还是个很好的人。
于是最终默默地将那些话给吞了回去,“我找酱油罐去。”
谢明珠虽然觉得酱油罐有些无法无天了,但到底是才离开猫妈妈没多久的小猫崽,调皮些也是无妨的,生怕他找到了下狠手,连忙道:“你下手轻些,那猫儿也不是人,你讲道理它也不懂,打了它估计也不知为何被打,吓唬一下就好了。”
小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卫无歇可能打酱油罐的可能性,连忙追上卫无歇的脚步:“小舅舅,我好你一起去找。”
找肯定是不可能真找的,要是遇着了,小时想着自己就让酱油罐快爬高高的,躲起来。
而小晴她们见谢明珠决定做咸鸭蛋,准备过来帮忙。
但被谢明珠打发走了,“新年大节的,你们自己玩耍去,不要你们帮忙。”这些孩子已经够勤快了,好不容易过年,哪里还能叫她们来干活?
正好又有小晴的好姐妹们来找,就跟着出去玩耍了。
宴哥儿见此,也去找阿逖他们。
不多会,王机子也提着个装满凉茶的竹筒,到街上闲逛去,找同龄的老头们侃大山。
一时间,就剩下她夫妻两个面面相觑。
谢明珠看着这些鸭蛋,得好好消毒,但是当下的酒水肯定达不到消毒的级别,想着便叫月之羡安排炉火,准备给蒸馏提纯一下。
此处酒水她也谈不上好不好,反正度数在四十左右,而且味道里夹杂着不少涩味,还十分浑浊。
反正就是不纯,度数也不够高的感觉。
因此才打算蒸馏。
咸鸭蛋是早前王机子就处理过的,谢明珠打算以传统的腌制法,食盐和清水干净的灶灰按照一定的比例兑调,再加上蒸馏出来的白酒,这样以后出油的效果就更高。
而且还有杀菌的作用。
她趁着月之羡蒸馏白酒的时候,又做了些凉粉,再配上蔗糖水,切好的各种水果,以及睡莲米,就是一道绝佳的解暑甜水。
想着等孩子们玩耍回来,能吃上。
先给兑了几碗,喊楼下找猫儿,最后蹲在水缸边,给小时堆假山让乌龟方便爬上来透气的卫无歇,“带小时上来吃碗甜水。”
卫无歇应着,让小时先上楼来,自己将假山堆好,实验了几回,确定不会随便倒塌,这才心满意足地上楼来。
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在吃甜水了,不过卫无歇却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味道,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我这酒气还没散去么?我怎么闻着酒味了?”而且还挺香。
“厨房里在蒸酒。”月之羡答着,想起昨晚他闹出的动静,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听我一句劝,你把握不住,以后别沾酒了。”
卫无歇没吱声,他现在其实对大家所说的一切,还持有怀疑的态度。
可他不答应,小时就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小舅舅,我爹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可不要乱喝酒了。昨晚还好,你只是睡到菜地里和去地里干活。要是在别的地方你喝醉了,跑到沟里去睡觉,那第二天你肯定都漂起来了,那以后我们想你了,只能看到你的小土包。”小时一脸诚恳地看着他,全然一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的担忧。
卫无歇嘴角直抽,“好的好的。”只是回得,略有些敷衍。
谢明珠也附和道:“你也别嫌小时话不好听,她说的是正理,那多少喝醉失足淹死的,不在少数上。”以后想见人,不就只剩下一个小土包了么。
卫无歇眼见他们一家三口讨伐自己,便转过话题,“小宴他们呢?还有王老头?”这一声王老头他已经很随口就喊出了,压根就没了早前对王机子的敬畏尊崇。
“小宴他们找同窗小伙伴,老头子估摸在街上找人吹牛。”月之羡发现,这些老头子们都有一个共性,话特别多,只要你能听,他能茶饭不沾,一直挽着聊个天昏地暗的。
这厢吃了一碗甜水,估摸灶上的酒也差不多了,自去查看。
不多时就抱着一个盛满了清亮液体的罐子来找谢明珠献宝,眉眼间更是掩不住的激动,“媳妇你好厉害,这酒好清凉,半点浑浊没了。”
卫无歇没当回事,毕竟月之羡在事关谢明珠的事情之上,都喜欢夸大其词。
只是随着月之羡将瓮放在桌上后,他忍不住去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满眼的难以置信,“这是酒?”怎如此清凉,但里头又确实飘散着一股引人垂涎的酒香。
他下意识的凑过去嗅了嗅,和方才自己闻到的味道一样,不觉脱口夸赞:“好酒!”
“我媳妇做的,当然是好酒。”月之羡一脸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酒是他酿的呢!
卫无歇却不相信,这酒要酿造,可十分麻烦的,怎么可能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就酿造出这样的美酒来?
所以一脸的‘我不信’。
谢明珠看着这清凉的白酒,觉得顺眼多了,拿起筷子,蘸了些在嘴里尝了尝,“差不多了。”
见此,卫无歇也要尝一口。
不过手才伸过去,就被谢明珠一家三口给拦住了。
他只能尴尬地收回手,“不尝就不尝。”嘴上是这样讲,不过心里却惦记着。
又想到他们不给自己尝,那王机子那里,肯定不会拒绝吧?
等王机子回来了,自己自是要同他说家里藏了美酒。
到时候等他找来,自己必然能分到些。
月之羡跟在谢明珠身后帮忙准备做咸鸭蛋,没留意到卫无歇那眼里的小九九,还使唤着他:“最后吃完的收拾,记得把碗筷洗了。”
卫无歇那里自是答应着,然后一边慢吞吞地吃着糖水,一面看他们夫妻俩做咸鸭蛋。
只是见谢明珠将那些干净的鸭蛋都放入清凉的酒水里,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忍不住吱声:“这也着实太浪费酒了。”简直就是糟蹋好东西。
不过随即被月之羡瞪了一眼,便决定闭上嘴巴。
只观不语。
那些个鸭蛋,在酒里泡了大概一两分钟,谢明珠就给捞出来了。这些时间,已经完全足够让蛋壳充分将白酒吸收,不但可以杀菌,且还能增加出油。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定义咸鸭蛋是否好吃,反正她自己认为,咸鸭蛋出油越多越好,蛋黄越沙越香。
从酒水里拿出的咸鸭蛋,很快蛋壳表面的酒水就干了,下一步便直接拿到自己调制好的盐灶灰里裹一层,外面又再覆盖一层粗康壳隔绝盐份流失。
便放入早就准备好的干净坛子里。
不多会儿一个个变了样子的鸭蛋就被装满了坛子,月之羡拿了草编的塞子密封好,将坛子搬放到合适的地方。
依照此处的天气,压根不用等二十天,只怕半个月,就能吃上咸鸭蛋了。
做好了咸鸭蛋,原本是打算好好休息半日,谁知道长殷跑来找,“羡哥,过了辰时后,好几拨人来了家里要买货,我们好说歹说打发走了,现在还来,咱要不今天就支起摊子?”
即便此处对于过年不如内陆那样盛大,但也没有谁家大年初一就开门做生意的。
可生意都找上门来了,月之羡想这闲着也闲着,“也罢了,反正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咱就开张吧。不过摊子就不出了,反正他们都知道货在你家那头,咱们就直接在你家里,想买的自然会找来。”
去草市,搬来搬去的,实在累得够呛。
长殷一听,“那也行,我这就先回去,弄几个长条凳搭上木板条,直接摆在院子门口。”
其实这城里大部份人家做生意,都是在家里的。
比如上次谢明珠给宴哥儿买文房四宝,可不就是找到人家里去买的嘛。
卫无歇见此,起身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帮忙。”说来有奇怪,这些日子明明忙忙碌碌的,他一直都在想,等过年就好好休息几天。
可现在真有时间休息了,却发现这一天的时间可真是漫长难熬。
白来的工没有不要的道理,月之羡当然不可能拒绝,“行,那一起过去。”反正也没啥要收拾的。
他们这一走,家里就只剩下谢明珠和小时了。
小时眼巴巴地看着谢明珠,那意思分明也是不想待家里,想出去玩耍。
谢明珠哪里能拒绝得了,“走吧,带你去小姑那里。”小丫头这小短腿走得慢吞吞的,现在还胖了哥哥姐姐抱她费劲,也不爱带她一起出去玩了。
而小时正高兴地点着头答应的时候,谢明珠目光落到她那小胖墩一样的圆形身材上,“不过先要说话,一会儿可不要叫娘背你,你是大姑娘了,得自己走。”这小煤气罐,抱她一会儿还成,抱着走路真不如背百来斤的货物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