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陈老太太忽然哽噎起来,万分后悔,“早知这般,我跟你哥嫂就该待老家才是。”到了这头来,不知给儿子添了多少麻烦。
叫他一个县父母,反而要低头厚着脸皮去管人家寻常百姓借钱使。
陈金平也是立即表示:“老二,不用麻烦了,我明日就和你嫂子就收拾东西,带着娘和孩子们回老家去。”似怕陈县令阻拦,扯了个笑出来,“咱这一次来城里也住了这么久,也算是见了世面,心满意足了,咱村里多少人,一辈子没来过大城里呢!”
可陈县令听着这些话,心里更是一阵酸楚难过,娘和哥哥说到底,都是觉得拖累了自己。当下也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眼眶湿润起来,“你们这是什么话,早年你们如此含辛茹苦供我读书,如今正是我该回报你们的时候。”
又想到老家的那环境,去了一辈子真真难以托举出来。
自己能走出来,已属是那祖上积德。
故而是如何也不愿意他们回去的,加上八岁的侄儿虽比不上谢明珠家的儿子,可这些天自己教他认了些字,也聪明好学,有几分才情在身上。
不管是为了孝敬娘,还是报答兄嫂的恩情,或是为了侄儿侄女的将来,他无论如何都要将人给留下。“你们不必说,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脸皮才值几个钱,能让你们留下来才要紧,何况银子也不是不还,倘若实在觉得不好意思,那阿羡时常不在家,咱得空过去给谢夫人那边帮帮忙便是。”
老家环境的确不好,加上村里人家几乎都要搬去了别的大村子,只留他们家在那山窝窝里,人烟稀少,豺狼也猖獗。
所以这般说来,陈老太太母子俩终于是点了头,“你说的对,便是会给人家利息,但这借钱的恩情也要记住,得空了我和你嫂子就过去。”
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
而陈县令要找谢明珠借钱,也没让老娘去问制糖坊是否缺人手的事儿,索性自己一次解决好便是。
因此翌日一早,便直径往谢明珠家里去。
昨日宴哥儿跟着王机子一起给人解字,一开始还算是顺利,后来人越来越多,给他思考观察的时间便没那么富足,也亏得算是博览群书,绞尽脑汁方给糊弄了过去。
但也颇有些江郎才尽的感觉,昨日回来就和王机子说了今日休息之事。
这会儿吃了早饭,就拿了昨儿晚上从书院那边借来的几本书翻阅。
不过都是盗版书,错字都是小事,有的地方还漏了一两句。
他一边看一边嘀咕,让王机子帮忙补。
王机子倒是个合格的牛马,任劳任怨。
陈县令进院子来,王机子带着大的孩子们在楼上读书,谢明珠和沙若在楼下洗衣裳,小时不知从哪里拿了个麻绳来,拴着乌龟在院子里遛。
酱油罐带着小黑和爱国,好似看西洋镜一般,跟在旁侧瞧。
“陈县令,上楼坐。”谢明珠忙起身,见他独自来找,还真有些拿不准是私事还是公事。
而陈县令是来借钱的,瞧见楼上那么多双眼睛,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摇着头,“便不上去了,我有几句话同你商量,这里讲就是。”
谢明珠闻言,起身擦着手走过来,也没多想,只道他果真只是来问几句话,毕竟衙门里三班六房都凑不齐,他这做县令的和方主薄也没少自己跑腿。
便直接问:“什么事儿?”
“我今日为了两桩事情来,都是私事,你先瞧这个。”陈县令想着来都来了,便也是豁开了脸皮,将自己早写好的借条给拿出来。
大抵曾经给月之羡和谢明珠都写过借条,所以这给借条的动作,倒也轻车熟路了不少。
谢明珠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起来,“利钱就算了。”不说都已经这样熟了,就陈县令一心为民,自己穷到房屋都置办不起,也没用公家钱在衙门里给建房盖屋,冲这个谢明珠都不可能要他的利钱。
一面将条子收起,有些好奇地问:“哪里的房子?”
陈县令只将昨日和方主薄商议,把塘边房屋卖掉的事儿。
谢明珠想着他家现在住的那一座小院子,后头好似还有不少荒地,上面的杂草野树砍开,能开垦十来亩地呢!
便道:“我再多给你二十两,后头那荒地一起买了,往后开垦出来,也方便照料。”
陈县令自然也看中了那些荒地,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有个落脚地。
不过谢明珠既然主动开口,再好不过,当下也满脸开怀,“如此,感激不尽。”说着想要将借条讨回来改一改。
谢明珠摇着头:“我上楼去给你拿,顺便改了,你放心,不会给你乱改。”她说罢,便要转身上楼,这时候又听陈县令问:“还有一事,制糖坊那边,可还缺工人?”
“自然是缺的,我看陈大哥和嫂子都是勤快麻利的,叫他们直接去对面就好,牛掌柜那边,晚些我喊人去吱一声,你就不用多操心。”谢明珠心想这年也过完了,一大堆事情等着他这县老爷办呢!
这点琐事,哪里要他一个县老爷来操心。
“多谢了。”陈县令知道谢明珠是爽快人,可酝酿了许多感激的话,这会儿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将她的恩情都记在了心里。
谢明珠这边上了楼去,给他包了银子下来,直接递过去,“你点一点。”
哪里还需要点?手里就没宽裕过,什么银子什么份量,放手里一掂,一下就清清楚楚了。“那谢夫人你忙,我先回去了。”
他走了,刚才尽量让自己透明些的沙若这才抬起头来,望着陈县令已经进入椰树林里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怪人家说咱这是穷乡僻廊,不毛之地,连县老爷都过得这样苦,还要借钱度日子。”
谢明珠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抓起浸泡过的脏衣裳往搓衣板上搓,“也就是他和方主薄做官一穷二白,别的县也比咱们好不到哪里去,可人家做老爷的,哪个不是吃的满脑肥肠,腰圆膀大的,就他俩长了一个实心。”
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但凡是狠心几分,让人将衙门后面扩宽,给建造个大院子,将一家子接来住下,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陈县令有良心啊,一分钱都舍不得在衙门上头花,全用在了别处。
听到她的话,沙若也有几分唏嘘,“我看初八,阿坎就带着人去夯土修筑城墙,只怕衙门里好不容易有点余钱,都用在了这上面。”
两人这聊着,不多时将衣裳洗好。
宴哥儿他们则短暂休息,下楼来帮忙晾衣裳,想是方才听到了谢明珠和沙若聊天,宴哥儿便问起修筑城墙的事儿,“既然修筑城墙,怎么只夯土?咱城外也有不少山石。”
石砌城墙,自然是比泥土要结实耐造。
这是众所皆知的。
可是石头要开采要运送,就现在广茂县这财政,能修建起泥土墙就不错了,毕竟夯泥墙简单,泥土加干草都好办,再多可就负担不起了。
“便是各家愿意出人去,可开采修凿石头以及运送,咱们哪里有这许多人力去?”人不够,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
但凡人够,不说别的,就说那狭窄破旧的官道,一人多往边上踩上一脚,也能踩出个通天大道来。
可问题,没人啊。
于是宴哥儿长叹短嘘。
直至下午些,阿香婶家的老四,过了年就满十五岁的庄如梦来了,不说带了不少海货来,就他从银月滩带来的不少消息,一下就让宴哥儿将这烦恼抛之脑后。
奎木现在是村里护卫队的队长,手下有三十多个民兵,大家分成了三组,三班倒巡逻,如此也好错开各自出海打渔的时间。
不过奎木以为,就银月滩那地境,大家又穷,如果海盗只为求财的话,去银月滩费力不讨好。
可是既然都干了那奸杀抢夺的勾当,肯定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他们,万一就偏偏有那杀心重的,不为求财,就以杀人为乐?
也正是如此,银月滩的巡逻队伍才安排了三班。
谢明珠听了是赞成的,“小心些总是好的。”又问起他苏雨柔的状况来。
“我大嫂大哥算是享福了,搬出去了,家里的事儿他们俩是眼不见心不烦,我瞧着都胖了一大圈。”原本还有些沮丧的庄如梦说着,想到自己现在也脱离了家里,顿时又开心起来。
连忙追问起谢明珠,“阿羡哥说是会给我一个活儿的,明珠姐我如今做啥去?”
“是给你找了个活计,不过今天先不急,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办。”断裂的散碎珊瑚不少,谢明珠原本想着在衙门旁边的告示栏处贴广告招聘在家的妇人们,若是有手艺会打磨的,前来自家这边拿珊瑚回去做手工就好。
可问题来了,要一个个交接,自己不可能总在家里等她们。
而且又怕手艺不到家的,拿去不但打磨不好,反而给自己弄坏了。
反正就是个缠人费时的活儿,她肯定没有这么多精力。
现在庄如梦来了,他这张嘴又能说,自己这头到时候给他定了个标准,章程拟出来,让他来跟大家交接便是。
说起来,早前谢明珠还想,城里几乎不少人都会自己敲银饰,可以让大家将珊瑚做出成品来。
可回头一想,这艳丽夺目的珊瑚,还是镶嵌在金子上耀眼搭配些。
与银子一处搭配,始终是觉得少了几分鲜艳明亮,也少了些华丽感。
第102章
庄如梦听着明天就能干活,心里也欢喜。
一面和谢明珠说道:“我娘说了,我是来做学徒的,你们给我管吃管住就是。”至于工钱什么的,他娘叫他莫要想。
他觉得不要工钱也行,反正有吃有住,又不用在家里挤,面对那帮不讲道理的侄儿侄女,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说的什么话,哪里不要工钱?”谢明珠心说,就是地主家的丫鬟家丁,还要发些月钱呢!“别听你娘的,到了这里,就听我的。不过你才来,什么都要学,我是不能按照长皋兄弟他们那工钱给你的,先干一个月来看,我给你四百个钱,你吃住我这里管,若是做得好,你自己也愿意继续留下,咱再继续商议接下来的待遇。”
按照城里工钱一天四五文钱,一个月也就是顶天了就是两百文,谢明珠这还管他吃住之外,还给四百钱,对于他一个新手学徒来说,已经是天价了。
虽说给沙若开了二两银子,但沙若带孩子侍弄田地,见什么干什么,也不用学,都是人家擅长的。
至于长皋兄弟俩的工钱高,那又是另外一码事情了,他们算得上是跟月之羡一起去外州府走商的元老,也是两眼黑就跟着去了,拿命去冒风险不说,还样样都是现学的。
期间吃多少苦遇多少挫折,自不必多说。
反正跟留在城里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庄如梦这里,自己也不要他下什么力气活,就是动一动嘴皮子,和女人们打交道罢了。
然庄如梦听得一个月给四百个钱,这马上就要将近一两了,兴奋得人都跳起来了,“明珠姐你没有哄我吧?当真给我这么多?”这可比打渔强多了。
而且听着这意思,还能大部份时间都在家里,也不用风吹日晒的。
“哄你做什么?不过有一样咱们要先说话,千万要仔细,再小再细的活,也不能敷衍了事。”谢明珠见他这欢喜的样子,怎么看都没有这个世界十五岁该有的稳重。
还真有些担心他出岔子。
庄如梦连忙拍着胸脯给保证。
只是管他吃住,吃倒是无妨,左右这一日三餐都要煮,多一个人的份罢了。
可住就有些紧张了,家里本来就有个谢矅了,她便是这会儿不在家里,但总要回来的。
现在又多了一个庄如梦,谢明珠还有些发愁,琢磨着要不再多盖一座新房子?
眼见庄如梦抱着小时去逛草市了,自然是和王机子商议起来,“家里如今人口多,他们便不是一辈子要住在这里,但这会儿总要有自己的落脚处,全挤在一起,也没得自己的空间,实在不妥。”
可现在找人,找谁?牛掌柜家肯定腾不出手来。
王机子却是想着塘边房屋衙门要卖的事情,自己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虽不知能来几个,但到时候也不能叫他们睡大街上。
眼下听谢明珠说起此事,便也顺势开口:“要不,你将塘边的房屋买了,打发这小子过去住着如何?再过几日,我那些学生们来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城里有两家客栈,但都是州府那边人来开的,价格高得离谱,服务也差得离谱。
而且他们来了,多半也不可能就住个三两天。
有的指不定还要留下来陪他这老骨头。
又怕谢明珠觉得他是在占便宜,便补了一句:“没几个缺钱的主儿,你先买来,回头转卖给他们。”主要就是怕等他们到了,房子已经卖出去了。
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是早前还好,那边算是一片荒芜,可如今不一样,谢明珠在那塘对面建造了制糖坊,以后制糖坊要人工,住在边上的人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谢明珠却听到他后面那话,佯装生气,“你遗产都给了小时,给你几个学生安排房子,哪里还要钱?”又道:“这事儿也是我办得不妥,明知晓您老那边要来人,今早陈县令说起的时候,竟没有想到这一茬。”
说着,就要起身,很显然是要将此事办了。
王机子有没拦着她,反而嘿嘿笑着:“还说不要我老头子的东西,现在看来,口是心非。”
谢明珠没理会他,不是他三番五次拉着说,遗产要给小时的么?
当即交代了一声,沙若也在家里,所以哪怕小晴她们在练字没空去厨房,也不用担心。
这直接走小路去衙门里。
小黑跟着小时屁股后面去了草市,爱国早前在后院里猪食槽边吃东西,没赶上。
如今见谢明珠出门,也不管谢明珠是去哪里了,立马就抬腿哼哼唧唧跟上去。
谢明珠赶了两回,见没得用,就不管它了。
如此一人一狗到了衙门,到后厨这里遇着煮饭的婶子,见了她就连忙招手喊,“谢夫人,你来了正好,叶老倌从他闺女家来了,说只待两天就走,你记得喊他去你家里。”
“这会儿在哪里呢?”谢明珠忙问,家里的两头猪渐长,是该赶紧骟了。
不然到时候肉难吃就算了,脾气还暴躁,她还真担心那天将自己那猪圈门都给拱没了。
可是这偌大的一个县城,就一个骟猪匠,偏还到处游走,一出去就是个把月,谢明珠也怕给错过了。
见她着急,婶子忙解释着:“我听着阿来说,请了他明早过来给县衙的驴修蹄子和重新钉马掌,我到时候喊他过去,你家里留人就行。”
叶老倌是城里叶家的,原本只是给人修驴子钉马掌,但奈何城里穷啊,养得起这些大牲口的人家少之又少,于是他又自学成才,兼职起给人扇猪的活儿来。
也不知是不是从事此工作的缘故,以至于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没得儿子。
所以女儿出嫁到州府里去了后,索性就很少留在广茂县了,专门游走在岭南各县城或是村镇,给人家扇猪。
照着叶老倌的话来讲,反正都已经注定绝后了,索性就贯彻到底。
正好这一行业,还是很多人都忌讳的,所以他也不怕没活干。
而此刻谢明珠听得婶子的话,连朝她道谢,“那成,明日就麻烦婶子,我在家里等着。”
说罢,两人闲谈几句,方到前头来。
又碰着寒千垠,便给喊住,“陈县令在么?”
“咦,嫂子有事儿?”谢明珠跟着他们夫妻一起喊寒氏和杨德发姐姐姐夫,他也跟着萧沫儿喊谢明珠嫂子。
反正各喊各的。
一面答着她的话,“刚还在,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呢!”
谢明珠听得人不在,也没纠结,只问起他,“塘边的房屋,卖出去了几座?”
说起这房屋,寒千垠便将声音压低了些,一脸的幸灾乐祸,“陈县令买了现在他家住的那一座,方主薄就立马去赶他兄嫂搬家,让赶紧腾出房屋。”
方爱德家的新房子早就买好,不过是看着陈县令家的人还住着,他们便又继续住。
在他们瞧来,有便宜不占那就是吃亏。
如今衙门要卖了那些房屋,陈县令家也买了,方主薄自然是立即就去驱赶他们夫妻。
谢明珠见寒千垠那神情,忍不住有些担心,“你还笑,也不拦着些,叫方主薄去,一会儿没准又给气着,叫人给抬回来。”
她这样一说,让寒千垠想起上次方主薄被气晕死过去的事儿,一时担忧起来,“不会吧?我要不去看看。”说着,就要走。
谢明珠伸手将他拉住,“别急,我问你的话还没回呢?”
寒千垠愣了一下,似才想起刚才谢明珠问院子卖出去几座的事儿,随即满脸的难以置信,“我还寻思着不好卖,那边毕竟人烟稀少,谁知道今天才贴了公告出去,就有人来问,买了一个院子,紧接着陈县令也买了他家现在住的那。”
得了这话,谢明珠暗自庆幸,好在来得算早,在晚些几天怕是没了。“剩下的,别卖了,都给我。”
她如此财大气粗,吓愣了寒千垠,“嫂子你买这么多作甚?”
“你莫要管,自是买来给人住。眼下谁负责此事?”谢明珠想着这会儿还没下职,应该能办好。
“阿坎哥呢!”寒千垠回着。
“他不是在管修筑城墙的事儿么?”谢明珠一脸疑惑,怎又回来了。
不提还好,一提寒千垠就叹气,“城里虽没服役的先例,但前些天都是大家自发来干的,我们管一顿午饭,可是现在都要去打渔了,我们又给不起工钱,只能暂停下来了。”
又是因为没钱,谢明珠忽然有些不想聊这个话题了,摆着手:“得了,你赶紧去找方主薄吧,我去找阿坎。”
“哦哦哦,对,我这就去。”寒千垠应了声,慌忙去了。
他走了,谢明珠自去找阿坎,将剩余的七座房屋都给买下来。
房屋都建得比较宽广,房间也大,现在里头搭建的临时大通铺都还没拆除呢!
只不过当时修建房屋的木材,都是管散户人家手里收来的,好坏不均,因此价格也不一样。
再有当时除了专业盖房的牛掌柜一家之外,其余的都是来参加民兵训练的青壮年们干的,也没个专业的盯着,还要赶时间,他们毛手毛脚的,因此房屋虽宽敞,但细节方面就实在是马虎了。
比如有几座房屋的窗户需要改,关不上是小事,有的还是朝内开,也不知是哪个人才安装的。
可是院墙也没有,茅房得自己重新挖,反正真要搬进去住,好一大堆事情呢!
什么窗户纸没有的,都不算是事儿了,毕竟岭南这天气,冷不死人。
只不过听她说要全买,阿坎傻了眼,“你也不缺房屋,便是想宽敞些,等制糖坊那边完工了,再找牛掌柜家盖就是,何必去买这些?”他知道庄老四来了,可就庄老四一个人,随便挤一挤就是了,哪里还用得着买房子给他住?
谢明珠摇着头,“来不及了,你可还记得不,我家里的老爷子寄了好些信出去,他从前是个先生,如今学生们有要过来的,我总要给人找个地方安置。”
阿坎听得她这样说来,“是该找地方,住客栈的银子,是能买房屋了。”
自不在劝她,只给她办了手续。
因谢明珠也不知道还有几座房屋,故而没带着银子去,如今办好了手续,便要回家取银子。
阿坎将东西一收,“我同你一起去。”
他肯定不是怕谢明珠跑了,就是觉得这么多银子,叫谢明珠提着不妥,就怕出个岔子。
这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
谢明珠下意识张口要拒绝,但看到阿坎灼热的目光,又闭上了嘴,“那成,也省得我多跑一趟。”
如此,两人一同去拿银子。
房子是头一天买的,人是第二天就到的。
谢明珠还未抽得空闲去找人帮忙修葺一二,只得空写了个广告贴告示栏去,同昨天住到沙若家的庄如梦细细安排他的工作内容,便花去了一个早上。
中午匆忙扒了口饭,才准备去找人,阿骏的大嗓门就从椰树林里响起来,“谢夫人,你家里来客了。”
谢明珠才吃了个饱,听着便以为是叶老倌来了。
忙站起身往外瞧,却见一身穿着天灰色道袍的中年长须男子背着个包袱和一把长剑,似还有一把佛尘,牵着头骡子,满脸风尘仆仆地尾随在阿骏的身后。
别说,就他这样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如今的阿骏是终于换上了新配刀,看起来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
椰树林里虽被走出了一条小道,可是也只能仅供一人来往罢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竟然牵着骡子从里挤出来。
这会儿还能看到那白蹄黑骡子耳朵上挂着几根绿色树叶。
“来什么客人了?”王机子从凉台后的楼梯上慢悠悠走来,他去喂猪,这会儿双手才洗未擦干,湿漉漉的,一边问谢明珠,一边往衣摆上擦手。
谢明珠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后院洗手的地儿不是给挂了擦手的帕子么?我昨儿才洗的,干干净净的,难不成还比不过这衣裳不是?”说了好几遍,跟小时一样,不听,就爱往衣裳上擦。
王机子嘿嘿一笑,好不尴尬,“习惯了习惯了,回头就改就改。”
小时不知什么时候摸到谢明珠跟前的,听到王机子的话,学着他的粗老声音,“就改就改!”
谢明珠没好气地往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你也不是好的,不准学舌,不讲礼貌回头揍你。”近来觉得小闺女没早前可爱了。
她分明是在替王机子说话,又是教育孩子,然这位当世圣人却没半点长辈的样子,夺步上前一把将小时牵在手里,十分护短,“唉哟,你这亲娘怎下手如此狠?打着娃娃的脑袋,以后变傻了可怎么活呢?”
本来不疼的小时也立即配合地做出委屈的模样,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王机子:“爷爷,小时头疼。”
谢明珠可没空理会这一老一小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疼就对了。”一面自顾下楼去,也想看看这来人是谁?
而宴哥儿兄妹四个,这会儿已经整整齐齐地趴在围栏上朝院子外眺望。
只不过院门关着的,篱笆四周的蜀葵又茂盛,眼下人走到了大门前,反而瞧不清楚了,就能看到半个黑骡屁股,一个个都十分好奇。
“莫不是银月滩有人来了?”不然,宴哥儿想不到自家还有什么客人,长途跋涉而来。
叶老倌来家里扇猪,可不用牵骡子。
然此话一出,就被早一步趴在这里往院子外看的小晴给否定了,“咱银月滩没有白蹄子的骡子,这不是银月滩来的。”她刚才看到这骡子的四只蹄子都是白的,和家里的酱油罐一个长法。
“白蹄子?那倒是生得巧了,我还没见着白蹄子的骡子呢!可是也能唤作乌云踏雪?”宴哥儿一听,心里生出几分好奇来,随后也要下楼去。
这大中午的,太阳正是灼目晒人,谢明珠捡了个草笠挡着太阳光,已走到了院门口,正在拉门闩。
门外面,披着个坎肩褂子的阿骏晒得黑黢黢的,哪怕头上也戴着草笠,仍旧满头的热汗,所以十分不解,这谢明珠家的客人,怎还穿着长袖衣裳呢?
因此好奇地暗地里打量,发现他好似也没流什么汗,甚是好奇。
正想着问,门打开了。
当下几双眼睛相对,谢明珠瞧着外头的长须中年,虽是身形消瘦,但却也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不过缺十分陌生,一时眨巴着眼睛,也没有反应过来。
对方看到开门的谢明珠后,也是一脸的愕然,目光下意识朝她身后探。
好在这时候阿骏解释起来,“这是找你家老爷子的。”又扭头同长须中年笑道:“这便是谢夫人了。”说着余光瞥见下楼朝这里奔来的宴哥儿,顿时高兴地笑起来,“小宴,怎今儿也不去草市摆摊?我方才去草市巡逻的时候,还有人问你们爷孙几个什么时候出摊呢?”
宴哥儿觉得,就昨日恶补一天的知识,完全不够忽悠人,还得多几日。
加上这两日娘也有些忙,沙若婶也要忙她家的农活,没得空闲过来,他们索性在家里,也能帮忙看家照顾小时。
听到阿骏的话,也是有些惊喜,没想到今儿了竟然还有人问。
一面回着,“怕是要过些日子。”见他娘已经领着客人进门去,便也喊着阿骏,“骏哥,上楼喝茶消热。”
阿骏谢绝了他的邀请,只是听到还有几日才去,有些失望,“我还琢磨着,叫你给我测一测,我啥时候有因缘呢!”
说着同他告辞,便往来时的椰树林里钻去。
宴哥儿目送他走了,方关门进来,一扭头已经见着娘和客人都上楼去了,倒是那白蹄黑骡这会儿站在院子里,往小时养乌龟的水缸里喝水。
这乌龟如今可是妹妹的宝贝疙瘩,吓得他连忙朝楼上瞧去,见妹妹没发现,长松一口气,快步过去牵着骡子,另外往旁边的木盆里给它盛水喝。
而这楼上,长须中年在见到王机子那一刻,不言苟笑的脸上,毫无预兆就忽然热泪盈眶,然后屈膝朝王机子跪下去,嚎声大哭:“十三载不闻老师消息,学生还以为老师已经……呜呜呜……”
他像是个孩子一样跪在王机子跟前哭得伤心欲绝,可王机子是半点不动容,反而一脸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
人家可谓是哭得真情流露,没有半点作假,他这玩失踪的老头子还在一旁露出这幅鬼迷日眼的表情。
谢明珠正忍不住要说他几句。
谁知道就听得王机子翘起二郎腿冷哼起来,“可拉到吧,那年老头子我扮作乞丐在你们州府乞讨,你萧遥子坐着轿子从我老头子旁边风光走过,看都不看一眼。”
原本正在痛哭流涕的长须中年哭声嘎然一止,抬起头来,眼眶还红着呢!但脸上却露出尴尬的神情,“老师您瞧见我了?”
然后立马就解释起来,“这样不能怪我,我这不是才接管了道观,忙着去赶道场么?何况那孙老爷家好大方的,两天而已,给了三万两白银,还软轿包接送,您想着泼天的富贵到了头上来,哪个能拒绝得了?”
他说得有种义正言辞的感觉。
只不过他给人一身仙风道骨的高人气质,这会儿又是跪着,眼里还湿润着,但表情又那样……
谢明珠忽然意识到,大抵是世人把王机子这死老头给美化了,以至于自己都觉得他的徒弟们,都非凡辈。
然如今看来,一切不能只光看外表。
不然真容易被糊弄过去。
就在她和几个闺女巨大的震惊中,王机子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摊开手掌,“那银子呢?”
他要的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长须中年却是满脸大喜,麻溜地爬起身,将背上的包袱递上去,“我想着此处偏僻,未必有这个字号的钱庄,因而全给取出来了,老师您过目。”
王机子接过包袱,在手里掂了掂,顿时满脸大喜,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朝萧遥子,“都是银票?”
“那必须是啊!这些年弟子兢兢业业,大小道场不知跑了多少场,反正没有万把也有九千九。”萧遥子一脸不畏艰辛的表情,随后热忱地帮忙打开包袱。
瞬间只见面额一千或是五百的银票,就这么大剌剌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虽然也是做了一天的侯府夫人,但这么多银票,谢明珠平生未见,下意识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身边也全是女儿们的惊呼声。
至于王机子,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子,“算你小子还有几分孝心。”
萧遥子听罢,面上一喜,连问:“那老师不怪当时弟子没停轿的事儿了吧?”
“这是什么话,咱爷俩之间这些不存在的。”王机子话是这样说,但眼睛却全落在银票上。
第103章
然还没等他伸手将银票都揽到跟前,小时的脑袋就从他身前冒出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脸认真地问,“爷爷,这就是纸醉金迷里的纸醉么?那啥时候咱能有金迷?”
别说小孩儿这理解还挺形象的。
只不过原本刚听得老师原谅了自己,心情舒畅的萧遥子,一下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些许信息。
老师一生未取,也无任何亲属后人,他如今住在别家就算了,这小孩儿还如此亲热地喊他爷爷。
顿时只目光怀疑地朝王机子望过去,眼里满是审视的味道,“老师,您这?”莫不是这些年分别后,师父忽然老树开花,娶妻生子了?
不过不对,这也来不及做爷爷,所以老师这是娶了寡妇,直接喜当爹不说,连孙子都一步到位,直接做爷爷了?
都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所以知子莫若父。
萧遥子这脑子里才起了这个念头,王机子那里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一巴掌就往他脑门上拍来,“脑子里都装什么?我这算是认了个义子。”随后指着谢明珠和一圈满脸好奇未退的孩子,“这是我儿媳妇和孙子们。”
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些坏笑,一面将装着银票的包袱递给谢明珠,一面打量起萧遥子,“遥啊,虽说同祖不同宗,可我想着你们都是一个姓氏吧,你这辈份好像,比我这些孙子们还要低两倍。”
他越说也是起劲,还掐起指节算,“这样的话,从我孙子们这边论,我算得上是你的老祖宗了。”
谢明珠被他忽然递来的包袱烫了一下手,毕竟这么多银票,少说几十万两以上吧?指不定上百万呢!
然还没来得及疑惑他把学生孝敬的银子给自己作甚,就听得王机子这话,一时没个好气,这老头子真的是……自己学生都不放过。
而萧遥子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宴哥儿见此,暗地里扯了一把得意忘形论辈份的王机子一下,“爷爷,您悠着点,这位叔叔才给送了这么多银子来。”别把人给气的,将银票抢回去走了。
那到时候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高兴了。
而小时则高举着胖乎乎的莲藕手臂,“爷爷你做不了老祖宗,我早就改姓了,我和爹爹姓月呢?”
萧遥子依旧一筹莫展,插不上话,谢明珠只得解释道:“这位兄长,我原是镇北侯萧定远遗孀,这些都是萧家子弟。”一面指着自己这些孩子。
“哦。”听得她的话,萧遥子恍然反应过来,又有些诧异,好像镇北侯死了也就顶多一年吧?
不过早就听闻岭南这边人口稀少,有的地方更是男女十分不平衡,所以这朝廷的流放犯过去,地方衙门几乎就是强制女子再嫁。
叫他来说,这个地方衙门的强制好啊。
虽他们被骂了,可是这样一来,骂这些女子们就都少了。
他个人反正是不建议,死了男人的女人年纪轻轻就要给守节,大好的年华呢!凭何要一辈子困在那三寸之地?当然,除非男人死了女人,不再另娶。
说不让女人再嫁的话,那还差不多。
可是怎能只许州官放火,而不让百姓点灯呢!这种双重标准的狗东西,在自己的道观,那是要被打死的。
所以这会儿对谢明珠这个镇北侯遗孀在他死后没有守节,转而再嫁并无任何绝得不妥。
又不是她的错,那都是地方衙门的政策嘛,她一个连生死都不能决定的人,如何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何况见她身边这五个孩子。
试想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带着五个孩子,若是不再嫁,这些孩子怎么办?
难道带着一起去海边晒盐场里么?
不过她这所再嫁之人,竟被老师认为义子,可见也非凡辈。
正欲打听,便听得谢明珠邀请道:“兄长一路劳顿,快些坐下休息,我去给你煮饭。”
这话才提醒了王机子,他这弟子不远万里而来,方示意他坐下,“就听你弟媳妇的。”然后还不忘回头和谢明珠说:“银子你收好,要怎么用,你来安排就是。”
萧遥子听得这话,心里好一阵惊讶,纵使这谢明珠从前是镇北侯府的当家主母,可是终究是后宅之人,那么多银子,是老师说有用他才给带来的,如今却转交给了她。
谢明珠倒也没有推辞,毕竟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也发现银钱对于老头子来说,就是个概念和数字,压根不知道怎么合理花。
但是在自己手里,可能是打通丽水的利器,筑建广茂县高墙的资本,防御海盗的强劲防御线。
头一次,谢明珠是这么热烈地爱钱。
钱可真是好东西,能解决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烦恼。
心情也一下美好起来,转头问起萧遥子:“不知兄长有什么忌口没有?”
萧遥子刚想说没,王机子就抢先一步,“他早年在草原上,饿了牛屎马粪都吃,你只管随便煮些。”
刚坐下去的萧遥子,顿时人都跳起来了,原本是要去捂自己这个不靠谱老师的嘴,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如今面对眼睛都瞪得犹如铜铃一般的五个孩子和谢明珠,讪讪地摸着自己下巴的山羊长须,“别听老头子瞎说,贫道虽也风餐露宿过,可却没有这般贫困潦倒时。”
谢明珠这方去将银票包袱收好,转头去了厨房,一会儿小晴小暖小晚也跑来帮忙,只不过显然对这位道长伯伯还是充满了好奇,一直都低声讨论着。
至于宴哥儿,因王机子提起他跟着自己在草市里给人测字一事,原本也要来厨房的他就被萧遥子喊住。
谢明珠听得女儿们说,有些好奇起来,“所以他叫小宴给他测字?写的什么?”
小晴回着:“写了个钱字。”小晴的字写得还不错,属簪花小楷,是闺阁女子们最常用的字体。
所以对于字,她也颇有几分研究,如今想到萧遥子写的那个钱字,也是忍不住赞赏,“我头一次看到有人把钱写出一种尘世之外的缥缈感觉。”
小暖和小晚也跟着附和,“是啊,他的字写得可真好。”她俩字写得有点一言难尽,但练也练了,尤其是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又有王机子这个爷爷盯着,但还是写得不是很好。
所以也不得不承认,连写字这种事情,都是要些天赋的。
很快,一顿算是简便,又荤素都均匀的午饭便端上了桌。
萧遥子吃得狼吞虎咽,直夸手艺好。
谢明珠却见他这高兴的模样,很明显刚才测字,叫自家儿子给测到了些什么。
原本是要问宴哥儿的,然这时候叶老倌来了,穿透力十分强劲的声音隔着大门,清晰地传入楼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是谢夫人家么?我是来骟猪的叶老头。”
谢明珠今天留在家里,就是为了等叶老倌来,所以家中之人也知晓,当即都朝楼下望去。
宴哥儿更是快步冲下楼去开门,“叶家爷爷您先上楼休息,喝口茶再去。”
叶老倌摆着手,“下午还要去海边,那些混账把骡子都牵过去了,我得去那边给他们修驴蹄子。”他说的,自然是莫叶风沙四家。
谢明珠在楼上也听到了这话,自也就直接沿着后门的楼梯去后院。
没想到就这下楼的功夫,叶老倌已经是随着宴哥儿的指引到了猪圈前,这伸手就去拉猪圈门。
这怎么说,也是个绝育手术吧?他就不做点什么准备?
谢明珠正好奇,但见叶老倌背着他那挎包,已经进了猪圈起,两只百来斤有余的猪因他这陌生人的闯入了惊叫起来,四处乱窜。
但随即就叫他抓住了一头,两只手里拎着耳朵,骑在猪背上面,也不知如何办到的,硬是将这头猪从有些昏暗的猪圈里拉出来了。
随后膝盖一顶,那和他体壮不相上下的猪,居然就摔倒在了地上。
谢明珠看着被他压在地上撕心裂肺大喊大叫的猪,有些担心忽然发狂挣扎爬起来,会不会伤着孩子?所以一扭头看到孩子们都下楼来了,赶紧给驱赶着,“快些上楼去。”
王机子和萧遥子也被这猪叫声引来,听得谢明珠的话,深以为然,忙让上楼去。
只不过这时候叶老倌忽然将目光落到他俩身上,“那个年轻些的,你过来按住猪头和前蹄。”
萧遥子一脸愕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叫我么?”
“这里还有别人么?你快些,割了这两刀子,还要赶去海边呢!”叶老倌不耐烦地说道。
王机子忍住笑,幸灾乐祸地推了他一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遥啊,你来得巧啊,不然就是为师这把老骨头强上了。”
猪嘛,哪怕天天都打扫猪圈了,可到底是猪,天生那臭味是在的,所以萧遥子一万个拒绝不愿意,但叫自己的老师一推,也已经跟前来。
面对上叶老倌那催促的目光,也不得不蹲下身,按照他的方法,强硬地按在那挣扎嚎叫的猪头上,膝盖则压住猪的前蹄。
至于两只后腿,叶老倌直接一屁股倒座在上面,狠狠压住,一手拎起猪尾巴,给拉得高高的。
就在猪撕心裂肺的惨叫中,他从挎包里摸出一把锋刃的利器,谢明珠反正是没有看清楚,就见银光一闪,晃了一下眼,然后叶老倌就朝不远处的地上将两个小肉球扔去,同围观的小黑和爱国道:“这可都是老子的下酒菜,要不是今天得去海边,是便宜不了你们俩狗东西的。”
这种带着骚臭味的东西,小黑和爱国是一点都不挑,反而是爱极了。
叶老倌话还未说完,它俩就一狗吞了一个。
谢明珠在一旁瞧得好一阵恶心。
而方才撕心裂肺喊叫的猪,这会儿似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哪怕萧遥子和叶老倌都让开了,仍旧要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嘴里的声音也低了许多,但仍旧哼哼唧唧的。
只是可惜叶老倌不会怜香惜玉,哪怕对方才挨了自己一刀子,他还是抬起脚朝猪肚子踹去,“装什么死,给老子进圈去!”
那猪不知是不是通些人性,所以知晓刚才自己遭受了什么,又是何人所为,所以对叶老倌似有天然性的恐惧。
所以被踹了一脚,不敢像是刚才一样骂骂咧咧地嚎叫就算了,还麻溜地爬起来,不要命地往猪圈里跑去。
叶老倌尾随在其后,跟着进圈。
另外一只这会儿也不叫了,呆呆地看着从外进来的同伴,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看到叶老倌后,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只是可惜后面就墙壁了,无路可退啊。
已经弄脏了衣服的萧遥子也围过来,见此景不禁有些惊讶,“这猪,倒是有些灵气。”
“啥灵气不灵气的,还照着刚才来。”叶老倌接了话,上去如同刚才一样,拎起两只耳朵,自己骑在猪背上就往外驱赶。
这头猪多半也是有些认命的意思了,不似刚才那头如此挣扎得厉害。
所以这一次就更快了,如果不是还守在这里的小黑和爱国确实吞了那东西,谢明珠都有些怀疑,这一只到底骟没骟?
见猪回了圈里,连忙去关上猪圈,这时候才发现两个猪屁股上一片酱色,想来是叶老倌给涂抹的药。
他这手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得了的。
简直是叫大家都叹为观止。
这会儿他在净手了,谢明珠连忙上去将早准备好的红包递上,“麻烦您老了。”
“客气,我虽不常在县里,只不过这一早上,听了不少关于你夫妻俩的事情,咱广茂县倒是沾了你们的光。”所以叶老倌虽接了红包,却将里头的三十枚铜钱都倒出来,只留了红包,将同伴递还给谢明珠:“我老头子没有什么本事,承蒙谢夫人这里不嫌弃,这红包我就收了,钱你就拿回去。”
又朝这会儿变得安静的猪圈看去,刚才进去抓猪时,见石槽里干干净净,很显然还没喂中午的猪食,便叮嘱道:“多喂水,今天中午就不用喂猪食了,晚些喂一顿,少给些,明儿就正常喂食。”
说罢,也不等谢明珠反应,就转身快步离开。
此举也是叫一旁洗手的萧遥子瞠目结舌,“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王机子则见谢明珠要去追,喊着她,“罢了。”
谢明珠将脚步顿住,满脸不好意思,“这耽误人好一阵子……”又见萧遥子衣裳脏了,对方身上背的包袱里全是银票,想来其他行李在骡背上,连忙朝楼梯上站着看热闹的宴哥儿望过去:“你伯伯的其他行李呢?”
“我给拿爷爷屋子里去了。”宴哥儿答着,转身要去帮忙拿。
小晴几个见了,忙下楼来,十分殷勤,“伯伯我们去给你打水洗漱。”
一帮小人儿上下奔走,只为他一个人,一时可谓是将萧遥子哄得开开心心的。
这骟猪的事儿解决了,谢明珠便打算去牛掌柜家一趟。
至于衙门那边,先不着急,毕竟这么多银票,都是萧遥子带来的,回头还是要同他商量一番。
然也就是她去牛掌柜家那头的时候,王机子将谢明珠提炼出的雪花盐给拿了出来,带着些炫耀的意思,“你看,数代人没解决的问题,她都给解决了,你就说那些银子,叫她来安排,成不成?”
萧遥子伸手摸着那些雪白的精盐,回想起方才老师说起提炼出这雪花盐的法子,仍旧是满身震撼,嘴里则应着:“成,成,怎么不成!”
一面又迫不及待地问王机子,“老师您说她正在建造制糖坊,还带了广茂县老百姓们种植荻蔗,那这糖是否也能按照盐的方法?”
王机子笑着点头,“不错,她正是这样打算的,到时候做出来的,大抵也是雪花白的糖了。”也是天地下独此一份。
不说颜色晶莹透亮好看就算了,少了那些杂质,想来糖也同盐一样更纯更甜。
然萧遥子却万分担心。脸色凝重,“提炼精盐的法子,敬献给朝廷不是什么问题,可朝廷官员之多,人心复杂,到时候只怕也会有人借鉴这提炼精盐之法,用到这提炼糖之上。如此一来,怎就能保证这些官员无私心,朝廷严禁私盐,却没管他们熬不熬糖。”
自己都能想到,那些官员,哪个不聪明?还能想不到?
可他们的道德和聪明又不齐平。
想到此,就更担心了。
一脸严肃地劝解着:“老师,无私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我敬佩弟媳的人品和心胸,可是如果真如同我所担心的这般,有人拿到提炼之法,到时候必然就会引起恶势竞争。”这种情况下,吃亏的一般都只能是老百姓。
天底下爱财的人太多了,他们不在乎是不是不义之财,只在乎怎么能赚取更多。
而能拿到这方法的,自然也不是寻常老百姓,到时候谢明珠如何同人家争?别说是带这广茂县的老百姓们发财了,别到时候老百姓们反而成了他们种植荻蔗赚钱的工具。
当然,有老师在,也不是说不能不争,可这中间要耽搁多少时间,浪费多少人力财力?
这有何必呢?
所以此刻认真地看着王机子,“此事,我觉得老师你还是要慎重考虑,劝一劝弟媳。除去岭南,江南本就富庶,西蜀有矿产和农事,北边有畜牧和皮毛药材,咱们脚下这片土地,现在最穷的就是岭南了。眼下如果方子不敬献,谢夫人掌握在手里,可与地方衙门合作提炼精盐,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没有价格上的竞争对手,那么普通老百姓也能买得起精盐,而提炼精盐所需要的工人,也能给地方百姓提供大量收益,可借此趁机劝解山民下山。”
如此,人有了,工作岗位也不差,还有银钱,那么这岭南自然会越来越好。
王机子凝着眉,认真思考起来。
的确方子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是最可控的。
毕竟人心难测,又逢眼下朝堂风雨飘摇之际。
所以认真地想了想,“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此事我会好好劝一劝她,方子即便是要献,也要先让岭南这些老百姓们富足起来再说。”他决定在这岭南留下来,可不就是看到这小夫妻俩和县衙里那俩二愣子都在拼命地想改变大家的生活环境嘛。
而且巧了不是,理念和自己刚刚不谋而合。
既然如此,什么大家小家的先不提,让岭南富庶起来才要紧。
然说起来,此处其实占据这不少天然优势,海岸物产丰富,如果真有足够的银两将河道开通,将来的只怕这岭南也是要一飞冲天。
如果一切都顺利,也许他将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但只靠着这点人,很明显是不够的,转头问起萧遥子,“你两位师兄这些年,可有联系?”他也不确定,自己的信,是否能送到他们的手里。
说起自己的两位师兄,萧遥子也有些期待,毕竟也是多年未见了。“收到您老的信,我立即将道观给了您徒孙,就快马加鞭赶来了,至于大师兄,想来快了,就是二师兄他前几年去了北边的冰原上,只怕您的信还要转寄过去,这时候也许才收到信也说不准。”
“他去北边的冰原作甚?”王机子皱起眉头,跑得那么远,自己还想着他来了,也能干点活。
此话却叫萧遥子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老师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二师兄那张嘴,从来就说不出一句漂亮话,他在金銮殿上指着小皇帝的鼻子骂,人家不砍他九族,也没削他的官,只将他打发到北方冰原,已经算是十分仁慈了。”
萧遥子想着要是二师兄敢这样骂自己,自己祖坟都给他撬了,不然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老师喝茶?
王机子听他说起自己的二弟子,也有些头疼,“他就不合适做官。”偏还长了一颗想要匡扶苍生的心,剜都剜不去。
所以只能咬牙去做官了。
现在好了,来岭南吧,不做官也成。
县衙里那俩二愣子挺好,他们只希望更多有能力的人来岭南,哪怕对方越俎代庖,他们不但不会生出半分妒忌心,反而乐得其见。
而自己这些年所悟,兴许也能以此为平台。
想到这里,自也是同萧遥子说起衙门里那俩二愣子。
萧遥子却听得有些担心,“若只有他俩,倒也还好,若是上方再派遣人来,如何是好?”
王机子早就已经有所应对了,“我已经和她打了招呼,不但州府那边不会插手,朝廷也不会有人来此。”他说的她,自然是自己那位女学生了。
第104章
师徒俩短暂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王机子才开口,“你大师兄来了后,让他去一趟州府。”
“这又是何故?”萧遥子不解,不是说才同她打了招呼么?怎还要去州府?
王机子这才将广茂县学子去往州府求学被欺辱践踏之事与他提了一回,听得萧遥子气得倏然起身,随后朝一旁想假装透明人,如同鹌鹑般垂着头看书的宴哥儿看过去,“小宴你往后与伯伯我学武,莫要叫人小看了读书人。”
其实读书人,一开始哪个不是六艺君子?
而这六艺有五礼五射五御、六乐六书以及九数。
五礼自不用多说,便是吉、凶、宾、嘉、军,如此当时的读书人,既可主持祭祀,又能操持丧葬,以及外交和婚礼,甚至是军队秩序。
六乐不提也罢,现在的读书人真真只往那书本里钻研,然钻研的又是如何做出漂亮的锦绣文章,一切好似读书只为了考取一个好功名。
完全和最开始的初心背道而驰。
五射就更不用说,现在的读书人温温柔柔,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还能指望能拿得起弓?
而五御,笑话一个,现在的读书人有几个自己驾车?只怕还担心伤到了手,往后不能拿笔写文章呢!
九数也是一言难尽,现在满朝文武,个个提溜出来都要夸上天去,可真正擅长算数之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实在是可悲。
这才是当初萧遥子决定投身道门的缘由。
明明时代的在进步,可是不知不觉中,大家竟选择去粕取精,现在往书院里望去,大都以培养做文章的好手而教学。
宴哥儿点着头,朝他道谢,但心里却一直挂记着,爷爷打算怎么找人帮二舅舅?
然萧遥子还是越想越气愤,当即就破口大骂起来,俨然无任何斯文可言。
王机子似早就见怪不怪的,不以为然,甚至有时候还跟着骂几句。
骂声自然是将几个小姑娘吸引来,蹲在去往后院的楼梯口边上,听了个大概,便悄声嘀咕起来,只听小暖说道:“这不就是和不让女子读书一个道理,怕大家样样都学精了,都太聪明了,统治者要是聪敏无双倒也还好说,要是遇到个平庸资质的,不就担心被夺取江山大位。”
此话除了小时听不大懂,余下的都明白,点着头附和,小晴更是有些带入气愤起来,毕竟她们女孩子不能进学堂读书,无形间这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是让我们女孩子都读书,都去做官,只怕他们男子未必能比得上咱们呢!就是生怕我们将他们的位置取代,才不让女子读书。”
小晚连忙接话,也是听得有些激动了,完全忘记了她们其实离王机子师徒俩不是很远,声音也逐渐恢复寻常的声调,“那可不,我觉得好多姐姐都很聪明,如果她们能读书的话,肯定更厉害,娘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最后这一句,得到了姐妹们的的一致赞同,一个个脑袋点得犹如小鸡啄米般:“对!”
小时听懂夸娘的这句了,附和的声音比谁的都要大。
只是这喊完,忽然发现好像亮度暗了不少,下意识抬起头来,便见着王机子师徒俩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们。
也不知是不是担心她们这些言论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之言,毕竟王机子师徒俩都是男子,他们也不是自家的哥哥和爹,所以自然是信不过的。
一时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小暖小晚更是忽然跳起身,拔腿就连忙往楼下跑去。
师徒俩反应过来,反而有些被吓着,生怕她们跑太急了,从楼梯上滚下去,王机子高声呼喊:“仔细脚下,慢点。”
萧遥子则脚下轻轻一点,竟然就离地而起,腾飞追去,一只手臂分别捞起一个,夹在胳膊里,一个漂亮旋转上来,稳稳落到凉台楼板上。
虽然是见过卫无谨用轻功上树摘椰子,可那是摘椰子,如今萧遥子却是将她们俩都抱起来,那种凌空飞翔的感觉,自然是与荡漾起的秋千完全不一样。
姐妹两人都还处于巨大的震撼之中。
而小时却看得一脸的好奇羡慕,忽然拍起两只小手掌,“哇哇哇!伯伯好厉害,再来一次!”
王机子没个好气,弯腰将她抱起来,只觉得她衣兜里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硌人,不过此刻也没顾得上去问,只担心道:“方才把爷爷都吓得不行了,你个小丫头还想再来一次,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吓死么?”一面转头朝刚被萧遥子放下的姐妹俩忧心忡忡看去:“瞧你们俩这胆子,出去可别说是谢明珠的女儿,看看小晴,天塌下来也毫不畏惧。”
小晴听到这话,下意识垂下头,她也想跑,可自己离楼梯太远,前面又被两妹妹堵住了路,她才没能跑的。
不过大家没留意,因为酱油罐不知怎么回事,方才上楼来了后,就一直对着小时喵喵喵的叫个不停,那声音很是急促。
所以大家的注意力都下意识被吸引了过去。
“这猫儿生得好,乌云踏雪,和我的宝生倒是有几分相似,往后你们拜把子。”说着,放下小暖小晚,就要去抓酱油罐。
然酱油罐虽个头小小,却是家里一霸。
连爱国和小黑都不敢招惹它。
平时除了小时以外,很少愿意让人抱,如若强行,必然是无敌猫猫拳问候。
所以大家见他动作,都连忙去拦,“别,这猫儿野!”
然哪里知道,那平日里打狗吓人的猫儿,这会儿竟然并没有反抗,就这样任由萧遥子将它拎起。
“哪里野了,我看这不挺乖的嘛。”萧遥子的道观里也有几只猫儿,得空时候他也喜欢撸两把。
众人也是大惊,只当他和猫儿有缘分,正要夸赞几句,谁知道他怀里的酱油罐就一副从他怀里呼之欲出的样子,朝着王机子扑过去。
当然,嘴里的喵喵叫也没停。
“酱油罐这是做什么?”宴哥儿觉得奇怪,这感觉就像是酱油罐想找小时,所以才让萧遥子抱起来。
因为这样,它离在王机子怀里的小时就更近了。
宴哥儿说着,一面去揉酱油罐的脑袋,试图安抚它。
谁知道就这功夫,酱油罐从萧遥子的怀里挣扎出来,一下跳到小时的身上,伸手就往她衣襟口袋里抓。
此举吓得王机子躲之不及,就怕它的爪子抓伤小时。
也是这一躲,小时身上那硌人的东西又出来了,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你这兜里揣了什么?”而且这位置,正是酱油罐要掏的地方。
他不问还好,一问小时就满脸心虚,下意识地伸手捂住。
此举更是引得宴哥儿怀疑,直接过去扒拉,“你是不是拿了酱油罐的东西?”
想是大家都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小时有些生气地反驳着,“我才没有。”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终于将东西掏出来了,“我揣的是来财,来财是我的,才不是酱油罐的。”
众人看着她拎着的乌龟尾巴,也不知是怎么精确地抓着的。
那比她手掌大两个巴掌的乌龟实在是窝囊,一副活着不错,死了也行的样子。
“你你你,这不是要把乌龟给捂死,害它性命么?”宴哥儿气得不行,伸手就去夺来,连忙咚咚跑下楼,放缸里去。
小时不服气,“才不会死,我刚才喂它喝了水。”
然渴死和被捂死是两个概念,不过很显然小时是不懂的。
而乌龟被解救了出来,酱油罐的喵喵叫也终于停了下来。
所以它这是发现乌龟不在家,立即就找到了小时这里?
大家联想到这里,再看这会儿坐在栏椅上□□毛的酱油罐,再一次佩服它的聪明。
小暖更是忍不住脱口道:“它要是个人的话,该得多聪明呀。”
当然,也不忘去教训小时。
一时之间,小时也是被哥哥姐姐们挨个训斥。
这让原本也想打她一顿的王机子也只好作罢,毕竟这会儿看小时已经被训得跟鹌鹑一样了,委屈巴巴地抱着膝盖坐在那,明明是胖乎乎的,这会儿瞧着小小的一团,软弱又无助,一双眼睛里更是泪汪汪的样子。
反而心软起来,过去哄她。
不过小时这一顿,虽迟但到。
其实揣乌龟还好,随着萧遥子在他老师屋子里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后,暮色也来了,还忽然下了一场急雨。
雨去得很快,但因为下的大,地面也积累了许多小水洼,篱笆外面跳来了不少癞疙宝,引得小黑和爱国汪汪叫着去驱赶。
小时也去凑热闹。
毕竟以她对小黑和爱国的了解,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们,才会这样叫。
于是就看到了这些癞疙宝,在她看来就是麻子青蛙,虽然不是青色的皮,但捏着软软的,怪好玩。
不让她玩乌龟,那她玩癞疙宝总行了吧。
谢明珠给她缝的大口袋正好能装两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上楼,正巧在雨落下前回来的谢明珠 ,也将晚饭煮好了,正喊她吃饭,见她从楼下来,草鞋底下沾了不少沙子,很是嫌弃,“你把鞋底弄干净些再上来。”
小时不以为然,应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楼梯上,认认真真脱下草鞋抖上面沾着的湿漉沙子。
等干净了才上来。
这时候大家已经坐下了,庄如梦也在,揣着一肚子的话要和谢明珠说,刚才煮饭的时候,他就去厨房里帮忙,一边巴拉巴拉说了个不停。
谢明珠见小时终于来了,起身拿帕子给她擦手,下意识也看到了鼓鼓胀胀的口袋,伸手去摸,“装的上面?不嫌硌人么?”
触碰到那软糯糯湿漉漉的瞬间,吓得她忙缩回手。
而包庇她今天揣乌龟的众人都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一面相互确定,乌龟没让她抓啊。
小时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暴风雨,笑吟吟地摸出口袋里的癞疙宝,“麻子青蛙。”
与此同时,沉闷的咕咕声从癞疙宝嘴里发出。
自不用多说,谢明珠在继上次被酱油罐叼来的耗子吓了一跳后,又被小女儿手里攥着的癞疙宝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单纯的外貌惹人害怕,更重要的是有毒,谢明珠看到她手里兴奋地扬着,还吹着鼓鼓的腮帮子咕咕叫的癞疙宝,愣了好一瞬,才回过神来。
但作为母亲,天性使然,哪怕自己对此物恐惧万分,但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将她手里的癞疙宝夺走,朝楼下扔去,就怕自己的孩子受到半点伤害。
可这一抢一扔,小时反而更委屈了,“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爹爹。”白天不让她玩来财就算了,哥哥姐姐还凶自己,现在娘又把自己的伙伴扔了。
一股股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来,气得眼泪直流。
似生怕另一只也被扔了一样,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宝贝一般捂在胸口,咚咚跑下楼,一边跑一边要找爹。
找爹当然是不可能找的,最后被拎回来,抢去了怀里的癞疙宝,结结实实被谢明珠打了一顿。
虽说吃饭不打孩子,但是气氛都到这一块了,不打也不行。
庄如梦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假意拉了两下,然后抿着嘴憋住笑认真地观看。
他虽假拉,但宴哥儿兄妹几个是真拉,所以小时挨打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只是白日里这连续一耽搁,谢明珠也没空去塘边收拾房子,今晚只能让庄如梦和萧遥子都挤在这边。
隔日一早,叫上了沙若婶,又有寒氏过来帮忙,从衙门里借了骡车来,叫庄如梦赶着,拉了一堆铺盖和日常用品给带过去。
那些房子里,除了早前搭建的通铺,连灯盏都没有,所以要准备的自然多。
眼下床是来不及打,所以谢明珠就带了席子枕头过去,又有脸盆灯盏毛巾等,好歹能叫人暂时有个歇息的地方。
四个人忙了一天,总算是都收拾出来,最起码能住人了。
庄如梦自己也挑了一间,晚些萧遥子也搬了过来。
不过他还是打算住在谢明珠家这头,如此和他老师离得近一些,得知现在没法找木匠,便自己打算建房屋。
只同谢明珠说道:“我自有主意,你肯给我划地就是,这房屋建好了,倘若往后我不住了,还是你的。”
谢明珠哪里在乎这你的我的?而是耐心解释道:“牛掌柜家那边虽有木材,但现成的木板却没有,如今得赶建糖坊,他们怕是也抽不出空来给锯木板。”而且城里各家有闲散多余木板的,早前为了给民兵队伍修房子,衙门早就已经买完了。
然萧遥子昨天那么愤怒地骂现在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不会,正是他自己会驾车骑射,能抚琴焚香,舞剑盖房。
故而一点都不担心,“弟媳你只管放心,我昨儿看你那后头多的是竹林,我砍些竹子来搭个小楼便可。”
谢明珠倒是忘记了这一茬,听他一说,也没毛病了。
当下点了点头,“那行,我到时候再雇两个人过来帮忙。”
不过萧遥子却摆手拒绝了,“不必,建一座吊脚楼而已,用不着找人,你只管忙你糖坊的事情去。”试想当那刚接手那小破道观时,分文没有,不都是自己徒手撸么?现在一座小小的吊脚楼而已,几天的工夫而已。
反正书院那边也还有七八日的光景才开始上课。
说起书院,这些天在那边忙碌的卫无歇,也是今日才听得王机子的学生来了,只不过来时,谢明珠他们已经出门去了。
王机子也带着孩子们去草市测字,以此来检验宴哥儿他们这几天的学习成果。
就剩下萧遥子拿着刀在家砍竹子,当然还有身后尾随着的小时。
小时早将昨日的不愉快忘记了,今儿倒也算是乖巧,带着小黑和爱国追在萧遥子身后跑,就是从看到他削竹子开始,总忍不开口指指点点的,“我看着我爹不是这样劈的?”
要么就是,“我爹劈的竹子可细可细了。”
“我爹还会编筐,会打竹席。”
萧遥子一开始还耐心地给她解释,自己劈的竹子是用来房子墙壁,只能用竹片,即便需要里面嵌一层竹篾席防风雨,但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
眼下就先以房屋框架和墙壁为主。
但小孩子嘛,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体系,萧遥子怎么能说得通呢?
于是到后面累了,就不解释了,就充耳不闻。
院子里便只充斥着小时的声音,卫无歇来时,就听得她呱呱地说不停,说激动的时候,也和本地人一样,方言就出来了。
看到卫无歇,飞奔过来喊着,“卫小舅。”
卫无歇将她抱起,感觉好些又沉了些,也懒得去问其他人哪里去了,反正看这光景是没在家的,只上前同萧遥子打招呼。
萧遥子从谢明珠他们口里知道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朝他看来,“我听说你二哥早就去信家里了,可有收到回信?”
说起家里的回信,卫无歇也发愁,仿若石沉大海一样。
一时也沮丧起来,担忧不已,摇着头,“不曾收到。”
萧遥子见他闷闷不乐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问起书院的状况来。
说起书院,卫无歇的兴致倒是来了,滔滔不绝说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除了是来拜见萧遥子之外,还要来给荻蔗施肥。
这次施肥完了,荻蔗也要开始收割了。
故而也是没空给他帮忙,急忙往后院的沤肥池里掏粪。
也亏得是家里的植物丰茂,那沤肥池和前院也离得远,不然就他这样没技巧地将粪瓢往里搅,不知迎风臭多少里。
小时追去看了一回,嫌弃地捂住鼻子回来,搬了小板凳继续坐在王机子跟前。
谁知下午,杨德发就带了四五个衙役过来了,很显然是从谢明珠口中得知。
人一多,三下五除二,第二天傍晚,这吊脚楼就建造好了。
而萧遥子也讲究得很,除了自己的卧室,还修了一间书房。
凉台也建造得很宽敞,旁边还挂了几张席子,准备风雨的时候,可放下来遮风挡雨,便能做茶室。
王机子来看了一眼,觉得他这茶室和书房估计守不住的。
所以看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老树杆,正在打磨雕刻,准备做茶桌,好心劝解,“别做这无用功了,到时候未必有地方置放呢!”
萧遥子听得这话,忽然有些防备起来,眼神里似带着刀子一样,落在王机子身上,“老师,你也写信给盾山那混球了?”
王机子心虚地摸着鼻子笑了笑,“都是师兄弟嘛,为师总不厚此薄彼。”
然后在菜园子里摘菜准备晚饭菜的谢明珠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就忽然听得萧遥子的破骂声,等抬头瞧来的时候,但见王机子已经被萧遥子给赶下楼来了。
她竹篮里全是今日要吃的蔬菜,一面往井边走,一脸好奇问,“您又惹兄长生气了。”
王机子不认同这话,“你怎么说是我惹的,难道就不是他气性大的问题?”
谢明珠觉得这话是明知故问,不是他招惹,一向尊师重道的萧遥子怎么会开口骂人,还把他赶下楼来?“这不明摆着。”
话音刚落,大门外椰树林里响起熟悉的语调。
“明珠姐,有客来了。”阿骏这次直接偷懒,都不领着人来门前了,指了个路,站在椰树林里喊一声,就回衙门去了。
在离大门口比较近,收衣裳的庄如梦去开门,没瞧见人。
确切地说,是没瞧见脸,门前只有一堵肉墙。
他吓了一跳,咚地一下退开身,“什么玩意儿?”
但下一瞬,衣领子就被拽着,被一只肌肉线条犹如老树盘根的手臂从门框里塞进来,随后众人也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壮实的络腮胡大汉跨进门来。
讲真,谢明珠家的大门两扇,平日里开一扇尽管够用,并排进两三个人不在话下的。
可现在进来一个人,竟显得有些狭小了。
只因此人身形高大壮实如铁塔般,谢明珠觉得必然远超两米,且对方外形粗狂豪放,满脸的络腮胡。
当下连家里的狗儿被吓着了,汪汪汪地叫起来。
第105章
很显然,不止是他们没见过世面,就连狗儿也见过这样高大的人。
宴哥儿听得两只小狗的叫声,反应了过来,只是忙着看进来的这高大壮汉,也没空去询问楼上的爷爷和伯伯了来者何人,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瞧。
然后一声如同洪钟般的浑厚响声如雷在头顶上炸开,“老师!”
宴哥儿下意识地想要捂着耳朵,忽然见这巨大的身影从自己身前移动过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威武的大高个,也是爷爷的学生。
王机子脸上笑开了花,可是萧遥子就没那么高兴了,两条眉毛几乎都要皱在一起了,手指紧紧地揪着自己下巴的胡须。
谢明珠在自家这边的凉台上看着,都生怕他一个恼怒,真把那些胡须给揪下来。
又见那大高个咚咚地朝竹楼爬去,也不知是不是谢明珠的错觉,她觉得那楼梯在晃,扶手也在晃,看得心惊胆颤的,心里竟然生出庆幸来,好在老头子不在这边,不然这会儿震动的,该是自家的楼梯了。
王机子显然也察觉到了脚底下的楼板在震动,连抬起手,示意着大高个,“盾山,你给我慢点,这可是你三师兄才刚盖好的吊脚楼,你仔细些。”
原来大高个便是王机子的学生,排行第五。
他听到王机子的话,动作果然轻缓了不少,到了凉台上,立即就想要朝王机子扑去。
王机子自然是躲开了,将身子缩进身后敞开着的书房门里。
于是他又转头想去抱萧遥子,“三师兄,我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我?”
萧遥子这两天已经卸下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抽出来了,这会儿就直直挡在身前,“你再上前一步试试?”
再怎么高大怎么结实,也怕刀枪啊。
盾山硬生生停住脚步,语气里满是委屈,“三师兄,咱们师兄弟多年未见,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呵!”萧遥子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这样对你,你自己心里没数么?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何不这样对别人?”
“那我怎么知道?”盾山反问,并不反思,转头朝书房里的王机子看去,又瞧了瞧另外一间房,看起来也宽敞,估计还不够自己放床呢!
于是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凉台上,萧遥子规划出来做茶室的凉台,高高兴兴地大步走过去,“给我拿两张席子来,我以后歇在这里就好了。”反正这岭南天气,不可能冷死人。
萧遥子听到他这些话,有种无力感,因为这家伙这么多年来,还是我行我素。
你说你的,他做他的。
对他发怒,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里。
又看了看自己准备用来做茶桌的枯树杆,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弃,使唤着盾山,“给我把树杆拿下去吧,放在楼下干燥处。”
也许,可能,往后有机会建新房子,到时候再做茶桌吧。
盾山听了,乐呵呵地伸手轻松提起,就往楼下去。
萧遥子见此,只恨恨地瞪了躲在书房里的王机子一眼,“看你干的好事!”一面咚咚下楼去,就怕盾山再上来。
现在既然无法阻止他住在自己的竹楼上,那现在只能尽量减少他上竹楼的次数,最好就每日一次,上来睡觉。
回头见王机子还没动作,忍不住催促,“老师,你还站在那里作甚?还不赶紧将人领过去给弟妹认一认。”
如此这般,王机子将盾山介绍给众人。
一帮孩子都十分安静,就连小时此刻也变得特别规矩,直至王机子安排盾山去荻蔗地里干活,小时这才长松了口气,跑到王机子耳边悄声问:“爷爷,他真的不吃小孩么?”看起来好可怕。
“瞎说什么,那是你五师伯,以后能保护你们大家。”对于小时问出的这个问题,王机子已经习以为常,毕竟自己这个弟子生得的确不似凡人。
宴哥儿兄妹几个就等在旁边听结果,此刻也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往荻蔗林里瞧去,心想最好别吓着卫小舅。
谢明珠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盾山只是个寻常人样子,那阿骏给人指路也就算了,她也能理解。
可盾山明明看起来高大如山,壮实如墙,他们却没有半点好奇心,依照她对衙门里这帮小年轻的了解,不对啊。
正好盾山来了,就他这么个大高个,只怕一顿也要吃不少,就家里准备的这点菜多半是不够的。
于是朝小晴喊了声,“你去地里喊沙若奶来帮忙再煮些米饭,我去草市转一转。”看看还能不能买些肉。
又叮嘱小时乖巧些。
小时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脑子里满是盾山高大的身影和满脸的络腮胡,还是觉得可怕。
交代好,谢明珠自是往椰树林里去,打算先去衙门看看,这么个奇人,竟然没有引起他们半点好奇心。
然一路到了前院,都静悄悄的,竟然不见一个人。
这会儿也还没下职,又往开着窗户里瞧去,连阿坎他们这些笔杆子也不在,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只得到正屋门口喊:“陈县令?方主薄?”
但回应自己的,只有冷寂无声。
见此,她快步出了衙门,到街上一看,只见行人匆匆,忙拉住个小子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瞧大家都慌里慌张的。
那小子见是她,想着她家住在衙门后面,又隔了那么大片椰树林,街上的声音自然是听不到。“谢夫人您还不知,就方才听得杨捕头他们敲着锣,召集人手,得赶紧去往狗牙滩。”
狗牙滩,正是城里散户渔民们打渔暂居的那片海滩,因从海边来城里得一天的功夫,所以大家便在狗牙滩建了个小渔村,平日里也好在那边歇息,或是晒鱼货。
所以有的也是将家口都给带了过去,女人能帮忙在渔村里煮些饭,一边看着小孩,得空还能杀鱼晒虾。
可以说,那里算是聚集了广茂县现在四分之一的人口了。
“可知道缘由?”谢明珠心里一下慌张起来,能将县衙里的人全都惊动出去召集人手,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海盗来了。
果然,只听小子急促地说道:“海盗,说是海盗来了,要是不出意外,今晚就能登岸。”反正也不知是何人发现的,海盗正是往这方向来。
上次石鱼寨被洗劫杀得寸草不生的悲剧,还历历在目。
谢明珠几乎都没多想,朝小子道谢了一声,扭头急忙朝家里跑。
她这才去了没多会儿,空着手回来也就罢了,还跑了一身的汗,武功高强的萧遥子立即就察觉到了问题,连起身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谢明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框有些艰难地说道:“好似有一波海盗正往狗牙滩靠近,如若不出意外,今晚就能到。”具体什么时候登岸,还没来得及问,她反正返回衙门,还是空荡荡没见一个人。
王机子听得这话,看了萧遥子一眼,这会儿也恍然反应过来,“你师弟来了,我只顾得上高兴,却是忘记了,他往昔但凡出现,不知要引来多少好奇目光,今日衙门那些小子连送都没送他到大门口,我就该察觉到出了问题才对。”
懊恼之际,也忙着与萧遥子下楼。
而说起海盗,宴哥儿他们虽没亲眼见过,却看到石鱼寨逃到银月滩的那些幸存者们,一个个就像是没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好些个孩子,听说到现在还呆呆的。
可见当时候石鱼寨的惨烈了。
连正值活泼的孩童们被惊吓到如今,都还未恢复过来。
于是也担心起来,此刻都围在她跟前,“娘,海盗不会杀来吧?”
谢明珠怎么知道呢?倘若是知道,这会儿她也不会担惊受怕了。
王机子这会儿已到了跟前,宽慰道:“没事,海盗不会来的,你们在家里好好听你们娘的话。”然后轻轻拍了拍宴哥儿的肩膀,“你去将你五师伯喊来。”
宴哥儿点头,脑子里其实还全是石鱼寨惨状画面,但听到他的话后,还是立即夺步朝后头的荻蔗林里狂奔而去。
这会儿恢复了些的谢明珠,也看到了萧遥子不知何时已经背起的剑,“兄长,你这是要?”
“我乃习武之人,剑专斩的就是这些贼寇!”萧遥子倒是一脸的冷静,“我先去衙门里打听消息,老五来了,叫他直接去衙门找我。”
还没等谢明珠点头,王机子就催促他,“快些去。”
谢明珠知晓,是拦不住的,只朝他背影大喊:“兄长注意安危。”
萧遥子的回复很快就从椰树林里传来:“放心,小小贼寇罢了,道爷我还不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可双拳难敌四手。
城里是训练了不少民兵队,可是谁也办法预测,可是能战胜这些无恶不作的海盗。
更何况,来的又是多少海盗?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所以谢明珠他们如何不担心呢?
反而是王机子,眼见着她们母女一脸忧心忡忡的,“没事,一些小海盗罢了。”一面劝着她们上楼去。
沙若正在厨房里煮饭,也是将这话听了,只不过火正烧得旺盛,因此这手忙脚乱将火熄了,急急忙忙跑出厨房,那萧遥子已经去了。
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咋这县城也不安全。”就是觉得县城应该比海边安全,才搬来的县城,谁知道现在海盗连城里的渔民都不放过。
她两个儿子虽没在海边打渔,可来城里这些日子了,房前屋后几个邻居也熟悉了不少,都是热情善良的好人,他们家年轻儿女都去了海边。
如若真叫那些海盗上了岸,只怕再见面,活生生的人已是血淋淋一片了。
想到此就心慌不已,急得朝谢明珠望过去,“明珠啊,这可怎么办?”
谢明珠这会儿也冷静了许多,深吸了口气,“没事,先别担心,随我来,咱把家里能吃的熟食都拿来包好。”转头又喊几个女儿,“小晴,你带着妹妹们打水多洗些芭蕉叶。”
王机子一听,知道她要作甚,“我来一起帮忙。”
当即,三人一起到厨房里,又重新烧起大火,将半生不熟的米饭继续煮,早前的谢明珠全晾在簸箕里,这会儿全捏成了饭团,也顾不得讲究大家要吃什么口味了,水果的虾肉鱼肉的,全都包在里面。
反正主打一个解饿就成。
王机子搬了两个竹筐来,除了将芭蕉叶包好的饭团整整齐齐码在里面,另外他也在一旁烙了不少饼,沙若也没闲着,那米饭煮好好,腾出火炉来,炒了几个菜,用瓦罐装着,芭蕉叶盖上。
回头送到海边去,大家也能夹着饼吃。
宴哥儿早就回来了,跟着一起帮忙。
至于盾山,得了他的话后,连楼都没上,手也没顾得上洗,急急忙忙就去了衙门。
卫无歇原本也想跟着去的,可想起上一次自己去石鱼寨,不但没帮上忙,反而还拖了大家的后腿。
所以这会儿也没去添乱,但厨房里人已经够多,用不上他帮忙,故而就找了扁担来,将谢明珠他们先装好的两筐饭菜挑着,送往衙门去。
这会儿已经整顿好了人马,民兵队里大部分都是城里的青壮年,如今也都去了海边,现在组织起来的,除了衙门的捕快小吏们,也就是百来个年轻人。
牛掌柜家的儿子和岳家那边在侄儿们也都全在,因是临时凑起来的,没有武器,一个个拿着那做木工的斧头,神情凝重。
陈县令自己也打算跟着去,见了卫无歇挑来的两筐饭团和饼子炒菜,得知是谢明珠那里准备的,心中感动。
得了消息后,他也是立即将能带着的吃食都给带上了,但还远远不够,如今得了谢明珠这两筐,倒也解了燃眉之急。
“帮我与谢夫人道谢一声。”然后这会儿也不多余客气了,喊人直接搬到马车上,便要出发了。
很快,拥挤的衙门口一下变得清冷起来。
卫无歇拿起扁担正要回去,就听得寒氏的声音。
寒氏急匆匆跑来,身后背着个背篓,“卫小公子,他们人呢?”
“刚走。”卫无歇回着。
闻言,寒氏要去追,他忙将人给拉住,“别追了,他们都是跑着去的,你哪里追得上?”
寒氏心急如焚,“我这还给准备了些吃的,晚饭都还没吃。”
卫无歇把扁担递给她,将她背篓接过来,“我去送,你回去照看着弟妹那。”
寒氏连连点头,因为除了自家男人,弟弟也跟着去了,毕竟在衙门里吃公粮,这会儿怎么可能躲在后头?
所以萧沫儿现在一个人在家里,她大着肚子,如今男人跟着去打海盗,只怕心惊肉跳的,得叫个人陪着才是。
如此,卫无歇背着背篓,也是拿出了几平生最快的力道。
路上有遇到了衙门里几个差吏家的家属,一行人一并狂奔,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他们才看到对面山路上的点点余光。
便高声呼喊。
方叫对方晓得,留下了一辆车马来等他们。
这些干粮送出去,一行人空着手往城里走,到家时已是戌时左右。
这时候谢明珠他们已经吃完了饭,谢明珠还去寒氏家里看了一会儿萧沫儿,到家得知卫无歇还没回来,也是担心不已。
眼下正是等得心急如焚,王机子见此,一帮孩子又不肯去睡,都已经准备打着灯笼叫上几个人,沿着城外去找,就怕他被狼拖走了。
正要去点灯笼,终于是听得了外头的动静,没等众人反应,小黑和爱国就赶紧从篱笆缝隙里挤了出去,急切地叫起来。
然后卫无歇的声音也从茂盛的蜀葵外面传来,“是我。”
众人这悬着的心,方彻底放了下来。
宴哥儿一个箭步冲下来,“我去开门。”
很快卫无歇上来,自是解释起为何回来这么晚。
谢明珠等人听得,只庆幸亏得还有旁人在,不然就他一个人的话,只怕早被野兽拖进了山里去。
没想到这随口一说,卫无歇却一脸心有余悸,“路上还真遇到了狼,幸亏就一头,阿来他表弟虽年纪小,但却是个打猎的好手,一棍子敲死了,扛着就带我们赶紧狂奔。”
原本已经没力气的他们,也是在遇到这头狼了以后,浑身的潜力就像是被激发了一样,也不用像是此前一般相互打气了,一个个都跑得飞快。
听得还有这样的惊险,谢明珠也被吓了一跳,“早前就听说这去往狗牙滩的路上有狼,我还想着,该不会,必然是谁看花了眼睛。”毕竟此地环境并不合适狼群生活。
这一点,当时在银月滩的时间就验证过了。
谁知道,没想到还真有狼。
不过现在也是顾不上匪夷所思的时候了,谢明珠打发着孩子们去休息,让卫无歇也赶紧吃饭,明天还不知是什么光景,现在干坐着等消息简直就是浪费体力,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王机子觉得这话在理,自也没有多待。
可即便如此,这个晚上也不知究竟多少人没睡好觉,心里一直悬挂着狗牙滩的事情。
有的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毕竟自己的儿女孙子都在海边。
所以天一亮,谢明珠到衙门里,就看到有人来同留守衙门的方主薄询问,打算自主组建一队人马去海边探一探消息。
可是县城里没有了一头代步的牲口,不管是衙门的还私人的,或是四大家族的,昨晚都倾巢而出了。
现在去的话,只能是徒步,而现在城里的人手,要么就是年纪较小的少年们,要么就是卫无歇这样的,还有就是年过半百的。
无论其中哪一类,让他们去,那真真是要走到天黑去了。
所以方主薄给拒绝了。
没想到正是这山重水复之际,谢明珠赶着一匹浑身敷着泥土的脏马来,鬃毛也乱七八糟的,“你们大家别争了,谁会骑马,骑着马去,快去快回。”
方主薄一脸震惊,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马,但当下也没有耽搁,只叫了个会骑马的老倌,交代了几句,大家一起目送他离去。
众人见此,也逐渐散了,各自回家,方主薄这才得空询问谢明珠,“你哪里来的马?”这城里,这会儿有马的,只怕也就是州府来的那些生意人了。
可他们怎么可能将马借出来?都在观望着,若是狗牙滩那里拦不住,他们立马就上车往州府逃去。
当下也没得旁人,谢明珠自是没有瞒着他,“是柳颂凌让人送来的,我知她难处,所以在家里故意将马鬃都剪掉了不少,又给浑身弄脏。”如此,免得叫人认出来,是和气钱庄的马。
如果不出这事儿,她也不知道柳颂凌竟然回了广茂县来。
只是更没有想到,这危机时刻,竟然是柳颂凌出手相助。
方主薄是了解柳颂凌的,无知无用吃不得苦,正是给她打的标签,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竟冒着风险帮助大家。
当下也是反省自我,“这一次多谢她了。”
谢明珠听得这话,连忙道:“你可别真上钱庄去同她道谢,这事儿我看钱庄的人未必知晓。”说到这,虽家中事情也诸多,尤其是荻蔗还未施完肥。
可现在没准海盗过两天就打来了,还管什么荻蔗?
只赶紧又与方主薄说道:“咱们也不能闲着,早前阿坎哥不是在主持修筑城墙么?还有哪些地方是破损的,咱得快些修起来才是。”
方主薄原本也正是这样的打算的,只是现在大家都还没吃完早饭,眼下听谢明珠也是这样打算,“想到一块去了,如此咱俩兵分两路召集人手,你去把阿椿喊上,她知道城墙哪些地方需要修补。”当下,跑进去拿了个锣来递给谢明珠。
谢明珠拿着锣,也没有半点犹豫,上街就往左边去,一边走一边敲锣喊人修筑城墙。
一路到阿椿家,喊上她时,已有不少妇人老人拿着撮箕锄头,奔朝城墙去。
这会儿最闲赋的,也就是州府来开店的那些了,他们是不怕海盗的,海盗要真来了,他们赶着车立马就回州府。
那时候海盗只顾得上在城里烧杀抢掠,哪里顾得上追他们?
第106章
宴哥儿他们在家里等消息,依稀听到这锣响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椰树林传来,但对于人声并不清楚在喊什么。
只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看得楼上的王机子有些头晕眼花的,“小宴,你快些停下吧,老头子都快要被你转晕了。”
宴哥儿叹了口气,上了楼来,倒了一杯睡莲清竹饮仰头喝下,脑子里似乎也冷静了不少,“爷爷,要不你在家就得了,我还是得去看看,实在不放心。”
王机子留在家里,一来是他年老,真有什么问题,他也跑不过旁人,二来这个时候比不得往昔,需得有个大人在家里陪着孩子们才妥当。
此刻听到宴哥儿的话,虽觉得他小小年纪,但也算是有担当,不愧为个小男子汉,不过还是摇着头,“我应允了你娘,是要看着你们的,你就老实待在这里,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几乎是他这话音才落,小晴激动的声音就叫起来,“娘,是娘来了。”她一边喊,一边往篱笆外的路上指过去。
大伙儿闻言,几乎都立即起身,矮些的小时也忙爬上了栏椅上,果然瞧见了自家娘正匆匆忙忙来,也高兴地喊起来,“娘。”
谢明珠抬手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院门进来,只不过也没上楼,而是直径穿过楼下的廊道,直接去取了锄头撮箕背篓等。
楼上的众人见她没上楼自然疑惑,这会儿都跑下来,正好与拿着家什伙的她碰了正着。
“这是要作甚去?”王机子先张口问出孩子们心中的疑惑。
谢明珠解释着:“城墙不是许多地方还破损着嘛,我与方主薄召集了城里的劳力们,这会儿去赶工,能修一处是一处。”说罢,看了孩子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宴哥儿身上:“你是大哥,在家里好生照顾妹妹们和爷爷。”
宴哥儿原本想跟着去的,自己已经是九岁了,也是有些力气的,能帮忙挖泥。
可听到谢明珠的话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妹妹们,还有王机子,最终还是将那话给咽了回去,“嗯,娘您放心。”
谢明珠闻言,放心了许多,和王机子又说了几句,方匆匆去了。
小姑娘们见情况如此严峻,都有些紧张,宴哥儿和王机子安慰了几句,见她们心情都平复了这些,这才不解地问王机子,“爷爷,如果狗牙滩真拦不住,现在修筑城墙,又有什么用?”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王机子虽也有些担心,但觉得狗牙滩也不是这么容易被占领的,当初城里的老百姓们选择那里做个临时小渔村,本就是因为那里易守难攻,颇有些银月滩的样子。
何况本地贫穷,海盗就算是怎么猖獗,也从他们手里抢不到多好的资源,所以他猜想这些海盗的战力和装备,也就那样。
再有巧了不是,自己这诸多弟子里,战力最强的两个都刚好在。
不说别的,他们俩单独拎出去,说是能以一敌百,是半点不夸张的。
只是可惜一个非我族类,朝廷不敢用,一个又不屑和朝廷来往。
不然的话,早就是名震天下的战神了。
不过听到宴哥儿的疑问,还是耐心解释:“你说的问题,你娘和方主薄他们又何尝不知?可正是这样,这个时候才要更积极面对,而不是立即收拾包袱逃跑。”
也只有这样,老百姓们才能安心,不会出现恐慌。
若是衙门这个时候还消极怠慢的态度,那老百姓们只怕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各自四处奔逃,那时城不成城,家不成家。
他喝了口凉茶,继续说道:“未战先怯,是兵家大忌,你父亲好歹是一方将领,你应该明白,这个时候士气的重要性。而且这个时候也恰是最好凝聚老百姓们的时候。”
城里管束虽松散,但因有替州府大家族打工的四大家,许多店铺又是州府的人来开建,的故而其实这广茂县的人心是零散的。
也许这一次海盗的袭击,正是将大家凝聚起来的最好时机。
宴哥儿听得认真,也大致明白过来,“所以修筑城墙是假,凝聚人心才是真。”
见他明白,王机子欣慰地点着头,“不过,这城墙也不能说白修筑。”
两人说着,又见庄老四急匆匆跑回来,挑走了担子,筐里几乎将家里的锄头榔头都挑走了。
他走了没多会儿,卫无歇也来了,上楼仰着头狠狠灌了两杯茶水,径直从后院去,然后把家里的竹梯给扛走了。
中午的时候,宴哥儿带着小晴,将午饭装进小竹篓里,去给他们送饭。
正巧各家的儿女也都来送午饭,只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自家人在何处。
兄妹俩顶着烈日过去,只见那残破的城墙附近,许多熟悉的面孔,庄如梦和卫无歇挽着裤腿,站在将近两米高的泥墙上,还在奋力夯土。
谢明珠则和沙若等几个妇人一起挖土,筛出里面的落叶,然后在加水和匀,一桶一桶给他们运送上墙壁去。
七八个人一组,一组负责一处。
而工序之多,就这点人肯定是不够,所以一个人要身兼数职。
其实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这泥土里还是可以添些小砂石进去的,如此这城墙将会更加牢固。
不过说到眼下能找到的黏合剂,除了糯米浆之外,还有鸡蛋清,可惜这些奢侈之物,老百姓都未必够吃,那哪里能拿来修筑城墙?
那是皇帝家才能干的事儿。
宴哥儿看着满头大汗的谢明珠,心里一阵阵心疼,快步过去抢夺过她手里的锄头,“娘,您去吃饭,歇会儿,我来挖。”
谢明珠被他忽然的出现吓了一跳,又见他也是满头的汗 ,连抬手想去给擦拭,奈何自己现在满是的泥土,只得将手收回,“没事,娘干惯了的。”又见他背上的背篓里,是一个大瓮,十分好奇,“背了什么?快先放下来。”
“这头没有树荫,爷爷怕你们大家中暑,熬了不少解暑茶,一会儿就留下喝。”宴哥儿解释着,在谢明珠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将竹篓放下,从里头拿出一叠椰子碗,招呼着大伙儿喝解暑茶。
小晴这会儿也将自己带来的饭菜拿出,摆放在干净的芭蕉叶上,隔壁其他人已经吃上了自家儿女送来的饭菜,于是她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庄老四和卫无歇,也高声催促着:“小舅,小四叔,快下来先吃饭。”
然这夯土,磨具固定好了,就是要一气呵成,若是中间就停手,回头再来夯,只怕未必有此前结实牢固。
故而卫无歇只笑着回她,“就好就好。”
话虽如此,可也是过了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两人才四肢并用,顺着家里那细细的竹梯下来。
期间小晴和宴哥儿也没闲着,和别家来给娘或是兄长送饭菜的小孩儿们一起挖泥。
一日里,就在这紧张又热火朝天的劳动中结束了。
只不过入夜后,回到家中,那庄如梦和卫无歇也没休息,吃过晚饭后,白日里夯土时的脏衣裳也没换下来,趁着那月色直接就去荻蔗里施肥。
用他俩的话来说,没得到狗牙滩的消息,也没法安心睡觉,倒不如趁着有月亮,晚上又凉快些,赶紧给荻蔗施肥。
如此,两人干到了那子夜之时,这才回来洗衣裳洗澡,然后便去衙门里等消息。
倘若顺利的话,对方骑着柳颂凌送的马,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原本不大的衙门里,现在因为只有方主薄一个人,所以显得很宽敞,只不过空荡荡的。
卫无歇和庄如梦结伴打着灯笼来时,但见方主薄也没睡,坐在庭前的木梯上发呆。
听得后面传来的脚步声,扭头朝他俩看去,自不用多问,也知是为何而来,于是不等两人问,便道:“应该快来了吧。”
然三人在院子里等了许久,千家万户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熄灯休息,四下静悄悄的,连蝉鸣声都没了,只有叶枫吹动着高大的椰树枝,沙沙哗哗地作响。
庄如梦都有些困了,上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朝着左边移了一下屁股,背靠着后面的柱子,这一舒服,瞌睡来得就越是汹涌,高强度劳作一天的他,也彻底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听得马蹄声,他惊得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爬起来。
但见果然不是做梦,院子里果然拴着一匹马,方主薄和卫无歇都没在旁边了,倒是马匹旁边有三个人影正在说话。
他连忙凑过去,只见来报信的不是别人,是阿骏。
“我们昨晚到狗牙滩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本来还以为海盗已经上岸了,没想到安安静静的。”算着时间,那时候海盗也该上岸了。
陈县令等人都觉得不对劲,立即就打发人去了四大家族所在的白猿峡。
白猿峡离狗牙滩,骑马快的话,也要将近一个时辰。
如此,按理去白猿峡的人,大概要天亮后才回来。
然不过个把时辰,打探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原来在半路就遇到了风家来求救的人,海盗悄无声息地攻上了他们白猿峡,死伤惨重,女人们那会儿也顾不得山林里有瘴气,为了不被海盗□□侮辱,已经逃山林里去了。
他们四家早前有州府那边打着招呼,从来都不用担心在海上遇到海盗,毕竟他们在这白猿峡打渔,为的就是了州府那些主家挣钱。
所以打渔的家什伙倒是比散户们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但是旁的就不值一提了。
也亏得年前县城里训练民兵,他们也打发了不少人来参加,不然的话,就靠着此前那些花架子,只怕这会儿早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血流成河。
女人们也没机会逃进山里,更不会有人跑来报信。
陈县令听得这话,心下已经明白为何从来不骚扰他们四大家族的海盗,这次为何专门盯着他们打,只怕还是为了年前书院的事情。
难怪这么长久的时间,那头都没来消息,感情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如何驯服他们这帮替自己打渔挣钱的奴隶了。
当下也顾不得一腔怒火,确定了海盗都全聚集在白猿峡,带着人就立马赶过去。
只不过路程太远,等着他们到白猿峡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远远的便闻到了浓郁的刺鼻血腥味。
这边的屋舍已经被烧毁过半,如今余下的人全都躲在后面的仓库中,而将近四百人的海盗,这会儿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遥子已从路上听得了这莫叶风沙和州府主家的纠葛,虽不知现在还有多少活口,但见此景,已有了数,“看来这些海盗,并没有打算将他们全部彻底灭口,不过不少房屋被毁,很显然是州府那边的意思了。”
就是要狠狠敲打一回这莫叶风沙四家,不允许他们再与广茂县衙门甚至是老百姓有过多接触。
奴隶,就该有奴隶的样子,听话干活才是他们的宿命!
而眼下海盗登岸,就是对他们的敲打。
想到这里,胸中怒火滔天,只朝自己那山丘一般的五师弟吆喝道:“走,他们既然这么喜欢上课,你我们师兄弟二人也给他们上一课。”
陈县令还没反应过来,萧遥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他一脚踩在马背上,借力弹出一丈多远,然后在借着沿途的山石树木,几乎是脚不落地,眨眼睛的功夫,就已经站在了仓房屋顶。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跳下了屋顶,落入那海盗群中。
一夕之间,陈县令只觉得心都卡在了嗓子眼,刚要喊小心,只是话语未出口,就见那萧遥子长剑如虹,剑光挥舞间,血溅三尺。
他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以为萧遥子就是个普通道士,却没有想到武功如此厉害。
而就在这时,寒千垠推了他一把,声音里也满是震惊:“大人,你快看!”
陈县令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那个一路全靠两条腿奔走,一步作普通人两三步的络腮胡大汉,如今也在海盗群中,犹如巨人一般,徒手拎起那吓得失声绝望大叫的海盗做武器,朝其他海盗给砸去。
他们这师兄弟的加入,一前一后,放手大杀,一夕之间,竟是将海盗原来的部署给打乱了。
陈县令见此,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当即高举起手里的刀,“大家都给我冲!”事实上,他只杀过鸡,哪里杀过人,更没有用过刀,所以现在握着刀的手,其实还在发抖。
但即便如此,他前进冲刺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半分。
他不管什么四大家族,就只知道他们是自己广茂县的子民,自己是广茂县的父母官,就该负起责任保护他们不受海盗欺凌!
仓里的众人不认识萧遥子,也不知盾山是敌是友,但陈县令的声音他们却是认识的,都立即反应过来,是援军来了。
虽不知为何来得如此之快,但还是士气大涨,那叶家的家主叶从升更是高声呼唤,带着四家族的人从城里杀了出来。
他们的生机来了。
而陈县令他们的到来,不但有厉害近乎如妖孽的这萧遥子师兄弟,更带来了数百人,再加上叶从升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一时间人数上就将海盗给碾压。
这一场战役,毋庸置疑,当然是他们获得胜利。
而且很快就得到了结束。
比陈县令所预想的还要快,当然他们伤亡也是有的,但比起几乎尽数被灭,只留下几个小头目为活口问话的海盗之外,他们这点伤亡还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就是莫叶风沙四家,死伤惨重,青壮年损失了过半,女人们在第一时间带着物资跑到林子里,也不知活下来多少。
但现在哪里是顾得上伤心难过的时候,得先去林子里找人。
至于最后找回了多少人,阿骏自然是不知道。
因为海盗杀完了后,他就被陈县令安排回来报信。
眼下听得他带来的这些消息,三人神情不好,尤其是方主薄,更是难过,忍不住开口骂起来:“这哪里还有什么证据去证明?分明就是州府那边搞的鬼,我就说自打卫二公子去了州府后,叶从升他们那边就一直悬着心,总觉得要被主家责备。”
毕竟那州府里的,都是蛇鼠一窝。
可迟迟没等来州府主家的责罚,还以为是主家终于开明一回。
不指望他们帮四家的孩子讨回说法,但最起码不要阻拦他们寻个公道。
谁知道,他们是没有添乱,却是想将四家险些赶尽杀绝。
卫无歇却更是担心自家二哥的消息,“我二哥也好一阵子没来信了,如今又出了这一桩事情,我实在是担心。”别出了什么岔子吧?
此话一出,方主薄也有些担忧起来,“这,那,不然我们找人去州府探探消息。”不过说完这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激动地抓住卫无歇的手,“你先别急,去找明珠,她和柳颂凌有些交情,兴许她那里有你二哥的消息。”
听得这话,卫无歇也没顾得上在这里多停留,急忙朝家里跑。
庄如梦想追去,可这会儿一大摊子事情,还有多少人夜未安眠,只怕都在等着狗牙滩的消息,一时也只能停顿住脚步,朝方主薄望过去,“方主薄,您看有什么事儿我能干的?”
此刻整个衙门里加上他和阿骏,总共就两个人,庄如梦愿意留下来帮忙,方主薄自然是十分愿意,“正好有事情要你去做。”
而卫无歇这一头,快步到家中,也顾不得这半夜三更的,就要去喊谢明珠。
不过他进院子的时候,谢明珠就听到了小黑爱国的叫声,一直也没安心休息的她,知道是他们去衙门得了消息回来,所以立即就穿衣裳起身出来。
刚出房间门,但见王机子也拉开房门出来,卫无歇这时候也上了凉台。
“如今怎样?”谢明珠忙脱口问出,一面察觉到卫无歇的神情似不大好,一时也揪心起来,想着莫不是大家去得果然晚了?
王机子也紧张担忧地看着他。
“狗牙滩没事,那帮海贼是冲着白猿峡去的,叶家主他们几家的青壮年死了过半,女人们倒是逃了,然那时候只能躲进山里,里面瘴气层叠,不知有多少人还活着。”
说到这里,不免是悲观起来,声音也带着几分凄凉,“此事虽还无证据,可明摆着就是州府授意的,现在方主薄那头,只怕正是发愁,不知如何告知他们家小。”也不知他们各家知道了,该多伤心难过。
毕竟授意海贼抢杀他们的,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孝敬着的主家。
顿了顿,地朝谢明珠:“如若没有今日的事情,我也没多想,我二哥一阵子没来信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二哥有武功,又有卫家二公子的身份,就怕他们欺二哥孤身一人。
谢明珠本听到莫叶风沙四家死伤惨重,正是难过之际,又听他提得卫无谨的安危,一时也担心起来。
但见手足无措的卫无歇,还是忙安慰道:“你先别着急,等天亮了,我去找柳颂凌问一问,兴许她那里有些消息。”
卫无歇闻言,心头一喜,“方主薄正是这个意思。”可惜了,现在离天亮,还一个多时辰。
三人也无心睡眠,王机子径直去了衙门里,他虽年迈,只会做学问,可是活了一辈子,走过的桥都要比年轻人走的路多,他也想过去看看,是否能帮上些忙。
谢明珠原本有些不放心,毕竟他年纪大了,平时随意打打闹闹就算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就心情沉重,还要劳碌,就怕他那身体撑不了。
可让他留下,只怕也是心急如焚,根本休息不好,索性也只能任由他去,但还是追去叮嘱着,“您也别逞强,能休息就多休息。”
“我又不傻,肯定找地方坐着,你怎变得如此啰里啰嗦的?”王机子虽嘴上虽是责备谢明珠,但也知晓谢明珠这不是啰嗦,是关心自己。
随即笑着劝她,“你回去,再睡会儿,天亮没准你还要去挖泥。”
卫无歇闻言,方也劝着谢明珠,“对,你快些去休息,反正现在离天亮还早。”
可谢明珠也睡不着啊,进屋后提笔给月之羡写信,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是要与他告知一声,也好叫他提前想好对策,毕竟他从外带货回来,早前逢着过年就算了,现在州府不少人都回来开店了。
自然会对他们的生意有所影响。
第107章
按理说,公平竞争,并不怕什么。
可眼下四大家才出了这样的噩耗,可谓正是多事之秋。
也亏得她生了个小心眼,哪怕萧遥子带来了那许多银票,也没敢贸然拿出,只因也不敢相信这和气钱庄。
不过现在有柳颂凌在,也许能经她兑换些银子。
只是现在似又没有兑换的必要了,谢明珠原本还计划着,等着荻蔗施肥完了,留在城里的大部分人也得闲了些,可拿出些银票来兑换银两给衙门那边,叫他们雇人来修筑城墙,最好再开采些石头,将这城墙打造得坚固些才好。
可莫叶风沙四家死了这许多人,接下来小半月,只怕城中纸钱漫天挥舞不散吧。
本来她一开始写信,只想与月之羡说海盗之事,可是一想到死了那么多人,还有许多熟面孔,谢明珠就觉得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一般,无形中还有一股力道拉起,似乎要给她生生剥离一般疼痛难忍。
眼泪不知何时落下的,被打湿的信纸上,墨汁逐渐晕染开,原本整齐的字迹变得斑驳,就好似此刻那白猿峡的遍地尸血,让人触目惊心。
她与那些人,其实不是很相熟,也是经书院之事后,才常有来往,过年时候各家也来月之羡摊位上置办了不少年货。
可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转眼间就死在了海盗的手里。
她尚且会为此难过,为此鸣不平。
无法想象他们的家人知道后,该怎样接受这样的噩耗?
还有小晴姐妹三个,她们与几家的几个小姑娘都是十分要好,说是闺蜜也不为过。
此番这风家几个小姑娘跟着自己的爹娘也去了白猿峡,走前还来家里和自家女儿们告辞,说回头晒到好鱼货,要给她们带一两斤来煲汤喝。
照着阿骏的话,海盗登岸毫无预兆,不像是狗牙滩那边,早得了消息,还有所防备着。
所以被那些海盗忽然杀上岸的时候,很多人都还在梦中,自然是反抗不及。
不然的话,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女人们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带着些物资往山林里跑,纵使是将孩子们给带着了,可那山林里瘴气横生,蛇虫鼠蚁成群,小孩子们哪里饱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谢明珠现在不敢想,她们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今日的晨光似乎来得格外早,穿过窗户的海月贝,明亮莹白的光束照在她写好的信笺上,谢明珠这才擦了擦眼睛,将信收起来。
门外已经有了动静,谢明珠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宴哥儿起来上茅房了。
她简单梳了一下头,拿了头巾扎上,也从房中出来。
没见卫无歇他们的身影,想来都去了衙门。
下楼洗了把脸,打起精神来上楼煮早饭,哪怕并没有什么胃口,可是人是铁饭是钢,正是这个时候,更要保持更好的状态。
不然等海边的噩耗传来,哪里能忙得过来?
宴哥儿从茅房出来,就见到了厨房烟窗里飘出的缕缕炊烟,也顾不上洗脸,连忙跑过来问,“娘,昨儿晚上可有信来了?”
这是瞒不住的,谢明珠也没打算瞒,何况早知道,也能提前调整好心情。
因此点了点头,“半夜阿骏来了。”
“那,伯伯他们可是赶上了?”宴哥儿的心跳忽然如擂鼓一般在耳边咚咚响起来,目光紧张地看着谢明珠。
他忽然有些害怕听到结果,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询问的声音,都有些迟钝,甚至是颤抖起来。
谢明珠垂下头,眼睛还是忍不住发痒,“狗牙滩没事,只是白猿峡完全没有防备,死了不少人,陈大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只救下了一部分。”
她一口气全部说完,然后蹲下身,朝灶台里添火。
事实上现在的灶里,压根不需要添火,她只是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的眼泪。
厨房里一下安静了,灶里柴火燃烧的噼啪炸响声和锅里水开后的咕噜声,一下就被放大了数倍。
也不知过了多久,宴哥儿声音才响起,“娘,水烧开了。”他大约想到了自己是这个家里的男子汉,所以想故作冷静些,可那尾音里的颤抖哽咽,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还没调整好情绪的谢明珠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去拿簸箕里沥着水的米,“你去和妹妹们说一声吧。”
“嗯。”宴哥儿闻言,退出了厨房。
谢明珠将那一小碗糯米倒入烧开的热水里,瞬间米粒就被滚烫的热水裹挟,有规律地在锅中旋转起来。
她打算早上煲粥的,陶盆里还泡发着一些此刻已经变得肥胀的贝肉,可是现在她生怕女儿们看到这些海货,就会立即想到她们的朋友。
于是忙去拿了刀,将贝肉都往砧板上放,举起刀就剁。
直至这些贝肉被剁得面目全非,成了肉糜,叫人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物,她才松了口气。
只是等冷静下来,忽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疯狂。
而剁肉的声音停下了,凉台那边的呜咽声也清晰地传来了。
这是免不了的,可谢明珠听着女儿们的哭声,心里也是阵阵揪疼。
海鲜粥还是煲好了,她端去凉台的时候,三个姑娘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小时也哭过,但此刻和宴哥儿一起跟着劝,跪在旁边的板凳上,给姐姐们擦眼泪。
谢明珠深吸了口气,将碗一致排开,往里盛满了粥,“我知道你们现在没胃口,吃不下。可是如若这般颓废,水米不进,回头身体垮了,我怎么办?”
她说完这话后,小晴几个试图将眼泪止住,但不管是任何情绪,到极致之时,都是不人为可以控制的。
如今的她们的悲伤,正是如此。
当然,谢明珠也没指望,她们会因为自己就能平复心情,所以见她们眼泪还是继续往下掉,也觉得是人之常情。
哭是能哭,悲伤难过时候眼泪也是情绪释放的正常渠道。
可是饭得吃啊。
谢明珠深吸了口气,“娘也不是要吓唬你们,可是方才小宴已经同你们说了吧?此事和州府脱不了关系,可这一次等案海盗几乎全部死伤,他们未必肯罢休,不敢去找州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县里了。你们若是因此哭伤了身体,茶饭不思,回头海盗来了,不要说是逃或是去抵抗了,只怕甚至不用海盗挥刀,你们自己就倒下了。”
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一封信写了那么久,怎么就没想着提醒月之羡近来不要回广茂县。
那些海盗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如今在广茂县手里吃了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只怕得知消息后,很快就会集结前来。
想到此,一时也担心不已。
然小晴听得她的这话,忽然抬起头来,“娘,您的意思,海盗会来?”
“时间的早晚罢了。”必然会来,谢明珠敢确定。
没想到小晴听了后,立即就挺直了背脊骨,然后伸手去端粥,一面垂头吹碗里的热气,眼神坚定地说道:“来了正好,我到时候也要参加打海盗!”
谢明珠闻言,震惊地看着如此坚定的她,心中忍不住想,真真是将门虎女,谢明珠想过她们听到自己说海盗会来后,可能害怕。
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姑娘身体里,却蕴藏着一颗要打海盗的雄心。
几个妹妹也被她的语气感染到,也立即抹去眼泪,准备开始吃饭,“我们也要打海盗!”
“好!不愧为萧家子弟!”谢明珠自然是没有拒绝,难得她们有这一份勇气。
只要肯吃饭,打起精神来,干什么都行。
她也匆忙吃了些,还得先去找柳颂凌打听消息,但王机子他们迟迟没回来过早,谢明珠也不放心,走时和宴哥儿交代:“你吃了,去衙门一趟,叫你爷爷他们回来吃饭,什么事情都比不过填饱肚子重要。”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能做成什么事情?
柳颂凌这边,其实也是起来后,察觉到街上的行人除了昨日的急色匆匆之外,不少还满脸挂泪,自是将掌柜的喊来询问。
这才从掌柜口中晓得,原来这一次海盗来袭,竟是莫叶风沙四家在州府的主家对他们的一次敲打而已。
他们还是更喜欢老老实实,不闻不问,没有自我思想,全心全意为他们奉献的奴隶。
而奴隶,怎么能产生自我意识?所以当这几家送孩子去城里读书时,他们没说不同意,但却授意书院里的人尽情的欺辱。
不必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就像是以往欺辱广茂县的那些学生一样。
最后彻底磨灭他们读书地心思,断绝往后再生这样的想法。
终于等到他们几家将孩子接回去,却没想到还打算继续让他们在广茂县读书,那怎么能成呢?读书的好处他们比谁都清楚,怎么可能让下一代奴隶成长起来?那时候怎么还方便管束?
这不是给自家的后辈子孙们添乱么?故而又让州府书院的人前来诊治,一边也开始联系海盗。
准备来个双管齐下。
顺便杀鸡儆猴,也让广茂县其他庶民们老实些,不要生出向上的歪心思。
就不信这样还治不了他们。
所以不管谢明珠和卫无谨有没有插一手,海盗来袭都是注定了的。
而可过度的压迫,适得其反,几家虽没有揭竿而起,但这一次也想为孩子讨一个公道。
所以没有卫无谨,没有谢明珠,在他们产生了送孩子上学的念头时,在主家看来就是动了不想再听他们摆布的心思,这一场屠杀就早注定了。
想要避免,那就只能世世代代都做行尸走肉的奴隶,起早贪黑终其一生在这忙碌麻木中度过。
当然,掌柜早前也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只是依照他对那些老爷们的了解,哪里可能只是让广茂县的年轻一辈们不读书而已,肯定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压制。
如今见了城中这光景,也才猜到。
也颇为震撼,更因这些上位者的狠戾而心惊担颤,生怕自己哪一日也步了这样的后尘。
而柳颂凌曾经哪怕身份尊贵,任性了一些,但也没有将人命如草芥来看待,所以听到这话的时候,一时也被吓住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来才怀孕的她,更没了胃口吃饭,又无精打采地躺到床上去。
她年前跟着这和气钱庄的二当家一起去了州府,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运气好,木雍妻妾外室无数,却没有一个孩子,自己才跟了他短短时间,便有了喜。
只是她见识过了那一屋子女人的厉害,要是一直待在州府,孩子未必能保得住,故而求了木雍,让她回广茂县来养胎。
木雍很显然也知道女人的妒忌心到底有多可怕,何况他中年无子,虽不知柳颂凌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但也十分期待。
所以立即就派人将她送回广茂县。
也正是她肚子里有了木雍的血脉,所以这边的上至钱庄掌柜,下到丫鬟奴仆,对她都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二老爷的女人是数不胜数,可二老爷的子嗣却只有眼下柳颂凌肚子里这一个,指不定就是将来他们的主子,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伺候着。
所以只要不是太过于为难的事,他们都乐得帮柳颂凌办,算是提前结一份善缘。
因此她要马,即便掌柜的知道是何用途,也没多过问。
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如今谢明珠来寻,也没阻拦,还给请了进来。
正因这消息心烦意乱的柳颂凌得知谢明珠来访,虽也猜到了她必然是有事来寻,但想到能见着她,心里也顺畅了不少,忙叫丫鬟伺候起身。
只是丫鬟正给梳着头,她便没了耐性,“直接请来吧,她算是我一个姐姐,也非外人。”
如此,原本在花厅等着的谢明珠,被请来房间里。
见她这状态,以及待遇,一下就猜到了缘由。
毕竟谢明珠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已经亲眼见证了两个孕妇的成长。
但柳颂凌没提,她也没问,只开门见山问起卫无谨的事儿。
柳颂凌却摇着头,“我在州府,也常在后院,外面的事情却不是很清楚。”她忙着和那帮女人斗法争宠,如何有时间去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更何况她也没脸出现在卫无谨的跟前。
虽然现在的路是自己选择的,可事实上柳颂凌是无法接受自己这个侍妾的身份,所以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成了她翻身的资本。
能助她摆脱侍妾的低贱身份。
但她又感激谢明珠当初在她最落魄艰难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也真心实意劝过自己,所以她记着这一份恩情,不忍心谢明珠满载失望而归,便又忙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让人问一问掌柜的。”
掌柜的在外奔走,关于卫无谨的消息自然肯定是有的。
说罢,也是十分爽快,立即打发了丫鬟去询问。
“多谢了。”谢明珠没想到她愿意帮忙到这一步,也是真心实意起身朝她道谢。
柳颂凌反而有些不自在,拉起她的手在身旁坐下,这会儿屋子里没了人,她自然也是敞开心扉,“我若是运气好,熬过了这十月,不管男女,这一辈子好歹是有个指望了。”
想是做娘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了不少,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而她当然更希望肚子里是个儿子,将来也好名正言顺地继承木雍留下的财产,那她这一辈子的富贵日子也算是有了保障。
但如果是个女儿,她也欢喜,只不过可能没有像是儿子那样顺心罢了。
早前她爹还是节度使,自己这个假郡主的身份没有被揭穿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这个社会对男女有什么不公允地方。
可当没了郡主这层光辉后,她才深刻地感受到女人在这个世间的艰难,甚至有些不明白娘,应该说是开阳长公主,为什么拿着一手好牌,反而要为一个男人而活?
所以她怕自己的女儿,往后也遭受这个世道对女子的恶意。
她不愿意女儿像是自己一样依附男人而活。可她觉得自己也没有本事将女儿教得出色到不用依附男人而活!
对于自己的认知,柳颂凌还是很清晰的。
谢明珠没有想到她如此信任自己,大概也猜到了她为何来这广茂县,当即也是关心地询问起来:“可有什么反应?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吱一声。”
柳颂凌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明珠姐,你总是这样好。若是别人的话,只怕会笑话我自甘下贱。”拿肚子来搏前程。
谢明珠却是叹了口气:“那日你走后,我仔细想了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打渔的不能去做绣娘,绣娘自然也不能质问渔娘为何不靠女红养家。所以不管走什么路,最后都殊途同归,大家都想要活着,区别就是活得舒服与不舒服罢了。”
而她看柳颂凌,虽不能评判她的选择是否正确,但看眼下,柳颂凌肯定是活得顺心顺意的。
如此就很好了。
“你的话,总是叫人能醍醐灌顶,如沐春风,我大概晓得我为何这样喜欢你了。”因为谢明珠的看法和别人总是不一样。
谢明珠听得她这赞赏,也扯出了个笑容来。
然那泛红的眼圈,实在是惹人注目,让柳颂凌也想到了掌柜的话,“我也是今天早上察觉到外面的气氛不对劲,才从掌柜口中得知消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听那意思,那头的主家是想给个教训就好,可是这些海盗,哪里又是能把控得住的?女人和银钱就在眼前,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她并不是要替州府的主家开脱,毕竟当那边产生了用海盗敲打自己的族人时,应该就能想到结果。
柳颂凌其实是后悔,更是自责,“我但凡早问的话,也许还能阻止一二。”说着,想起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
“你别哭,这事儿纵然掌柜知道,他如何又敢告诉你?”掌柜要是能告诉柳颂凌,早就与衙门或是莫叶风沙四家偷偷知会一声了。
自然,也不能怪掌柜,他没道理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拿来赌。
再有,人家也不知道那头是打算怎么敲打莫叶风沙这几家,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动手。
而不知道这场海盗屠杀,早在更早前就已经策划好的,谢明珠还觉得如果要怪,自己还算是罪魁祸首呢!
那会儿州府书院的人来了,就该伏小做低,而非和卫无谨一样,试图为他们出头。
所以想起这起因,谢明珠又如何不自责愧疚,总觉得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都受自己所牵连。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能力不足的情况下,还为别人出头而导致的。
却不知她还未搬来广茂县时,人家就已经和海盗达成了协议。
更不知道,过年时候月之羡带回来售卖给老百姓们不少货物,致使现在他们过完年回来开店生意清冷,已经起了杀心。
正准备在这一次月之羡回程路上伏击,顺便将他的货物尽数劫走,权当对他们生意的补偿。
至于谢明珠,更已经给安排了去处。
那州府有位大人,最是喜欢别人家的媳妇,尤其是谢明珠这样绝美的,没准敬献上去,他们还能得些赏赐呢!
但眼下谢明珠不知情,更不知他们夫妻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此刻已然是危机四伏。
还在愧疚自责而痛苦,一面强忍着,反过来宽慰起柳颂凌,生怕她多想,影响到腹中孩子。
去掌柜那边打听消息的丫鬟很快回来了,只说卫二公子被某位大人请去做客了。
那做客,自然不是大家以为的做客。
但好在,也只是做客,暂时将其软禁罢了,生命应该无任何危险。
当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谢明珠也起身同柳颂凌告辞,“你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些事儿,与你无关,切莫再多想,回头徒伤了身子。”
柳颂凌有些不舍她就这要走,可也知道外头出了这样的大事,谢明珠怎么可能还有闲工夫陪自己唠家常?
因此也是将留她的话吞了回去,依依不舍一路送到中门。
爹没了,娘是别人的,男人也不属于自己,她此刻有的只有肚子里这个小生命,还有就是谢明珠这个朋友了。
自然是珍惜。
而谢明珠从她这里得了消息匆匆回到家中,但见沙若在这头,满脸憔悴,可见昨儿也一宿未曾安眠。
宴哥儿不在,王机子他们也不在,不过锅里的粥见了底,很显然刚才是回来过一趟了。
没等她问人如今何处,沙若便先开口,“他们几家,打算去接亲人回来安葬,老爷子他们也都过去帮忙了。”
谢明珠闻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自家几个萎靡不振的姑娘,“都打起精神来,不是还说要打海盗么?”
话虽如此,可是方才小晴朝沙若询问,像是她们这样的小姑娘,真进了那满是毒瘴的林子里,没有半点防御的话,能活多久?
沙若哪怕已经往好了说,可小晴心里还是有数了。
她们的朋友死了。
去的时候活生生的一个人,来时只剩下装在椰子壳里那点骨灰。
死在海盗刀下的青壮年三百多人,没来得及逃的女人孩童总共二十来人,小晴的朋友风小朵就被活生生砍成了两截,海盗手里那并不快的刀,砍了数刀才将她的骨头砍断,却未曾将她牵丝挂网的肠肚砍断,花花绿绿一大片。
去帮忙整理遗体的杨德发都没忍住,驱赶着攀附在上面的苍蝇,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尸身用芭蕉叶裹起来后,终于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其实这样的惨状,靠海最近那排椰树屋里,比比皆是。
由此可见这些海盗的凶残,倘若不是还有这些无辜惨死的众人需要焚烧安葬,萧遥子师兄弟都打算乘着船直奔海盗藏匿的海盗,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而逃进林子里的人,也没能完全找回来了,死伤也过半。
经此一战,莫叶风沙四家的人口大减,不管是林子里活下来的妇人孩子,还是海边与海盗抗衡的青壮年,大部分一辈子都带伤带病。
他们恨啊!比恨海盗还要憎恨自己的主家。
哪怕已经从那些活捉的海盗活口里得知,他们的主家只是要这些海盗来吓一吓他们,杀几个人。
但是海盗的刀,见了血怎么可能就此收手?何况他们觉得州府那边给的钱也太少了,打算从这里抢一些。
顺便抢些女人上岛,毕竟他们也需要繁衍后代。
却没想到女人们竟然宁原跑进瘴气横生的林子里,也不愿意跟他们上岛,于是气急之下,大杀特杀,彻底杀红了眼睛。
大有像是上次在石鱼寨一样,杀个鸡犬不留!
炎热的天气下,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不易保存,更何况还有那样远的路途,也没有过多的车辆来运送。
最终陈县令和各家商议,都将他们分别焚烧,骨灰装进椰子壳里带回城。
至于那些海盗的尸体,也同样用一把火焚烧干净,不然待腐烂起来,臭气熏天不说,尸水横流,蚊虫又多,再出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第108章
如此,陈县令一行人在白猿峡耽搁了两日,这才将莫叶风沙四家受害者骨灰装好,方给带回广茂县。
这几日里,一开始听到噩耗之时,莫叶风沙四家不知是多少人接受不了这个噩耗,晕死过去。
那帮十二三岁的男娃儿得知是州府主家授意后,皆是年轻气盛之辈,哪里能吞得下这口气,睚眦欲裂,纠集一起,成群结队的拿着家里的旧鱼叉,就要杀去州府报仇雪恨。
还有那州府人来开的寿材铺和纸火铺,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明明全城老百姓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他们还趁机坐地起价,原本一文一垒的纸钱,如今翻了好几倍。
更不用说那棺材了,银子还买不起,得拿金子了。
谢明珠原本跟着寒氏她们这些衙门家属女眷一同去安抚死者家属,又要拦着嚷着要去报仇的孩子们。
这些商人还在这当头闹出幺蛾子。
谢明珠听得宴哥儿来说时,还未开口,寒氏就怒骂起来,“他们真当我们是软弱好欺压?”
一面挽起袖子,招呼起那些死者家属,“姐妹们,他们真当是州府来的就高人一等了不是?有句俗话还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咱们广茂县,是咱们的家,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他们既然让咱们不好过,那他们就别过了!”
这话完全没毛病,是州府的人欺人太甚。
所以哪怕谢明珠是不赞成以暴制暴,但她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跟着一起去了。
衙门里就阿骏跟方主薄,方主薄才去拦住要去州府报仇的小子们,这会儿听得寒氏纠集起大家去砸店,又风风火火跑来。
鞋底都快要磨破了。
只是来时,已为时晚矣,紧挨在一起的寿材铺和纸火铺,都已经被砸得稀烂。
不说纸火铺里纸钱满天飞,花圈金童玉女等被踩烂完了。
就是寿材铺那边,木头上都被砍得全是斧痕刀痕,基本没了什么用,只能做柴火使了。
他们两家的人一开始还是仗着是州府来的,高高在上,不过现在却被打得落花流水,背着包袱匆匆上了骡车朝着城外逃,一边逃一边破口大骂,“贱民!贱民!你们不得好死,都等着吧!”
他这绝非狠话,州府的人来县城里开店,敢以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示人,正是州府给予的权利。
也正是如此,县城里的人砸锅卖铁都想搬去州府,成为州府的人。
以前也有别的小县城,惹怒了州府掌柜的不快,后来家里妻小皆然被卖,男的发配到晒盐场,反正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如此,也是震慑了不少人。
所以一般情况下,这些小地方的本地人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敢惹他们州府来的人不快活。
可现在大家哪里顾得上这些,家里都快死完了,还要被他们如此欺辱?这口气要是再继续咽下去,那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方主薄气虚喘喘跑来,看到谢明珠也在这里,还以为看花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朝她跑去,“你怎也跟着他们瞎闹?”
谢明珠知道他是担心什么,但事已如此,木已成舟,还想那些做什么?“法不责众,何况错也在他们。”人血馒头是能吃的么?
何况也不是见州府的就砸,大家气虽气,但也没无差别攻击,就冲着他们两家而已。
方主薄蹲坐在一旁散乱的木头上,“是了,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样?”只是也忍不住担心接下来广茂县的未来。
阿骏虽说还留了几个海盗活口,到时候可指认是州府的主家所为,虽然不能如何。
已经预料到就算是能将他们活着带到州府去,那头各家族与州府官员也是狼狈为奸,纵使证据确凿,也是轻拿轻放,指不定就是拉了个不起眼的挡箭牌出来顶罪。
真正的凶手,仍旧还会逍遥法外。
但最起码,广茂县是受害的一方。
可现在这一砸,州府只会将此事小事放大,大到指不定陈县令这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一时之间,心情悲凉,只觉得前途一片渺茫无望,下意识捂着胸口,倒不如这样一闭眼再别醒来了好了。
事实上,他这样想,人也闭上了眼睛,然后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力,朝着左边重重倒了下去。
谢明珠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嘴里呼着他的名字,“方主薄?”却见方主薄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满头的汗。
这莫不是心疾突发了?
她慌张的喊声一下也引来了不少人,正巧有莫家会些医术的老妇人,连忙过来给他按胸下骨。
寒氏则急忙往他身上摸索,找到那小小的药瓶子,倒了一粒,往他嘴里塞,又和那老妇人一起将他扶起靠着后面的木头坐着,不多会儿方主薄竟真缓缓醒了过来。
只是满脸的疲惫。
见他要开口,寒氏上去扶起他,“别说话了,我们先扶你回衙门休息。”
方主薄闻言,本蠕动着的嘴唇也合上了,虚弱地点了点头。
寒氏与谢明珠这里打了招呼,自叫了个身材强壮些的嫂子一起,两人扶着他往衙门去。
这头自然也散了,谢明珠也回家去。
这几日过得浑浑浊浊的,耳朵边上的哭声似一直没停下过,她也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上楼喝了口水,靠在栏椅上休息。
竟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叫人推了一把,睁开眼一看,对上卫无歇的担忧,“你到屋子里睡去,要下雨了,小心着凉。”
天空大团大团的乌云,将灼目的太阳一下给挡住了,云层黑色的边框上,镶嵌着一圈金。
“孩子们呢?”王机子和庄如梦,这几日她没见着人,不过锅里留着的饭有人吃,可见都是回来过的。
这雨怕是不小,她有些担心,尤其是小时也没在家里。
“小晴姐妹几个在杨大哥家那边,小宴和阿坎大哥家的阿逖在风家那边帮忙。”至于庄如梦和王机子,他真不知道在哪里。
兴许是在莫家,或是叶家还是沙家都指不定的。
听得女儿们在萧沫儿那里,谢明珠也放心了许多,“在那边也好。”既能陪着萧沫儿,萧沫儿也能看着她们别乱跑。
两人说着话,沙若忽然从外跑来,“快,来了,都来了,陈县令他们回来了。”
谢明珠一听,倏然起身,与卫无歇一同下楼,跑到街上去。
几辆车上都盖着青布,周边围满了哭得伤心欲绝的老百姓。
有人将青布揭开,谢明珠挤过去看了一眼,但见全是整整齐齐的椰子,而每一个椰子上都写着名字。
每一个椰子,就代表着一个人。
哀嚎成片的哭声中,陈县令他们哽咽着叫名字,各家上来领走装着自己亲人的椰子壳。
此后,谢明珠再也无法用椰子碗吃饭了。
人手不够,加上倾盆大雨落下,她也跟着送骨灰。
雨停了,夜色也来了,弯弯的月亮的挂在天空,冷冷清清的。
寿材铺纸火铺都砸了,何况也一时之间寻不到那么多棺材,后来他们几家商议着,合力在城北外的小香山上修建了个祠堂,将骨灰腾放到陶土坛里,一起供奉在那头。
自此后,城里也没有什么四大家族了。
他们的主家都打算将他们这些旁支给赶尽杀绝了,那以后他们自然不可能再替州府主家卖命,如今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广茂县的子民。
接下来的几日里,城里也有不少人去帮忙跟着修筑这祠堂。
原本他们从海边回来的男人,都受了伤,还以为这祠堂少说也要建个小半月,谁知大家自发去帮忙,搬石头的送木材的,不过是两天,一座带着左右携带着两间厢房的祠堂在建成了。
正是远亲不如近邻。
骨灰坛也陆陆续续送进祠堂里。
只是骨灰是有个供奉的地方了,接下来要面对的,除了州府那边的问题,还有海盗可能来报复。
方主薄病了,陈大人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一行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驶入广茂县城来了。
如果不是方向不对,大家几乎都要以为是州府来人了。
实在是来人众多,车马如龙,长长的一串,闻声而去看热闹的小孩子们在那边扒着手指头脚指头数,手脚全数完了,那一辆辆马车还依旧没走完。
这消息很快像是带了翅膀一般飞进城里,陈县令不信,“莫不是这一阵子大家都累着了,出了癔症吧。”
纵然是州府,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大的阵仗。
然而这时候谢明珠跑来喊,“陈大人,劳烦找片地儿,少说要有百亩给程家安顿,另外还有卫家,也要三十多亩,才能安顿得下。”
陈县令眯着眼睛,脑子一下没有转过来,好会儿见谢明珠还等着自己回话,“你也魔怔了不是?什么程家卫家?”
只是话才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大喜,几乎都要跳起来了,“卫家?是凰阳卫家,卫小公子的卫家?”
谢明珠颔首,心想陈县令总算是回魂了。
不过也不怪他这样大惊小怪,就是自己也十分意外,卫家竟然也搬迁来此了,这早前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他家搬来了,那卫无谨的事情,倒也不用担心了。
本来萧遥子打算今晚就启程去州府,将人给带回来的,盾山还准备去将那头莫叶风沙的主家一把火焚烧了。
谁知道他们大师兄程牧来了。
而且搬来了三分之一的程家。
程家,西蜀青州世家大族,这个她熟啊!也是原主爹一辈子仰望不到的尊贵人物。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程家现在的当家主人,是王机子这老头的大弟子。
其实现在她人也还是懵的,要不是萧遥子他们都跑去接这位大师兄了,庄如梦和卫无歇也没在,哪里用自己来跑腿?
“是啊,只是刚来信的小厮说,家小七八十口,这总要有一个落脚处。”她说罢,催促着陈县令,“卫家倒是好安顿,可是程家怎么办?只怕来了五六百人不止,现在全堵在城门口那里了,一百亩地未必能住得下。”
对于炎热的广茂县来讲,房屋的空间比不得寒冷的北方,小小的一间,说得好听是聚气,事实上就是屋子小暖和些罢了,还能节约柴火。
可广茂县不缺地的。
但城中的地零零散散,还真找不到一处可容纳他们这一大家子的地方。
她说着,脑子里几乎将这城里的每一处空地都筛选了一遍,却发现陈县令好像又神游天外了。
谢明珠忽然有些担心,莫不是这一次白猿峡的惨剧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得了失魂症?不然这一下一下的发呆。
“陈县令?”她轻声唤了一回,声音都不敢大些,就怕惊着他。
“啊?”陈县令一个回神,眼睛一连眨了好几回,“你刚才后面说的什么?什么程家?”
“青州程家。”谢明珠耐心地回,这次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他们为何来咱们这?青州打仗了?没听说啊?还是青州近来也发生了地龙翻身?”可是好像也没有啊,地龙翻身的是玉州,听说房屋田地全毁了,也不知朝廷是打算怎么安排这些灾民的。
“我家老头子在,他们自然就来了。”谢明珠没好气地回着,有些开始怀疑,陈县令不会还不知道,王机子就是王隐吧?
这不应该啊!萧遥子和盾山这些天跟他一起在白猿峡,难道一点没透露?他也一点没发现?没好奇?凭何这样厉害的人,要跑来广茂县呢?
陈县令越来越懵了,“我,我还是没明白。”
见此,谢明珠越发确定,他果然不知,只得爆出老头子的真名,“我家里的老头子是王隐!王隐你知道?不用我仔细给你介绍了吧?”
“王……王……王隐?”陈县令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人也变得结结巴巴,摇摇晃晃的。
恰是这时候,杨捕头一个箭步从外头冲进来,将他给扶住了,“大人,您这是还发什么愣,城门口全堵住了!”
一面朝谢明珠询问,“我在路上遇到盾山兄弟,他不是说,你来与大人通知了么?”怎么还傻站在这里。
谢明珠一脸无奈,“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想到人堵在城门口,还有那么多人和马,城里不少人都挤过去瞧了,这人挤人的,容易出现踩踏。
只得催促着陈县令,“陈大人,您倒是吱一声。”
陈县令在杨德发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形,虽然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但好在也冷静了下来,“没那么宽的地,而且就像是你说的,这百来亩,他们也转不开身,要不,要不暂时分开?”
不过话音才落下,就被杨捕头给否决了,“那不成,人家那边妻小儿女带来了不少,哪里有将人分开的?”
陈县令如何不明白,可这不是没地方嘛。“那你说怎么办?”又将期望的目光望朝谢明珠,“明珠你有主意没?”
谢明珠还真有,“城南墙外,那一片离老林子还有数里,周边尽是些椰树林芭蕉林,城墙又破败,倒不如趁此将城扩宽些,在那里划出一片地给程家安置。”早前其实她觉得那里开垦来种植荻蔗最好。
虽然是要经过朝廷审批同意,但这山高地远的,先斩后奏咋了,住的还是程家。
杨德发一听,那哪里成,忙反对,“不可,咱城里如今才折损了这么多人,空空落落的,何况另外修筑城墙,你说得简单,咱现在哪里有这时间和银钱?”没准海盗就忽然杀来了。
那段城墙虽是破败得厉害,但修一修,补一补也成。何况城池扩建,那得经过朝廷层层审批,这要是私自修建,回头不得被问罪么?
而且杨德发的意思,倒不如将城里这些散落的人家都聚集到一处,自然也就留出足够的空地来给程家安置了。
可陈县令这会儿脑子里全是王隐俩字,有他在,县城蒸蒸日上,人口哪里还是什么问题?花香自有蝶来!
还担心什么城里没人?
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个癫狂不已的笑容,“扩!必须扩!往大了扩!”当即精神抖擞地甩着袖子,“咱快过去,别叫人家多等了。”抱上这条大腿,自己这头上的乌纱帽和脑袋就能保住。
州府那边,也不用整日心惊胆颤了。
杨德发见已经大步流星朝前走去的陈县令,一脸不解,觉得陈县令大抵病了,“他这是怎了?疯魔了不成?”
谢明珠也赶紧朝陈县令的脚步追去,“我觉得广茂县的好日子要来了。”程家这样浩浩荡荡搬来,比不得盾山和萧遥子两人单枪匹马,自是引人注目。
想来没多久,王隐在广茂县的消息就传开了。
到时候有的是人闻讯而来。
而且现在又有卫家。
城门口,人山人海的,谢明珠竟然看到自家的五个娃也在人群里,小时那脸都快挤变形了,忙招手示意他们回家。一面朝杨德发催促,“锣呢?赶紧敲锣疏散人群。”
杨德发倒是听到了,忙去找锣。
只是宴哥儿他们隔得远,也不知究竟听到了没,急得她也顾不上跟陈县令去看热闹了,忙朝着孩子们的方向挤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跟前,给喊着带回家去,却见王机子师徒几人全都在凉台上坐着喝茶,悠然自得。
而那浑身上下透着优雅儒气的老者,这一看,很明显就是个文化人。
只怕正是王机子的大弟子程牧了。
果然她才带着孩子还未上楼,王机子就吆喝着,“明珠,快带孩子们上来见他们大伯。”
程牧一脸尴尬,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不靠谱的老师,认了个义子,已经有了孙子,他这空着手来,也没早说一声,现在要见侄儿侄女,自己做长辈的,也不能空着手,只得恨恨地瞪了两个师弟一眼,也不早说一声。
转眼间,一帮孩子就上楼来,挨个叫人行礼。
老头子也招呼谢明珠坐下,“方才你大师兄看中了城南外那片空地,打算在那边修筑房屋,往后那边城墙程家出资修建,回头你与陈县令说一声,至于任何需要朝廷审批的文书,不用管,以后广茂县乃明珠郡主李天凤封地,一切大小事务由她那里做主。”
就是州府那边,手也伸不过来了。
程牧点着头,“文书已带来,往后本地官员也直属郡主管理。”
谢明珠傻了眼,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皇帝?这不就等于是允许自己的疆土里,有一个小国家么?
这种事情,只能出现在小说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广茂县又穷又偏僻,甚至连人都没有,只怕在帝王的眼里可有可无。
别说是李天凤这个才找回来什么都不会的民间郡主,就是直接给开阳长公主,皇帝多半也是愿意的。
毕竟有句老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明珠郡主何时来?”既然是明珠郡主的封地,那她肯定会来此地久居。同时谢明珠也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可需要避郡主名讳,改个名啥的?”
还有,这真郡主不但直接随母皇家姓氏,名字又是天又是凤。
可见没了恋爱脑的开阳长公主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知如何让言官们闭嘴的?
她要是继续这样搞事业,争取做个女帝什么的,那么女性的地位必然会得到些许的提升,自己也能享受到益处。
而她此话一出,老头子就一脸得意地笑起来,“改什么改,她来了,还要叫你一声小师娘呢!何况你比她年长,先有你后有她。”
还能这样?自己这是终于抱上了大粗腿!
不过眼下还有两件事情迫在眉睫,生怕王机子见着程牧,一下高兴给忘记了。
于是谢明珠提醒着,“那海盗的事情,还有州府那边?”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那是多少活生生的人。
衙门里的人大都去沿海各处村落通知了,他们是直接从白猿峡出发的,想来不多日也该回来了。
而且生怕海盗报复,狗牙滩也不敢留人,现在出去打渔的散户渔民们也都全在城里,正召集着修补城墙。
萧遥子接了话,“州府那边,你不必担心,总要给城里的老百姓们一个交代,想来就这几日里,待郡主到,我和老五随她去。”
谢明珠心想这也成,双赢的事情。
那边惹不起李天凤,想来顺利得很!
而李天凤在这头,又得了民心。
还真是两全其美。
不过说到底,最美的还是权力,难怪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都想得个一官半职。
王机子点了点头,很显然这个是谢明珠没来时,他们就商议好的,“海盗你也不用担心,你大师兄弄出这样大的阵仗,他们不敢冒然登岸。”
而等李天凤去州府杀几个人,也能将其震慑,那想来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来了。
不过谢明珠还是不确定,这广茂县是李天凤的封地,还是老头子给弟子们的试验地?
但想那么多干什么,要不说老头子被称为当代活圣人呢!虽然谢明珠觉得他不像圣人,但思想还是挺先进开明的。
只是可惜,与这个封建时代有些格格不入罢了。
眼下她倒是担心,老头子现在等于在此处搞变法,他虽有想法,但搞政治肯定不成啊。
不过现在拉上了学富五车的徒弟们,成了嘛大家一起万古流芳,他也算是锦上添花。
没成,他这一辈子攒下的名声,怕是要荡然无存不说,还要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好在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就广茂县这起点比马里亚纳海沟都要低,别的不说,但凡能把丽水疏浚完成,畅通无阻,恢漕运方便,就是大功一件了。
而且有了此作为开端的,到时候没准还能将沧水碧江长鹤河全都打通,那真真是千古一功,岭南也许就要换来不一样的天地,进入新时代了。
第109章
谢明珠又要再去跑腿的时候,卫无歇就领着一年迈老头匆匆而来。
两人都是满头的汗,现在从拥挤的城门口进来,可见是费了不小的力气,那老头长衫袖袍都撕烂了,灰白色的发丝全粘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但他的精神头却很好,尤其是进了院子,没了篱笆旁的茂盛蜀葵遮挡,视线更开阔,看见楼上的诸多面孔后,更是激动得脚下生风,一下超过了领走前面的卫无歇。
只是下一瞬就被爱国和小黑给围过来拦住。
卫无歇见此,连挥手赶开两只小狗,“去去去。”一面追上他爹的步伐,“您慢些。”
卫敦宜虽只是比王机子小几岁,然而这身体可没有在市井中混迹多年的王机子要好,这一路来听他大哥说,中暑了好几次,要不是家里的大夫给一起带来了,只怕早就两腿一蹬,哪里还能见什么大外孙和王机子这位他最是敬仰的真大儒?
父子俩的到来,引得凉台上众人都齐齐朝楼梯口看来。
谢明珠猜到了卫敦宜的身份,连忙起身,示意宴哥儿上前叫人。
只是眼看着人到跟前,宴哥儿这声外祖父还没喊出口,卫敦宜人影从他们母子身前一闪,直奔王机子跟前。
然后就看到卫敦宜紧握着王机子的手不放,两眼泪汪汪,感激涕零,“王先生,这些年您究竟去了哪里,当那您一语点醒梦中人,卫某还未朝您道谢一声……”
他这对王机子的这热情程度,就是程牧他们这几个王机子的爱徒也比不过。
所以他直接越过了眼巴巴望着,让想要替母亲给卫敦宜这个外祖父说一声对不起的宴哥儿都傻了眼。
很明显,对于读书人来说,比起自己这个没见过面的大外孙,王机子的吸引力肯定更大。
卫无歇却是有些担忧,他最是清楚宴哥儿别瞧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然最是记仇,当初自己才来家里时,可没少他的冷言冷语。
此刻不免是替他爹捏了把冷汗,心想这亲外孙就在跟前,他打一声招呼怎么了?
于是也顾不得他爹一把眼泪鼻涕,走上前去扶了一把,暗地里试图将人给拉开,一面在他耳边小声提醒着,“爹,小宴,小宴!”
卫敦宜这才恍然大悟,一个激灵忽然挺直了身体,目光四处搜寻,很快就看到了此刻一脸漠然看着他的宴哥儿。
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扯出个笑容来,讪讪开口,“像,真像!”
然后下一瞬,竟然又毫无预兆地朝宴哥儿扑去。
宴哥儿忽然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气都不顺了,一面挣扎着,头顶全是痛哭流涕的声音,“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我苦命的大外孙!我苦命啊!”
谢明珠以为见过王机子后,就对什么圣人大儒祛魅了。
而且因为宴哥儿的身份,再加上卫无谨的很靠谱,她的心中卫敦宜这个老太师,从来都是个稳重又严肃的形象。
可现在她看着被捂住头,都快呼吸不畅的宴哥儿,觉得果然不可道听途说,一切还是要眼见为实。
又担心宴哥儿这个亲外孙真给他捂死,连忙上前去跟着卫无歇拉,“您老等会儿在哭,别把孩子给捂坏了。”
她这个后娘的话,比卫无歇拉了半天有用,卫敦宜立即就松开了,然后眼泪也没顾得上擦,上下打量着谢明珠,“你倒是个好的,可惜也和我那短命的女儿一样瞎了眼睛。”
谢明珠短暂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概是镇北侯配不上自己。
可惜了,原身的婚事可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原身亲爹快没了,担心她守不住家业,反而因这些家业葬送了生命,所以四处走关系,找了这份亲事。
说起来,也是良苦用心,只是他大约没料到,这镇北侯在做丈夫这上面,也不是个靠谱的。
“爹,您瞎说什么。”卫无歇扯了他爹一把,趁机指着宴哥儿身后那一字排开的小姑娘,“爹,这是小宴的妹妹们。”试图转移他爹的不靠谱。
卫敦宜的情绪切换自如,跳跃得很快,方才还在哭女儿和大外孙苦命,又感慨谢明珠嫁错了男人。
这会儿看到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目光里终于有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眼里该有的和蔼慈祥,“都是乖孩子,往后也是我的亲外孙女。”说着,下意识朝腰间摸去。
这才发现,自己没佩戴荷包,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外祖父给你们补上。”
萧遥子环手抱胸,看了卫敦宜表演半天,听得这话,不嫌乱地笑起来,“不急,我大师兄也要补,回头你们一道,看看谁更大方些。”
卫敦宜一听,心说这还带攀比的?不过还是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泪痕,一边笑呵呵:“行啊,一起就一起!”
卫无歇听到这话,心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爹不做官多年,虽有不少家业,但这些年帮顾族中众人,还剩下多少?
别就剩下那点家资,到时候为了和程牧老爷子比,把传家宝都给拿出来了吧?
但这话他此刻也不敢说,只有些心忧,想着自己得抽个空去和大哥说一声,叫大哥将箱子看牢些,别叫爹给拿走了。
这头认了亲,卫无歇说陈县令已经帮他家找了地,他要过去帮他大哥一起安顿家人。
庄如梦没见身影,谢明珠也只能继续去跑腿。
不过这样跑,谢明珠倒是把程家和卫家不少人都给认识了。
也是托了王机子这个老顽童的福,大家见着她都十分客气,甚至还有那爱屋及乌的,倒是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四处奔走忙碌了一日,卫家的人就在城里安顿了下来。
那边也有不少果树,昨儿才下过雨,今日风清月朗,一路上他们在岭南地境后,除了少数的去了塘边收拾出来的空屋子暂时落脚,大部分也是睡吊床竹席。
这会儿习惯了,吊床往树上一挂,也省得再去各家借房子住。
他们尚且如此,住在南墙外面的程家也是这般。
不过程家来人哪里是什么五百人?单是他们家那带着兵器的护卫,就有两百多号。
难怪今天说起海盗,一个个都不放在心上,感情人家是有底牌,所以毫无畏惧。
至于仆人家小,大大小小加起来,是真有五百,这还只是三分一来人罢了。
果然大家族就是大家族,这人丁旺盛得,把莫叶风沙四家的人口都占了。
老大程隽负责安排调度家中仆从安顿,当天下午就搭建了足够遮风避雨的椰屋,老三程疆则带着那两百号练家子,开凿石头,砌窑烧砖。
这一片地虽是平整,但大小洼塘不少,里面都是上等的黏土,正是烧砖的好材料,很显然他们也知道现在砍树盖房肯定来不及,也不愿意用竹子,所以选择自己烧砖。
不过人家人手完全足够,粮食充裕,钱财丰沛,想住青砖大瓦房,那是理所应当。
谢明珠是夜幕之后才回家的,原本因为白猿峡的惨剧,城中可谓是一阵凄凄惨惨戚戚的哀鸣,老百姓们都处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恐慌中。
甚至都不要陈县令那里招呼,天一亮就立即挖泥夯土,修筑城墙,就是生怕海盗忽然杀过来。
可随着今日鲜衣怒马的长龙队伍到来,王机子的身份公布,又有什么郡主要来,他们以后都是郡主的子民,州府那边可管不到他们了。
一个个又都打起了精神,原本入夜后可以说是空寂的街道上,现在竟然还能看到不少人。
而属于八月节和过年才有的那些小食摊,竟然都全部摆出来了。
草市里更是热闹,数不胜数的水果摆满了集市。
谢明珠原本是打算直接穿过衙门回家的,但看到草市这样热闹,鬼使神差走了进去,便看到了庄如梦居然在叫卖。
卖的竟然是鱼干海货。
看到谢明珠,连忙招手喊她,“明珠姐。”
“我找你一天了。”谢明珠扫了一下这些鱼干,“哪里来的?该不会是咱银月滩的吧?”依照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对外可没半点奉献精神。
“就是啊,去年送来的一批,阿羡哥没带完,全部放在阿坎哥家那,今儿下午我见这么多人,赶紧去扛过来摆上。”刚摆上那会儿,一下就卖了许多,也没人挑拣。
只是很快,城里的渔民们立即就察觉到了商机,很快也将家里的干鱼获拿出来,更要命的是,有的还有新鲜的海鱼,也不知这么远他们怎么运海水来家里养的。
自己的生意一下就被抢了大半。
不过有钱大家赚,买卖自由,还是有人来继续光临他的摊位。
谢明珠听他说来,想着他那么早就来摆摊,颇为赞赏,“这样说来,眼下草市和街上这么多摊位,倒是有你的功劳。”
“不敢居功不敢居功!”跟着卫无歇混了几日,庄如梦也开始咬文嚼字。
谢明珠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想到都这么晚了,自是问起他,“那吃了没?”
“吃过了,阿椿嫂子喊阿逖给我送了糯米饼。”再就着些果子,喝着椰子水,一顿晚饭就落实了。
谢明珠想叫他收摊,可环视了一周,很显然卫家和程家的人刚到县城里,对于这集市还是很感兴趣,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收不了摊了。
便叮嘱着他:“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帮老小呢!虽然沙若肯定会煮饭,小晴她们也能帮忙,但总要回去安排一下住所。
反正看那光景,程牧是不可能回城南的。
庄如梦应着,“我晓得,你不必管我。”不过想到明儿大约还能卖一天的鱼获,自己是没法去找谢明珠了,便将她喊住,“等下,明珠姐,那珊瑚各位嫂子打磨了不少,只要有现成的簪子就能镶嵌上。”
早前是没有簪子,也怕弄出来了没人买,毕竟城里人多带白铜。
可现在一下涌入这么多有钱人,那可说不准。
谢明珠听他这话,一下就明白了,“我知道了,我去一趟首饰铺子。”若是有素的金簪,可以买几只。
虽然现在就程卫两家的人了,可他们这一路来,阵仗如此之大,不知吸引了多少人前来。
所以趁着现在人还少,赶紧做准备。
这样一想,那庄如梦这鱼干还有的卖,而且是长久的卖。
谢明珠不得不感慨一下,人多可真好!“想个法子,得去通知银月滩,叫他们来两个人摆摊才是。”鱼干也要继续送来。
庄如梦也想,可惜早前也不知道会来这么多人,不然的话,阿坎从白猿峡直接去银月滩的时候,就能告知大家,直接将人带回来了。“我来想法子。”
谢明珠点了点头,出了草市也没回家,直接去街上的首饰铺。
若是往昔,夕阳还没落下,首饰铺就关了。
但今日随着街上人来人往,多的又是衣着鲜光的人影,街上那些零零落落的铺子当然舍不得关门。
就是有些发怵本地人,生怕哪里叫他们不高兴,步了寿材铺和纸火铺的后尘。
所以这些天,州府来的这些掌柜们,也是态度好了不少。
谢明珠进来,里面还真有两个客人在瞧首饰。
也不知是程家还是卫家的,反正是谢明珠没见过的女眷,头上戴着帏帽,身后也跟着小童,正在挑选海贝做的项链。
谢明珠看了一眼,款式和品相都不行,毕竟这城里穷人多,而这海贝,他们在海边就能捡得到,所以可以自己做。
才不会花钱买。
这串项链,只怕在店里吃了几年的灰尘呢!
所以现在有人瞧上了,掌柜唾沫横飞地高兴介绍着,见了谢明珠来,吓了一跳,生怕她出言把自己的生意给打岔了。
谢明珠自然也看出了掌柜眼里的担忧,于是走到一旁去,找了个椅子坐下等他。
不过也提醒了谢明珠,她就想着用珊瑚镶嵌在发簪上,却忘记了贝壳这东西,他们在海边见多了,但内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见到大海,所以这在此地普普通通的贝壳,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何尝不宝贝呢?
所以自己何不也弄些贝壳手链项链一类的跟着珊瑚簪子卖呢?
一时也仔细考虑起来,心里很快就有了个章程,掌柜的终于也是将那项链卖出去了,感激地朝谢明珠走来,“谢夫人久等了。”
说着亲自给她斟了茶,“不知谢夫人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你这里可有金簪,素的就好。”她开门见山问。
掌柜不解,不过素金簪肯定有的,但不多,“只有五只。”心里琢磨着,难道谢明珠要拿去送人?
王机子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了,听说他认了月之羡做义子,也是月家的祖上积德了,这谢明珠的身份也一下水涨船高。
听说那程家的大公子见了他,都要喊一声小婶。
便想她必然是想将这些金簪拿去送女眷们。
于是没多想,忙亲自去取来。
谢明珠看了一番,倒是足金没掺假,便问起价格。
虽有心想多挣些,可掌柜看到现在城里一下热闹起来,以后说不准比州府要热闹也不好讲,他也想长久留在这里了,于是最终没敢漫天开价,给了个实在的。
谢明珠心里是有数的,当即付了钱,直接就拿着走了。
回头拿去镶嵌好了珊瑚,到时候也能给程卫两家的女眷们做回礼,既体面,回头她们戴上还能给自己宣传一二。
到家中,果然老小都还没睡,也不知是从卫家还是程家那里弄来的酒,卫无歇带着宴哥儿,舅甥俩像是跑堂小二,一个提着精致的酒壶挨个倒酒,一个厨房凉台两处来回跑。
小晴三姐妹的声音时不时从厨房里传来,小时则托着腮帮子坐在王机子身旁看他们喝酒。
个个都在兴头上,还有行酒令,绝句张口就来。
谢明珠吓得不敢靠近凉台,就怕王机子忽然喊自己去接一句,那肯定露馅,她哪里有那本事?
于是直接往厨房跑。
却见厨房里,竟多了不少东西,肉干更是好几包,锅里好似还炖着肉。
又想起那精致的酒壶,谢明珠心里有了数,多半是他们喊人送来的。
沙若见了她,犹如见到救星,“明珠你来就好,方才送了这许多东西来,好些我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要怎么煮。”打开桌上大纸包,“你瞧这,这怎么弄的?”
熊掌?谢明珠伸手去戳了一下,硬邦邦的。“我也不会。”
又扫视了一下灶上煮着的,小晴连忙凑过来,“是甲鱼,盾山师伯要吃冰糖甲鱼。”好些也可以出锅了,连忙喊卫无歇,“小舅,这好了。”
早前谢明珠还以为是肉。
“我看桌子上都摆满了。”谢明珠刚才瞟了一眼,何况他们喝酒的人,吃得了多少菜?所以是打算让沙若先回家,别听他们瞎折腾了。
正好卫无歇闻声进来,“那可不,炙花蛤、葱香鲍鱼、油焖虾、香煎鱿鱼、清蒸小黄鱼、蒸鲅鱼干……”他一下报了一堆菜名,十来个菜呢!就盾山胃口最好,但这么多也足够了。
可是那帮人,行酒令想到一个菜,就要传一回,都烦死了。
然全是长辈,他是一个屁不敢放,只能老老实实来厨房。
好在脱离了岭南饮食文化,沙若不会,而小晴她们也只会些不完整的理论知识,大部分菜就自然搁浅,无法上桌。
然谢明珠听着,又是酒又是海鲜,这不就是妥妥的痛风套餐么?连催促沙若回去休息,顺道与她提了一嘴庄如梦在草市摆摊卖海货的事情。
免得她见人没回来吃饭担忧。
沙若一听,对于草市街上也向往不已,可惜现在太晚,而且忙碌了一天,她也没精神去了。
只说明日必然要去看看热闹。
转头见卫无歇送了冰糖甲鱼回来,门神一样站在门边上,“你呢?”
“老头子在那里喝着,一会儿我还要扶他回书院呢!”但喊他去凉台,他不敢。
和谢明珠一样,生怕大家兴头来了,也要自己跟着作诗。
以前他是有这个自信的,可现在还是算了吧。
谢明珠也看出了他有躲的意思,但没揭穿,“你容易醉酒,那边酒气熏天,你远些也行。”然后招呼着三个闺女先小楼去,自己去抱着和盾山学西域话的小时,也去洗漱。
白猿峡的事情,家里人都廋了一大圈,更是没睡好,谢明珠自是不敢叫她们在熬夜。
卫敦宜那里一看,时辰是不早,挥手让宴哥儿也下楼,“随你娘去洗漱,早些休息。”然后一嗓子把避之不及的小儿子卫无歇喊来倒酒。
卫无歇终究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谢明珠带着孩子们洗漱完了去休息,拿着他们一天的脏衣服下楼,在海藻粉里泡上,明日洗随便搓一下,污垢就没了。
又往萧遥子的竹篓那边送了两套席子枕头,方也去休息。
想是白日里走路太多,过于疲惫,加上现在不用担心海盗和州府报复的事情,心神放松下来,谢明珠一沾床就睡着了。
翌日起来,桌上的残局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酒渍也刷洗过,看来这卫无歇如今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
王机子房门紧闭,竹篓那边,阵阵雷鸣般的鼾声时不时传来,谢明珠看到酱油罐那个坐姿,就知道此刻的它估计一脸气呼呼的。
指不定一会儿就一个猫猫拳打到盾山的脸上了。
所以见宴哥儿从后面的楼梯上来,连忙喊道:“去把酱油罐抱走。”
宴哥儿起了个大早,洗漱后就去后院把鸡鸭鹅放出来,也给猪圈里的两头猪喂了些新鲜的芭蕉叶和些荻蔗叶子。
听到谢明珠的话,忙跑过去抱猫。
不过听到盾山的打鼾声,也有些佩服,“早前也没听到,这是喝酒后的缘故么?”
谢明珠想着大约似的,准备去厨房给他们先煮些醒酒汤凉着,然后再煮早饭。
没多会儿沙若就来了,一脸的开心,“巧了,阿坎昨晚半夜从银月滩回来了,村里不放心这头,打发了几个会弓箭的跟来,今儿正好去如梦那里接手。”
谢明珠听了,也是心中大喜,“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又有些诧异,“你这是起多早?”竟然还去了阿坎家那边。
“心里惦记着你昨晚说的事儿,我原本想着我抽空去看着摊位,让如梦回银月滩一趟,如今城里人只多不少,他们手头又宽裕,咱银月滩就算来卖席子,也能赚些银子。”所以一早就去阿坎家那边,没想到竟然看到村里跟着来了几个小伙子,昨儿就歇在阿坎家的院子里。
哪怕搬出来了,那些海货卖来自家分不到一个子儿,但沙若还始终惦记着。
然能卖的何止是席子?“他们来了几个小子,回头打发两个回去,通知村里人,把各家的布匹都收集起来,赶紧送来城里卖掉。”
昨日她就看到各家的人,虽也穿得单薄,但那料子大部分还是不透气。
银月滩各家自己织的布虽大都是素色,但素色好啊,他们买回来能自己染想要的颜色。
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抢占这一步先机,赶紧拿来卖掉。
不过这一下发现能卖的太多,怕说来回头他们记不住,转身进屋子拿了笔墨来,全都给写下来,递给沙若,“你拿去给他们,叫他们回去,上头不认识的字,找婉婉或是雨柔,她们能明白我的意思。”
第110章
沙若也不敢耽搁,拿着谢明珠写的单子,急急忙忙就去。
这时候宴哥儿抱着酱油罐过来,脸色很是不对劲。
“怎了?”谢明珠问。
宴哥儿抬头看来,“娘你不是说沙若奶家那头闹耗子,我一会儿给酱油罐把猫碗收拾一下,送过去吧。”
是了,大约是早前月之羡将货堆在那边,杂七杂八的,吃的用的都有,自然也就引来了不少耗子安家,的确早就想弄个猫过去。
但是自家这酱油罐是认家的,谢明珠怕送过去,它自己待不了多会儿,就优哉游哉回来,所以一直想,等着抱酱油罐来的那主人家,再有猫崽,就接一两只放在沙若家喂着。
现在听宴哥儿忽然提起,很是纳闷,“你又不是不知道它待不住,何必瞎折腾。”
“待得住待得住,正好我想着。”说到这里,他扭头朝楼上看去,“爷爷伯伯他们都在睡觉,我把妹妹们也带去沙若奶家,也省得影响他们休息。这样酱油罐看我们在那边,肯定愿意待的。”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这猫儿比家里的爱国小黑更像是跟屁虫。
谢明珠自没多想,“那成,等吃了东西再过去。”还觉得宴哥儿考虑周到,不然孩子一多,你一言我一句,跟一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吵得很。
的确很容易将老头子他们给吵醒。
宴哥儿得了准话,顿时露出喜色来。
他这一高兴,谢明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儿也没瞧出来,又忙着看火,便去忙了,没再多想。
她将醒酒汤煮好,放到窗口去散热,一边熬粥弄再烧些茄子辣椒做凉拌菜。
楼下陆陆续续听到打水的声音,想来是女儿们也都起床了,不过听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可见都害怕吵醒王机子他们。
所以吃饭时候谢明珠也没端去凉台了,拿了一张月之羡做的活动小长桌,放在厨房外面的连廊上。
小姑娘们一看,连忙去搬了小板凳过来,一顿早饭也吃得静悄悄的。
谢明珠看着连最吵闹的小时今日都安静懂事得不像话,心里也十分欣慰,心想自家娃儿真是懂事。
又见他们为了不弄出响动,刻意压制行为举止,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便催促着宴哥儿,“你不是要带着酱油罐过去抓耗子们,快一起带过去吧。”
于是乎,兄妹几个抱的抱猫儿,拿的拿书本,以及酱油罐专用的猫碗,它喜欢的玩具和凉席垫子,一并都给搬走了。
牲口家禽早上都不用管,而自打白猿峡的事情发生后,制糖坊那边也停了工期,这几天倒是逐渐开工,但进度如何也不知晓。
便想正好在家里也干不了什么,不如趁着现在也凉快,赶紧过去看看。
去制糖坊,自然是要路过南塘,这边谢明珠买下的空房子里,如今也住满了人,众人见了她,皆是恭恭敬敬打招呼。
一来因为住的房子是她的,二来又是王机子的缘故,她现在等于是王机子的儿媳,哪个还能低看了她?
胖乎乎的陈老太太也在家里,仍旧戴着围裙,兜里不知装了什么,她三岁的小孙女陈朝朝正踮着脚尖伸手往里掏。
见了谢明珠,似有些不好意思,忙将手收回,然后躲到她奶奶身后,又忍不住好奇露出半张脸来瞧。
不想目光正好与谢明珠撞个正着,顿时害羞得将整张脸都埋在老太太的腰间。
谢明珠见了,忍不住想起自家小闺女,一样的年纪,人家这小姑娘见了人满脸羞怯,为啥自家小时总大咧咧的有些像是个假小子。
“明珠你是要去糖坊?”陈老太太弯腰一把将孙女抱起,朝谢明珠走过来。
“嗯,去瞧瞧。”谢明珠点头,见她屋后的地都开垦出来了,菜地又有现成的,估摸这些地都要用来种荻蔗。
果然,陈老太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是打算种植荻蔗,不过现在没种。我原还想着,等你们这些成熟了,买些做种。可我听老二说,这荻蔗的种子,要提前一两个月准备好,才能下地。”
正是这样的,谢明珠之前也和陈老太太想的一样,等自家地里的荻蔗成熟后,挑些品相好的做种。
可这中间少不得要等一两个月了。
这一两个月岂不是白白将地给闲置着?到时候长满了荒草不说,回头还要浪费人力来除草挖地。
所以到底还是得去砍野生的回来。
想要种自家改良过的荻蔗,得第三季了。
不过也没法子了,与其将地闲置着,还不如继续种野生品种。
但现在月之羡不在家,卫无歇一个人是搞不懂,庄如梦倒是能同他去,不过这小子现在只想着要摆摊赚钱。
想到此,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问起老太太:“陈大哥可是砍了荻蔗回来?”
陈老太太答着,“巧了不是,前些天也没空,昨天又去你糖坊里搭了把手,今天牛掌柜他们要做细致活,老大夫妻也插不上手,琢磨着就去砍荻蔗了。”
谢明珠连忙道:“既是这样,那回头老太太您帮我同陈大哥他们说一声,也帮我砍些回来,价钱好说。”
陈老太太本来想着,大儿子夫妻两个在制糖坊这里得了活计,都是托了谢明珠的福,因此下意识想说,要什么钱?那荻蔗也都是野生的。
顺势给她砍些怎还能要钱?
可是转而一想她家那么多地,可不是一亩两亩的问题,于是舌头打了个弯,连忙改口,“好,回头和老大他们说,都给你挑大的壮实的。”
又解决一桩心事,谢明珠与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逗了一下胆小羞怯的陈朝朝,方去了塘对面。
果然,只见牛掌柜他们今天都在做工艺活儿,不是剥树皮打地桩那样的简单活计。
牛老大先看到谢明珠,立即就高声喊,“爹,明珠姐来了。”
听得他的喊声,牛掌柜忙放下凿子朝谢明珠走来,引到那芭蕉树荫下,“你不来,我也琢磨着晚些找你一趟去。”
“怎了?可是工程不顺利?”谢明珠一时有些担心起来。
这可不能耽搁啊,荻蔗一熟就赶紧砍,最好在新鲜的时候就能榨汁水出来。
不过刚才看了一眼,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牛掌柜表情有些为难,“这不是程老爷家在砌砖窑嘛,要苟石匠过去帮两天的忙,他这一走,我们这边好多事情都耽搁了。”又道是一个人不吃两家饭。
答应了这边,就不该再去那边接活的。
可是苟石匠一身好本事,大半辈子都在这城里蹉跎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活,他简直就是那枯木逢春一般,只恨不得都立即招揽到身上来,就怕错过了这个机会,往后就遇不着这样的好事情。
所以便和牛掌柜打了声招呼,抽空去了程家那边。
谢明珠一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头也忙着要烧砖,人手虽然足够,但也要有个专业的人看着,何况这砖窑砌不好,火一烧垮了就全完了。
没个靠谱石匠掌眼的确也不成。
而且何止是砖窑的事情,他们要建的是青砖大瓦房,到时候打基的时候,不止是需要苟石匠,就牛掌柜,怕也要给请过去的。
原本这城里头,他俩这职业算是半年难开张一次,现在随着这么多人涌入城里,到成了香饽饽,处处离不开他们。
这也让谢明珠意识到,得赶紧将制糖坊建起来才是。
不过眼下普工不缺了,凡事也不用牛掌柜和苟石匠亲自来做。
如此,他们这种技术型人才就能得出不少空闲来。
这样的话,几头跑也不是不成。
于是便和牛掌柜说道:“眼下城里人多,我再多雇几个人,不讲什么技术的,你在旁边掌眼就是,其余的喊他们几个兄弟来带着人做就成,回头有人家请你过去,你只管答应。苟石匠那头,你若是碰着他,也只管同他说,有钱赚就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我这边也给我用心就是。”
牛掌柜听到这话,心头大喜,十分感激地看着谢明珠,“你这心肠实在好,按理接了你的活计就不该想着别家,要一桩一桩来才是正理。你却如此大方,就冲你这好心肠,你不发财哪个还能发财?”
“少在这里吹捧我,帮我把活计做好就行,至于小木雕的事情,暂时不着急。”现在顾州那边的市场上,各种仿制品多得数不胜数,只怕已是饱和。
所以谢明珠觉得暂停下来也影响不到月之羡的生意。
而牛掌柜这里得了谢明珠放话,可谓是没了半点后顾之忧,这心情好了,手脚也更麻利了,嘴里还哼哼唱唱的。
一边领着谢明珠看了一圈,好叫她心里有个数。
照着这进度,也就是大半个月的功夫,就能建好。
这样谢明珠也放心了许多,回去时只叫他有活就接,不用顾及自己这里。
从制糖坊出来,谢明珠顺道去看了萧沫儿,寒氏没在家,昨夜熬了半宿蒸了不少糯米饭,又是捏小团子,今儿便上街摆摊炸糯米圆子卖去了。
街上热闹,现在萧沫儿身体虽在这羊奶的滋养下是好了不少,但也不敢上街去,所以有些担心卖不出去,“卫家凰阳来的,那边喜欢吃甜食;程家青州人,我听说那边是好辛辣,她这糯米圆子怕是不好卖呢。”
“什么口味的?”谢明珠也替她有些担心,街上糯食小摊已经数不胜数,她这糯米圆子的摊位自己一路已经见了不少。
“椰蓉芯和杂鱼干。”虽是一甜一咸,萧沫儿是一样也不爱的。
“椰蓉芯的还行,小孩儿能吃。”杂鱼干的谢明珠说不准,心想还不如弄些水果锦什。“做得不多吧?”
“蒸了两薽子呢。”晚上淘米蒸饭捏团子,拌椰蓉芯,炒咸鱼干,半夜里自己都还听到厨房有动静,只是萧沫儿昨儿也不知道她要弄这两个口味的,不然必然给拦住。
那是真有些多,不过谢明珠也不爱吃,家里的中晚饭也已经有安排了,便道:“我回头去衙门,遇到姐夫就问一声,若是不好卖,就送去糖坊那头,算是请大家吃。只不过姐姐回来,你千万要劝着些,别见人摆摊挣钱就盲目跟风,本钱赚不来就算了,还白忙活一场,在家里安逸地乘凉休息不好么。”
萧沫儿点着头,一面想起那明珠郡主的事情,自是朝她问起,“我听姐夫说,郡主要来咱们县里?以后这广茂县就听她的。”
“是了。”也不知这李天凤是个什么人,不过只要她有几分怜悯之心,想来老百姓们也好过些。
再有上头还有王机子他们这些长辈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里告别,回到家中,发现昨天晚上泡着的衣裳,沙若已经全部洗好晾着了,此刻正在楼下洗菜抽虾线,见了她来,小声问着:“他们还没起,你早上留的粥我给放着,在另外加几个菜,若是他们醒来了,也够吃了。”
谢明珠点着头,到后院去把猪给喂了。
至于萧遥子的马,在衙门那边,倒也不用自己多管。
猪食沙若已给煮好的,这会儿凉了许多。
阉割过的猪,果然是温顺了不少,如今也不同从前一般拱圈门了,而且也开始长肉,瞧起来已经有些肥头大耳的影子。
看得人也是心生欢喜。
这时候却听得前院传来一阵怒吼,是盾山发出的。
别说是谢明珠被吓着,连在吃猪食的两头猪都怔了一下,其中一头胆小的,还立即退到了猪圈角落里去躲起来。
可见那日叶老倌给它们也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不过谢明珠这会儿也顾不上哄猪了,赶紧在这边洗了把手,就跑去前院。
便见萧遥子站在院子里哈哈大笑,盾山皱着眉头,脸上好几个爪痕。
谢明珠见此一幕,顿时就反应过来,为何早上总觉得宴哥儿哪里不对劲了,非要抱着酱油罐去沙若家里抓老鼠,连酱油罐的家当都给带了过去。
感情自己喊他去抱猫的时候,盾山已经被猫打了一顿。
生怕酱油罐挨打遭报复,这是带着酱油罐逃命呢!
一面又自暗自庆幸,县里没疯狗,这酱油罐也不可能自带狂犬病毒,只不过盾山还真是皮糙肉厚,抓成这个样子也没醒来。
“五师兄,要不先去弄点蒿草汁擦一擦?”她看嘴里骂骂咧咧的盾山,小心翼翼地问。
毕竟猫是自家的,自己这个主人多少有些责任。
而正在骂萧遥子笑话自己的盾山则摇着头,“不用。”
萧遥子也止住笑声,“明珠你别同情他,他这完全是自找的,昨儿喝醉了,非得将猫儿抱起来亲,你说他一张血盆大口,咱酱油罐才多大?指不定以为他要吃猫呢!”
所以酱油罐属于自卫。
谢明珠还以为,酱油罐是嫌弃他鼾声如雷才猫猫拳招呼的。
没想到是盾山自己找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当时但凡是去抱着家里的小黑和爱国亲也没事,那俩温顺性格好。
可偏偏要抱酱油罐这个小霸王,这不就是纯属摸老虎屁股,自找苦吃么?
萧遥子似看出谢明珠在想什么,满脸忍着笑:“你以为家里的狗就躲得过?”
什么意思?谢明珠看了看盾山,只见他恨恨地瞪着萧遥子,“喝醉了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说得好像你不会醉酒一样?”
而爱国和小黑,如今见了盾山,都绕道走。
“我醉酒不会像是某些人发酒疯。”萧遥子看着盾山那张被抓花的脸,显然心情很畅快,还管沙若那里要了两只虾,准备回头赏给酱油罐。
说是感谢酱油罐帮子报了盾山夺他茶室之仇。
盾山不服气,“我只是占了你凉台上而已,大师兄直接歇在你的书房,你怎么不说?”
“那能一样么?大师兄只是暂住,人家过几日新房子建好了,就搬回去了,不像是某些人。”萧遥子这多少是有些阴阳怪气。
让盾山越想越气,然后和谢明珠讨要了一块地,要自己建房子。
但打架盾山在行,其他技能很明显就没有点满。
最起码不似萧遥子这样全面,他后来建造出来的那房子,和萧遥子的精致小竹楼一对比,谢明珠觉得萧遥子的房子像是屋檐下的燕子窝,而盾山的房子则和鸟界潦草建筑大师珠颈斑鸠用几根树枝凑在一起,就算是鸟窝有的一拼。
而且拼的还是,谁的更简陋。
很明显是盾山的更简陋,甚至柱子都只有三根,上头虽搭了个凉台,但并没有墙壁,盖个顶,他就这样睡在四面通风的凉台上。
至于私人物品,他们没有,就一身换洗的衣裳,一套在身上,一套则挂在院子里晾着。
所以他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席子,白天卷起来随便一放,凉台上又是他打坐的地方。
真·极简主义。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接下来几日,都忙得连轴转,卫无歇是顾不上谢明珠这里了,书院本早该开学,可因为他二哥没按时回来,白猿峡又被海盗袭击,所以耽搁了许久。
现在他爹都来了,人手足够使,又有王机子做了挂名的书院山长,程家和卫家的小辈们,自然是也都涌进书院里。
所以此前的教室桌椅也不够,还要给学生们重新考核分班等。
他一忙,就没空来谢明珠家这边,好在银月滩来了几个小子,庄如梦也腾出手,带着谢明珠的图纸和素金簪,也是找人将珊瑚簪给做了出来。
瞩目耀眼的珊瑚和金子搭配,简直是不要太完美,谢明珠给程卫两家夫人们送去的时候,一个个都十分喜欢。
皆朝她打听哪里买来的?谢明珠也没错过这个机会,连忙自我推销,说是自己铺子里做的,但铺子还没正式营业,得等一段时间。
大家有些惋惜,但都找她先定了几支,准备用来送人。
谢明珠也趁机在临正街的地方买地买房屋,也不论房屋大小,地也不要多宽敞,到时候反正能够建一处店铺就足矣。
只是这样一来,手里的银子就不多了,便拿了家里仅剩余的所有银票,去和气钱庄兑换金银。
当然,这银票是她自家的,萧遥子带来的那些虽她收着,但属于公款,要用在正途上,自然没去动。
她到钱庄所兑换的数量可不小,准备到时候让庄如梦送去银月滩,按照她的图纸给打造首饰,金子配珊瑚,银子则和海贝搭配。
款式多数量少,每一件首饰上,还要打上她谢记的标记。
手艺问题她一点都不担心,银月滩的男人们人均银匠,自己图纸都有了,让他们照葫芦画瓢,这赚取的佣金,远比去海上打渔冒险还要多。
原本她是打算将这生意给城里闲赋着的女人们做,可现在城里还真不好找闲人。
除非给的价格更高,但那还不如给他们银月滩的人赚呢!
柳颂凌听得她来了,自然是要来见一面,拉到茶室里聊天。
如今她要问的,自然是关于那李天凤的事,有些忐忑不安,“她真的要来这里?”
根据谢明珠以前看的那些狗血文,真假郡主见面,必有一伤。
但现在的柳颂凌有着自己的生活,与李天凤的圈子毫无接触,她们俩的命运自然也没什么交集。
“嗯,说是很快就要来了。”谢明珠也有些好奇,柳颂凌接下来什么打算。
而柳颂凌听到她的话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忧虑,“按理我该赶紧收拾包袱回州府,可是去了……”下意识地抚起小腹,“我肯定保不住这孩子。但是我对她,也不了解。”就怕对方报复自己。
这事儿谢明珠没法给她拿主意,“我也不了解她。不过你比我好一点,你了解开阳长公主。”
说起开阳长公主,柳颂凌眼里也闪过几丝孺慕,很显然哪怕开阳长公主杀了自己的父亲和亲娘,但作为被开阳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养这么多年的感情终究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她恨不了开阳长公主。
大概就像是开阳长公主知道她的身份后,仍旧留下她的性命一个道理。
对于彼此,她们没有什么憎恨,反正都是不知情的无辜人。
可身份的差别鸿沟,却再也无法越过,所以只能一辈子做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柳颂凌又叹了口气,“比起州府那帮女人,我觉得她应该会更好些。”思来想去,还是想继续留在这边,她甚至想鼓动木雍也来广茂县。
他虽是木家的二当家,听着倒也是身份显赫,可终究是一人之下,上头始终被人压制着。
哪里有自己当家做主痛快?
毕竟跟在木雍身边也有些日子的,她再怎么不聪明,察言观色总是会看的,木雍有野心,也不满提出的意见总被他平庸的兄长驳回。
于是同谢明珠说出自己的打算,“长公主是个厉害的人,我虽不了解郡主,但她来此处,必然是长公主的意思。而且有王先生他们在,天底下的读书人只怕闻讯相奔而来,到时候城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人多就有生意做,生意多我们钱庄的生意自然也好。”
话到此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无比,“我得将木雍劝过来!”他翻身的机会可就这一次。
木雍能来,自然是好事情,此人虽有些奇怪嗜好,不过能力却是有的,但谢明珠担心的是,“他来了,那其他女人呢?”
柳颂凌又垮下肩膀,“是了,他来了,那些女人自然就来了。”
“他管着这么多县城的钱庄,必然是忙不过来,你倒不如将此处钱庄的大权给握在手里。”谢明珠建议着,目光落在柳颂凌的肚子上,“现在可正是好机会。”
为了这个孩子,木雍会答应,就算是木家家主不答应,木雍也会去解决。
柳颂凌眼睛一亮,立即就明白了过来,“明珠姐,我知道了。男人就是拿来用的,我用好了,到时候有他没他都行。”
就比如自己有了孩子后,就不用他了。
以后掌握了广茂县这和气钱庄的权力,也不用他了。
想想就心情美滋滋,激动地握紧谢明珠的手,“明珠姐,你真的是我的福星。我想好了,我要好好养身子,不管是儿子女儿,这广茂县的钱庄,我都给他们挣定了。”
不是,谢明珠觉得她的理解可能超脱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了。
不过见柳颂凌一下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也便没再说什么,“那你努力,往后我找你兑换金银,也方便些。”
“好,明珠姐你放心,我会努力的!”此刻的柳颂凌一脸的干劲十足,眼里都是冒着光的。
很快,金银兑换好,她过去清点,掌柜这边亲自安排人送去。
只不过还没放热乎,谢明珠就找衙门里租了马,让庄如梦和自己画好的图纸和计划书一起带着回银月滩。
又说几个师兄对谢明珠这个聪明又有主意的弟妹十分喜欢赞赏,因此对月之羡这个还没谋面的师弟就更好奇了。
只是也奇怪了,依照月之羡对谢明珠或是对家的重度依赖程度,基本是几天就一封信。
可是眼下去了那么久,只得来一封信,当时就说顾州城里来了不少难民。
应该是玉州地龙翻身后,逃来的灾民。
后来就再也没信了。
白猿峡被海盗袭击时,她写了信,按理都这么多天,应该是早收到了,他该给回信才对。
现在李天凤的信都来了,她要直接先带人去州府,然后再回广茂县,所以盾山和萧遥子便去与她汇合。
谢明珠见着两人骑马离去,心里越发担心月之羡,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回信呢?
接下来的几天,也都处于这种担忧中,王机子见了也心急起来,“不行的话,让你大师兄打发几个人去顾州看看吧。”
那自然是好。
只不过人王机子这还没来得及去同程牧那边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方主薄就一脸兴奋地跑来她家里,“明珠,明珠,好事情啊!”
自家男人没音讯,现在天上就算是掉金子,谢明珠现在也笑不出来。
无精打采地迎出来,“什么好事情?”
“你自己看。”他将一封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信塞到谢明珠手中。
谢明珠一眼就认出了是月之羡的字迹,也顾不得这信上,为什么收信人除了自己还有陈县令的名字,但还是连忙打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