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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51 章

    萨日格每天除了和佟佳氏周旋斗智斗勇, 还一日一次的朝允禟的贝子府跑。

    雍正帝已经表露了将允禟派往缅甸的意向了,只是之前将他发往西宁的态度太坚定,还被某些宗室弄的人尽皆知, 所以现在有些骑虎难下。

    没关系啊,咱做臣子的理应为皇上分忧,等咱将梯子架好了,架势摆足了, 再请您降旨,您就可以顺着梯子下来了。

    萨日格势必要将这个梯子给搭好,允禟身份在这里,就看搁谁手里用。

    比如,他要是在缅甸出个三长两短的,朝廷就可以出兵踏平缅甸了。

    当然,萨日格是不打算这样用的。

    允禟病了一场,心气儿有些凋落。

    亲哥允祺特地派遣了府上长史来他的贝子府上坐镇, 但凡是来探病的, 不管是谁,除了萨日格都不让进府, 送来的补品也都扔去了大街上,让躺在病榻上的允禟沉郁同时也更加彷徨了。

    他哥和他额娘得是对他有多失望,才会出此下策。

    萨日格坐在绣凳上给他剥橘子,招呼道:

    “九叔,快看,这是去年秋日藏下来的最后一批新鲜橘子了, 我特地挑拣了, 带来给您压药味儿的。您别看外面表皮有些瘪了, 里面果肉甜着呢, 吃完这一盘,想再吃点子橘子味儿,就只能等秋天了,或者吃橘子糖水罐头。那罐头好吃是好吃,橘子味儿也够浓,但跟鲜橘子味儿还是差着些的。”

    萨日格将剥开的橘子一分为二,一半儿塞允禟手里,一半儿自己吃,边吃边道:“去年的时候,不管是宫里还是我们府上藏的橘子,一过正月就都烂了,今年这都到二月了还这么新鲜,九叔您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

    允禟捏了一个橘子瓣儿塞进嘴里,果然很甜,捧哏般笑问道:“怎么做到的?”

    萨日格拿着橘子皮给他看,笑道:“表皮上打了蜡。”

    允禟惊奇了:“每一个橘子表皮都打了蜡吗?进上的橘子可不少,这得要多少蜡啊?”

    萨日格哈哈笑了起来,一摆手间尽是豪迈劲儿,道:“进上的才有多少?不卖了?豪族们不吃了?百姓们不吃了?岭南每年要出多少橘子,出不了山沟沟,都烂在树上了,岂不是可惜?至于蜡嘛,山人自有妙计。”

    允禟从卧榻上半起身,捏着橘子皮又是揉又是闻的,喃喃道:“不仔细闻,还真没发现是打了蜡。”

    萨日格还在道:“岭南多果,南洋更是一年四季都产新鲜果子,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者比比皆是,只是不耐颠簸,不耐储存。要是能将这些果子从南洋成功运到北面草原,让北人都吃上南洋的果子,不用时间长,每种果子就卖上三五天的,那不也得赚翻了。”

    允禟也接口道:“是,就卖个稀奇,可以将价定的高些,会有人上赶着买的。”

    萨日格笑笑,道:“新鲜果子卖的再贵,也就那些个,真正要让北人吃上南洋果子,还得靠糖水罐头。”

    这是萨日格第二次提到罐头了,允禟试探着道:“我记得,去年讷尔苏福晋从你哥手上拿到的方子,就是罐头方子?”

    萨日格笑道:“是啊。说来也奇怪,如玉姐姐拿回去之后,竟没下文了,是没给十四叔吗?”

    允禟:“那方子是真的?”

    萨日格失笑:“当然是真的,我哥什么时候骗过人,更加不会骗如玉姐姐了。”

    允禟:

    萨日格突然瞪圆了眼睛,指着他大声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们不会以为那方子是假的吧?!”

    允禟讪讪,又窝了回去,还紧了紧毯子,从毯子后面些许羞愧的望着萨日格。

    那啥,那方子他也看过,不管是他还是十四,都觉着这方子有诈。这样生财的法子,德亨怎么可能轻易就交出来?

    而且,方子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杀菌,消毒,蒸汽,密封,铜锡,履带,机床字一个一个的都认识,合起来他们就都看不懂了,有诈他们就更看不出来了。

    所以,讷尔苏福晋是拿回来一张方子,但跟废纸无异。

    后来十四被先帝叫去一通骂,说他欺负老弱妇孺,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就是萨日格所说的没有下文了。

    “呵,当真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檀香木当柴烧,没甚见识。白瞎了我哥一片好心。”萨日格不无讽刺道。

    允禟就呵呵的笑,没脸没皮的,让人瞧了更生气了。

    萨日格摔袖起身道:“算了,算了,跟你们不是一路人,我走啦,您好生养病。”

    “别介啊,大侄女儿来一趟就是给九叔长见识的?您也太闲了,快,坐下来,好好指点一番九叔。”允禟一个轱辘从塌上蹦下来,张开双臂跟拦小鸡崽子似的拦着萨日格不让她走。

    萨日格心不甘情不愿的哼哼唧唧坐下,允禟忙给她斟上茶,又让了一回点心,才道:“我就是再没心肝,你一连来好几天,的好心我也知道了,说吧,皇上要怎么安排我了?”

    萨日格被伺候的心气儿顺了,也就不藏掖,直接道:“去缅甸啊,这不是您自己提的?”

    允禟一惊一乍:“真去缅甸?”

    萨日格:“可不是?等您去了缅甸,我刚才说的鲜果和罐头的生意就交给您做了,罐头不只可以储藏鲜果,还能储藏酱鱼海货牛羊肉算了,这生意上的事儿以后再说,现下当务之急,是让皇上改口。”

    允禟脑子还在南洋的果子和北面草原上的牛羊肉上打转呢,听到让雍正帝改口的话,就奇怪道:“他不是已经定下让我去缅甸了?怎么还要改口?”

    萨日格给他一个白眼,道:“托苏努的福,现在满朝文武宗室谁不知道您是要去西宁的,现在让皇上改口,您当皇上是菩萨,您许个愿,他就能给您实现了?”

    允禟狰狞了脸堂,大骂道:“我就知道那天遇到小六子没好事!”

    萨日格再似笑非笑的接上一句:“还好您跑的快,但凡您跟他说上一句话,您现在就已经拖着病体在去西宁的路上了。”

    允禟:

    允禟咬了咬牙,道:“那你说,怎么才能让他松口。”

    刚才萨日格已经给他说了等他去了缅甸会做什么,是庄有钱途的买卖,这买卖他九爷做了!

    萨日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允禟不禁挺直了脊背,萨日格摇头,道:“您太端着了,要我说,您该再瘦上两分,再憔悴上三分,就这么一身素衣去养心殿门前跪着哭,就哭‘弟弟知错了,求哥哥原谅’。您这红光满面的,瞧着也不像?”

    允禟:

    允禟脸颊上的肉不住跳动,字语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爷去跪!去哭?你干脆给爷来一刀的痛快!!”

    萨日格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您瞧我,还不是和岳兴阿大婚了,让先帝满意?我现在又如何呢?照您说的,我当时要是寻死觅活的,死活不嫁,就能全了我的忠孝节义了?屁,到手的好处才是真的。您别不信,我前儿才从隆科多手里抠出来整整六万两白银,我公主府的琉璃瓦和金石砖算是有着落喽。”

    允禟:

    萨日格起身,整了整裙摆,道:“行啦,话我已经说明白了,戏也已经做足了,我明儿就不来了啊。”

    允禟起身送她:“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萨日格:“皇上要的就是您一个服软的态度,让满朝上下都看见,您是皇上的好弟弟,唯皇上马首是瞻,让那帮子宗室别闹腾了,就行了。您瞧着吧,等先帝入了皇陵,新朝定有新气象。”

    允禟还是别扭,萨日格再加一把火:“亲王府自有定制,只要将正堂收拾摆设一番,足够迎宜太妃娘娘奉养了,想来,恒亲王府上早就准备妥当,就等皇上松口了。”

    允禟抽噎一声,抹了把脸,瓮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这些天总往我这里跑,九叔会记得你的好。”

    萨日格沉默。

    说真的,她也不喜欢允禟,他那些个做派,就像她刚才说的,跟她和她两个哥哥就不是一路人。

    但有一点,允禟能为了宜太妃弯腰折戟,这份孝心,谁见了都得赞一声至孝。

    既然已经决定了,允禟也就不再犹豫耽搁他怕自己会反悔饿了自己两天,大朝会时候就跪在了养心殿门口,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句话:“弟弟知错了,四哥,您原谅弟弟吧”

    务必要上朝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悔过”的诚心,只要母妃真的能出宫,去五哥府上安度晚年,要他跪一下又怎么了,只要母妃能出宫,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萨日格说的对,低一下头,豪赌一番,赌赢了,既能有母妃的晚年,也能有他的前程,他不亏!

    雍正帝晾了他一刻钟,走了出来,允禟一见到他就膝行着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狂嚎:“哥,四哥,亲哥,看在汗阿玛份上吧,哥,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

    雍正帝不妨他居然扑过来,被允禟这一下弄的一个趔趄,好悬没站稳,摔个大马趴,脸顿时黑了。

    老九莫非这是故意的!!

    允禩扭过头去,真难得,能看到老九哭成这熊样。

    其他兄弟也都抬头看天的看天,低头看地的看地,一个个表情讳莫如深的。

    等允禟“嚎哭”了一会子,雅尔江阿适时上前,叹道:“看来是真的知道错了,皇上,他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看在先帝尚未走远的份儿上,得过且过吧。”

    雍正帝一巴掌拍在允禟背上,亦是垂泪难过道:“你我乃是至亲兄弟,汗阿玛在天有灵,看到你我兄弟孝悌情深,也是欣慰的。”

    “嗷嗷是啊是啊,四哥您说的都对啊,您原谅弟弟了吧?”允禟还在哭嚎呢。

    艹,刚才那一巴掌真疼,老四这是一点余手都没留啊。

    雍正帝唇角抽了抽,掐着他的肥肉将他从自己身上薅下去,对恒亲王允祺道:“宜母妃有些日子没见你们了,你们很该去拜见孝敬一番。”

    允祺压抑着激动,请求道:“臣弟府上已安置好奉养堂,还请皇上允准臣弟接母妃出宫,得以日日在堂前孝敬,臣弟感激不尽!”

    说罢,双膝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

    允禟也不哭了,默默膝行退后,跪在了亲哥身后侧,也是一个头结实磕下。

    允禩等兄弟们也尽皆低头。

    老四这一招,真的是太狠了,直中他们兄弟要害。

    从古至今,从未听说先帝宾天后,其他诸王能迎自己母妃出宫奉养的,这是一项德政、仁政,弄不好,也会成为新帝的诟病。

    因为,奉养先帝妃嫔,是新帝的责任和义务。

    新帝将妃母都放出宫了,几个意思?不愿意奉养母妃是不是?

    大不孝啊!

    雍正帝愿意冒这样的风险,那就必须收到比之千倍百倍的回报才行。

    此时此刻,雍正帝垂目看着跪服的兄弟们,抬眼看着阶下垂首的诸王大臣们,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自从登基后,第一次感觉到了轻松和快意。

    一直压在他肩膀上,名为“兄弟”的大石松动了。

    雍正帝弯腰,伸出双手,将允祺托起来,把着他的手臂深情道:“等皇考入陵寝,朕奉宜母妃去你府上看看,给宜母妃准备的堂室可还能住。”

    允祺心重重放了下来,大喜道:“谢皇上隆恩,臣弟定不负皇上所望。”

    一语双关,多层意思。

    允祺许下了诺言。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 352 章

    翊坤宫, 宜太妃坐在宝座上,允祺站在一旁,允禟趴在她的膝上告别。

    她眼睛垂泪, 唇角却是始终上勾的,抚摸着小儿子的脊背,听他诉说:

    “额娘,缅甸是个好地方, 您别为儿子担心。”

    “额娘,等风头过了,儿子就请旨回京看您,您在五哥府上尽管享清福,儿子在外头一日一柱清香,为您祈福。”

    “额娘,儿子将福晋和孩子们留在京里,让他们替儿子去孝敬您。”

    “额娘”

    允禟唤一声额娘, 宜太妃就应一声“好”, 再说一句“皇恩浩荡”,纵使心里痛的要死, 唇角也要勾着,让外头看着的人知道,她是欢喜的。

    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允禟对着宜太妃三跪九叩,做最后的告别。

    此一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母子最后一面。

    允禟踏出殿门, 看着儿子背影渐渐远去, 宜太妃再也受不住踉跄起身, 呼唤道:“儿啊”

    允祺忙上前扶住她,按住她的肩膀,不要她过去。

    这是大喜的事儿,不能办成生离死别,外头有眼睛看着呢。

    允禟背影重重一颤,停顿半晌,挺直了脊背,没有回头,快速离开了。

    宫墙那头,允禩扶着惠妃远远看着,亦是捶胸痛哭不已。

    允禩安慰道:“母妃,等宗学建成,儿子也来迎您出宫安享晚年。”

    惠妃点头又摇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无非是授人以柄罢了。

    允禟走了。

    他先和老十允我护送活佛回喀尔喀安葬,然后允我去新疆、哈萨克,最终抵达土尔扈特,送去册封卓克陀达为固伦公主的圣旨和金册宝印。

    他则是去青海、西藏,走拉萨去藏南,入川贵,再入缅甸。

    他会在缅北驻军,继续打通缅甸河道,入海,直通马六甲。

    那里,有萨日格正在筹建的对外贸易衙署和公主府。

    萨日格在京,他在缅甸和马六甲,叔侄两个共同维护这条陆、海新通道。

    他们会将缅甸、印度、马六甲及其周边群岛的稻米、香料、海货、木材和矿产,运入川、贵和西藏、青海乃至整个西北,将西北的皮毛、牛羊肉反哺回缅甸和马六甲。

    允禟为人阴狠、蛮横、贪婪无度,让缅甸的王族、贵族、豪族们苦不堪言,他们反抗,遭遇镇压,再反抗,再镇压,如此几次,十几、几十年过去,大战之后,缅甸彻底平定,中央设省治理,终归版图。

    “人皆可用,看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有要命的阎王,就会有救苦救难的菩萨,萨萨,你要做这个菩萨。”德亨教妹妹道。

    “驱虎吞狼,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策,哥,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两个真的有好好谈过,允禵也低头认错了,有允禟珠玉在前,在康熙帝百日大祭礼上,雍正帝开恩,让允禵去给皇太后磕头请安。

    皇太后自是舒心,以为小儿子得释了,也终于跟皇帝儿子服软,不管是上尊号,还是移宫,万事都不推辞了。

    先帝诸子皆歇,朝堂明面上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渐渐和缓起来,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雍正帝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分出更多的心神治理先帝末年留下的弊政了。

    找了一个和风煦日的日子,德亨跟雍正帝上了一封奏折,是关于在正阳门内筹建图书馆的。

    建图书馆的图纸他也早就画好了,规模、用料、用银、建造用时等等事无巨细,都一一形成文书,呈上去,只等雍正帝一声令下,就可开工了。

    自从《永乐大典》问世,德亨就开手筹办这个图书馆。那个时候,陈廷敬还未过世,听到德亨的打算,直言自己早生十年,看不到如此文字盛况出现了。

    德亨以为如此文治康熙帝会答应,谁知道,他只提了一嘴,还未展开畅想,就被驳回了。

    国朝有皇史宬,有文华殿,有武英殿,都是藏书、修书的地方,康熙帝认为,实在没有必要建造什么图书馆。

    那个时候,德亨猜想康熙帝未必不清楚图书馆是做什么的,那是要开放给所有民众的。康熙帝忌讳这个,所以,德亨也就识趣的没有再提。

    只是,此后经年,在给康熙帝的奏折和私信当中,德亨还是会偶尔夹杂一些建设图书馆的好处,康熙帝也都没有回应。

    回京后,他被圈禁在澹宁居的那半年,也曾跟康熙帝笑谈欧洲诸国的图书馆是什么样的,康熙帝只是听着,将话题给岔过去了。

    直到康熙帝宾天最后那一刻,他终于松口,准许德亨在正阳门内建一所图书馆。

    徐元正任修《康熙大典》总裁官已经十年了,不说国朝所有书目他都了熟于胸,但无疑,他那里书目是最全的。

    康熙帝宾天后,德亨就给他透露了口风,要他先暗中准备起来,等图书馆一建成,馆中要放哪些科目的图书,需要先提前列出一个名目清单来,拿去给雍正帝圣裁。

    修建图书馆,是一定绕不开皇帝的,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做的光明正大,严格按照朝廷程序走。

    雍正帝心气儿还没顺两天,就收到这么一封棘手的奏折。

    皇上宾天的最后一刻,不光是他,他们所有兄弟,以及雅尔江阿他们,都在帘子后头屏气听着,康熙帝说话虽然断断续续的,字句也模糊,还夹杂着德亨的抽噎声,但“准了”这两个字他们还是听的清楚的。

    只是,雍正帝跟康熙帝的看法一样,建图书馆,弊大于利。

    汉人本就不逊,若是建了图书馆,汉人都识字读书,他这个做皇帝的还怎么压服他们?

    先帝最后是感情超过了理智,见到德亨哭成那样,加之心中有愧,才说了那句类似于哄孩子的话。

    若先帝并未宾天,最后缓过来了,清醒了,想来,也是会后悔说出这句话的。

    雍正帝是一直知道,德亨弄出油印术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推广于天下,让升斗小民都能识字算术,不为官吏盘剥欺骗,让朝廷的政令能从上而下,彻底推广开来。

    最开始听到的时候(第95章),雍正帝也是心潮澎湃的,想要大展拳脚一番的。

    但等他权力越掌越大,离爱新觉罗的皇权越来越近,直到他被立为太子,亲耳聆听先帝教诲,他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一项德政。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不管允禩、允禟两个在江南怎么折腾,这油印之法始终停留在士绅阶层了,因为,皇帝不愿意,做官的就要服从圣意,文不下庶民。

    汉人升斗小民最好连识字的念头都不要有,才是对他爱新觉罗朝廷最安稳最有利的。

    雍正帝都可以预想的到,等图书馆按照德亨的想法建成,汉家读书人会是一种怎样的疯狂,而他,将坐在乾清门的皇位上寝食难安。

    但是,德亨不是那么好回绝的。

    他太聪明了。

    奉养母妃的法子一说,雍正帝就知道这是这是谁的主意。

    德亨最擅长的不是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才智和技艺,而是他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间就能收服人心的本事。

    他是光明的开拓者,靠近他的人,都能得到温暖。

    雍正帝自己现在就是这样,兄弟们都臣服于他,他这个皇帝做的人心所向,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这个皇帝才能体会。

    真是美妙无比。

    雍正帝相信,德亨谋划建图书馆,不是为了邀功,不是为了名利,更不是为了汉人的民心,而是他真的认为这是一件对所有人都好的事情,他才会去做。

    赤子之心。

    这才让人为难。

    雍正帝叫来雅尔江阿,将德亨的折子给他看,问他要怎么办。

    雅尔江阿一见雍正帝这样,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皇帝要是同意,就不会找他来问计了。

    雅尔江阿先问道:“何不将怡亲王叫来一起合计?”

    雍正帝摇头,道:“以前,德亨对十三多有照顾,朕怕十三抹不开这个脸来,干脆就不叫他了。”

    雅尔江阿:

    我跟德亨那是什么交情,您倒是不怕我抹不开脸来。

    雅尔江阿:“将廉亲王叫来呢?他主意最多。”

    雍正帝郁闷道:“朕一直觉着老八投靠的太蹊跷了。”

    太快太顺利太蹊跷了。蹊跷的让朕始终疑神疑鬼,就怕他在暗中又谋划什么朕不知道的。

    雅尔江阿:

    您真是!

    都说做皇帝的多疑,您是真多疑啊!

    雅尔江阿道:“说到底,这图书馆是建在正阳门内,最后受益的还是我八旗子弟。”

    雍正帝重重叹息:“你还在做八旗子弟好学的美梦呢?宗学你筹建的怎么样了?可还顺利?入学的学生有多少了?”

    朕筹办宗学,是“擢拔”人才,擢拔知道不?

    万里挑一,千里挑一,百中挑一。

    出来干活的,不至于连字都不认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样太丢人了。

    深知八旗子弟的德行,雅尔江阿也叹息了,只得承认道:“那建这图书馆,最后受益的还是汉人。”

    雍正帝点头。

    现在,你来给朕想个法子拒绝德亨吧。

    雅尔江阿道:“臣去找他谈一谈,听一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雍正帝:“好。你好好跟他说,这孩子是个听劝的。”

    那你怎么不去跟他说。

    雅尔江阿腹诽,告退。

    对雅尔江阿来访,德亨不免奇怪,请他入座喝茶,问道:“您怎么来了?”

    雅尔江阿:“有事儿。”

    德亨笑道:“有事儿着人来喊我一声就行了,怎的亲自来了?”

    雅尔江阿笑道:“就是不好叫你,才亲自来了。你是不是给皇上上了本折子?”

    德亨想了想,这两日他只上了一本折子,问道:“您是说建图书馆的那一本?”

    雅尔江阿点头:“是。”

    德亨断定:“皇上不同意。”

    雅尔江阿要忍不住叹气了。跟德亨打交道就是这样,若是志同道合的,和他共事真的如沐春风,顺利的跟老天爷开了眼似的。

    但若是作为对手,坐在他对立面,那滋味儿就难受了。

    雅尔江阿点头,应道:“是,皇上觉着弊大于利,我也一样的看法,我来听你说说,是不是有非建不可的说辞。”

    德亨皱了皱眉,垂目看着手里的茶汤,幽幽道:“先帝临终前答应了我的。”

    雅尔江阿:“我们都没听到,你有证据吗?”

    先帝说了吗?

    先帝真说了吗?

    我们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今晚有事情,没有更新啦

    网友:ann 发表时间:2025-01-24 01:44:20[设置浏览进度]

    元宵赛诗会

    德光照万里

    亨通事事宁

    家家欢笑聚

    此夜最团圆

    第 353 章

    雅尔江阿问德亨要证据, 德亨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我没有证据。”

    雅尔江阿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他反应,见他反应如此平静, 话语也不带任何情绪,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

    雅尔江阿正在悴度的时候,就听德亨道:“既然皇上觉着不妥,那就不建。”

    雅尔江阿:“你真就这么算了?”

    到底听没听到先帝的临终遗言, 雅尔江阿当然心中有数,德亨自然也是心中有数。以己心度之,若是易地而处,他现在是德亨,他雅尔江阿是一定会闹的。

    德亨从小到大,可没有一件事情是做不成的,这件事真就这么算了?

    他就这么认了?

    德亨失笑,道:“那我给你说个理由?我选在这个时候提建图书馆, 是想赶今年恩科的东风, 想在天下读书人中为皇上、为新朝拉一波文治。那话怎么说来着皇恩浩荡,恩波天下?”

    “皇上如今人心归附, 皇朝稳定,该放眼天下了。对读书人,咱们给几两赶路住店的银子,人恐还嫌铜臭呢,且能读书的真也不差这几两赶路住店的银子。倒是书册,乃是各家私藏, 轻易读不到, 若是能将图书馆建成, 那借书、读书的恩德, 就都是皇上的了,千古留名啊。”

    “既然皇上觉着没必要,那我也就算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听说皇上要着手整治户部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儿要一件一件的做,整治吏治当为首要。要我说,户部实在看着不像话,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王公大臣官员们借的银子还没还完吧?什么时候彻底将这摊子烂账清理出来”

    雅尔江阿:

    说真的,此时雅尔江阿心中,有一种微妙的,就是那种我肉都送你嘴边了,你却不吃的不识好歹的感觉。

    雅尔江阿不理德亨左右言他的话,他凑近了德亨,真诚问道:“你真没事儿?这可是你在新朝正经题奏的第一个奏章,被驳回了,面儿上可不好看。”

    德亨笑回道:“那么,谁会笑话我呢?”

    雅尔江阿哈哈一笑,放心道:“那你宽心,没谁真敢笑话你,否则恒亲王第一个饶不了他。”

    如今对德亨最感激的,莫过于恒亲王允祺,因为雍正帝已经派遣礼部、工部、钦天监、宗人府一齐去恒亲王府看过给宜太妃的奉养堂了,不管是从布置上,还是从风水上,都做了考究。

    这将是第一位妃母出宫让兄弟奉养的,雍正帝非常重视,其他诸如允祐、允禩、允祹、允禄这些也有母妃要奉养的更加重视,因为这是现成的例子啊,之后他们只要比照着宜太妃这一例来就行了。

    雍正帝越是重视,最后这件事就越容易办成。所以,在先帝入皇陵前、在宜太妃出宫前,恒亲王不允许出任何岔子。

    到时候恒亲王府请客,德亨一定会是贵客,这个时候笑话德亨,听在恒亲王耳中,就是在笑话他。

    你瞧他乐不乐意。

    而且,看德亨的样子,就算真丢了面儿,恐怕他也不在意。

    也是,名利在他眼中,那是真正的轻飘如浮云。人家从来都不靠名利立身,都是他给旁人名利的。

    送走雅尔江阿,德亨回了书房,独座拧眉深思。

    他并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这般云淡风轻。

    古人云:“逐鹿者不顾兔,决于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

    建图书馆,是德亨的撒放出来的兔子,有康熙帝的态度在前,德亨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想试一试雍正帝的态度。

    现在试出来了,父子两个一脉相承,根本国策都是打压汉人。

    德亨真正想做的是改革现有的科举取仕,或者说汉人八股取仕的制度。

    建一座图书馆都不行,那么,改革科举,从汉人中选拔出更多的贤能,也不用考虑了。

    八股始于明朱元璋,但明朝的八股是灵活多变,更具有开放性和流动性,既包含朝廷国策和皇帝、内阁阁老们的取仕意向,更兼容当时的社会形态和读书人自己的文风士风。八股取士最终能胜出,本就说明了它的先进性。

    但是,等到了有清一朝,味儿就变了。

    八股文变的又酸又臭又顽又固,它成了汉家束缚、扭曲读书人思想和品行的一种利器,但汉家读书人要想通过科举晋升,就必须读朝廷选出来的四书五经,会谈理,会做八股文。

    如果说,康熙朝的中前期还能出现诸如张英、陈廷敬、徐潮等这样的汉家名臣,那等雍正朝之后,除了一个张廷玉,就再无汉家名臣了,是什么原因?

    因为明朝遗风已经死绝了啊。

    人生长寿者也不过百年,百年之后,一代新人换旧人,带着前朝风骨的旧人死去,带着新朝气象的新人不得不站起来,引领新的风向。

    而新的风向就是打压和愚弄。

    最顶尖的读书人都是在不自知的愚弄中成长起来的,那剩下的,就只有在泥土地里摸爬滚打的血性了。

    这是刻在汉人基因里、不为王即为奴的血性,并不是谁想剔除就能剔除掉的。

    但德亨并不想走到必须靠激发人血脉基因里的血性改天换地的地步,那太惨烈了。

    他想从眼下就改革科举。

    不管是现在,还是几百年以后的新时代,汉学都是这个星球、这个文明最顶级的存在。

    我们讲仁义礼智信,更讲君子六艺。

    行走天下者,莫不仗剑直行,诗酒作伴。

    八股文有它的优势,可以延续,但士德、农力、工巧、商惠也是不能丢弃的。

    已经丢弃的,趁着还未入土,还未消失太久,趁着还能找的回来的时候,重新找回来、拾起来。

    德亨希望通过科举选士,引领天下读书人不论满汉、不论东西的风潮。

    这是一个一直站在顶端几千年的文明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如今东方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将会有更多四面八方的能人异士、绝顶聪明的人来到这片文明的沃土,在此学习,在此创造,在此发光发热。

    德亨不希望自己人被比下去。不分满汉,只要生活在东方大陆这片土地上的土著人就都是自己人。

    毫无疑问的,若朝廷还在坚持这腐朽的变了眉目的八股文,下场一定会是输。

    如果怕旗人比不过汉人,那没关系,不是有宗学吗?

    旗人通过宗学考试选拔人才,汉人通过科举选拔人才,他们都可以通过图书馆来获取知识,开阔眼界,找到自己晋身的道路。

    在德亨的设想中,图书馆是连接宗学和汉科举的纽带,双方皆在此交汇、融合,最后不分你我,殊途同归。

    但现在,宗学正筹建的如火如荼,图书馆才提了个头,就被压下了。

    德亨要真能做到云淡风轻才是怪了。

    德亨饮一口冷掉的茶,将胸中的憋闷之气给压下去,还是要徐徐图之。

    雍正帝胤禛四大爷啊!

    德亨叫来一个人,吩咐道:“你去找徐元正,就说书目清单不用整理了,图书馆不建了。”

    这人重复了一句,见德亨点头,就快速去南城送信儿去了。

    天儿晚了,等他找到徐元正,朝廷已经下衙了,他就干脆去南城徐阁老府上找人送话,这样能快些,他还能在宵禁前回内城。

    雅尔江阿去给雍正帝回话,将在德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五一十的都复述给皇帝。

    雍正帝听完,和雅尔江阿一个感觉,跟将到手的金元宝又硬生生扔水里、不要了似的。

    心里那个别扭难受啊。

    雍正帝:“他真这么说的?”

    雅尔江阿点头:“真是这么说的。”

    雍正帝拧眉沉思,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十来年过去,《康熙大典》已经修到了尾声,《康熙字典》也已经问世了,但那都是他老爹的文治,不是他的。

    那属于雍正朝的文治是什么呢?

    雅尔江阿道:“如果皇上为难,不如将诸王大臣们叫来,大家坐下来议一议?”

    雍正帝不语。

    他在德亨所说的好处和冒险之间左右权衡。

    雅尔江阿告退,让雍正帝做抉择。

    正当雍正帝始终做不出决定时候,在大朝会上,诚亲王允址雍正帝不仅将他放出来,还将他从郡王晋封亲王了当众问新帝,先帝遗言,什么时候实现。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啥?先帝还有遗言?

    没听说啊!

    昧下了?

    不大可能吧,先帝弥留之际,诸皇子和诸王可是都在的,若真有遗言,不是想昧就能昧的下来的。

    后面文武臣子的视线就都落在了前排的允禩等皇阿哥身上,更有偷偷去观察皇位宝座上雍正帝的。

    雍正帝和雅尔江阿对视一眼,雅尔江阿问允址道:“诚亲王,敢问,您所说先帝遗言是指”

    允址冷哼一声,陈述道:“先帝临终最后一句话是:朕记得你一直想在正阳门内建一座图书馆,朕准了。

    这句话,我在三尺之外听的清清楚楚,当时在我身边的,离得最近的还有皇上、简亲王、显亲王、恒亲王、隆科多,当然,离的最近是定亲王德亨,敢问简亲王、隆科多,我说的可有错?”

    今日大朝会,允址说的这些人,除了雍正帝这个皇帝,就只有雅尔江阿和隆科多在,所以,他问这两个人。

    隆科多先道:“不错,先帝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的确是这一句,但是”

    “有什么但是,先帝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你还敢质疑不成?”允址呵斥道。

    隆科多冷哼一声,朗声道:“这是先帝说的最后一句话,但这句话不是说给皇上和你我听的,而是说给定亲王德亨听的,定亲王自己都没言语,你站出来吆吆喝喝的算个什么。”

    说得好!

    雍正帝在心中暗赞。

    允址怒道:“隆科多,你是说先帝说话不算话吗?”

    “定亲王有什么样的殊荣,让先帝临终最后一句话只跟他一个人说?建图书馆乃是大事,是只跟他一个人有关吗?皇上,您说句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雍正帝:

    雅尔江阿道:“皇上,既然此事涉及定亲王,不如将他叫来,听一听他怎么说。”

    德亨已经不打算筹建图书馆了,让他来消弭允址最合适不过。

    雍正帝点头,眼睛扫视着众臣,威严道:

    “既然先帝临终遗言是跟定亲王说的,那就将他叫来问一问吧。宣定亲王觐见。”

    德亨,希望老三这一出,跟你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一更哦

    “逐鹿者不顾兔,决于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该句出自《淮南子说林训》,通过猎鹿与经商的比喻,阐述专注与远见的重要性。

    第 354 章

    德亨并不在国公府上, 他去东石河屯视察春耕去了。

    随着他爵位提升至亲王,名下所有田产山林等就多了起来。

    尤其是京城近郊,在康熙帝和雍正帝处置了一批八旗王公之后, 入关时候跑马所圈土地不免易主,有的归了内务府皇庄,有的则是被赏赐给新王。

    德亨手里有钱有人脉还有个皇帝干爹,京郊的大量土地不仅被他收拢, 还都或买、或置换了,将之连成片,好统一管理、耕作、建工厂作坊。

    德亨不打算做周扒皮,但精耕细作、有效管理、使之产出养活更多的人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京中待着没事,他就带人出来巡视春耕了。

    主要就是在田间村落通渠,近些年直隶天气不定, 为了能旱涝保收, 通渠是十分有必要的。

    他不仅自己来,还带上了弘旦和永华、永璋等小辈, 手把手教他们打理王庄。

    陶大匆忙间来给他报信,说皇上召见,传旨的人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陶大不是从国公府来的,他是从东华门外正在修缮的定亲王府来的。

    陶大年纪可不小了,如今陶犇任了总督,鸣晓跟着萨日格, 也任了四品女官, 德亨早就给他和陶二各自置办了家宅, 让他们分门别户的单过去了。

    虽然做了大老爷, 是一品大员的爹,但陶大和陶二自认都是国公府出来的奴才,三不五时的就会回府给叶勤和纳喇氏请安,有时也会跟着叶勤出去办事。

    最近这两个月,陶大就一直带着人手在东华门外德亨的定亲王府萨日格的公主府张罗,有时还会住在那里,周边的王爷府邸啊公主府邸啊也都提前打点着。

    尤其是东华门内的小官儿小吏小侍卫小太监们,他出手阔绰,手上稀罕货也多,他其貌不扬,穿着打扮上跟在那里当差的寻常奴才没两样,看见他的人都当他就是在那一块儿当差的

    所以,消息上,就比寻常人要灵通。

    德亨不上朝,陶大就尤其在意朝堂上的消息,每到大朝会,定会去东华门外溜达的。也不特意打听什么消息,就是留意着进出了什么人,路过的老爷奴才们都说了什么话这样的。

    可巧,今日去国公府传旨的侍卫就是从东华门出,侍卫在东华门外御马厩领马报备去哪家传旨的时候,就被陶大给听到了。

    今儿是大朝会,看那骑马飞奔的侍卫急匆匆的样儿,陶大不敢大意,回亲王府交代了两句,自己先来找德亨报信儿了。

    陶大已经不在府上当差了,他如此匆忙急切的赶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报给他,德亨扶着陶大让他喘气,问道:“大爹,是京里有什么动静吗?”

    陶大喘匀了气,小声道:“我一直留意着,内城没事儿,静悄悄的,不过,我特意在南城打马走了一趟,南城那些穿着长衫的老爷们聚在茶馆里热火朝天高谈阔论的,那是要起势呢,就为了要建您说的图书馆。”

    建图书馆这事儿吧,陶大正经知道挺多。就前儿,德亨还让他带人去正阳门内踩点儿,听取民意,要挪地皮出来建图书馆,最后要给迁走的旗人拨多少安宅银子他都替户部算出来了。

    结果,他家大爷跟他说图书馆不建了。

    啊呸!

    但凡他家大爷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成过?

    迟早晚罢了。

    他知道建图书馆关系着读书人的事儿,所以,临出城,他长了个心眼子,从南城穿过来的。

    德亨沉吟道:“去找我,也不定就是说图书馆的事儿。”

    陶大声音更低,道:“这事儿我一直给您留意着呢。翰林院和武英殿那帮子修书的,打从知道您的心思,这些年就一直猫着劲儿弄图书名目、整理典籍、刊印书册就等您发话建馆。您前儿个好不容易上折子,他们都当这事儿是定了,谁知道,才一天,您就说不建了,他们怎么会甘心?”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这些日子一直让人看着南城,徐大人也在暗中联络朝臣,怕不是今儿大朝会,就上了奏本?所以皇上才召见您?就是有了这个猜测,我才打南城走,我亲眼看到的,事儿不平静。”

    德亨:

    “如果是徐大人联络朝臣上奏本,定会先问过我意见的,不一定是他。”

    陶大撇嘴:“也许是他不想牵连您呢?也算是有心了。”

    德亨摇头,先不说皇上到底因何召见他,只是道:“今年恩科,四月乡试,九月会试,十月殿试,如今已经是二月了,不管是直隶来京参加乡试的,还是全国来京参加会试的,京城读书人只会越来越多,若都聚在南城高谈阔论的,恐怕要生事。”

    陶大担忧道:“如果这帮子读书人真闹大了,皇上不会以为是您想要建图书馆,在背后鼓动吧?”

    德亨幽幽道:“还真说不定。”

    看吧,根源在这里,不管徐元正和某些读书人是不是有心,只要事情发生了,就一定会跟德亨有关,因为是他这些年一直在三不五时的提建图书馆的提议。

    他不仅提,他还将图纸、书目等所有建图书馆所需都给弄全了,正经上了奏本递上皇帝案头了,谁能相信他就此打住,说不建就不建了?

    陶大抹了把汗,沉重道:“可这事儿明明跟您没关系,您都不打算建那劳什子图书馆了。”

    德亨:“这不是你我说了皇上就信的。”

    陶大跌足咳声叹气道:“这才消停了几天,怎么又要开始了?您好歹也是皇上打小儿放膝下养大的,您什么性情他不知道吗?他能胜出,您好歹也是出了大力气的,怎么能不念您的好儿呢”

    “哥,皇上有旨。”弘旦骑马带着两个侍卫匆匆而来。

    见到陶大,下马惊喜道:“老爹,您怎么在这儿?刚来的?”

    好嘛,一句话就泄露了。

    对这位小三爷,陶大心下无奈,脸上打叠起笑容来,回道:“三爷,小园那边新出产了一批农具,老奴亲自去盯着,一拾掇好就给送来了,三爷打哪儿来呢?”

    弘旦脑子里还在农具上打转呢,嘴上随口道:“我在北面儿看人耕地呢,正好遇到了来给大哥传旨的侍卫。”

    陶大和弘旦说话,德亨迎上来传旨的侍卫,侍卫传的是口谕,就一句话,要定亲王觐见。

    德亨问道:“是要我去养心殿吗?”

    侍卫甲:“皇上只说要宣您觐见,并未说是去哪里觐见。”

    德亨点头,对弘旦道:“你去知会永华和永璋两个,我先回京,你们稍候跟着大爹一起回去。”

    弘旦央求道:“才出来没几天呢,我能不能再待两天?我想在这里练习一下骑射。”其实是天气暖和了,他不想待在四九城中,嫌憋闷,想在外头玩儿。

    德亨:“不行,在先帝入陵寝之前,你就老实跟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吩咐陶大道:“看紧了他,我先行一步,稍后你带他们回京。”

    陶大应下,躬身送德亨离开。

    弘旦在身后跺脚不满道:“我哥越来越霸道了,恨不能将我栓裤腰带上,我有那么不让人放心吗?”

    陶大摇头道:“自从皇上给您改了名儿,您越发肆意了,王爷是怕您着了谁的道儿,在这个关头闯祸,才拘着您的。”

    弘旦不服:“我什么时候闯过祸。”

    陶大:“要不是顺儿来报我,前儿您就着了克勤郡王家小二爷的道儿了。”

    一说到前几天那件事,弘旦脸就黢黑如锅底,恨声道:“迟早晚小爷要找回场子来!”

    陶大劝道:“场子王爷和公主会给您找回来,您安生些,别跟那些个浑人混一起,好多着呢。”

    弘旦瞪眼:“要你说,我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圈在府里,是不是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陶大不语。

    弘旦重重哼一声,心中气闷,打马走了。

    陶大骑马跟上,心下发愁,外头那起子人,走王爷公主的门路走不通,就将烂主意打到小三爷身上,偏小三爷是个憨的,一不小心就着道,唉。

    等德亨和传旨侍卫回到紫禁城,已经是华灯初上,宫门快要下钥了。

    允祥特地在隆宗门等他,见到德亨风尘仆仆的,就问道:“你哪里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德亨:“去京郊春耕去了。”

    允祥叹道:“皇上和弘晖都在养心殿等你呢,你快进去吧。”

    德亨迟疑问道:“能说一下是什么事儿吗?”

    允祥有意提点他,道:“今日大朝会”

    “定王爷,皇上差奴才来问,怎么还不进去。”允祥话还没说完,赵拙言就来喊了,还喊的恰到好处。

    可见,在德亨一踏进紫禁城的门,就已经有人报去雍正帝那里去了。

    德亨的脸沉了沉,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束缚。

    如果不是陶大先一步去给他报信,让他心里有了个思考的方向,他这会子就是一头雾水的被叫去养心殿。

    一切都最真实的袒露在雍正帝面前。

    德亨跟允祥对视一眼,从阴影中走到灯火下,让赵拙言能清楚的看到他,略带不好意思道:“我才从郊外骑马来,一身的尘土,就这么去见皇上,会不会太失仪了?”

    赵拙言温声笑道:“您什么样儿皇上没见过?不打紧的。”

    德亨就道:“那就好,十三叔,我去了。”

    允祥理了理披风,道:“我带你去。”说罢,对赵拙言点点头,让他带路。

    赵拙言没法子,怡亲王是他少有的几个不敢硬仗腰子的人,只得带两人去养心殿。

    大朝会早就散去,允址和雅尔江阿他们久等德亨不到,也在天黑前出宫了,弘晖提出亲自去找德亨,也被雍正帝否决,就让他在养心殿安心等。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德亨一进来,雍正帝就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片上方打量他,见他身上、靴子上沾满了泥土,就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

    又示意允祥坐下。

    德亨见礼,道:“这两天没事,儿臣就带着弘旦、永华、永璋他们去京郊春耕去了。”

    雍正帝放下笔,说德亨道:“你倒是逍遥快活,”又说弘晖:“他带着永华和永璋出城,你这个做阿玛的竟然不知道。”

    在德亨的国公府上没找到人,传旨侍卫们兵分两路,一路根据国公府的消息,出城去找德亨,一路回宫复命。

    所以,雍正帝其实已经知道德亨带着府上几位小爷出城巡视春耕去了。

    他先是问德亨去做什么去了,德亨如实回答,剩下的对弘晖说的话,就更像是一种调侃。

    自家儿子的去向你这个做阿玛的都不知道,心是真够大的。

    弘晖也再次解释道:“儿臣整日忙于公务,无暇教导永华和永璋,就将他们放德亨那里,他们每天做什么,儿臣确实不知道。”

    雍正帝语气平平:“你倒是放心。”

    弘晖没说什么。

    雍正帝道:“永华和永璋都大了,该找师傅正经读书了,从明儿开始,就让他们住进阿哥所,去南书房读书,朕会点名臣大儒去教他们。”

    弘晖只稍作迟疑,就听雍正帝问道:“怎么?”

    弘晖道:“谢汗阿玛隆恩,他们只是皇孙,若是能得名臣大儒教导,是他们的福气。”

    雍正帝笑道:“他们是你的儿子,就不是一般的皇孙,朕对他们可是抱有大期望。”

    弘晖笑道:“谢汗阿玛恩典。”

    雍正帝:“嗯。”

    父子两个如同话家常一样说话,德亨和允祥,就这么一站一坐的在那里听他们说。

    雍正帝不主动和德亨搭话,弘晖就也不提德亨半个字,父子两个就跟较劲儿似的,好似谁先提,谁就输了一般。

    还是允祥轻咳一声,道:“皇上,天儿不早了,您可还有吩咐?”

    雍正帝看了眼德亨,道:“弘晖,你来说吧。”

    弘晖点头,道:“是。今儿个大朝会,诚亲王在大朝会上当众题议建图书馆,德亨,是不是你授意他的?”

    雍正帝&允祥:不是,你这么直接的吗?

    德亨心下暗笑,弘晖这直球打的,真爽!

    德亨笑了一下,笑的无奈又好笑,道:“诚亲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授意的了他?我站他面前,他能给我个正眼就不错了。”

    雍正帝:

    弘晖继续问道:“那你前脚才上了奏本,他怎么后脚就在大朝会上提出来?不是你的奏本被驳回,你不甘心,辗转授意他当众提出来,让朝臣议论,让皇上不得不答应建图书馆?”

    允祥不自觉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在兄弟两个之间咕噜噜的转,好似不是认识他们了一般。

    德亨:“携势逼迫,下下策,我若是不甘心,不会用这样愚蠢的法子。我与皇上虽不是亲父子,情却胜似父子,我前脚说不建了,后脚就造势逼迫,如此反复无常,言而无信,惹恼了皇父,与我有什么好处呢?就为了建成一座图书馆?我以后不活了?”

    弘晖点头,道:“是有够蠢的,好像诚亲王是个没有脑子的提线木偶,任你驱使一般。诚亲王当然不是没有脑子的,他今日此举,更像是借先帝临终之言挑衅,图书馆能不能建成他无所谓,挑起皇上与读书人的嫌隙却是做到了。”

    德亨:“四月乡试眼看就要开始了,多少秀才举人齐聚京师,只要稍稍扇动池水,就能兴风作浪,诚亲王此举也算高明。”

    弘晖笑道:“如果他携天下读书人之势,将图书馆建成,天下读书人都会感激他,这样的名望,他眼馋也是人之常情?”

    德亨:“那他野心挺大”

    “够了!”雍正帝拍桌子道。

    德亨住口。

    雍正帝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连,道:“你们退下吧。”

    弘晖起身,站到德亨身边,和德亨一起行礼告退。

    允祥慢吞吞饮茶,等两人出去了,才开口道:“四哥,您有些没沉住气。”

    允祥叫四哥,而不是皇上,那就是以兄弟之情开道,说劝谏的话。

    雍正帝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疲惫道:“是太顺利了,朕失了警戒之心了。”

    他以为允禩、允禵、允禟服帖了,就万事太平了,谁知道,允址在这里等着他呢。

    不仅今年是恩科之年,明年还是癸卯甲辰乡会试正科,连着两年乡试、会试、殿试,再加上去年盛会,全国上下,就算是犄角旮旯的也都已经得到消息了,不知道将会有多少读书人奔拥到京城。

    他们到京城之后,知道先帝有如此大兴文教之遗言,再一受有心之人的鼓动,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允祥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雍正帝:“这事儿还得落在德亨身上。”

    允祥:“那您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雍正帝:“朕想看看,他能给朕一个什么结果。”

    允祥叹气道:“四哥,德亨我怕最后结果不会如您所愿,德亨是个遇弱则弱,遇强则强的人”

    雍正帝沉声道:“他还敢忤逆朕不成?!”

    允祥:

    虽然宫道两旁燃着火把,但入夜的紫禁城还是带着驱不散的幽森之气,概因实在是太空旷广大了。

    走在养心殿和乾清宫之间的夹道,德亨笑对弘晖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受封辅国公时,恒亲王带着我去永寿宫给先皇太后谢恩,走的就是这条路。”

    弘晖也笑道:“那年你才六岁吧?”

    德亨:“已经过了六岁的生日了,七岁。”

    弘晖:“我记得你跟我说衍潢送你的葡萄又大又甜,你最喜欢吃,我心想不就是葡萄,有什么好吃的”

    “于是你就送了一串玛瑙雕的红紫葡萄给我做生日礼物,被皇上知道了,罚了你一个月的功课。”德亨接口道。

    弘晖哈哈笑了起来。

    德亨道:“我到现在都还纳闷,不就是一串玛瑙,也不是多珍贵,到底有什么可恼的。”

    弘晖笑道:“我没跟你说吗?那是皇上特地寻摸来送给皇玛嬷的年礼,结果被我送你做生辰礼了,他才生气的。”

    德亨:“你没跟我说。”

    弘晖:“大概是忘了吧,你受封国公后,有一段时间我们通信少了。”

    德亨:“要避讳嘛。”当时他刚封国公,为了不让人以为叶勤投靠了胤禛,所以他就减少了给弘晖写信、送信的次数。

    弘晖笑道:“不过,后来咱们能常常见面,能不能写信也就没有必要了。”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的出了景运门,到了南三所。

    这里是阿哥所,弘晖在这里出生,长到了六岁,然后胤禛封贝勒,搬出了紫禁城。

    弘晖道:“宫钥已经下了,今晚,你就跟我住阿哥所吧。”

    德亨:“好。”

    弘晖在阿哥所有一间小院落脚,就是当年胤禛和四福晋大婚的院落,也是弘晖出生的院落,德亨曾经来看过,住是第一次。

    南三所,从东往西分别是东所、中所、西所,当年胤禛住的皇子所是西所前院,从西门入第一间小院就是。

    如今东所和中所住了弘昀、弘时、弘历、弘昼四个阿哥,弘晟年纪还小,跟随年贵妃住在咸福宫。

    西所空着,供弘晖偶尔过来落脚。

    整个西所都是黑洞洞的,因为来的突然,所以,前院只有两个太监看屋子,其他宫女太监都不当值。

    好在一墙之隔的西面就是御茶膳房,此时才刚入更,御茶膳房正是最忙的时候,弘晖让一个太监去御茶膳房要茶要膳,他自己和德亨点了灯,就着院内太平缸里的水洗漱,尤其是德亨,洗完更是要换衣裳。

    弘晖道:“要不叫了热水来你泡一泡澡解乏?”

    德亨:“怪麻烦的,还是等明儿出宫回府再洗吧。”

    各宫要热水沐浴都是提前跟热水房打招呼的,他这半路一要热水,估计不消片刻半个紫禁城都知道了。

    不过也没差了,那个太监一去茶膳房要茶要膳,也就半刻钟的功夫,德亨脚还踏在水盆里呢,御茶膳房总管就带着一溜儿的太监大盘小盏的来了。

    一进来见德亨在用凉水洗脚,忙吩咐小太监去倒热水来,要亲自服侍德亨用热水泡脚。

    德亨忙制止道:“快停停停,你这阵仗一弄,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弘晖已经坐在桌子旁吃上喝上了,此时就道:“他们一进这院门你就被拿住了,不用白不用,你尽管享受了再说。”

    茶膳房总管笑道:“大阿哥言重了,咱们本就是伺候主子的,主子来了,要是真冷锅冷灶的,皇上和皇后娘娘该治咱们的罪了。”

    德亨只得道:“这些就够了,放下东西你们就走吧,我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不要人伺候。”

    不能伺候两位最得权势的阿哥,茶膳房总管十分可惜,一步三回头的带人走了。

    既然有热水,德亨干脆用热毛巾擦了遍身子,弘晖道:“房里有你的衣裳,自己去穿吧。”

    以为要穿弘晖衣裳的德亨不免奇怪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我的衣裳?”

    弘晖饮了口酒,道:“自然是皇额娘备下的。”

    德亨略带鼻音的笑声消失在卧房里:“皇额娘真好”

    弘晖比他矮比他瘦,自然是穿自己衣裳舒服的。

    德亨换了衣裳出来,坐到弘晖对面开吃,弘晖就捏着酒杯看他吃。

    德亨:“你怎么不吃?”

    弘晖:“在养心殿吃了一下午的点心,早饱了。”

    德亨筷子顿了一下,没说什么,继续吃。

    吃完,两人拿了酒壶和酒盅,去了侧间榻上半卧着,饮酒说话。

    德亨看着这间并不宽敞甚至有些狭窄的屋子,笑问道:“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弘晖逡巡了一眼,道:“没有,这里是阿玛和额娘的寝屋,奶嬷嬷带着我住东面厢房。”

    德亨面上笑容缓缓消失,一阵委屈突然就涌了上来。

    德亨道:“太快了。”

    弘晖:

    德亨:“我以为,至少要等上几年。”

    弘晖:“是你太让人害怕了,一有风吹草动不免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德亨:“”

    德亨看着案几上燃烧的正旺的烛火,就这么定定看了一会,突然一把将它打落在地上。

    灯台落地,几乎是瞬间,烛火灭了。

    内室陷入了黑暗。

    好一会,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

    德亨无甚感情道:“你笑什么。”

    弘晖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总是要与你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

    网友:70142149 发表时间:2025-01-23 19:12:10[设置浏览进度]

    元宵赛诗会

    元夕华灯映巷台,德亨故事乐中来。

    佐领虽微萌志起,家族没落盼花开。

    幼有奇思能聚富,谋得美差上旗陔。

    胡同串走欢颜驻,错认府邸笑盈腮。

    康熙相伴温情脉,摄政威名日后裁。

    此夕团圆添妙趣,传奇新页正铺排。

    第 355 章

    正阳门外大栅栏五聚阁外茶楼, 张廷玉和徐元正在此喝茶。

    两位一个文华殿大学士,一个武英殿大学士,青天白日的, 不去皇上跟前伺候,在此繁华喧嚣之地喝茶,当然是有目的的。

    茶楼有五层,两人在二层雅座, 从半开的格窗,听一楼的士子们高谈阔论。

    “这新一代的年轻人真是不一样了,想当年咱们,来京之后,谁不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丢掉了前程还可, 若是丢掉了脑袋, 那可是冤死了。”徐元正摇头叹笑道。

    张廷玉也道:“我虽有先父遗泽,有兄长关照, 但也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这些年轻人,太过轻狂了。”

    徐元正倒是看的很开:“人不轻狂枉少年啊,他们赶上了好时候,这个时候不轻狂,等像咱们这样的年纪,想要轻狂, 都轻狂不起来了。”

    对徐元正说的好时候, 张廷玉沉默不语。

    徐元正还在兴致勃勃, 指着一楼高台上正挥斥方遒的年轻人, 道:“那个学生叫杨士庭,年二十八,登州人,曾在福山水师服役,水师中学考状元,后回到登州原籍读书科考,康熙五十九年秀才,康熙六十年举人,本要参加明年的会试,今年恩科,可提前一年参加会试了。”

    张廷玉看着那个据说是举人看着更像武将的年轻人,道:“定王爷的门生。”

    徐元正轻“呵”一声,摇头道:“定王爷可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什么门生故旧的,像杨士庭这样的才子,站他面前,他都不认识。”

    张廷玉:“这样才华横溢的学生他都看不上?”

    徐元正笑道:“这也算才华横溢?真正才华横溢的,都是出不了福山的。”

    张廷玉从眼角看了他一眼,面色讳莫如深。

    徐元正“嗐”了一声,解释道:“定王爷所见才华横溢,跟咱们不一样。这个杨士庭,在他那里,大抵是明珠暗投,怀才不遇,才回原籍科考的。”

    张廷玉给自己斟了杯茶,问道:“像杨士庭这样的,在福山有很多吗?”

    徐元正:“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又没去过。”

    张廷玉:“定王爷就没朝你那里塞过人?你没个评判的吗?”

    徐元正笑呵呵:“我倒是上赶着提过几回,他就说他那里都是粗人,来了我这里也无用武之地,就罢了。”

    张廷玉:

    看杨士庭那样的,可不像是一日之功能学成的,这也算是粗人?

    徐元正抽了抽鼻子,笑颜问道:“你喝的是什么?我好不容易请一回茶,你自带茶叶,是嫌这茶楼,还是嫌我呢?”

    张廷玉淡淡道:“同仁堂的岳老三给我开的胖大海,喝茶解药性,这两天我只能喝这个。”

    徐元正仰头笑了起来,道:“咽喉上火了啊,你这外面模样真看不出来。”

    张廷玉呷一口药茶,道:“我为今科士子心焦难安,不比你闲庭信步,智珠在握。”

    徐元正嘿嘿笑了两声,不接他这话里有话的话茬。

    张廷玉继续道:“昨儿晚上,定王爷夜宿宫中,今早也没见出宫,不知道内里情形如何。你在这里与我言笑晏晏,想来是心中有数的。”

    徐元正笑容收敛,定定看着张廷玉,道:“你也不用来试探我,我与定王爷,只是君子之交。我们既不结党,也不附缠,他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不屑如此。”

    张廷玉:“题奏内阁筹建图书馆,的确是他先提出的。”

    徐元正:“你虽是后起之秀,却并未见过王爷少时是如何和先帝相处的,他们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你可能无法想象,今日的万国来朝盛会,在他十岁那年就和先帝论过。当年我乃起居注官,侍讲学士,曾有幸听过,也亲笔记录过。王爷诸多雄论中,其中一项,就是万国图书馆。所以,先帝临终前,才会有那样一句话。”

    【你一直想在正阳门内建一座图书馆,朕准了。】

    张廷玉不成想其中还有这样的前尘,这也就不奇怪先帝最后见的人会是他,最后一句话是允准建图书馆。

    好奇道:“先帝起居注书,我在内阁,也曾查阅过,并未见你所说。”

    徐元正:“被先帝封存了。”

    张廷玉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封在哪里?”

    徐元正:“乾清宫内档,你看不到的。”

    张廷玉坐正了身子,神情似有可惜之意。

    徐元正道:“正因为我是亲历者,才发下宏愿追寻他的足迹,实现他的雄愿。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徒叹奈何。”

    张廷玉审视的看着他,道:“皇上虽然才登大宝,厌恶结党之意已经显露无疑了,你”

    徐元正:“所以,我不去叨扰他。他已经位高权重,无需结党,也能一呼百应,实在没有必要理会我等。”

    张廷玉:“可是,三王爷当朝一问,他是怎么都脱不开身的。”

    徐元正笑道:“皇上很快就能想明白,皇上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定王爷。”

    张廷玉咂摸着这话,突然灵光一闪:“三王爷当朝那一问,并不是空穴来风。”

    徐元正失笑:“当然不是空穴来风。”

    张廷玉手指头颤抖的指着他,“你你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徐元正笑眯眯将他手指头压下,笑问道:“怎么,你要去告发我吗?”

    张廷玉面色很不好看,道:“你倒是大胆,不怕我去向皇上告发你。”

    徐元正:“我夜观星象,天下大势已变,皇上,也不能阻拦滚滚洪流。张阁老,你要逆流行舟,做那所谓的忠臣吗?”

    张廷玉质问道:“你所谓的大势,就是那个杨士庭?”

    徐元正:“杨士庭只是一个人,他之后会出现无数个他那样的人,这才是大势所驱。张阁老,你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坐到阁老之位,已经算是万人之上了,你我毕生所求,就只是这些吗?”

    “蝇营狗苟,趋炎附势?然后最高也就只能做到满人之下的阁老?”

    “你可还记得我汉家衣冠。”

    “你可还记得何为权倾朝野,皇帝由你我而定,而不是所谓的异种!”

    张廷玉身子重重一震,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看着徐元正。

    “反反”他看着徐元正,实在不想将那几个字说出来。

    徐元正很是坦然,道:“人活着要往前看,没什么好反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可以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新生。”

    张廷玉:“”

    徐元正:“我今日与你算是开诚布公,你当知道,我只顺,不逆,不反。你可以安心的做你的忠臣,为新君出谋划策,稳定朝政,继往开来,做你的阁老重臣。”

    张廷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徐元正:“建图书馆啊,给天下读书人开开眼界,老祖宗给我们传下了无数的瑰宝,我们可以丢之、弃之,但不可以不知道,做那井底之蛙,没头的苍蝇。”

    又笑问道:“张阁老,你不想建图书馆吗?我听说,你从我武英殿借了一本《万国图志》,抄完了吗?可以给你透露个消息,这本《万国图志》,下个月就要刊印发行了,一套武英殿版本,一套民间油印版本,民间初印一万册,所以您实不必抄。”

    张廷玉瞳孔微缩,道:“内阁并未收到武英殿的请示奏折。”

    徐元正:“很快就会收到了。”

    张廷玉:“皇上不会同意的。”

    徐元正:“所以才会有民间刊印版嘛。如果皇上不同意武英殿刊印,那就走民间书局,反正这本图书本意就是撒放去民间的。”

    《万国图志》,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的书籍,是德亨授意徐元正带人编纂的,并提供了大量的异国图样和文字。德亨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通俗易懂。

    徐元正当即明白,这是发往民间开智的书册,并不是拮据敖牙给读书老爷们消遣用的。

    所以,他从两方面着手,如果雍正帝同意刊印,那就光明正大,趁着天下士子来京的时机轰轰烈烈的发,如果不同意,那也没关系,走民间书局,和志怪小说话本一起刊印发行,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张廷玉一拍桌子,怒道:“你简直胆大包天,我现在就回去参你一本。”

    徐元正:“那您请吧,看皇帝会不会理会你。”

    无凭无据的,就算是御史风闻奏事,也得有那个“风”吧?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张廷玉拿什么证据去参奏一个大学士呢?

    张廷玉瞪着徐元正,徐元正给他将胖大海药茶斟上,笑道:“你若是真像你表现出来的‘一身正气’,也就不会喝这劳什子胖大海了。老张,我希望你能给咱们读书人留条路,一条”

    他想了想,形容道:“一条不被愚弄的路,怎么样?”

    张廷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有谁会愚弄你我读书人。”

    徐元正:

    “你我非痴男愚妇,亦不是行尸走肉,我们既然看到了前路,能改变,能争取,为什么不去。我们也不兴风作浪,我们只是想读书、想读好书而已,有什么错。”

    张廷玉:“那你要我怎么做?”

    徐元正:“我来造势,你顺势而为,将建图书馆这件事定下来。”

    良久,张廷玉还是问道:“这是不是定王爷的意思。”

    徐元正:“有什么区别?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我余生,是一定要将这件事做成的。我修了一辈子书,死前想要留下点什么。”

    张廷玉:“你容我回去考虑一二。”

    徐元正笑道:“好,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不用这样看我,你现在投充去做皇上的奴才,你以为皇上会收你吗?你我为汉,本就是一体的。你检举我、告发我,皇上或许会信你,但你张阁老以及你的子孙后代,都会被鄙视、被拷问,等你入了地下,将无颜面见你张氏先祖。”

    张廷玉叹道:“我竟不知,你还是条滚刀肉。”

    徐元正:“滚刀肉,红烧肉,好吃就行了,不必多做分辨。”

    张廷玉起身,道:“你我今日之言,无第三人知道,我且看你如何搅弄这京城泥潭。”

    徐元正对他一拜,看他走下楼梯,从后门走入滚滚人流中。

    徐元正整个推开了窗,一楼士子们轰烈的喧嚣声传到了他耳边,他自语笑道:“新朝,该有新气象”

    【作者有话说】

    没有啦

    第 356 章

    养心殿内, 诸王大臣、隆科多、马奇等齐聚一堂,议先帝临终前建图书馆的谕旨。

    允址还是那句话:

    建。

    到底什么时候建!

    所有人都看着德亨,听他这个当事人怎么说。

    德亨道:“建图书馆这事儿, 我向先帝提,得提了十多年了,先帝始终不同意建,那定然是有不建的考量。我乃臣子, 且年弱,这里面的考量许是我不能明白的。但君为臣纲,就算我再想建,君王不同意,我也不会坚持。”

    一句话,我听皇帝的。

    隆科多点头道:“定亲王此话十分在理。”

    引来允址一阵瞪视,哼,若不是你是先帝指定的佐政大臣,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马奇和允禩隐秘的对视一眼, 都垂眸不置一词。

    雍正帝对德亨的回答不甚满意,他想要德亨坚定的拒绝, 而不是将球又踢回他这个皇帝这里。

    允祥适时提出,道:“那么,现在就是如何对待先帝的临终圣谕了。”

    德亨的态度有了,剩下的就议这个图书馆到底有没有必要建了。

    允址还是坚持道:“先帝最终是同意了的。定亲王也说他提建图书馆提了得有十年了,既然先帝最终能同意,就说明, 这是他老人家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最终的决定, 并不是乱命, 更不是糊涂了。”

    问题就在这里了。

    雍正帝认为这是先帝临终前的情怯之语,而允址则是认为,这是先帝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新帝不仅要慎重考虑,还得尽快落实。

    像是允祺、允祐这种中立派,对图书馆完全无感的,就觉着三哥这话很在理:这是先帝定下的,不容更改。

    雍正帝“嗯”了一声,然后就无话了。

    一时间,场面静了下来。

    雍正帝在等人说话。

    允禩只得开口道:“如果要建图书馆,从选址、迁居、土木、瓦石、挑选典籍、刊印书册每一项都是一个大工程,户部可有这部分拨款吗?”

    好问题!

    雍正帝先给他的好八弟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问已经开始接掌户部的允祥道:“户部如今有银多少?”

    允祥说了一个数字,但说话的语气并不轻松。

    解释道:“户部银还算充裕,但先帝梓宫尚未入陵,这是一项不能免的开支。

    直隶、山东、河南等地大旱之后大涝,连年欠收,您又免了这三地今年钱粮赋税,赈灾的钱粮开支亦是不能省。

    去年盛会,先帝高兴,免了几地的钱粮赋税,去年年底户部的进项就少。

    今年恩科,明年正科,伦才大典修缮考场、接济寒门学子路费的银子也不能免。

    宗学、建王府、公主府、八旗王公赏银、内外藩蒙古王宫赏银、八旗兵丁赏银”

    雍正帝扶额,打断道:“够了,看来国库虽有银,但也只是暂时的,不经花用。八弟,宗学那里可否能省出一星半点的”

    允禩忙道:“皇上,因着承德织造局,臣弟建宗学的开销,都尽量从内务府织造局走,而不是从户部,这是臣弟体谅圣心的缘故。您若是真给臣弟裁了户部的拨款,剩下的钱不是继续从织造局出,就是从八旗都统衙门那里出,八旗王公们定有二话。另外,他们还欠着户部的借款呢,此时裁撤,他们就更有理由不还款,十三弟户部催缴欠款的活儿就不好做了。”

    雍正帝为难:“那可能从恩科省出一抿子?”

    马奇道:“考场年久失修,再加上春、秋天干物燥,夏季多雨,虫蚁出没,若是考场出现一二变故,恐与皇上加开恩科,选拔良才的圣意相悖逆。”

    雍正帝问隆科多:“理藩院和九门那里,可能”

    隆科多摇头,道:“省了哪里,也不能省了步兵衙门,那是九门安稳所在。理藩院那边,内外藩蒙古王公们可不管咱们是不是要挪银子建图书馆,他们只知道该他们到手的钱粮没到手,而先帝时候,可是年年不落的。”

    雍正帝点头,然后眼睛看向了弘晖和德亨,道:“王府修建”

    弘晖忙道:“儿子如今住在潜邸,万事皆祥,在宫内也有住所,瑞王府晚一天修建也无妨。”

    德亨也道:“儿子国公府住惯了,也不着急搬迁。”

    允祥摇头叹息道:“只是两座王府,能省出多少银子来,不顶事儿。”

    允址冷笑道:“你们数落了这么多,无非就是给户部哭穷,不想拨银子罢了。去年一次拍卖会,为国库搂了多少银子,且至少还有三分之二的银子没有收上来,国库的银子都哪里去了?别跟本王说,是给先帝治丧都花光了!”

    允祹道:“自是没有的,给先帝治丧,一应花用都从内务府走,白纸黑字,样样记得清楚,三哥可以去查。”

    允禄也点头,道:“给先帝治丧,俱在法度之内。”

    去年先帝大丧,就是宗人令允祹和当时任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允禄合力办的,允址说户部的银子都花在给先帝治丧上了,他们可不认。

    允址:“既如此,就将银子拿出来建图书馆,也算了了先帝最后一桩心愿。”

    雍正帝就问允址:“那要你说,建一座图书馆,要花多少银子?”

    允址:“定亲王不是已经上了奏本了,皇上没看?”

    雍正帝:“他上他的,朕问的是你!”

    允址:“我?他题的,自然就是我要说的。”

    雍正帝去看德亨,德亨心下撇嘴,但也只得道:“诚亲王,您只说要建图书馆,可知这座图书馆要建成,需耗时多久?”

    允址:“大抵要几个月的功夫,若是慢,一两年也建成了。”

    德亨笑道:“非也。几个月的功夫,也就打个地基吧,一两年能将主馆楼建成已经是顺利,然后填充图书,试营业,用这营业的银子维护管理,算是有个大体的模样了。

    接下来就是开建馆舍区,供在图书馆供职的职工居住,然后再建副楼,拓展馆区藏书,总体来说,这是三期工程。

    对了,我还打算修一修周围的道路,扩出停车区和文房四宝字画售卖区,最好临近建一所印刷场,专供图书馆印刷使用,这零零总总,又是一大笔银子。

    估摸一算,三五年是起码,建上十来年才是寻常。期间搜罗、整理、刊印图书的过程一日都不能停,更加需要不计其数的秀才、举人、进士、笔贴式们参与进来,还要有兵丁把手,有役夫做工洒扫

    您可知,这十来年下来,人力、物力要耗费多少银两?”

    诸王大臣们都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只听说建图书馆,到底这图书馆怎么个建法,还是头一次听德亨说。

    听起来,这是一项很庞大的工程,不比给皇上建园子花费少了,且还要给举人、进士开支,算一算,那可当真不少了。

    允址很光棍:“你既然有成算,那这期间花费的银子,对你来说自然不是问题。”

    德亨笑道:“如果要我来建,银子自然不是问题。但现在是,我并不想建了,如果王爷要建,那这银子,自然是要由您来筹集。”

    允址沉下脸,道:“建图书馆是你提出来的,启容说你不想建就不建了?”

    德亨笑了起来,笑的允址恼羞成怒,拍案道:“你笑什么!”

    德亨止住笑,道:“我方才说了,皇上说建,我就建,皇上说不建,我自然就不建”

    允祥打断道:“好了,定亲王的意思,我等明白了,图书馆不建。其他诸王还有异议吗?”

    允址冷喝道:“老十三你不要偷换概念,现在议的不是要花多少银子的问题,是要不要建的问题!这是先帝遗言,本王再说一遍,这图书馆,本王建定了!”

    德亨不说还好,一说建图书馆的具体细节,他本就心动的心更是大动,若是建成,图书馆将是新的文教圣地,堪比孔庙,这图书馆,非他莫属。

    雍正帝道:“既如此,诸王投票择定吧。建图书馆耗费甚大,然,先帝遗言也不可枉顾,朕拟定,暂且搁置。诸王投票择定,是不是要马上建图书馆。”

    允祥点头,心道,皇帝到底没将话说满,留有余地,这样最好。采用拖字诀,先将眼下允址这一关过了再说。

    允祥先道:“臣弟听皇上的。”

    允禩看了德亨一眼,道:“全凭皇上圣裁。”

    听德亨一说,建图书馆他也很心动,但是,德亨应该另有安排,他既没开口要他这个八叔做什么,那他就顺着他的意思在旁敲边鼓好了。

    允祺、允祐、允祹、允禄四个,也都附议。

    隆科多附议。

    唯有马奇有些迟疑。

    他十八岁入官场,走的笔贴式的路子,今年七十二,汉家典籍读了一辈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对那图书馆不向往是不可能的。

    但他跟允禩想的一样,德亨恐另有安排,而他相信德亨,所以,迟疑一瞬,也附议了。

    在场几人,只有允址一人坚持要建图书馆,他见所有人都附势,就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连给雍正帝行礼都没有。

    雍正帝眼睛眯起,看着允址的背影沉下脸来。

    允禩勾了勾唇角,起身,恭敬道:“皇上,若无他事,臣弟这就告退了。”

    雍正帝点头,道:“八弟筹建宗学辛苦了,奉宸苑新近进上了春笋和草莓,你去领两篓子,去看看惠母妃吧。”

    显然是对方才允禩的支持很满意。

    允禩谢恩告退,其他人也不多留,亦都领了赏告退。

    德亨也要告退,雍正帝留下他说话。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 357 章

    就算是在北京城, 二月也算是春暖花开了,德亨陪着雍正帝走,雍正帝没说去哪里, 他也不问,就在身后侧半步跟着。

    雍正帝边走,边问道:“听说前几日弘旦被人勾引着寻欢作乐,差点着了道儿, 他怎么样了?”

    迈过养心门门槛,德亨叹气道:“好在他身边的亲随机灵,及时搬了救兵来,将他从那淫、窝里救出来,把他给气坏了,回头就将人家的戏园子给点了。还好火势没有蔓延,也没伤着人,要不然, 我就得来皇上这里请罪了。”

    八旗纨绔子弟, 玩的有多脏、多没下限,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你见不到的。弘旦被骗着去了戏园子,说是去鉴赏奇玩,谁知道,到了竟是先是被一群人围着喝酒唱戏。

    国丧喝酒唱戏!

    打小儿,弘晖就告诉他,小孩子喝酒脑子会长不好, 会变傻, 所以, 不管是在家里, 还是在雍王府,他是从来不被允许喝酒的。

    后来他大哥回京,不仅不允许他喝酒,看戏也给他禁了,连他房里的美貌丫鬟都给处理了。他虽然不忿,私下也没少抱怨,但他大哥是什么人,他不敢不听话。

    所以,到了之后,一见到又是酒又是戏的,他先浮现在心头的,就是德亨的脸。

    当即就想跑。

    没跑成。

    那帮人怎么可能轻易让他跑了,还好陶顺儿跑的快,等带人来的时候,弘旦正拿着剑追着人乱砍。

    他不管不顾的不怕出人命,别人可不敢伤他分毫,倒是让他逃脱了一劫。

    后来就不用多说了,隆科多是步兵统领,掌京城治安巡防,在他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没的说的,拿了一批人下狱、关宗人府,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雍正帝笑道:“这不是他的错,他年纪小,耳根子软,外人见朕宠他,就使法子将他套进去,好通过他在朕这里予取予夺。好在他人纯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有犯下大错。

    哼,不怕人明谋阳取,就怕人在暗地里使肮脏的阴谋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德亨:

    雍正帝看他一眼,道:“朕打算让他和永华、永璋两个,一起来上书房读书,你说怎么样。”

    看似在商量,不管是语气还是话语,都不容拒绝。

    出了遵义门,入月华们,就进入乾清宫了。

    看着远处乾清宫的匾额,德亨踟蹰,道:“这是不是恩隆太过了?他毕竟不是皇子,也不是皇孙。”

    雍正帝笑道:“朕赐他名弘旦,就是从了皇子例,他和弘昀他们一起进宫读书,也是应当应分的。”

    德亨发愁:“若是如此,定王府还没修好,他住哪里呢?”

    雍正帝:“就住东三所。西所还空着呢,正好和永华、永璋两个住在一个所里,也能做个伴。”

    西所前、中、后,三个主殿,三个院落,住三个小学生正正好。

    德亨随着雍正帝踏上乾清宫的玉阶,道:“儿臣昨儿还住西所前院,那不是瑞亲王的歇脚处,若是西所都占了,他在宫里住哪里?”

    雍正帝:“兆祥所还空着,收拾一下,若是他夜宿宫中,就让他去住那里。”

    像是允礼之前这些阿哥,已经大婚的,康熙帝在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他们开府,雍正帝一上位,不管新的府邸有没有建成,适不适合入住,允礼他们都搬出宫去住了。

    给新帝腾地方。

    剩下的就是允祄以下的未大婚的阿哥们。

    允祄已经封了贝勒,也已经在内城划地儿改建贝勒府了,且他本人在承德当差,不住在宫中,倒是省了他这个成年皇子住在皇兄宫中的尴尬之处。

    剩下的二十阿哥允祎这些皇阿哥,就从南三所、兆祥所这两处分散的皇子所,全部搬去了北面神武门内的乾西五所集中居住。

    其中,头所住了依尔哈这位年长嫡公主,剩下的四所,就分给允祎、允禧、允祜、允祁四位年幼的皇弟居住。最小的允祕,才满六岁,暂时跟着母妃穆太嫔陈氏居住。

    这样,南三所空下来,分给了弘昀、弘时、弘历、弘昼这四位皇子,每天晨起去上书房读书方便。

    兆祥所空着。

    兆祥所在东北角角楼根下,一座小小的单门独院,向西邻近就是东长房,是紫禁城的北库房和北御茶膳房,再向西,就是神武门。

    总之,出入方便,也做到了一定地理上的隔绝,给弘晖这个成年阿哥临时居住特别合适。比南三所这个临近东六宫的阿哥所合适。

    只能说,得亏雍正帝妃嫔、子嗣不如先帝那样多,占不了多少宫室,要不然,先帝留下的妃嫔恐要难过了,因为宫中宫室有限,住不下这么多皇子后妃。

    就这,大家伙儿也要拥挤着住了。

    真等惠妃她们这些大拿搬出宫了,东西六宫就能空出一大半儿来,这紫禁城,才算真的属于雍正帝和他的后妃皇子公主们了。

    三年后,新朝大选,空掉的东西六宫很快就会充盈起来。

    既然弘晖有了新地方住,德亨想着外头那些“防不胜防”的,就应道:“但凭皇上吩咐,儿臣正愁怎么拘着他呢,入宫读书,正好了了儿臣一桩心事。”

    雍正帝叹息道:“你放心,在宫里,朕眼皮子底下,出不了岔子。”

    德亨:“谢皇上。”

    若是弘旦真能在宫里读书,这是好事,雍正帝挑选教书师傅的眼光独到,且皇子师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弘旦跟着学一学,没坏处。

    乾清宫正中央,立着康熙帝的灵位。

    在侍卫的伺候下,雍正帝带着德亨上香祭奠。

    将香插/入香炉中,看着灵位,雍正帝久久不语,德亨就这么沉默的陪着他。

    香烧了小半截,雍正帝在香烟袅袅中问道:“允址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可有应对之法。”

    德亨看着康熙帝灵位,道:“皇上,不如去昭仁殿歇一歇吧。”

    在你老爹面前说怎么处理你三哥,这好吗?

    雍正帝看他一眼,道:“带路,昭仁殿你比朕熟悉。”

    昭仁殿,是康熙帝的寝宫,同时也是批阅奏折,召见一些亲近要员、读书学习的宫殿。昭仁殿是宫殿名,它最常叫的是东暖阁。

    像是召见一般官员,临时召见内阁开小朝会,经筵讲学等比较公开的活动,就在西面的弘德殿。

    总而言之,弘德殿官方,昭仁殿私密。

    能进昭仁殿的,无不是康熙帝更亲密、更宠幸的人。

    雍正帝作为皇子时候,当然没少进昭仁殿,但他更常去的是弘德殿。

    反倒是德亨,相比于弘德殿,他经常待的都是昭仁殿。

    德亨少年时候,康熙帝批阅奏折、闲暇读书,他就和阿尔松阿给他站岗,向内阁传递奏折。

    跑腿一般都是阿尔松阿去,德亨人小腿短,就留在案边伺候笔墨和茶汤,整理奏折,分担了一部分赵昌、梁九功、魏珠和李玉他们的活计。

    因为德亨不像阿尔松阿他们天然的惧怕康熙帝,在康熙帝问话的时候十分敢说,康熙帝也喜欢找他说话,所以,在这座昭仁殿里,德亨和康熙帝说了很多话。

    只是百日过去,昭仁殿已经全然不同了。

    不是说家具摆设什么的变了,而是那股子生气散了。

    在德亨的记忆中,东暖阁一直都是温暖馨香的,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和房顶的琉璃明瓦照进来,是金黄色的,是暖融融的。

    他曾在南窗之下和康熙帝对坐,一面喝茶,一面述说他对北面鄂罗斯,和南面南洋的规划

    而现在,南窗依旧,整个屋子却是冰冷窒息的。

    东暖阁的炭火,不知道停了多久了。

    可能从康熙帝搬去畅春园起,去年一整个冬天,就没再烧起来吧。

    雍正帝在以往康熙帝常坐的榻上坐下来,道:“说罢。”

    德亨呆愣愣的从追忆中回过神来,没听清楚雍正帝刚才说了什么话。

    苏培盛忙着去茶房张罗热茶,此时端着托盘进来,将两只明黄盖碗放在了案几上,里面是雍正帝爱喝的清明茶。

    康熙帝喜欢碧螺春,德亨自己喜欢武夷岩茶,每次来,李玉都会给他准备乌龙茶

    雍正帝看着德亨,德亨就站在中间地上,也回望着他。

    两人就这么僵住了。

    苏培盛察觉气氛不对,咽了咽口水,退到门边静候了。

    “怎么,是不愿意跟朕说,还是你没有应对之法。”雍正帝看着他的眼睛不辨喜怒的问道。

    从透明玻璃里折射进来的阳光打在雍正帝的大半张脸上,模糊了他的神情,让德亨分辨不出,他此时是什么样的神色。

    大约也是无甚表情的。

    德亨道:“诚亲王所倚仗的,不过是趁着恩科,携来京学子之势尔,只要皇上另有安抚读书人之法,诚亲王那里便不攻自破。”

    雍正帝笑终于语带笑意,道:“别看他吆喝的厉害,真让他建图书馆,他没那个本事建成。”

    此话,德亨并不接口。

    雍正帝再问道:“你所说的安抚读书人之法可有眉目?”

    德亨想了想,道:“每到会试之年,先帝都会命武英殿刊印一批正言读本,在京中低价售卖,供来京士子研读,皇上也可从此着手,让徐元正那里列出书目来,皇上挑了刊印散发。”

    雍正帝摇头,道:“武英殿照常刊印,但不足以应对允址之势。”

    德亨:“那就从枝末下手,让户部、工部、钦天监、太医院整理一批农书、匠作之书、常用医药方本等出来,刊印天下,让乡里百姓都能共沐隆恩。知道皇上虽居庙堂之高,也是关心他们地是不是种的好,农具是不是好用,身体是不是康健,有如老父之爱子,拳拳之心,殷殷之情,让人感佩。”

    雍正帝:

    说真的,德亨的话他听懂了,但是,没明白里面的深意。

    雍正帝:“朕刊印一些农书、医书,士子们就对朕感恩戴德了?”

    德亨:“皇上,百姓是不识字的。如果要将农书和医书推行乡里,是需要朝廷派遣官员到地方上传授讲法的,这是兴教化之德政、仁政、惠政。如果有读书人敢阻止,说此政不好,百姓就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传授讲法”雍正帝喃喃道,不住回味这四个字。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读书人读书是为了君王的江山社稷,是为了替君王牧守百姓,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若有读书人议论您只想着百姓,枉顾读书人的利益,那这个读书人,您可以光明正大的废了他,百姓知道了,会感恩您明察秋毫的。”

    雍正帝说话都带上了温度,笑道:“你说的轻巧,这世上,最不乏好经被坏和尚念歪的,朕就怕,地方官员扭曲了朕的仁政。”

    德亨低头笑笑,没说什么。

    意料之中的,雍正帝端起茶碗,道:“若是将这件差事交给你,你会怎么做?”

    德亨:

    雍正帝掀了掀眼皮子,问道:“怎么,不想说?”

    德亨:“皇上当真想听?”

    雍正帝:“当然。”

    德亨:“皇上,如果真交给我去做,油印之法一定会下乡入村,乡野郎中间,恐怕会人手一本《赤脚医生手册》。”

    雍正帝拧了下眉:“你什么意思?”

    德亨解释道:“中国疆域太大了,朝廷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官员派去地方。我会派遣一些官员去到州府教习,然后召集民间乡老和有威望的庶民,去到州府衙门里接受全面培训学习。等学会了,他们再回乡里,教给小民,小民一传十、十传百,才能将真正之法传播开来,小民才会真正得到实惠。

    而这个学习的过程,不仅需要官员有真才实学,能够教导真正之法,还要将载有真正之法的书册发行乡野民户之家,以便于官员离开之后,乡老、庶民、小民们也能够自行查阅书册学习。”

    德亨说的太具体了,雍正帝可以预料到,如果真如德亨所言将之施行下去,那他这个皇帝,恐怕要被小民立长生祠供奉了。

    可是

    “没有必要将书册发行至乡野民户之家吧?在当地县衙留存一本即可。”

    德亨笑了一下。

    这声笑明明很纯粹,不带任何嘲讽之意,莫名的,雍正帝就是脸热了一下。

    哈,放在官衙,官衙的老爷们怕不是要将之垫桌子底了,他做皇子时候,难道没见过地方官吏的嘴脸吗?

    雍正帝轻咳一声,突兀的扭转话题,道:“你说的,乃长久之法,朕要的,是应对眼下之法。”

    德亨道:“皇上不妨放出话去,就说建图书馆,不只是用砖瓦木石建一座屋子那么简单,还要懂明算、明法、堪舆、天文等奇才参与修建,若是入京学子中有懂这些的,可毛遂自荐,若没有,那这图书馆也建不成。反正这些读书人也不知道图书馆到底是做什么的,一切都由皇上说了算。”

    雍正帝:

    我听到了,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在趁机选才,是朕想的这个意思吗?

    雍正帝仍旧略过此节,问道:“对允址,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话说的,我对您三哥,能有什么好的建议。

    德亨道:“目前来看,诚亲王只是在朝堂上发了一通妄议,咱们不能因为他说了不和之语,就拿他怎么样。所谓的携读书人之势,也只是咱们队图书馆的臆想然后硬加给他的,实际上,他也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图书馆,说不定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只是咱们自己将之妖魔化了。也许,入京的士子一心科考夺魁,根本不理会这些呢?”

    雍正帝:

    朕虽然没有证据,但朕就是觉着你是在糊弄朕。

    “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

    德亨:“臣能想到的,都说了,臣没有其他法子了。”

    雍正帝垂眸看着手里捧着的茶碗良久,道:“你退下吧。”

    允址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最可能做的,就是鼓动士子上请愿书。如果是德亨,德亨就这么做。

    对此,德亨提出了两个应对方法。

    一个应对眼下之法。多多刊印书籍,发下去,丰富士子们的眼睛见识,士子们看到了眼前的好处,对那个没影的、根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图书馆也就不感兴趣了。

    一个消弭图书馆带来影响的长远之法。将真正的惠民良方教给小民,收拢民心,自有小民替皇帝褒扬美名,就算读书人对皇帝有微词,也会看在民心的份上,说话不会太苛刻。

    其实,德亨让徐元正整理的书目当中,有近一半的,都是此类农工医法科书籍,真正公之于众的,也是这些。

    这两个方法,德亨是有针对性提的,也是真心实意提出来的。

    如果是德亨来应对允址,他会借此搞一场舆论战,以碾压的态势将允址打入尘埃,让他在读书人中颜面尽失。

    同时,宣扬新帝明德、亲民、至善的新朝底色。

    图书馆建,要按照他的方法来建,不建,也要按照他的心意停滞。

    图书馆可以不建,但建图书馆的初衷,可以通过另外的方法和途径实施,比如刊印书册丰富读书人的眼界,比如惠民富民开启民智

    以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这就是德亨的退让和妥协了。

    但显然的,这两个方法并不合雍正帝的心意,所以,他没说要不要采纳实施,只是让德亨退下。

    德亨行礼,退出了冰冷的昭仁殿。

    德亨没有回头。

    这座昭仁殿从此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不他知道,雍正帝的目光一直轻飘飘的放在他的背上。

    随着德亨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汉白玉台阶之下,雍正帝收回目光,放在了眼前的茶盏上。

    苏培盛上了两盏茶,一盏是给他这个皇帝的,另一盏,是给德亨的。

    他自己手里的这杯已是残茶,德亨的那盏还好好的。

    雍正帝掀开茶盖,定定看着里面和自己一样的茶水,突然骂道:“狗奴才,你小爷惯常喝的是乌龙茶,你上的是什么茶?!”

    苏培盛吓的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下,告饶道:“奴才知错,请皇上恕罪。”

    雍正帝将茶盖摔在茶盏上,起身快速离开,苏培盛顾不得茶与罚,一骨碌爬起来跟上去

    德亨感觉身上黏腻腻的,想尽快洗洗,回国公府太远了,他就打算回位于牛角巷的老宅,那里离紫禁城更近。

    走到棋盘街,从户部衙门门口路过,远远瞧见允祥在和谁说话。

    若是没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就得过去打个招呼,虽然允祥没有看到他。

    走到近前了,允祥也发现了他,笑问道:“从宫里出来了?”

    德亨笑道:“是。”

    允祥问道:“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德亨:“回老宅洗洗,昨儿一身泥土混着汗水回来,感觉身上都嗖了。”

    允祥笑道:“这天气,也就你们小年轻静不下来,爱出汗。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李卫,户部郎中,难得能将户部事务说的头头是道井井有条的,我觉着,比侍郎还得用几分。”

    李卫忙给德亨行礼,道:“下官见过定王爷,定王爷吉祥。”

    又谦卑道:“十三爷过誉了,下官不过是熟稔手中事务罢了。”

    允祥道:“难得就是你这份熟稔,多少官员尸位素餐,连自己职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分不清楚,钻营倒是一把好手,哼。”

    嚯,大名鼎鼎的李卫啊!

    德亨上下打量着这个唇上留须个头中等眉目清秀的中年汉子,笑道:“能得十三爷赞誉,可见你是有别人没有的可取之处的,无需太过自谦。”

    李卫激动道:“定王爷这话,让下官无地自容了。”

    德亨挑眉。

    允祥笑调侃道:“你这活财神搂银子的本事,户部谁不钦佩,我看他们就差给你塑个金像,供在关二爷旁边了。”

    德亨:“着实不必如此,没有那么夸张。”

    李卫恭维道:“您生财的本事,户部无不奉为圭臬,都盼着您什么时候来户部,传授一二,让咱们开开眼呢。”

    德亨:“那就不必了。”对允祥道:“我这就走了,十三叔您忙,改天儿咱们再聚。”

    允祥:“快去吧。”

    目送德亨打马离开,李卫道:“定王爷如今已是亲王之身,不见坐轿,而是骑马,跟随的也只一内侍,真是不一样。”

    允祥摇头:“他不一样的地方多着呢,你再跟我说说户部盐课”

    【作者有话说】

    网友:日生发表时间:2025-01-23 04:52:33[设置浏览进度]

    元宵赛诗会

    雄心贵在少年期,武治文功服四夷。

    勒马天舒疆域阔。千秋大帝有康熙。

    第 358 章

    德亨自己说的, 光从“图书馆”这个名字,外人其实是不知道这个馆,到底是做什么的, 猜测大抵是跟书有关。

    而朝廷修建的,跟“书”有关的部所衙门,例如武英殿国史阁,存放档案的皇史宬, 藏书阁文华殿等,都是皇宫禁地,“无关人等禁止出入”。

    所以,德亨最后给雍正帝一个很光棍的建议,就是糊弄一下读书人,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图书馆到底是做什么的。

    但等德亨出宫后,没两天,芳冰就给他淘来一个小册子, 说是近日坊间最流行的小书, 德亨打开一看,赫然是“图书馆”的定义、建造规模、藏书品类、营业方式、面向主体等使用说明书。

    非常的完整且明白, 让德亨自己出一本说明书,都没手里这本全面。

    德亨稀奇问道:“查明是从何而来了吗?”

    芳冰小声道:“只能查到是从翰林院流出来的,看这讲述如此分明,奴才猜测,应是徐大人亲手操刀。”

    德亨笑了起来,也跟芳冰咬耳朵道:“没白瞎了我将奏本特地给他看一回。”

    之前说了, 那本厚厚的题奏奏章, 只是一只问路的兔子, 在发往内阁之前, 德亨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包括让徐元正先暗地里归拢图书名目,和给徐元正看一眼他写的奏折。

    如果说,谁最能修建一所符合德亨心意的图书馆,那非徐元正莫属。

    德亨跟徐元正正经交往并不多,君子之交淡如水嘛,但一二十年下来,他们之间,算是有了默契。

    之前允址突然跳出来说图书馆的事,德亨就有所怀疑了,太巧了,他刚跟徐元正说“图书馆不修建了”,没两天允址就跳出来了。

    现在连关于图书馆的小说明册子都出来了,这搅动暗流的手,似乎也有了些许眉目了。

    思量一番,德亨吩咐道:“你让人盯着些,有那太过激进的,先使法子剔除出去,莫要让好事变作祸事,犯了大忌。”

    芳冰应下,又问道:“要不要奴才去提点徐大人一番?”

    德亨摇头,道:“既然他没来找我,我也没去找他,我们就当不相干,咱们遇到了就不露痕迹的帮一把,他是经年的老官场了,能应对好的。”

    芳冰:“那,三王爷那边,咱们就看着了?”

    德亨:“不看着还能怎么着?浑水好摸鱼,希望他能顶用一些。”

    芳冰:“是。”

    心下叹息。

    他家主子明明给皇上扫清障碍了,那法子一个一个的使出来,多好,兵不血刃就给皇上收服了兄弟,如今却不得不希望剩下的这个搅的更大更乱一些,那之前做的那么多,图什么呢?

    照以往的战绩来看,三王不如八王威力大,可惜八王已经归顺了,唉,当真可惜。

    如果说一开始这小册子是在坊间偷偷的传抄,等后来,就是允址命印刷坊大量油印了,将京城内外散发的到处都是,虽然雍正帝有命隆科多进行查抄私禁,但这种小册子,都是越禁越多的。

    而且,原本不当回事的,这一禁,反倒成了一个事儿了。

    雍正帝没有再召德亨入宫,也没命他上朝,德亨连去奉先殿给先帝跪经都不去了,就窝在国公府里读书写字。

    顺便给弘旦和狸奴收拾入宫读书的行礼。

    狸奴,衍潢长子,已经被封了世子的,大名永玥,和弘旦同为康熙四十七年生人,不过,弘旦是六月的生日,他是十一月的生日。

    两人虽然差着辈分,但年岁相同,平日里最能玩到一起去。

    弘旦进宫给雍正帝谢恩时候,哀叹显王府正在给狸奴找教书先生,还以为自己能躲过去这茬,谁知道,他是躲过府里了,却没躲过皇上这里。

    天真烂漫之语,听的雍正帝直发笑。

    笑完心中一动,一个旨意就将狸奴也给召进宫中读书了。

    衍潢见德亨同意弘旦在宫中读书,他也没有二话,领着狸奴进宫谢恩,小哥儿两个就成难兄难弟了。

    狸奴嘟嘟囔囔的:“我们王府什么没有?我阿玛和额娘非要把我送你们府上,还一身换洗衣裳都没给我带,就小玉一个跟我来了,他们也能放心?平时也没这么抠门啊。”小玉是狸奴的贴身内侍。

    弘旦指挥着人收拾自己的玩具,道:“这个我知道,我大哥从十岁上起就在上书房读书,知道在宫里读书的规矩。像我们这样的进宫呢,是不允许带太多私人东西的,最好就只穿一身衣裳去,等进了宫,宫里一应用度都会供给,不用咱们多操心的。”

    狸奴:“那你还收拾这么多。”

    弘旦:“我送去永华那里,他会帮我带进去。”

    “你那些一个都带不进去。”德亨就知道弘旦这里不会听话,所以特地过来查看。

    狸奴忙起身问好:“定王叔。”

    德亨捏捏狸奴小肉脸,笑道:“你们进宫要带的东西我都给你们备好了,你们只要人去就行了。”

    弘旦不高兴,一屁股坐榻上一蹬腿,抱臂扭头重重一声“哼”,噘嘴自个儿生闷气。

    德亨哄道:“好啦,你要是能在府里能消消停停的,我也不会送你进宫。”

    弘旦怒道:“那是我的错吗!”

    德亨:“那是我的错,好吧?”

    弘旦:“哼!本来就是你的错,他们都是奔着你来的!”

    德亨:“是,是,都是奔着我来的,谁让我说话管用呢?话又说回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可是给你安排了文武师傅,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在府上上课,不到处乱跑,不摆弄你那些纨绔行径,那些人也盯不上你。”

    弘旦脸蛋都涨红了:“我要是能有你和二姐一半的脑子,我会不好好学吗?是我不想学吗?是我学不进去!背地里多少人笑话我是个蠢材,你当我想做蠢材!都怪阿玛额娘把我生的这么傻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起来,哭得人怪心疼的。

    狸奴看他哭天抹泪的就劝道:“你哭什么,谁还不是蠢材了?我阿玛说了,我以后不用文,也不用武,只要和福晋们相亲相爱,多生孩子,能继承王府就行了。你也一样啊,你哥你姐都有爵位,国公府肯定就是你的,等你大婚,也和福晋们多生孩子。咱们孩子生的多了,总有一个能成材的,这样府上也就有指望了。做蠢材也有做蠢材的好处,有福不是?”

    德亨:

    你这话,说的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还有,我人还在这里呢,你们就说以后继承爵位的打算,这好吗?

    德亨轻咳一声,道:“好了,去了宫里,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可容不得你们像在自家府里一样偷懒耍滑没人管你们了。遇到难以裁决的事情,你们就跟着永华走,要是有再复杂的事情,就去报给皇上,在皇上跟前,要说实话,说真话,宁愿蠢一些,也不要耍小聪明”

    德亨传授给他们一些在宫里生存的小诀窍,见他们都听的紧张起来,又安抚道:“你们每一旬都会有一天出宫回府住,我跟你们阿玛也会时不时的去宫里,也能见的着,你们在宫里,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读书练武,其他的万事都不要管,就能过的很好了。皇后娘娘会照顾你们的。”

    弘旦抹了把脸,扯着德亨的袖子期期艾艾道:“哥,你一定要去多看我啊,先生一定会打我手板心的,你多带些药膏去。”

    德亨抽了抽嘴角,道:“上书房里的师傅是不会打手板心的。”

    弘旦奇怪:“那他们都是怎么惩罚学生的?”

    德亨:“最多将你的功课送去皇上那里批改。”

    想到雍正帝的黑脸,弘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语道:“那还不如打手板心呢”

    狸奴想的很开,道:“我们又不是皇子,也不是皇孙,只要功课大差不差的,不要太难看就行了。我阿玛说了,咱们要想比皇子、皇孙的功课强很难,但要做到垫底儿,还是很简单的。”

    德亨扶额,衍潢你在家都教了你儿子些什么啊。

    弘旦还在向德亨确定:“是吗?哥?我功课只要不超过弘历就行了吧?我们这些人当中,就属他功课最好。”

    德亨按住弘旦的肩膀,宽慰道:“弟弟啊,你就算次次倒数第一,哥哥也以你为荣。”

    你就不要和弘历比了吧。

    那是你能比的吗?

    弘旦将信将疑:“真的?”

    德亨斩钉截铁:“真的,你只要在宫里混上几年,混个平安顺遂,哥哥就很满意了。”

    弘旦不服气道:“嘁,小看我,我读书不行,混日子还是有一手的。”

    德亨心累,抚摸着他的大脑门道:“哥哥相信你”

    弘旦、永华、永璋、永玥四个是同时进宫的,弘旦带了亲随、也是哈哈珠子陶顺儿,永玥带了内侍小玉,永华和永璋带了他们的哈哈珠子,一行八人,坐了两个马车,送至东华门外,教给等在那里的依尔哈。

    弘晖和德亨都没去送。

    在箭亭阁楼上,弘晖和德亨两个看着依尔哈带着这八个十多岁的小少年进了西所。

    弘晖道:“十三叔近些时日都泡在户部熟悉盐课事务,恐怕皇上下一个要动的,就是盐课了。”

    德亨道:“我听说,户科上了‘摊丁入亩’的题奏,皇上多次召见,说不得下一个要动的,是田亩赋税。”

    弘晖:“盐课和田亩赋税不相扰,可以同时进行。”

    德亨:“希望皇上能顺利。”

    弘晖:“田亩赋税是否顺利我不知道,但盐课,如果不和你打招呼,可能不会太顺利。”

    德亨:“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在台湾、福山、福建、广东、海南、云南、贵州这些地方实践过了,我之新法,能将盐卖的更低同时,朝廷还能收上来更多的课税。两淮盐课已经被我和衍潢打的七零八落,此时,正是改革盐课的好时机。至于天津长芦盐课,大盐商王惠民已经表示,新法从他开始,他无二言。”

    弘晖叹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新朝盐课会是最容易的。但现在看来,如果皇上举棋不定,我怕新盐课会给你带来祸端。”

    德亨无所谓笑笑,道:“你是想说皇上猜忌我,不敢实施新盐课,反过来问我罪吧。”

    弘晖沉默半晌,道:“可能坐在那个位子上,想法会变吧,我还不是他,我无法共鸣他,更不能置喙他。只是盐课新法就这么废了,太过可惜了。”

    德亨:

    【作者有话说】

    没有啦

    第 359 章

    雍正帝的确在理清八旗诸王阿哥同时, 预备实施新政。

    雍正帝已经年过四十,四十不惑,他是从领差做事的实权阿哥继任为新君的, 对康熙末年的政治上的弊端,他了如指掌,也有雄心整改,所以, 对如何实施新政,他心里是有一本账的。

    新政,并不只是限于正课和盐课。

    正课就是土地赋税,“摊丁入亩”解决的就是正课弊端。一言以概之,让小民有地种同时,朝廷能收上来更多的赋税,也就是正课。

    盐课很好理解,就是盐税。

    除了这两项根本大政, 还有官场风气、也就是吏治整改。

    比如通过八旗兵丁军政五年考、各部院衙门官吏三年考、翰林院士子三年试考这些纳官选吏的人事部门, 裁撤腐败旧员,纳新人, 换活水。

    另外还要治理议政大臣惰政、懒政,衙门捐纳、书办等小吏混政,翰林院、詹事府、诸王阿哥门下结党营私,地方大员、要员和部院大臣等交通勾连,混淆视听等等,都亟需理清。

    可以说, 雍正帝要励精图治、荡浊涤清的势头很猛, 更有章程, 也相当稳。

    “摊丁入亩”和盐课这两项关系到国库, 是在康熙最后五年就开始预热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康熙帝已无雄心,只为求稳,也就是雍正帝所说的“宽仁”,不管是对八旗王公宗室兵丁,还是对官员,都是和光同尘的态度,这种情况下,新政革新当然是推行不下去的。

    当然,要是像德亨那样,暴力开道,不管不顾的将一切都打碎,必须重塑,否则就是一滩烂泥,体系都运转不下去了,那就必须要行动。

    两淮盐政就是这样,就像一块混沌抱团藏污纳垢屎尿混迹的土墩子,先是被德亨打成散块,又被衍潢敲碎成土碎,下了一场雨,和成了泥团了,是照着原样捏起来,还是趁机塑造新型,就看皇帝这一双手怎么操作了。

    康熙帝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以,他将德亨圈禁在澹宁居。但他还是犹犹豫豫,没有出手,采用了拖字诀,静看发展,试图让这泥团自己塑形,结果就是,他崩逝了。

    于是,还摊在地上的泥团,落在了新君的手里。

    雍正帝自然是要革新的,谁都以为,德亨遗留下来的两淮盐政这一个“果”,会是最容易收拾的。

    俗话说得好,孩子安静,必定作妖。

    捡现成的结果就是,得到的太容易,精力无处安放,就放在了酝酿这个结果的人身上。

    但现在,雍正帝感觉到压力了。

    没有诸王阿哥在里面裹乱,八旗乱象按部就班的治理就行了,但若是有哪位挟大义跳出来和他作对,那他就必须分出精力来应对。

    这个时候,雍正帝就感觉出某人的好处来了,省心,还有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安心。

    虽然已经点了新的步军统领,但隆科多仍旧领九门事务,也就是说,监察百官密报皇帝这一块儿,还是在隆科多手里攥着。

    雍正帝召见隆科多,询问近几日京中的安稳,其中就包括坊间诸多言论。

    先问道:“建图书馆说明册的源头还没找到吗?”

    隆科多道:“只能查到最初是从翰林院流出来的,这也是寻常。具体是谁的大作,已无从查起。”

    翰林院多少士子,倒是谁都想认,但也谁都认不下来。还是那句话,没那个本事。

    翰林院!

    雍正帝猜测:“有没有可能是三王的门人所作。”

    隆科多摇头,道:“不是臣看不起三王的门人,这说明册一看就是极度熟悉图书馆之人所作,三王门人向来只会捡现成的果子吃,自己是作不出来这样的佳作的。”

    极度熟悉!

    雍正帝迟疑:“那会不会是”德亨所作。

    隆科多显然知道雍正帝话未尽处是指谁、指什么,公允道:“定王此人,清高自傲,不屑小人行径,更不会敢做不敢当,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雍正帝点头,他也认为是这样。

    只要德亨做了,就一定会承认,他承认了,也能承担这个后果。如果他开口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雍正帝:“翰林院、不,包括内阁学士中,可有谁是和定王走的近的吗?”

    隆科多:“倒是没查到翰林院中有谁是和定王走的近的,有去他门下拜访的,嘿,拜帖都没投进去。

    定王回京还不到两年,和定王走的近的内阁学士都是陈廷敬、徐潮那一辈,大多死的死,致仕的致仕,定王也看不上他们的故旧门生,平日更无交往。至于会不会有书信来往,这个就不好查了。”

    书信方面,除非去德亨的国公府搜、查、偷,否则,光在外头查,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德亨这人,极度不爱结交,让想要投入他门下的人只能望洋兴叹。

    雍正帝闭目在脑海中搜索片刻,问道:“会不会是张廷玉,朕记得,定王在澹宁居那半年,先帝就是点了他去给定王上课。”

    隆科多:“臣早就盯紧了张廷玉,也监察了他的来往信件和门生故旧行迹,尚未见到不妥之处。”

    雍正帝:“那还会有谁呢?”

    隆科多突然道:“其实还有一处,和定王有关。”

    雍正帝眼睛陡然一利:“是什么地方。”

    隆科多:“畅春园兴庆苑修书处,臣记得,《永乐大典》最初就是定王从皇史宬翻找出来的,先帝大喜,命总裁官徐元正领诸翰林院官员在兴庆苑修纂《康熙大典》。”

    雍正帝皱眉:“徐元正此人朕知道,就是闷头修书的书呆子,从不结党,估计他连定王国公府的大门开在什么方向都不知道。”

    徐元正此人是他新看好的内阁首辅。

    张廷玉很好,但张廷玉此人太过精明强干了,自己门生故旧多,从他父亲张英那里传下来的故旧更多,且雍正帝已经收到某个地方大员年年向他贿赂的密报。

    相比于有“污点”的张廷玉,不受人“待见”且常年修书坐冷板凳的徐元正更得雍正帝心意。

    能有徐元正和张廷玉相辅相成,新朝内阁稳矣。

    隆科多:“臣说的不是徐元正,是赵昌。他不是在畅春园养老吗,近日,臣得知,他去兴庆苑去的挺勤快。”

    雍正帝拳头不自觉的握紧:“赵昌”

    赵昌是康熙帝的御用大太监,赵昌、梁九功、魏珠、李玉四个大太监,他为首,更是最得康熙帝信任,理所当然的,知道先帝最多的秘事。

    德亨跟康熙帝提建图书馆提了十多年,如何修建,修建做何用他定然是知图书馆最深之人!

    如果是他讲解口述,由兴庆苑的修书人撰写,那这说明册的出处就有了。

    雍正帝:“去查!”

    “一定要将这条混江龙给朕揪出来!”

    隆科多:“臣领旨。”

    雍正帝又问:“三王那里”

    说完如今京城言论最盛的图书馆,雍正帝又询问允址那里可有最新消息。

    隆科多就又顺势提出了另外一个同等重要的言论,道:

    “近日,坊间多有传,皇上不法祖宗、不敬先帝、凌逼弟辈的话语,恐为三王造势所为。”

    很好理解。

    不法祖宗是说新帝整治八旗,边缘化八旗诸王的行径;不敬先帝,现成的,先帝临终说建图书馆,你不建啊;凌逼弟辈,九王去哪里了,十王去哪里了,十四阿哥,那可是你的亲弟弟,有大军功在身,你不仅降了他的爵位,现在还将人关在寿皇殿内给先帝跪灵呢。

    虽然雍正帝已经解了允禵的禁,可以出寿皇殿走动,但他人现在还在景山。雍正帝以孝之名将他留在了景山,替他和皇太后一日三柱清香去先帝灵前供奉。

    落在有心之人嘴中,就变成了恶意圈禁。也没错,人确实还在景山呢。

    对这种流言,雍正帝虽然着恼,但现在不是恼的时候,问道:“还有其他吗?”

    来点能抓住实际把柄的,而不是这些虚无的造谣之语。

    还真有。

    隆科多道:“有人看到,安王府的吴尔占去三王别馆拜访,倒是他侄子色尔图,变本加厉的搜罗玩物,意图再将主意打到弘旦阿哥身上,但如今弘旦阿哥已经进宫读书,他的算盘,恐要落空了。”

    吴尔占,已故安亲王(生前被康熙帝降爵为郡王,死后又给晋升回来)岳乐之子,色尔图,岳乐之孙。

    自康熙四十八年,上一任安郡王玛尔珲(岳乐之子,吴尔占之兄)故去后,安王府爵位至今搁置,还没有着落。所以,这十几年间,岳乐的子孙就谁能承袭王爵争斗不休,更是四处钻营。

    前些时日,色尔图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弘旦那里,故意使人给他设套,估计是想攀上德亨。谁知道弘旦反应那样大,烧了一座戏园子不说,还差点打上色尔图府上去。

    但没有直接证据指正是色尔图干的,且看最后结果,弘旦更像是加害者,这事儿最后也就惩治了几个小喽啰了事,色尔图本人仍旧逍遥法外。

    对这里面的猫腻,雍正帝知之甚清,冷哼一声,道:“朕就防着他再将主意打到弘旦身上呢。”

    隆科多也不由暗叹,别看弘旦那孩子傻不愣登的,跟他哥他姐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但这孩子是真听话,他哥不让他做的事,打死都不会做。就凭这一点儿,能躲过多少祸事去。

    干净的让皇上都护着。

    雍正帝又问:“华圯这一支没动静吗?”

    隆科多摇头,道:“安分的很。华圯自己窝在府里守国孝,子孙不肖的,或打或骂管的牢靠。听说吴尔占和色尔图都曾去拜访,没见到主人,两人只得作罢。”

    华圯是岳乐这一支的正子嫡孙,若是袭爵,他最有可能。

    雍正帝踱步沉吟,虚虚问道:“八王府上,也没走动吗?”

    隆科多哂笑:“臣重中之重就盯着八王府上呢,也是奇了怪了,他们两府就隔了一道墙,墙根处猫狗洞都给堵死了,墙头上还排布有碎玻璃碴,奴才门人出府采买各走一头,见面连个眼神都对不上,避讳的仅。”

    雍正帝哼笑道:“他倒是聪明。”这个他,也不知道是说八王,还是华圯。

    隆科多随口说了句:“跟定王交好的,都聪明的过头了”见雍正帝眼睛幽幽的看着他,便改口道:“至少都是听劝的,可能,是有人给他支招了吧。”

    这个他,就是指华圯了,毕竟,也没谁给八王支招,一般情况下,都是八王给旁人支招。

    雍正帝收回视线,道:“那就给安亲王这一支留个后,其他的都给朕盯紧了。”

    隆科多:“是。”

    召见完隆科多,雍正帝又召见了允祥。

    允祥已经在偏殿喝了好一会茶了,此时见隆科多从内里出来,就知道一些秘事已经说完了,该说一些公事了。

    允祥进到内里,苏培盛给他上了新茶,允祥谢过之后,意思意思沾了沾口,就放下了。

    他在外头已经喝饱了,再喝,他怕君前失仪,想要如厕。

    允祥问道:“臣弟上的有关革新盐政的奏本,皇上看了吗?”

    雍正帝道:“看了,你跟朕举荐的这个李卫,当真廉洁能干?”

    允祥笑道:“他是捐官,家中殷实,人在兵部和户部流转多年,贪与不贪,一查即知。臣弟给您上的奏本,就是出自他手,是不是能干,皇上心中应有定论。”

    雍正帝笑道:“如果那奏本真出自他手,此人当用。”

    允祥:“皇上英明。”

    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允祥知道雍正帝为什么沉默,因为,所谓李卫上的革新盐政奏本,其实是脱胎于德亨的新盐政。

    李卫自己就是江南徐州人,对旧年盐政和德亨的新盐政都知之甚深,又在户部当差多年,所以他才能作出那本革新盐政奏本。

    当然,李卫本人大字不识几个,奏本是师爷代笔,他自己口述的。

    良久,雍正帝才道:“革新盐政不是小事,先任命他为两江盐道,限他一年之内,理清两淮盐政,不论旧法新法,朕只要结果。”

    允祥惊了惊,道:“是不是擢拔太快了?或许再让他历练几年更为稳妥。”

    雍正帝摇头道:“时机不等人,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不是信他,朕是信你,他既是你举荐的,朕就敢用。”

    德亨已经创造好了革新盐政的大好时机,不抓住了,雍正帝不甘心。

    想了想,再道:“让他多去德亨门上跑一跑,学些精髓回来,要是能从德亨手里拐几个老人跟他去江南最好,能省不少事。”

    允祥忍不住道:“何不就将革新盐政之务交给德亨去做。”

    雍正帝:“他还是留在京里,朕眼皮子底下吧,朕怕江南的士绅豪强们拆了他。”

    允祥:

    “皇上慈爱,希望那孩子不要多想才好。”

    雍正帝捏了捏眉心,道:“他聪明的紧,李卫一去,他就能明白。他只要新盐政能按照他的想法推行下去,他不在意那些虚名。”

    听了雍正帝这话,允祥心中一动。

    德亨不在意新盐政的虚名,那是不是,也不在意建图书馆的虚名?

    是不是,不管建图书馆的过程如何,最终只要能开建就行了?

    允祥始终觉着,对建图书馆,德亨妥协的太痛快了。

    纵使心中翻江倒海,允祥面上一点都不显露,平静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江宁地方奏请建贞节牌坊”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没有啦

    雍正帝是公平的疑心所有人,某些方面,他连他的好十三弟都防着,所以,他对德亨疑心虽然重了些,但该用的还是要用,怎么用,他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德亨不会沉寂十几年的,二十多岁正是当闯的年纪,怎么能沉寂呢?

    德亨正在向摄政王转变,他会变的更加狡猾,也会变的冷酷,当然还是有情的,大家心里有个准备。

    网友:寻暖发表时间:2025-01-23 02:32:36[设置浏览进度]

    元宵赛诗会

    赞德亨

    康熙盛景绽才英,德亨聪慧世无争。

    心思巧运开新境,妙想频生启锦程。

    奇技发明倾帝阙,高才展露耀京城。

    功成此际兴邦业,青史长留赫赫名。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 360 章

    就像当年弘晖亲带萨日格去钮祜禄府上拜访阿灵阿一样, 允祥亲带李卫来国公府拜访德亨。

    说明来意后,德亨顿时明白了雍正帝的心思。

    德亨哂笑,说实话, 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得不说,雍正帝是了解德亨品性的,德亨的确不在意新盐政是不是在他手里施行。

    他只是希望新盐政顺利实施后,从南洋群岛到西伯利亚, 从虾夷岛到哈萨克,这片辽阔土地上的所有老百姓、也就是雍正帝口里的小民,能吃的起盐,能真正得到实惠。

    让芳冰带李卫去大书房见人,德亨在小花园里招待允祥。

    小花园里新移栽了几株牡丹,表面枝叶被修理的稀稀拉拉的,和泥土连接处的主干却结实有力,一看就是在蓄力生长。

    允祥笑赞道:“这几株牡丹长的好, 再过一个月就能打骨朵了。”

    德亨笑道:“这是岳兴阿送来给萨萨的, 萨萨随意让在府里找个地方栽下去,我想着这里栽几株牡丹也挺好, 就让移栽在这里了。送来的时候还是枝叶繁茂的,栽下去就给修理成这样了,我都怕是不是让我们府上花匠给侍弄死了。”

    允祥笑道:“哎,这花匠是个高手,新移栽的花木,需要将侧枝多余的枝叶都给修剪掉, 只留主干上的得用的就行了, 这样新栽下去的根系才能有多余力气扎根, 等根扎劳实了, 就能重新长出新的枝叶,这花木,才算是移栽成活了。”

    指着牡丹主干给他看:“你摸摸这主干,触感饱满结实,就是已经重新扎根了。”

    德亨摸了一下,没啥感觉,只笑道:“十三叔也懂花木,真是博学多才。”

    允祥摇手,不在意道:“你要是种上十多年的地,你也能一眼就看出来是活是死,这跟是不是博学多才没关系。”

    德亨随口问道:“皇上旧枝修剪的怎么样了?”

    允祥:

    刚才都是无心之语,他只是纯然的说如何移栽花木,听在德亨耳中,就现学现用了。

    允祥突然有些失落,他与德亨,与以前,终究是不同了。

    允祥忽略心中不适,道:“说是除弊,哪有那么容易,慢慢来吧。”

    德亨:“嗯皇上才登基,可以慢慢修理他们,不急。”

    允祥:“”

    允祥找了一个轻松的话题,道:“前儿内阁收到地方上好几本‘孝义贞洁’奏章,题奏旌奖的,皇上笑言,若是让你看到了,定会嗤之以鼻。”

    德亨挑眉:“不会又是哪个女子拒奸而死的吧?”

    允祥:“是,都是守正拒奸,被刃殒命。”

    德亨惊奇道:“都是拒奸?就没有守孝义、守大节的?女子贞洁这么好做文章的吗?”

    允祥有些磕巴,道:“女子是小义,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大义。”

    德亨笑道:“也是。”

    允祥故作轻松道:“旌表回文已经发出去了,想来不久街头巷里就会多几座贞节牌坊了。”

    德亨问道:“之前淮安县拒奸而死的那位小姐,案子可有眉目了?”

    允祥:“已经有了,查明的确是拒奸而死,殊为贞烈。”

    德亨:“可有过程?”

    允祥看他一眼,道:“查明,是那位书生循着小姐笑声偷入后院,欲图谋不轨,搏斗间那位小姐不敌,好在小姐丫鬟很快叫来得力奴仆,那书生虽最终未能得逞,那小姐确是夜里吊死在了闺阁房梁上。”

    德亨:“在院子里搏斗?不敌?她没跑吗?”

    允祥叹道:“断足,如何跑的。”

    德亨:

    德亨笑道:“看来,这世间多的是披着儒衣的豺狼,皇上应该立做典型,加以训斥才是。”

    允祥:“立做典型?”

    德亨:“是啊,趁机打压一下读书人的气焰。皇上不是说,‘致治之要首在风化’,若是天下读书人都是这等风气,要这等读书人考出来的官吏去教化百姓,那可真正是,青天白日豺狼当道。”

    允祥:

    德亨还在道:“听说这女子祖上也是做官的,父兄亦是当地乡绅,祖父还曾是学政?呵,这样的读书之家,居然给自家女儿断足,让其有危险不得逃命,只得任由禽兽欺辱。这样的读书人家,竟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德亨建议道:“不如您再盘查一番,看要立贞节牌坊的这几户人家,死的女子,是否是断足,然后就可以以此做文章了。”

    “呵呵,一巴掌狠狠扇在那帮子吃饱了饭就大肆妄言挑事的读书人脸上,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妄议时政。”

    允祥:

    “十三叔,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渴了?是我的错,您来了这会子居然连茶都没喝上一杯。”德亨忙引着允祥去亭子喝茶。

    允祥忙道:“我不是渴了,不用费心你说是不是奇了,昨儿内务府郎中押送送来了正月和二月两月的淮河关税银,居然比往年多了整整三倍!”

    德亨笑着接下这个新话题,道:“中间拦截的少了,收到朝廷手里的自然就多了”

    留李卫自己在德亨府上滞留,允祥告辞离开,有些郁郁的走在大街上,轿夫抬着轿子跟在后面。

    一阵又急又快的铃声从拐角处胡同里传来,不待允祥反应,从胡同拐角处倏地冲出一辆自行车,风车电掣般朝着允祥冲过来。

    街上其他行人见到后都慌忙躲避,唯有允祥,一错脚,先避让了正面冲势,一脚抬起,就要从侧面踹向骑自行车的少年。

    躲?

    他十三爷走在大街上,从来就没有躲一说。

    在这内城,从来都是别人躲他,他何曾躲过别人?

    在战场上杀敌,在围场上打猎,敌人、猎物冲到眼前了,要躲开吗?

    他要是敢躲开,先帝的巴掌就该扇过来了!

    所以,冷静应对,反杀回去才是正确的做法。

    但允祥脚才抬高,刚开始蓄力,就被一双手猛然拉到一边,允祥被迫顺势后退了一步,让那骑自行车的少年从他身边擦过去。

    时机已逝。

    允祥冷喝道:“将那恶少年给爷拿下!”

    轿夫听令,放下轿子就去追那少年,但那少年早跑没影了。

    允祥:“去步兵衙门报案,务必要将这恶少年给爷找出来。”

    仆从应下。

    这个时候,允祥才转头,看向拉自己的人:“亮工?”

    拉允祥,阻碍了他那一脚的人正是年羹尧。

    新帝登基,为了平衡新旧势力,雍正帝特允年羹尧回京为先帝送陵,年羹尧安排好四川事务后,于几日前回到京城。

    雍正帝对年羹尧十分信任,并委以军国大事,年羹尧本人能力上也对得起这份信任,已经是养心殿常客。

    年羹尧先关心允祥:“您方才没受到冲撞吧?刚才事态紧急,臣情急出手,还望见谅。”不管是语气还是话语都十分的谦恭。

    允祥心道,你要是没拉我那一下,倒霉的绝对是那个骑车的少年,面上和煦道:“无妨,你也是好心。你怎么在这里?”

    年羹尧见允祥上下确实没磕碰道,就道:“臣府邸就在附近,趁着今日皇上没有宣召,去做些采买。”

    年羹尧因为年贵妃,也是因为他在征准噶尔时立下的功绩,被新帝赐封三等公,赏世职。如今年府已经是国公府,一应规制都要提升,他说去做采买,可不是去买菜买文房四宝这么简单。

    允祥点头,给他介绍道:“朝阳门内老君堂那边有一所很大的应制店,你可以去那里瞧瞧。”

    从“应制”这两个字上,就可以知道,这家大店,专门做府邸改制生意的,从国公府变作贝勒府,从郡王府变作贝子府,所需所求,一家店都给你包圆了。

    老君堂就在朝阳门内,紧靠朝阳门大街,所以,这里面做的更多的,是木制家具生意。

    支持定做,保证保工保料,和内务府一个工艺水平的。

    年羹尧道:“原本就是去那里看看的。”

    这家应制店,别人不知道幕后主家是谁,他是知道的。这是弘晖和德亨两个合力开的店。

    听说,他的外甥,八阿哥弘晟出生后,为表庆贺,弘晖阿哥还特地送了这家店的半成股份做贺礼,说是哥哥送给弟弟的“奶粉钱”。

    合着早夭七阿哥那一份,已经三岁的八阿哥手上,有这家店一成的股份。

    一成股份的“奶粉钱”啊,弘晖阿哥做事真有意思。

    听说这家店生意很好,银子赚的哗哗的,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这个做舅舅的,也来添一份。

    毕竟,从谁手里采买不是买呢?

    也是亲眼看看如今这京城的变化,今日兴致高,他就自己带着家仆出门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年羹尧还是小心谨慎的,给自家府邸改头换面是老老实实出银子买的,而不是自恃功高后,骄横跋扈等着人往府上送。

    原本以为允祥会对那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少年大发雷霆,并发一堆牢骚的,但允祥似乎有心事,只是让人去步兵衙门报案了事。

    陪着兴致不高的允祥走了一截路,在大路口,允祥向西,年羹尧继续向南,两人分开。

    目送允祥的背影离开,想着遇见允祥的地方,年羹尧猜测,这位一飞冲天的十三王,应是从定王府邸出来的。

    镶黄旗这一片,能让十三王亲自去拜访的,一个是潜邸雍王府,另一个,就是定王所居国公府了。

    若是雍王府,十三王不会走北小街。

    十三王去定王府邸上做什么去了?

    看十三王不甚开怀的样子,他们话不投机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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