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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捉鬼收网(一)

    第二日, 并州运送支援的粮草如期而至。

    王孝全运粮的马车拉着粮草在官道上缓缓行进,前方是验粮的驿站,前来接应的韩闻渊早就等候在此。

    “各位大人, 粮草已经送到,请验收。”

    “吴师傅,你过来看看, 这批粮草如何?”

    听到韩闻渊叫到自己, 吴林赶紧跟了过去, 他熟练的将粮草放在准备好的验粮盘内, 然后用手捻了半晌。

    “韩大人,这批粮草真是不错,干燥且纯净, 真是及时雨啊。”

    “好, 这次多谢家主慷慨!我们感激不尽!”

    韩闻渊抱拳行礼,片刻间粮草的交接已然完成。

    为了保障万全,负责接应的韩闻渊行事谨慎,派人前后看顾。

    眼看西楚军营驻扎的营地近在咫尺, 谁料想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鹰唳,随后大批元夏士兵蜂拥而至, 朝着粮队直扑过来。

    韩闻渊大惊, 却还是保持住了冷静, 他立即指挥士兵进行反抗。

    奈何元夏士兵数量实在多, 不出片刻, 对西楚军队已成包围之势。

    因为韩闻元带来的士兵不多, 抵挡一阵后, 他们渐渐力不从心。

    几乎是且战且退, 被元夏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却还是死死护着粮草。

    “韩大人, 元夏人太多了,我们撑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啊!”

    伙头军吴林一派慌乱,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撑不住也得撑,不成功,毋宁死!”

    韩闻渊看了一眼身侧的吴林,眼神复杂,看来主帅说的没错。

    鱼儿已经上钩,是时候收网了。

    “韩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苏先生能借一次就能借第二次,弟兄们的性命却只有一回啊!”

    吴林言辞恳切,可话里话外都是临阵脱逃之意。

    见时机已到,韩闻渊一声令下。

    “撤!”

    “是!”

    在元夏士兵的眼里,西楚不战而退,仓皇而逃。

    元夏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支援西楚的粮草尽数劫下。

    野利将军立于马上,踌躇满志。

    西楚粮草已尽在他手,元夏军威大盛,此时乘胜追击,必能大获全胜。

    “将士们,西楚不过尔尔,今天我们就攻过雁门关,生擒李书珩!”

    “攻过雁门关,生擒李书珩!”

    “攻过雁门关,生擒李书珩!”

    “攻过雁门关,生擒李书珩!”

    元夏的士兵们士气高涨,他们个个手持长矛,高声呼喊。

    “你带人将这些粮草运回大营。”

    “是!”

    “将士们,随我攻过雁门关!”

    野利将军一声呼喝,元夏士兵立时策马扬鞭直奔雁门关而去。

    一路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若是呼延庆在此早就察觉到不对,可野利将军丝毫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妥。

    他现在心里只有得胜后的志得意满。

    突然,百余骑战马从四方杀出,迅捷如风。

    他们正是李元胜秘密训练的的小队。

    其中孟文庄一马当先,他冲锋在前,直直从元夏后方的兵士劈开一条血路。

    “靠!老子忍了这么久,终于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

    “是敌袭!拔刀迎敌!”

    野利将军反应还算迅速,却还是被冀州军团团围住。

    只因冀州军凭借着周围地形掩藏行迹,箭箭无虚发,打得元夏士兵措手不及。

    “野利将军,别来无恙啊!”

    一道声音从雁门关上响起,野利将军慢慢的抬起头,往雁门关上望去。

    他看见一人银甲轻裘立于雁门关的城门上,那人嘴角逆着光,好似天神临凡。

    “李书珩!”

    野利将军咬牙切齿,他竟然中计了!

    ……

    苏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置身在一片混沌。

    这里没有其他生命,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方向和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作用。

    他茫然的走了几步,眼前渐次出现尘世万千。

    他看见的世界和他现在所处的世界别无二致,只是这里没有他的存在。

    每个人都各有归处,甚至没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可他自己呢,这里的万家烟火没有一个是他的归处。

    生与死,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在这里,他好像一个被时光留在原地的人,不能回头却又无法前进,明明他现在和世人身处同一个世界,呼吸同样的空气,沐浴同样的月光。

    可苏珏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他看到其他人幸福生活的那一刻觉得只有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在自己阴云密布的小世界里,像隔了一层膜一样与身边格格不入。

    “我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苏珏看着自己身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眼中尽是茫然之色。

    恐惧在一点点蔓延。

    “我想回家……”

    “苏先生,醒醒……”

    许攸察觉到苏珏眼皮微动,赶紧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一边的矮凳上拿起药碗,“苏先生,醒醒,该喝药了。”

    苏珏听到有人叫他,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只端着药碗的手,顺着手臂看到手的主人,许攸。

    “多谢许大夫。”

    “你不必谢我,行医救人是我的本分。”

    “许大夫,今日军营里怎么这么静啊?”

    苏珏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他敏锐地觉察到今日军营的不同寻常。

    “主帅带兵迎敌,军营里自然安静。”

    许攸语气平静,他接过空了的药碗,打算再给苏珏扎上几针。

    “什么?”

    一听李书珩已经带兵迎敌,苏珏立即翻身下床。

    “你要做什么?”许攸不解地看着苏珏,这人怎么这么会折腾自己!

    “我要去找主帅!”苏珏快速穿戴好衣衫,想了想,还是从架上取下那把韩闻瑾制作的五弦琴。

    没等苏珏走出营帐,他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你去能做什么?”许攸扶起地上的苏珏,一脸的不认同。

    “看看也是好的……”

    苏珏很怕那个梦境会成为现实,他想尽力挽回。

    “我知道拦不住你,去吧。”许攸叹了口气,径自替苏珏系好了狐裘。

    缓过来的苏珏走出营帐翻身上马,直奔雁门关而去。

    ……

    等苏珏时赶到雁门关时,两军剑拔弩张。

    他快步走上城楼,李书珩的余光看见了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挥动披风,转身走下城楼,跨上战马率军出城。

    苏珏则是将韩闻瑾送他的古琴摆在香案上。

    待李书珩走出城门,一曲风翎在杀伐血腥的战场上盘旋。

    李书珩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之上,他嘴角带笑,指挥队伍冲入敌军阵前。

    两军对峙,李书珩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战场之上,无非鬼谋。

    “野利将军,见到本帅很惊讶吗?”

    野利将军冷哼一声,“不惊讶,你今天必死无疑!”

    “是吗?”

    李书珩面色一寒,双眸微眯,样子像极了狼看到猎物时的表情。

    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肚,立即单骑冲了出去,直奔野利将军而去。

    二人战至一处,李书珩出招狠厉,招招致命。

    而野利将军不愧为元夏的大将军,几十招下来,虽然被压制,李书珩倒也没有占到太多便宜。

    “李书珩,你就这点能耐吗?”野利将军一边格挡,一边出言嘲讽。

    “野利将军,不知你们是否本喜欢帅送的礼物呢?”

    李书珩不再出手进攻,而是改为防守。

    “竖子休要花言巧语!”

    “看来野利将军很喜欢本帅的礼物。”

    “什么?”野利将军心中疑窦丛生,手上的长刀便失了章法。

    李书珩却还是气定神闲。

    再看野利将军,他分神思考去李书珩所说之事,只是片刻,李书珩抓住机会,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将军!!!”

    眼见着主将被李书珩毙命,元夏士兵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苏珏的琴声也忽有停滞,擒贼先擒王,这一战他们必胜无疑。

    李书珩骑在马上俯身一勾,提起地上的野利将军,然后长剑一挥,大声呼喝道,“杀!”

    于此同时,那批粮草已经运到了元夏军营。

    “将军,此行异常顺利,支援西楚的粮草都在这了。”

    “顺利?”

    呼延庆心生疑惑,西楚几乎已经弹尽粮绝,怎么可能轻易让人夺了粮草?

    莫非?

    呼延庆抽刀将粮袋豁开,里面果然是硝石,木炭和硫磺。

    “不好,我们中计了!”

    “将军,西楚杀过来了,野利将军已经被他们杀了!”

    “什么?”

    没等呼延庆重新排兵布阵,李书珩带着士兵已经杀到了元夏军营。

    一路上西楚士兵遇神杀神,遇佛斩佛。

    他们压抑的太久,今日总算得到了发泄。

    “呼延将军,本帅的礼物送到了,可还喜欢?”

    李书珩策马奔来,他点燃了箭头,然后搭弓射箭,箭羽挟风雷之势击破长空,正中一车粮草。

    硝石,木炭,硫磺本就是制作火药的原料,如今遇到火星,自然威力巨大。

    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一阵东风吹过,火焰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元夏士兵来不及反应就被火海吞没,顿时哭号四起。

    “快撤!”

    呼延庆当机立断,下令撤离此地。

    见敌军撤退,李书珩却没再下令追击,穷寇莫追,再往前去就是另一处元夏营地,到时两军汇合,他们未必有多大的胜算。

    ……

    这次突袭给元夏的打击不小,西楚借着火药和风力烧了元夏一个措手不及。

    不但元夏的粮草灰飞烟灭,而且西楚趁乱抢回了之前被劫的粮草。

    再加上李书珩的布置,元夏士兵死伤无数。

    这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仗,打得又痛快又顺利。

    经此一役,元夏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只是早晚都会再有一仗。

    得胜回营后,李书珩还有一件大事要解决。

    除内鬼。

    此时李书珩的帐子里跪着一个士兵,手脚都被绑着,他低着头,不停地在申辩。

    “主帅,我,我最多是临阵胆怯,这并不算什么重罪啊!”

    “主帅,我怎么会是奸细呢,我可是西楚人啊!”

    “主帅,小的再怎么说也跟了您五年,我没有理由背叛西楚啊!”

    原来地上跪着的正是火头军吴林。

    “吴林,你跟了本帅五年,那你可知本帅日常口味如何啊?”

    李书珩一挑眉梢,饶有兴趣的开口问道。

    “主帅偏爱甜咸,最爱吃荆州的粟米。”

    吴林胸有成竹,李书珩的口味他早就烂熟于心。

    “是吗?”李书珩笑得莫测。

    第24章 捉鬼收网(二)

    “哦, 是吗?”

    李书珩这一质疑也没让吴林产生任何的慌乱,为了潜入西楚军营,他可是在暗探组织做了万全的准备和训练。

    即便到了此时, 他也十分笃定他们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既是如此,他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吴林面不改色地继续答道:“自然,小的怎会记错主帅的口味。”

    李书珩看了一眼吴林, “这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主帅的事, 小的怎能不尽心。”

    “可今日出发接应粮草之前, 本帅说过, 无论发生何事务必将粮草带回,这你便忘了?”

    “人有三急,小的那时肚子疼, 上了趟茅房, 错过了主帅的吩咐。”

    “事情这么巧吗?”

    “主帅,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啊!”吴林面带恳切,任谁看了都。

    “吴林,你在冀州军营做事的时间也不短了, 父亲和本帅从来都是纪律严明,手下无一逃兵, 你今日所为, 实在有辱冀州军的名声。”

    令吴林意想不到的是, 李书珩对他的态度轻拿轻放, 只是追究了他临阵胆怯导致粮草被劫的罪责。

    “主帅, 小的再也不敢了!”

    吴林不住地谢罪, 低下头时,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弯起弧度。

    就在此时, 陆羽走了进来, “主帅,苏先生请你过去。”

    “本帅知道了。”李书珩抬起手示意陆羽不必继续说下去。

    陆羽便也识趣不再开口,可想了想,他还是说道,“主帅,粮草到了。”

    “嗯,知道了。”李书珩颌首,挥手示意陆羽退下。

    待陆羽走后,李书珩冷声对着吴林说道:

    “吴林,念在你是初犯,又在军营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去领一百军棍,然后禁闭三日,以儆效尤。”

    “谢主帅开恩!”

    吴林忙不迭地谢恩磕头,只要他还能留在军营,西楚就别想大获全胜。

    ……

    长安。

    薄暮时分,白雪泼墨,天地浓淡相宜。

    建章宫里纱帘漫卷,烛火忽闪。

    楚天佑披头散发,赤着脚坐在地上,两臂环着膝盖,低垂着头,不让任何人靠近。

    宫人们围了一圈,不敢上前,只能在一旁守着。

    楚云轩走进寝殿,便看到太子穿着白色的里衣瑟瑟发抖,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

    “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楚云轩看着围了一圈的宫人,顿时火冒三丈。

    “你们就是这样照看太子的?”

    一个宫女上前答道,“太子殿下自从清醒后就一直这样,许是疯了……”

    楚云轩震怒,大声怒斥道,“放肆!太子岂容你随便置喙,灵均,拉出去,割了她的舌头!”

    “天佑,父王来了,不怕。”

    楚云轩来到楚天佑跟前,半跪下来将楚天佑抱起放到床上,轻声和楚天佑说着话。

    “父王,他,他不要我了……”

    “言澈弟弟死了,明月哥哥走了,父王也不要我了……”

    楚天佑抖得更厉害,说出的话像刀子般扎进楚云轩的心。

    他眼神冷冽,将殿内所有人扫视一遍,然后开口:“寡人早就下旨,不许在太子面前提这些,你们管不着舌头,那舌头也不必留着了,灵均,伺候太子的这些人舌头一个不留。”

    “是,陛下。”

    只是片刻之间,建章宫上下全都失了舌头。

    处理了那些宫人,楚云轩回过头,对着楚天佑又是一片慈父温柔。

    “他们都没事,那些宫人骗你的,等天佑好了,春日里我们一去雍州临江的行宫,好不好?”

    殿内灯火忽明忽暗,楚天佑似乎清醒了些,“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楚天佑脸上有了神采,却还是乏的厉害,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楚云轩看他渐渐睡熟,便交代中贵人灵均好生照顾太子。

    ……

    吴林被关在当初关押苏珏的营帐里。

    当天下午陈林将军就找到了他,口口声声说呼延将军震怒,让他自行了断。

    “陈林将军,请您告诉主帅,我吴林生是西楚人,死是西楚鬼,不必再如此试探我。”

    吴林趴在地上,义正言辞。

    他早就看穿了李书珩他们的把戏,想用这种方法诈他说出实话,手段也不过如此。

    “吴林,你别不识好歹!”

    陈林将军只扔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接下来赵阔,刘勇,苏珏等人尽数粉墨登场,不是说李书珩已经找到他是奸细的证据,就是代为转达呼延将军让他以死谢罪的话。

    面对这一轮轮的攻势,吴林始终面不改色,就这点手段,也没多大本事。

    到了晚间,终于清静下来。

    吴林艰难起身靠着木桶闭目养神。

    忽闻“咻”的一声破风之响,竟是有一道飞镖自帐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钉在了身侧的木桶上。

    他起身将飞镖取下,是元夏的样式,上面还带着一张纸条。

    “谁!?”

    吴林起了警觉,外面看守的士兵也冲了进来,“吴师傅,怎么回事?”

    “无事,无事,我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方才有老鼠跑了过去。”

    吴林开口打发走看守的士兵后,他赶紧展开书信飞快的扫过一遍上面的内容。

    上面只有“见机行事,寻找同盟”这八个元夏字。

    “同盟?难不成这军营里还有我元的人?”

    吴林半信半疑,除了霍丘山,还有谁会是元夏人?

    只这半日,来营帐里说是元夏人的就有两位,陈林和苏珏,他是一个也不信。

    可这封书信上的确是呼延将军的字迹,他到底要不要相信这封书信。

    吴林纠结万分,却还是将那书信烧毁。

    “几位军爷,我奉主帅之命来替吴师傅治伤,请通融一番。”

    就在吴林之时,帐外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

    “许大夫,既是主帅的命令,我们当然没有异议,您请进。”

    “主帅也是,吴师傅知根知底的,怎么会是奸细呢。”

    “天气寒冷,许某带了些驱寒的药酒,几位军爷赏脸尝尝?”

    “主帅一向纪律严明,我们可不敢在当值时喝酒啊!”

    “只是些驱寒的药酒,少喝些无妨。”

    “那,那就却之不恭了,哈哈哈……”

    帐外几人的对话被吴林听得清清楚楚,他垂下眼眸,注意力全落到了他们身上。

    这个许攸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也是来使诈的?

    “扑通”一声,帐外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吴师傅,你可让我好找。”

    许攸掀开帐帷迈步而进,脱口而出的就是吴林熟悉的元夏语。

    “你也是元夏人?”吴林面露震惊,他从未想过,医术高超的许攸会是元夏人,他藏的太深,他根本没有察觉。

    “自然,要不吴师傅以为那个阿玉的事会这么容易了结?”

    许攸踱步到吴林身边,语气轻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阿玉难道不是你杀的吗?旁人看不出,但我在她身上发现了,就凭这个,你根本逃脱不了。”

    许攸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布袋,然后从里面掏出几根枯黄的芥菜叶子。

    “这东西只有你们伙头军那里有,而且这东西平日里都是你亲自打理的。”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吴林冷笑一声,心中还是有所怀疑,“你藏的这么深,就没发觉他们使诈吗?”

    “还不是你做的蠢事,如此轻率地就将消息送了出去!”

    许攸说着回身竟给了吴林一个巴掌,吴林当场愣在了原地。

    “你!!!”

    “吴林,这令牌你可认得?”没等吴林有所动作,许攸的手里便多出了一块木制令牌,上面的纹饰分明是元夏暗探组织首领的标志。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见许攸拿出令牌,吴林彻底信了他元夏人的身份,立马跪地请罪。

    “行了,起来吧。”

    “谢大人。”

    “大人,不知呼延将军还有何指示?”吴林一改方才冷硬的态度,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攸身侧。

    “呼延将军的意思是让你将功赎罪,西楚不是很看重军心和粮草吗,那就让他两者尽失。”

    “这?”吴林有些不解。

    “上次你给李书珩和苏珏下的雪上一枝蒿,还有吗?”

    许攸也不与吴林卖关子,直接同他讲明。

    “有的,您是想在粮草里下药?”

    “没错。”许攸点了点头。

    “可是这雪上一枝蒿必须碰上红茶才能激发毒性,若是大张旗的给他们喝下红茶,岂不是太冒险?”

    吴林说出自己的疑虑,许攸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是个大夫,此事功成,不仅能让西楚失了粮草和军心,还能挑拨冀州和王氏的关系,别忘了,这粮草是谁送来的。”

    “大人英明!那雪上一枝蒿就在荠菜地里埋着呢。”

    吴林想了想,觉得许攸此计甚妙,心里的防备也尽数卸下。

    “很好,下毒之后,你就取了李书珩的人头,呼延将军定不会再责罚于你。”

    许攸话里话外都在提点着吴林,这可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还有,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临走时,许攸补充交代给吴林这样一句话,又扔给他一瓶伤药。

    “谢大人!”

    吴林千恩万谢,却没注意到许攸转身时嘴角那一抹莫名的笑意。

    ……

    “陆明,你可将那些银两留下了?”

    “苏先生,放心吧,我按照你的吩咐将银两留在了房间。”

    陆明忙不迭地点头,他们自然不会在金樽楼吃白食。

    “苏先生,这是许大夫交给我的药,他让您赶紧趁热喝了。”

    陆明手里端着许攸给的一碗浓黑还散发着热气的汤药。

    苏珏只是略闻一闻,好家伙,苦的不行,和季大夫开的药有的一拼。

    “苏先生,喝药。”陆明见苏珏迟迟不接过药碗,便知他并不想吃药。

    看来许大夫交代的没错。

    “药有些烫,我等一下就喝。”苏珏眼神躲闪,他对这些苦药实在抗拒。

    之前迫于季大夫的“淫威”,不得不喝,如今出了十二楼,他就要任性一回。

    “苏先生,喝药!”陆明满脸的不认同,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

    “陆明啊,我有些饿了,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苏先生,您别打岔。”陆明无奈的叹了口气,直接将药碗放到苏珏的面前。

    苏珏:……

    “大名鼎鼎的天人居然怕喝药,真是稀奇!”

    迈步而进的李书珩不禁莞尔,这人居然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呵,堂堂世子主帅,居然偷听别人的墙角,更是稀奇。”

    苏珏不甘示弱,嘴上也不饶人。

    “本帅可没偷听。”李书珩矢口否认,面带揶揄。

    “苏先生怕苦?”

    “我怎么会怕苦?我是觉得药太烫而已。”

    苏珏视死如归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擦了一下嘴角,“主帅,您热闹看够了吧。”

    “不是苏先生请本帅过来的吗?”李书珩反问,然后坐在书案前,抬头望向苏珏,嘴角是戏谑的笑。

    “是。”苏珏咬咬牙,正事要紧。

    “许大夫那边已经行动,很快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收起方才和苏珏说笑的模样,李书珩一脸正色。

    “主帅就这么相信许大夫?”苏珏颇为好奇。

    李书珩这招太过冒险,万一许大夫真的和吴林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帅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自然是有把握。”

    说到这步险棋,李书珩满是自信,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用人也是如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主帅当真信得过他?”苏珏再次追问,古时的中原和外族向来无解。

    不知这位冀州王世子是否也同旁人一样。

    “族?本帅只知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和我们都是一样的。

    若是海晏河清,各族和乐相处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李书珩再次让苏珏刮目相看,李书珩所说的不正是天下大同吗?

    若大周的开国之君是这位光风霁月的世子,天下必定清平。

    就算梦境在前,他也要尽力一试。

    命这个东西,他从来不信。

    “苏先生?”

    见苏珏怔愣良久,李书珩不由得出声叫他。

    “主帅高见。”苏珏反应过来冲李书珩郑重拱手。

    这一拜,命运的时晷正式转动。

    往后种种,是谁也没料到的婉转迂回。

    “主帅,几位将军,千夫长和百夫长都到了。”

    “叫他们进来。”

    李书珩正襟危坐,接下来的大戏,该由那些内鬼奸细来唱了。

    第25章 捉鬼收网(三)

    “听说了吗, 吴师傅真的是奸细。”

    “啊?”

    “是真的,主帅亲自审出来的,这还有假?”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吴师傅在冀州五年, 这么一看,居心叵测啊!”

    “天啊,吴师傅怎么会?”

    校场上, 一群士兵正围在一起议论着。

    不知怎么的, 吴林是奸细的事被传的人尽皆知。

    “嗐, 先不说这个, 没想到那个苏珏还真把粮草借来了。”

    其中黄石是北方营地的百夫长,之前是王城护卫军,后来听说是得罪了大人物被调到边防。

    他大喇喇往中间一坐, 跟一圈士兵侃侃而谈, 他那张嘴说起话来极顺溜,能把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是啊,他还有两下子。”

    有人附和,却也有人嗤之以鼻。

    “什么啊, 我听说他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才让王氏家主借粮的。”

    “管他什么手段,能借到粮草还和主帅摆了一道元夏就是好样的!”

    黄石嘴里头叼着一根草秸, 对着那士兵伸出脚轻踹了一脚, 嗤笑道:“你们要是有本事就也去借粮草, 别在这说风凉话!”

    “是是是, 黄哥教训的是。”

    “话说回来, 不知道吴林能不能供出同伙。”

    黄石话锋一转, 又说回了吴林一事。

    “怎么, 那吴林还有同伙?”

    “当然, 我听说那吴林快招了, 没看主帅加派了看守士兵,定是要亲自审问吴林的!”

    黄石说的煞有其事,这是昨日主帅亲口对他们交代的。

    果然,有人表现的急切。

    “黄哥,您这消息可靠吗?咱们军营真有那么多的奸细吗?”

    “去去去,少打听!”黄石似是不耐烦了,起身拍了拍尘土,大步走了。

    徒留北方营地的一众士兵心思活络。

    其他三营也是如此。

    消息放了出去,李书珩也去亲自审问了吴林,军营里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

    好风如水,月夜崇明。

    元夏大营。

    “大王,西楚那边,吴林怕是无用了。”

    呼延庆带着情报低着头站在野利毛寿身侧,这次吃了这么大亏,大王对他有些不满。

    “是让李书珩审出了什么,是吗?”

    野利毛寿没接呼延庆递来的情报,同呼延庆问话的态度也不似从前。

    “大约如此,怕就怕吴林扯出其他人。”

    “一个死人,能扯出什么来?”野利毛寿略一挑眉,语气浅薄。

    “大王的意思是要了结了吴林?”

    呼延庆没想到野利毛寿真要斩草除根,吴林算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就算这次失利,也罪不至死。

    “怎么?你要替他求情?”野利毛寿语气冷而重,一双鹰眼直直地盯着呼延庆。

    呼延庆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臣不敢。”

    “谅你也不敢,此次失利,确实是吴林太不小心,可呼延将军你也有责任。”

    野利毛寿也不和呼延庆绕弯子,在他这里无能就是最大的错处。

    “是,大王说的是,臣竟然轻信了吴林的情报。”

    呼延庆伏低做小,在野利毛寿身边多年,他深知野利毛寿的脾性。

    和他同脉连枝的野利将军他尚且不顾,更何况是一个小小臣子?

    “告诉其他人,吴林这颗棋子不中用了,弃了吧,记住,下手干净些,别让人看出破绽,他们若是也露了马脚,那就也无用了。”

    野利毛寿说的轻描淡写,在他眼里,这些暗探的性命是最无关紧要的。

    “是,大王。”

    见野利毛寿没有再追究他的过失,呼延庆不禁松了口气,至于吴林的性命,他也不甚在意。

    ……

    临江连着下了三日的雪,昨天才放了晴。

    苏珏这一走,便是三月。

    天气越发严寒,眼瞅着要到年关。

    雪又下了好几场,十二楼里挂起了灯笼。

    青莲先生裹着厚厚的狐裘,手中捂着热腾腾的手炉,是少有的闲暇时光。

    这三个月来,青莲先生以方老之名扩建了学堂,广纳女学子。

    期间虽有波折,却也算圆满。

    学堂名为见音,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而后觅得知音。

    那门匾是当年苏珏亲手所书。

    “马上就到年关了,这臭小子还回不回来!”

    季大夫揣着手,他刚从外面回来,胡子上挂了不少雪。

    “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并州那边来了书信,说他在那边一曲成名,眼下正好好的跟着冀州王世子做军师呢。”

    对于苏珏的动向,青莲先生一直了如指掌,她只是不太明白苏珏为何会突然对冀州这么上心。

    这其中固然有提前投诚的成分,可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罢了,罢了,那个臭小子不在,就没人和老夫了斗嘴了,没劲,没劲啊……”

    一听青莲先生说苏珏不会回来,季大夫有些意兴阑珊,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那个臭小子过得好不好,出门在外能不能照顾自己。

    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季大夫如是想到。

    ……

    西楚军营,暗流涌动,苏珏故意将鲜卑暗探即将下毒的消息散播给了四方营地。

    果然,有人按耐不住想要浑水摸鱼。

    而那日许攸从吴林口中套出雪上一枝蒿的下落,之后果然在吴林所说之地挖出了雪上一枝蒿。

    “这个吴林,果然是深藏不露。”许攸查点着那些毒药,心中啧啧称奇。

    “许大夫,这些毒药您要如何处理?”

    陆羽看着挖出来的雪上一枝蒿,眉头紧锁,这要是让吴林得手,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雪上一枝蒿,寻常人避如猛虎,但在我们大夫眼里可是难得的宝贝,是药是毒,皆在一念之间。”

    许攸背着手,说的话意味深长。

    毒药如此,他亦然。

    又一次的探望,许攸特意叮嘱起吴林,“吴林,你记住,今晚我们就动手。”

    “他们中招后我就带你出去,到时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是,许大夫,吴林明白。”

    已经对许攸完全信任的吴林点头称是,心里隐隐期待着晚上的唾手可得。

    ……

    雪霁天晴。

    鲜卑校场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鲜卑王子可频胥律一早就命人准备好了一圈草人靶子,又网了一群飞鸟困在一旁。

    两匹青骢宝马已经喂饱,李明月和可频王子整装待发,伫立在马侧,手执缰绳,背负长弓。

    “李明月,这次你可休想赢过我!”

    可频王子立于马上,恣意张扬,好似大漠上升起的骄阳。

    “可频王子,我拭目以待!”李明月策马跟上,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些时日和这位鲜卑王子相处下来,李明月发现可频胥律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可频善奇那样的父亲,怎会养出这样的太子呢?

    若他日兵戎相见,他们怕是再不复此时。

    李明月这边心思百转千回,可频王子却一心只想着分出个高低。

    他率先上马,一拽缰绳,纵马开始在校场上奔跑,弯弓搭箭,瞄准草人,三支箭矢断续射出,每一支都正中草人眉心。

    而李明月放弃了他最擅长的连射,每一箭都稳扎稳打,二人算是棋逢对手。

    不远处,鲜卑王可频善奇目不转睛地看着可频胥律和李明月的一举一动。

    “有些意思……”

    ……

    这日晚饭后,西楚军营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无他,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

    见众人没了知觉,许攸慢慢悠悠地取走了的钥匙。

    他随意瞥了一眼瘫倒的一众士兵,该是那些内鬼登场了。

    按照计划许攸一路畅通无阻的救出了吴林。

    二人于李书珩的营帐里寻了半晌,一无所获。

    而在许攸离开后,四方营地里缓缓走出十个士兵,他们早就听说鲜卑那边的暗探要在今晚的饭食里下毒,虽不知鲜卑目的何在,但这对他们来说是个除掉吴林的好机会。

    毕竟他们元夏和鲜卑是盟友。

    呼延将军给他们传信,务必不留痕迹的除掉吴林。

    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李书珩将四方营地分做两班,每日巡逻都有定数,吴林那边又加派了士兵看守,他们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一但故意接近就会暴露,谁曾想那个许大夫竟然意外帮了他们。

    看来,他就是那个鲜卑暗探。

    趁着众人昏迷,他们便可无声无息地杀了吴林,若是他们中途醒来,大可将下毒的事情推到吴林身上。

    无论如何,他们几个皆有退路。

    “几位,跟在我们后面,是不打算现身了吗?”

    许攸早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吴林已经在这,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你们跟着许大人做什么?难不成你们也是我元夏的暗探?”

    面对吴林的询问,那十人并不言语,只是手中的刀剑被握得更紧。

    “是呼延将军有什么指示吗?”

    到了此时,吴林还被蒙在鼓里。

    “是,呼延将军要我们了结了你!”

    十人拔刀相向,直指吴林。

    “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吴林下意识地看向许攸,却发现许攸冷眼站在一旁。

    “没错,他们确实是来取你性命的,我也想取你的性命。”

    许攸说的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的实话,却足以让吴林。

    “什么?”吴林不可置信,将军不是要他戴罪立功吗?

    难道他错信了许攸?!!

    “吴林,他是鲜卑人,也是来要你的命的!”

    话音一落,几人对着吴林就是杀招,吴林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赶紧出手抵挡。

    “呼延将军不会如此对我的!”吴林虽然嘴上如此说,可霍丘山的下场历历在目,他自己也不过是想挣个活路罢了。

    “吴林,你任务失败,将军岂能容迷!”

    几人你来我往,招招都下了死手。

    许攸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他抿了嘴唇不再言语。

    “几位,夜深风寒,这是在做什么?”

    李书珩的声音于夜色中响起,方才那些“昏迷”的士兵也尽数醒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筹谋良久,等的就是今日的一网打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兵不厌诈而已。

    “主帅,吴林意图下毒逃跑,我们正要拿下他!”

    那十人反应迅速,可李书珩却是冷笑一声。

    “下毒,下什么毒?吴林被关了那么久,他如何下毒?”

    “他有同伙,这个许攸就是他的同伙!”

    面对指控,许攸不紧不慢地开口,“忘了告诉你们,我既不是鲜卑人,也不是元夏人,我是西楚冀州人。”

    “什么?”

    许攸此话一出,吴林等人立马意识到被人摆了一道。

    什么元夏鲜卑暗探,都是李书珩等人捏造出来的,可笑他们当局者迷,竟然中了他们如此错漏百出的圈套。

    李书珩朝他们瞥了一眼,冷声道,“押下去,也不必审了,反正也审不出什么,直接杀了吧。”

    “李书珩!!好一个统帅啊!”

    “不过,李书珩,胜负未分,你们西楚未必一直得意,且等着吧!”

    说完,吴林等人兀自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咬破唇齿中的毒药自尽了。

    第26章 此时风月

    西楚之前连连败仗, 士兵们压抑得太久了,这次终于找到机会赢了个漂亮,又揪出了奸细, 大家自然觉得畅快。

    李书珩吩咐下去,今夜一醉方休,并撤了宵禁的军令, 任由士兵们打打闹闹去疯个痛快。

    这也就发泄了多日的烦闷和不快。

    “来, 咱们把这几只羊杀了, 听说这手把羊肉最是鲜美!”

    “老孟啊, 今天我可是等着你呢,不醉不休啊!”

    “那是,今晚酒水管够!”

    “哈哈哈……”

    孟文庄和冯杰等人乐呵呵地忙活着, 营地中很快就燃起了火堆, 架上大锅,新鲜羊肉被放入大锅烹煮,士兵们簇拥在一堆堆的火堆旁边,大口吃肉, 大口喝酒,十分痛快。

    来了雁门关这么久, 苏珏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 心中激荡起莫名的快意。

    他端着酒碗, 一饮而尽, 烈酒将胸腔烧出一片融融暖意。

    许攸则是在位置上坐着, 吃着面前的一大盆才煮好的羊肉, 他迎着夜风, 看着大家说说笑笑。

    真是难得的岁月安稳啊。

    李书珩本来还在帐内处理着军务, 后来也让陆羽拉了过来。

    军营是最崇尚能力的地方, 经此一战,所有人对李书珩是真心拜服,自是不肯放过他,推杯换盏,热闹异常。

    “主帅,这一仗打得痛快,先前不知道主帅的计谋,可憋屈了好一阵子。”

    孟文庄向来心直口快,之前差点坏了事,幸好主帅不计前嫌,他以后只听主帅的,唯主帅马首是瞻。

    “是啊,主帅,我们也敬您一杯!”

    对于将士们敬来的酒,李书珩来者不拒。

    自从他长大,他大大小小也经过了不少战争,更是在各种宴饮中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事。

    毫不夸张的说,用无底来形容他的酒量,怕是还嫌少。

    所以李书珩被灌了那么多酒他还是能够保持着正常而又清醒的神智。

    他看着笑闹着的士兵,心中也是畅快无比。

    ……

    刺骨的寒风不停地呜咽着,霎时卷起千堆雪。

    鲜卑宫城,拓跋宏提着风灯巡逻,靴子踩踏在雪地上,传来咯吱的闷响。

    “驾!驾!”

    远处传来哒哒地马蹄声,拓跋宏寻着声响看去,只见来人一脸焦急。

    “拓跋将军,元夏那边出了状况!”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拓跋宏按住剑柄,不自觉地染上了焦急。

    “元夏士兵被李书珩给打得溃不成军,而且藏在西楚军营里的暗探也被揪了出来。”

    “快与我去见大王!”

    拓跋宏带着来人快步走向鲜卑王可频善奇居住的宫殿。

    此时夜已深沉,宫殿里并无动静,拓跋宏叩了叩门,朝里面喊道:“臣拓跋宏有事求见大王!”

    殿内的可频善奇皱了皱眉,方才起了几分朦胧睡意被搅乱一空,他起身叫人打开宫殿的大门。

    风雪瞬间灌入宫殿,打乱了里面的温暖如春。

    片刻后,冷冽又被温暖吞噬。

    “拓跋将军,深夜求见,可有什么要事啊?”

    拓跋宏急色道:“王上,元夏被西楚算计了,失了粮草不说,就连暗探都被李书珩揪了个干净!”

    可频善奇眉心拧了拧:“这个野利怎么回事?”

    拓跋宏道:“大王,李书珩那厮实在狡猾,之前种种都是他将计就计,就等着这次反击,野利大王和呼延将军一时不察,就被那李书珩摆了一道。”

    “野利向来心思缜密,老谋深算,呼延庆也是心机深沉,却让个毛头小子摆了一道,有点意思。”

    可频善奇眼底的几分睡意彻底散去,一双眸子凌厉明亮。

    “大王,我们和元夏可是盟友,那我们是否要施以援手?”拓跋宏试探相问。

    “拓跋将军,他们要是败了,对我们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大王,您的意思是?”拓跋宏心生不解。

    “先静观其变,别忘了,我们最大的底牌还没出场呢。”

    说到底牌,拓跋宏的神色闪过一丝了然。

    的确,他们还有一副最大的底牌。

    “大王,那臣就告退了。”

    “下去吧。”可频善奇一个挥手,拓跋宏立马敛声离开。

    可频善奇继续于温柔乡里享乐。

    他们虽与元夏互为盟友,但可频善奇仍旧另有盘算。

    天下只有一个,能成为霸主的自然也只有一人。

    ……

    苏珏一直在位置上坐着,带着温润笑意,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士兵们。

    他的眼神扫过,看见韩闻渊默默坐在一旁,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韩大人,怎么?兴致不高?”苏珏端着酒碗走了过去,带起一阵冷冽的香。

    “让苏先生见笑了,家里来了家书,堂兄身体不适,久不见好。”

    见苏珏过来,韩闻渊收起方才的“遗世独立”,像没骨头似的倚在草垛上,眼皮都没抬,径自灌下一口烈酒。

    仿佛还置身画船游舫。

    “说来惭愧,我与韩大人有些交情,待回到临江,苏某定写信问候。”

    “苏先生,堂兄对你挂念的很,他多次向十二楼下拜贴,青莲先生却说你在静养,不想在这遇到了苏先生。”

    韩闻渊语气不善,话里话外阴阳怪气。

    一双俊目不住地打量着苏珏。

    美人确实是美人,就算身处军营风尘仆仆也难掩风姿。

    只是缺少灵气,一点也不国色生香。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堂兄怎么对这个人如此上心。

    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您和韩大人一点也不像呢。”苏珏看出韩闻渊对他的,于是笑眯眯地发问。

    活像个小狐狸。

    这是韩闻渊的第一想法。

    诚如苏珏所说,他是韩家的异类。

    韩家祖上出过帝师,是标准的书香门第。

    百年文人风骨却养出来他这么一个舞刀弄枪的。

    恐怕他那些祖宗快被他气活了。

    而他堂兄却和他不同,在家族长辈的期盼下走上了文人仕途。

    想当年他堂兄可是号称绝世风华的闻瑾公子,就靠着那张脸,那份才气,混的绫罗河畔红袖招,红粉知己遍天下。

    不过话说回来,他韩闻渊也算是人模狗样,风流倜傥。

    只是和他堂兄没法比就是了。

    如今上了战场,不混出个名头,他死也不回韩家。

    “千人千面,我为何要像我堂兄呢?难不成苏先生像哪位故人?”

    面对苏珏的调侃,韩闻渊也不甘示弱,一家子文臣,倒是让他怼起人来毫不含糊。

    “苏某只是听说韩家有二子,一子文采斐然,一子武艺卓绝,乃是文武双全,百闻不如一见,您和韩大人除了长得像,哪里也不像。”

    你说我是替身,我就说你是赳赳武夫。

    苏珏笑着替韩闻渊添了酒,等着他的下文。

    “苏先生,我孟文庄敬你一杯!”

    苏珏没等来韩闻渊的回怼,那孟文庄倒了碗酒,端到苏珏面前,双手恭恭敬敬的举起:“苏先生,之前多有得罪,我孟文庄给苏先生赔罪!”

    说着,孟文庄大口将酒喝下。

    苏珏也不扭捏,他也端起碗来,与孟文庄的碗沿轻轻碰过,然而一饮而尽。

    “本帅也敬苏先生一杯!”

    苏珏寻声望去,李书珩朝他举起了酒碗,其他人也纷纷跟随。

    陆明本以为苏珏会被灌得烂醉,好几次都想替苏珏拦下。

    却没想到苏珏对着陆明清浅一笑,只说了一句,“无事,千杯不醉是我必备的本领。”

    酒过三巡,月至中天。

    不少士兵已经醉倒过去,而苏珏脸上始终带着清浅的表情,没有丝毫的醉意。

    李书珩,陆羽,陆明,许攸,韩大人渊等人:(●—●)(?_?)……

    苏珏:小意思~( ̄▽ ̄~)~

    “主帅,苏先生……”黄石喝得跌跌撞撞,若不是孟文庄和冯杰搀着他,他早就倒下了。

    “兄弟们一直没听过主帅的琴声,也没听过苏先生在广武城的惊世一曲,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兄弟们涨涨见识!”

    “黄石!”冯杰拍了拍黄石的后背,主帅能和他们一样吗?

    “啊?”黄石还有些发蒙,一点没看见孟文庄一直在给他打眼色。

    营地上一时静默。

    “好。”

    不愿坏了大家的兴致,二人同时笑着应答。

    陆羽极有眼力的取了琴和剑。

    就着月色清冷,浊酒滚烫。

    李书珩和苏珏剑琴相和,一如当年李明月与苏珏在梁州金殿的琴词相应。

    “主帅,请。”

    “苏先生,请。”

    李书珩指尖轻挑,琴音流泻而出,还是那曲风翎。

    没有铠甲加身,苏珏却将一柄长剑舞出了气贯长虹的气势。

    “纵马一记回枪,拨得日月如晃。

    且看杨家儿郎,俯仰山河,笑傲边彊。

    朱颜青丝飞霜,血染雕翎戎装,绣我名字于战袍上。

    寒风猎猎,帅字飞扬。

    记得当年穆柯寨旁,你目眺远方,红樱在手,剑眉清朗,胸口热血烫。

    狼烟夜举,敌焰嚣张,

    天门阵前,吉凶难讲……”

    苏珏一开口,正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二人配合默契,真真是绝妙无双。

    只是那样的月色如水,也唯有这般的月色,才能不在李书珩和苏珏的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

    这天晚上,火光熊熊,大家的兴致很高,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直到很晚。

    此时风月此时情,莫问前路是与非。

    第27章 互相试探

    旭日渐升, 长安万象。

    “承文将军,寡人只问你,此次太子可能逢凶化吉?”

    北辰殿内, 楚云轩容色慵懒,他侧倚在御座上,手上还擎着今日新进的神仙玉露。

    这是他每日必备的“佳品”。

    “回陛下, 太子殿下乃是有福之人, 定会吉人天相, 安然无恙。”

    承文将军手持符节, 灰蓝色的长袍飘绕,一缕长发垂至胸前,一双眼睛深邃如渊, 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但愿如此。”楚云轩仰头饮下神仙玉露, 浑身带着不可言说的疲惫。

    承文将军的眸光一暗,北辰殿内只有清晰地祈福之声。

    “陛下,大喜,大喜, 太子殿下已然大好!边关也传来捷报,书珩世子带兵大破元夏, 将其从雁门关逼退!”

    中贵人灵均的声音伴着朝阳飘进殿内, 正中楚云轩内心。

    “好好好!我儿当真痊愈, 只是战情尚可。”

    “来人!摆驾建章宫!”

    楚云轩面露喜色, 立即带人往建章宫而去。

    “恭送陛下!”

    承文将军俯身行礼告退, 今日是他选拔徒弟的日子, 这个时辰, 那些孩子已经在将军府等着了。

    “回将军府。”

    承文将军走出北辰殿, 抬脚上了楚云轩御赐的轿撵, 之后浩荡离去。

    ……

    李书珩他们打了胜仗,却只得到楚云轩一句不咸不淡地“战情尚可”,委实教人心寒。

    为了不让将士们寒心,李书珩并未将此话说给他们,反而告诉大家陛下对他们激赏不已。

    军营中隐约传来将士们慷慨激昂的声音,和着雁门关冷冽的寒气。

    无端让人心惊。

    “主帅。”

    李书珩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看到坐在下首的男子,笑道:“苏先生来了。”

    苏珏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这样的人,烟尘沾染不了他的心绪,万物皆在心,万物皆失于心。

    “主帅似有所思虑。”苏珏漫不经心的笑着。

    见李书珩不语,苏珏也不在意,他的眉眼间收敛了几丝闲散,几步就坐在琴前,琴声从指间流出,曲调哀婉,凄清悲凉。

    一曲终罢,久久无言。

    “苏先生是想通过这首曲子告诉本帅什么?”

    李书珩早已遣退旁人,营帐众仅剩他们二人而已。

    “主帅觉得呢?”苏珏轻抿杯中之酒,并不直接作答。

    “苏先生,有话不如直说。”李书珩按住琴弦,并取走苏珏手中的酒杯。

    “主帅可曾想过以后?”苏珏甚是可惜地看了一眼那杯酒,还没喝够呢。

    而他的话里意有所指。

    “先生说的以后,本帅并不想说。”

    “主帅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不能说?”苏珏抬起头等着李书珩的回答。

    李书珩眸光一凛,欺身向苏珏压迫过去,却又在嘴角漾出一抹轻笑,然后轻拿轻放般为苏珏再添了一杯酒。

    “苏先生,天寒身冷,喝酒。”

    他自然明白苏珏的话里所指,此次回朝,所有功过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他可以背负所有,万千将士却不能背负这些,他们守的是天下平安,容不得半点寒心。

    只是这个十二楼的天人太过聪慧,有时这份聪慧却能化做一把伤人伤己的利刃。

    “谢主帅。”

    苏珏很自然地接过酒杯冲着李书珩将酒饮尽,然后挑眉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主帅,您当真觉得如今的天下是贤王忠臣,一派欣欣向荣吗?”

    苏珏这话完全就是把一切挑到明面上,他只等着李书珩的反应。

    “不然苏先生觉得呢?”李书珩重重将酒壶放下,有二三滴倾撒而出。

    “我只想听主帅的实话。”苏珏并不打算轻易揭过话题,一杯酒被他递到李书珩身前。

    李书珩并没有接过酒杯,而是一字一句问道,“苏先生,本帅的耐心有限。”

    “主帅,我的耐心也有限。”面对李书珩的防备,苏珏收起笑意,二人就那般对视着。

    透过李书珩越发冷冽的眉眼,苏珏似乎看见那年镐京的阴云诡谲。

    鲜血流淌在金石玉砌的台阶上,浓稠刺目,鲜血的味道混杂着水汽直扑眉睫,凄楚愤怒的声音穿过时空萦绕在他的耳畔。

    ——“陛下!臣妹愿以死明志,望陛下明察!”

    ——“公主殿下素来贤良端方,怎会行如此之事!”

    ——“陛下,切不可听一面之词啊……”

    为了所谓的王权,挚友离心,兄妹决裂,皆是走到陌路。

    就连文人之首方崇明老先生也离了镐京。

    他那位父亲建安帝,到底有没有心?

    女子十五不嫁,便使长吏配之,多么荒唐可笑的律法。

    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一场无端的猜忌既葬送了先生的雄心壮志,也为天子女子又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是不是为了王权,便可以放弃一切,甚至至亲挚友良心都可以丢弃了呢?

    思绪回旋,一片阴影里,苏珏抬头直视着李书珩,“所谓旁观者清,主帅虽然当局,却也不迷,您比谁都清楚,于陛下来说,冀州之地,冀州之人,如芒在背。”

    苏珏这话说的直白且正中要害,李书珩危险的眯起眼睛,眼神中射出不自觉地狠厉,这个苏珏到底意欲何为?

    “苏先生,有些话,你不该说!”

    向来举止温润端方的李书珩此刻却对苏珏起了杀机,他一把扫过酒杯,腰间的佩剑呼之欲出。

    那酒杯摔在地上,几乎碎落成泥。

    “主帅,怎么了?”

    帐外的陆羽听得帐内的动静,急忙开口问询。

    “无事。”李书珩语气淡然,目光依旧钉在苏珏身上。

    “那主帅有事叫我。”

    “主帅,您比我更清楚这话到底该不该说。”

    苏珏一片坦然,眼角余光扫过李书珩即将出刃的佩剑,一丝恐惧慌乱也无。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是那个搅动风云的始作俑者。

    若是绵延几千年的国祚由他而起,倒也不错。

    “苏先生,祸从口出。”

    李书珩的语气显然是在压抑着情绪,他指下按着的琴弦断裂,双双划破二人的指掌。

    苏珏毫不在意地将血珠涂抹于唇上,然后再次平静开口,“主帅,有些事,王府还是要早做准备,苏某不才,愿为王府效劳。”

    “苏先生要我王府准备什么?你又效劳什么?”李书珩反问。

    “主帅,良弓藏,飞鸟尽;狡兔死,走狗烹,终有一天陛下眼里会容不下九州诸侯,到时陛下会拿谁开刀呢?”

    “苏先生倒是看得透彻。”李书珩冷哼一声,仍由苏珏说下去。

    “对陛下来说,有些旧人旧事会让他如鲠在喉,既如此,何必等到图穷匕见,岂不是为时已晚?”

    “那苏先生觉得该如何呢?”

    “主帅,不是我应该如何,是您和王爷应该如何。”苏珏摇了摇头,并不满意李书珩的回答。

    “本帅只一句,君子九思,言当思忠。履正奉公,乃是臣子之节。”

    “主帅,忠臣不和,和臣不忠,一味地退让可不会真的明哲保身。”

    二人你来我往,话说三分,几乎是针锋相对。

    而见李书珩迟迟不露心声,苏珏决定下一剂猛药。

    “苏先生,本帅倒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千里迢迢地到我冀州,又心甘情愿地随军出征。”

    话至此处,李书珩蓦然收回方才的一身凌厉,既是“朋友”,何须咄咄逼人。

    “我是为了主帅你啊,当年梁州一见,我对主帅甚是倾心……”

    苏珏语气轻挑,说着半真半假地玩笑,手刚要碰上李书珩的唇,却被李书珩的动作拦下。

    “苏先生,莫要逾矩。”

    “其实,苏某只是为了荣华富贵罢了,若他日王爷,或是您登临天下,苏某就是最大的功臣,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

    既然决定做那搅弄风云的手中,苏珏索性全盘托出,他不信他们李家真的没有问鼎天下之心。

    或许现在没有,可若将来被逼到绝境,只会反扑地更加猛烈。

    “荒谬!!!”

    这一次,李书珩下了狠劲,他一把将苏珏逼至角落,手下就是苏珏纤细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主帅!!”

    “陆羽,无事。”

    陆羽在帐外顿了顿,最终没有进去。

    他相信主帅,就算有什么事,也不是他该过问的。

    “呃……”

    苏珏的后背磕到木桩上,那声痛呼被他吞进喉咙,脸上努力扯出一丝笑容。

    “何为荒谬?主帅您扪心自问,当今陛下当真圣明仁德吗?冀州真的风平浪静安然无恙吗?”

    苏珏的一字一句都从喉咙里压抑而出,落入李书珩的耳中却是振聋发聩。

    是啊,他说的没错。

    陛下信奉长生,任人行事皆是不明,酷吏重刑之下天灾人祸不断,冀州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从前至今种种,几乎都是冲着他李家而来。

    一个旁人都看得如此清楚,更何况他们。

    “天下从不是一人之天下,他楚云轩不也是乱臣贼子吗!”

    “这皇帝他做得,你和王爷就做不得吗?”

    “难道你们李家想让人赶尽杀绝吗?”

    苏珏的声音越发激动,唇边的鲜血妖冶异常,李书珩与之对视,一阵恍惚。

    只因他说的句句属实,他们李家是北燕旧臣,楚云轩亦是,他们是乱臣贼子,楚云轩当然也是。

    “苏先生,今日之话本帅从未听过。”

    李书珩蓦然松开苏珏颈间的力道,语气清冷,又从袖中拿出一瓶伤药递给苏珏。

    “苏先生,今日对你不住,以后这些话莫要再说。”

    “好,主帅,我明白了,假若真到了那一日,苏某必在十二楼恭候您的大驾。”

    苏珏收敛起所有情绪,他理了理衣裳,淡然疏离。

    他相信李书珩终有一日会来找他。

    “主帅,陛下的旨意到了。”

    这时帐外再度响起陆羽的声音,李书珩看了一眼身后的苏珏,迈步走了出去。

    第28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日暮映雪, 宝景非常。

    一路上车马浩荡,金银挥洒,承文将军高调张扬的回到了楚云轩特意下旨敕造的承文将军府。

    承文将军府, 是现在长安城内最炙手可热的存在,气派华丽,比之王侯的王府也不遑多让。

    而金堆玉砌只不过小巧而已, 天子规制下的破格待遇才是令人艳羡畏惧的存在。

    “主人, 这是今日雍州来的信笺。”

    一进祈神殿, 便有侍奉的童子递过每半月就会从雍州送来的信笺。

    这一次, 承文将军却未看一眼直接将信笺丢入熏炉,只是片刻就化作飞烟。

    “以后雍州来的信笺一律不必送到我面前。”

    承文将军净了手,换上常服, 惬意地呷上一口香茶。

    他早已羽翼丰满, 富贵至极,实在不该再和他们有什么牵绊。

    “是,主人。”那童子并不问缘由,只在心中记下主人的吩咐。

    “人都挑好了吗?”

    “是, 都在祈神殿后面候着。”

    “带我去看看。”

    “是,主人。”

    跟着童子的脚步, 承文将军踱步到祈神殿后方, 果然有九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等候在此。

    承文将军大致扫了一眼便注意到一个过于瘦弱的女孩, 只因为那一双眼睛亮的出奇。

    “你叫什么名字?”

    承文将军来了兴趣, 让童子将女孩领到他身前。

    “我叫楚六儿。”女孩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澄澈万分, 似乎能与星辰争辉。

    “楚六儿?你是陛下的远亲, 对吗?”

    承文将军想起当今陛下和他提过, 宗室中有一女愿意拜入他的门下。

    “对, 我是西楚宗室,可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在宗室里没有正经的名字,我拜师就是为了扬名立万的。”

    楚六儿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身世和目的,既然出身不能选择,她就自己挣一片天地。

    “好。”承文将军很是欣赏楚六儿的直白和野心,他不需要懦弱之人。

    “还请将军赐名!”楚六儿郑重行礼,静等着承文将军的回答。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楚越。”

    “楚越,楚越……”楚六儿反复念叨着,唇边漾起明媚的笑容,似如春花灿烂。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

    大漠吹雪,风雪卷刃。

    可频王子独立楼头之上眺望着远方,眼里却沉寂着无限的落寞。

    和他平日的恣意洒脱大相径庭。

    “父王,您找我?”

    那日他跪在殿下,可频善奇缓缓从殿上走下来,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我儿近来与那李明月同吃同住,感情日益深厚啊。”

    “父王,他为西楚质子,我与他何来什么情谊,只不过是更好的监视他罢了”

    听出可频善奇语气中的戏谑和薄怒,可频王子赶忙俯身告罪。

    诚然他确实对李明月心生敬佩,一人跋山涉水来到异国他乡却仍然心境淡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若不是立场不同,他们或许真能成为朋友。

    “是吗?那就好。”可频善奇眸光复杂,他看了一眼可频王子,然后又继续说道,“元夏那边吃了败仗,一众暗探都被人拔了干净,这一仗他们胜算不大啊。”

    “那父王的意思是?”可频王子心生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隐隐觉得此事会与李明月有关。

    “我们手里可是有一张最大的王牌,就是不知我儿觉得此牌该不该出呢?”

    这哪里是问询,分明是在试探,可频王子心下一横,说道,“父亲,两国结盟要紧,元夏吃了败仗,对我鲜卑也无益处,无论何种手段,自然以战事为主。”

    “我儿说的没错,底牌该用的时候就该用,一个质子而已。”

    听到可频王子的回答,可频善奇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这个回答他还算满意。

    “你先回去吧。”

    “是,父亲。”

    “我到底该怎么办?”

    想到那日和父亲的谈话,可频王子不由得心烦意乱,他到底该如何做?

    ……

    出了李书珩的营帐,苏珏便看见独自整理药材的许攸。

    而路过的士兵纷纷绕开许攸,时不时还有人议论几句。

    无非是关于他身份的。

    “你说许大夫到底是不是中原人啊?”

    “不知道。”

    “中原人怎么会元夏之语,定是外族人无疑!”

    “主帅为何还留他在军营里?”

    “他会不会也是奸细?”

    之前苏珏在军营里不受待见,如今轮到了许攸,真是风水轮流转。

    苏珏皱着眉站在那里听着士兵们的议论,

    “苏先生难道也避我如猛虎?”

    见苏珏过来,许攸情绪也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大约也是和他们一样,对他避之不及吧。

    毕竟刚到雁门关时,他还刁难过苏珏。

    如今算是一报还一报。

    “猛虎?哪里有猛虎?依我看,人心险恶更胜于猛虎!”

    苏珏语气冰冷,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士兵。

    “苏先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许攸保不齐某一天会背刺我们!”

    “是啊,我们不得不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说的可真好。”

    苏珏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却被许攸打断,“是,没错,我身上一半是元夏的血统,可我生于中原,长于中原,此生都不会背叛中原。”

    “此番真心天地可鉴!”

    说到这,许攸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颤抖,自记事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不恨任何人,只恨战祸无情。

    “你说的好听,你所说的真心谁能看见?”

    “就是!”

    “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出军营!”

    一句又一句地无端猜忌指责令苏珏气愤不已。

    许攸也白了脸色,往日口齿伶俐的他,面对同袍的指责,一句话也说不说不出来。

    “呵,你们有何资格在这里对许大夫如此攻讦,你们哪一次上了战场不是徐大夫救治的?”

    苏珏沉下气势,大步走到那些士兵中,抬眸对上他们所有人。

    “你被伤了心肺,是许大夫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你被流矢所伤,是许大夫为你拔出箭矢缝合伤口!”

    “你让元夏断了手臂,是许大夫替你接续筋骨,若不是许大夫,你早就被送回家中不得再返战场!”

    “还有你们,扪心自问,有没有受过许大夫的救治?你们没有资格来猜忌指责他!”

    苏珏对着那些士兵一阵抢白,说的他们几乎无话可说。

    凭心而论,自从来到雁门关许攸从来都谨守医者本分,这次揪出奸细大败元夏,他可算得上首功。

    他们无非是对他的身份有所芥蒂。

    “这次大败元夏,许大夫以身作饵,明知会惹人猜忌,他还是做了,这难道不是顶天立地吗?”

    “而且你们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当年北燕开国之君燕华亭亲征金沙,俘虏了包括金沙王子金弥堤在内百余人,当时他力排众议不坑杀俘虏,反而以天朝文化进行教化,收效甚高,那金沙王子金弥堤后来为燕华亭开疆拓土,成为护国柱石之一,难道这也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其心必异吗?”

    苏珏面色霜寒,声音也掷地有声,方才还叫嚣的士兵都噤了声。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选择做什么人!”

    最后一句话随着一片雪白落在地上,一时寂静无声。

    “苏先生说的没错,人想成为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不该对许大夫大加指责。”

    不知何时,李书珩走到了他们身边,韩闻渊也跟在他的身侧。

    “主帅!”

    见李书珩过来,士兵纷纷行礼,皆是不敢抬头,面带羞愧。

    “主帅什么时候来的?”苏珏收敛起锋芒,还是那个温润丰泽的无双公子。

    “本帅该看到该听到的都听到看到了。”

    李书珩对着苏珏略一颌首,就连韩闻渊也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本帅若外听到你们攻讦同袍,一律定斩不饶!你们去陆羽那里领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李书珩眼神扫过闹事的士兵,三言两语就定了他们罪责。

    在军中,无端猜忌同袍可是大忌。

    “谢主帅!”

    一场闹剧以李书珩军法处置结束,众人也各归各位。

    临走时,许攸却叫住了苏珏,“苏先生,请等一下。”

    “许大夫,有什么事吗?”苏珏不解。

    “多谢苏先生替我说话。”许攸俯身行礼,苏珏抬手扶起了他。

    “都是同袍,何须言谢。”苏珏笑容温和。

    许攸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是淡然一笑。

    “之前是我对不住苏先生。”

    提起往事,许攸语带愧疚,当日若不是他,苏珏何至于受军法处置。

    “事情都过去了,许大夫还提它做什么。”

    苏珏一直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己度人,当时他的做派确实让人怀疑。

    军营里实在容不下异心之人,此乃人之常情。

    所以,他不恨也不怨,

    “苏先生好心胸许某佩服。”

    “哪里,不过是非自在人心罢了。”

    风雪飘落,二人并肩走着。

    “其实,我算是半个元夏人,因为我母亲是中原人,我的父亲是元夏暗探。”

    提起自己的身世,许攸肉眼可见地紧张。

    这是他一直深藏的秘密。

    第29章 谣言四起

    “我母亲是冀州人, 许家世代行医,在杏林中素有威望,祖上更是出过太医国手, 当年王爷还是北燕的上将军时,我祖父和母亲便随军出征。”

    提起自己的身世,许攸多有踌躇, 到底是隐匿多年, 一时说出, 总有难言。

    苏珏并不多话, 只是静静地听着旁人的过往。

    霜雪停在他的眉睫处,簌簌而落。

    风雪依稀,许攸看了半晌, 才继续说道, “其实,当年不止鲜卑对王爷心有戚戚,其他各族也是如此,王爷当年的威名有谁不知, 于是元夏和鲜卑各族训练暗探潜入军营,意图在后方给王爷致命一击, 我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

    “和寻常故事一样, 母亲捡到了重伤的父亲, 二人日久生情成了亲, 之后就有了我。”

    说到这, 许攸重重地呼了口气, 仿佛回忆起已经太过遥远的儿时岁月。

    那时的他还不知日后有多少歧路等着, 只是父母慈爱, 阖家欢乐罢了。

    然而命运总是艰难多舛, 他们一家的安稳没有走过第六个年头。

    “父亲虽然是元夏人,但他本性不喜战乱杀戮,而且他久在中原,渐渐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再加上王爷对他不薄。如此,父亲渐渐生了脱离暗探组织的心思。”

    泪潸然而落,许攸红了眼眶,却抬头生生忍住,浇得他一头冰雪,也再无泪花。

    “可元夏那边怎会轻易放过父亲,他们察觉到父亲生了二心,于是顺水推舟将父亲的身份彻底暴露,这下许家成了众矢之的。

    父亲为了不连累我们选择自杀,而母亲为了许家的名誉与父亲一同而去,昔日的杏林许家一夜之间只有一老一小……”

    “其实,母亲和祖父和我说过,他们早就察觉到父亲的身份……”

    “我的医术是祖父教的,在他临终时,祖父和我说起,他有一位姓季的故友不知去向,二人一同编写的那本医书还没有着落……”

    苏珏眉心微动,方才许大夫所说的那位姓季的故,大约就是季大夫吧。

    “我从小就知道我的身世与旁人不同,长大后对此事也颇为敏感……”

    “王爷一家始终待我们许家不薄,他们还是那般的信任我……”

    “可我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各族之间真的无法共存吗?”

    “我真的永远摆脱不了元夏血脉带给我的桎梏吗……”

    许攸的声音越发哽咽,和着风月飘零,淅淅沥沥地勾起了苏珏不为人知的情肠。

    不算疼痛,却也经久绵长。

    “许大夫,世间之事从未有过圆满,就说我吧,外人看着我风光无限,恣意潇洒,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身如浮萍的漂泊之人,此方天地虽大,却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听到苏珏如此说,许攸侧过头去看苏珏,只见他面色并无多大的变化。

    仿佛再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若不是那颤抖的身形,许攸也以为苏珏情绪平常。

    “苏先生……”许攸嗫嚅着想开口安慰苏珏,却发现他们似乎同病相怜,话至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无事,风雪渐大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苏珏收敛起情绪,悠然地走着。

    似乎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可苏珏一步一步自己走出了绝境。

    虽然现在一片渺茫,但他也不曾后悔。

    而许攸和他始终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他觉得苏珏的身影莫名的模糊。

    好似下一刻那人就会消失不见。

    “呵……”

    许攸叹了口气,提着步伐,也悠然而去。

    ……

    其实,长安的冬并不算长。

    只是冬日向来是不事劳作的季节,所以不算长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无聊之下变得极其漫长。

    尤其是王宫里的时间,更是难熬。

    不过临近新年,喜色平白冲淡了连月来的逼仄晦暗。

    建章宫内的马场中,今日格外热闹。

    为了庆贺太子痊愈,楚云轩将长安城中的贵族子弟全部召到此处。

    只为了能让太子开怀一笑。

    已经痊愈的张皇后和太子楚天佑坐在观赏席上,面上并无明显的笑意。

    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的缘故。

    “听说了吗,冀州王的世子居然在战场上和一个男花魁厮混在一起。”

    “自然听说了,长安城都传遍了。”

    “之前总听说那李书珩如何如何的高贵端华,洁身自好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那花魁曾是吴广陵的男宠。”

    “啧啧啧……我看啊,这次和元夏交手怕是悬喽。”

    “你们说,那个什么玉华到底如何啊?”

    “这不得等世子凯旋回来,咱们亲自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哈哈哈……”

    张禾瑶一双眼睛一直追逐着身穿玄色劲装的穆羽,那些话却也一字不落的传到她的耳中。

    “世子是陛下亲封的伯爵,此次更是大败元夏,你们如此议论世子,是不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张禾瑶吃着糕点气定神闲,三言两句就将那些嚼舌根的人嘴堵住。

    “没本事的人才会对别人评头论足,若真有本事,赛场和战场上见真章。”

    下了马场的穆羽笑着将弓箭丢给侍卫,朝张禾瑶走过去。

    这些王公贵族就是太闲了,闲的他们不知国事几何。

    “陛下驾到!”

    中贵人灵均一声高呼,众人齐齐跪拜,方才发生的一切楚云轩都尽收眼底,他不想管,也不愿去管,甚至这火还可以烧得更旺一些。

    ……

    消息传到冀州,更是添油加醋地被传进了王府。

    彼时,李元胜一家正看着穆羽寄来的书信,信中提到了李明月为质一事的种种蹊跷,更说了当今太子自杀之事。

    最后遥祝父母家人一切平顺。

    至于她自己,她说一切均安。

    读完穆羽送来书信,李元胜立时明白了楚云轩的种种算计,太子出使鲜卑为质从头到尾都是无中生有,鲜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明月。

    楚云轩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还差点赔了太子的姓名,无非是让明月心甘情愿罢了。

    “陛下,何至于此啊……”

    话留三分,剩下七分却是寒了李元胜的心。

    他年岁渐常,没了年轻时争强好胜建功立业的心,所求不过世道和家人皆能安稳,可当今陛下并不想给他这样的恩赐。

    “王爷,王妃,外面都传遍了,说是世子和十二楼的天人,连话本都写出来了。”

    王府管家一字一句地将外面的话告知给李元胜几人,手中的话本却怎么也递不出去。

    “珩儿和十二楼的天人情意颇深?”

    李元胜听罢,一口茶含在口中不上不下,他拿过管家手中的话本,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这,这,这都是些什么无中生有。

    珩儿向来洁身自好,此事定有蹊跷。

    武思言也是面露疑惑,话本里的那个主角确定是他的儿子李书珩?

    而抱着安儿的周莹险些嘴角一抽,这传言和话本未免也太离奇了些。

    ……

    临近年关,雁门关内外有了寻常的烟火万千,军营里也是热闹了起来。

    大多士兵开始思念起远方的家乡。

    苏珏本想给先生他们写上一封家信,可思来想去,迟迟没有动笔。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以,他只写了平安二字。

    “苏玉,又是一年,你在新元纪过地好不好,有没有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深夜,苏珏放飞了信鸽,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不自觉地将手放在心口处,那里还放着另一个他的骨灰和绝笔信。

    他们每日共同呼吸,共同心跳,共同感受着这个世界的酸甜苦辣。

    “苏玉,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我不知道我现在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人前从不落泪的苏珏此刻竟然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将落未落。

    而李书珩是在巡视回来时发现苏珏的,那人正静静看着天上的月色。

    今夜,正好是圆月。

    月色氤氲美好……

    而这样的月色,和苏珏长身玉立的身影相比,却似乎要逊色三分。

    的确不负玉华之名

    李书珩牵着白马看了苏珏许久,然后道:“苏先生,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主帅?!”

    苏珏没想到会碰上李书珩,他转身拭去眼角的泪花,迎着风月,对上李书珩的双眸。

    “苏先生可是想家了?”

    “回主帅,临近年关,谁能不想家呢。”

    “苏先生,陪我走走吧。”

    说罢,李书珩先行策马,苏珏则是策马跟上。

    两个人穿过雪松林,到了的山顶。

    在这里,能够俯瞰整个雁门关,甚至是雁门关内外的并州和元夏。

    “苏先生,你看到了什么?”李书珩问。

    “雁门关内外千家万户鹅灯火阑珊。”苏珏说道。

    “是啊,千家万户,”

    苏珏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苏先生,你觉得何为天下?”李书珩回过头问。

    苏珏看向元夏的方向,道:“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是山川风月下无论各族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生不息;是男耕女织、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伦理纲常;更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天下大同……”

    李书珩眸色深沉的看着苏珏,片刻后他点头道,“苏先生说的真好,只是你说的这些,难如登天。”

    “是吗,我倒觉得最难是人心。”

    “人心向来难测,苏先生所说太过美好,要想实现,只能去赌,赌天时,赌地利,更赌人和。”

    “不过,我相信主帅。”

    李书珩似乎很满意苏珏的回答,他随后转身离去。

    “苏先生,夜深了,该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苏珏淡笑。

    第30章 除夕夜话(一)

    “季大夫!快点, 快点,学院的诗会要开始了!”

    小暑儿和小招娣风风火火的架着季大夫往学院跑。

    本来说好了今天去学院看诗会,可早上陪着季大夫挑选药材耽误了时间, 如今才紧赶慢赶地往学院奔去。

    “两位小姑奶奶,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折腾啊!”

    季大夫无奈地看着两个火急火燎的小姑娘,他怎么听说今天不是诗会, 而是烤肉会啊!

    “季大夫, 真的来不及了!”

    两个小姑娘的尾音落在临江的街道上, 片刻后, 终是到了学院。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各位姑娘们,今日的诗会就到此为止吧, 方老和青莲先生为大家准备了鹿肉和清酒。”

    “太好了, 今天可以尽兴了。”

    “祝姑娘们开心。”

    方成岷笑得温良,他正是今日诗会的主持,此刻看着气喘吁吁的小招娣和小暑儿,一脸疑惑。

    “两位姑娘, 这是怎么了?”

    “哼!被狗追了!”季大夫面色不太愉快,也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他就说嘛, 差点废了他的老胳膊老腿。

    “先生和方老呢?”小暑儿和小招娣有些心虚, 赶紧与方成岷岔开话题。

    “他们替公子去韩府拜访韩闻瑾大人了, 想来也快回来了。”

    方成岷收拾着今日的诗作, 始终笑得温良谦和。

    “韩大人还没痊愈吗?”季大夫捋着胡子, 他也去看过韩闻瑾, 只是风寒而已, 怎会迟迟不见好转呢。

    “痊愈了, 明日就准备回长安述职了。”

    “是啊, 快除夕了,韩大人也该回长安了。”

    “外面风寒,走,我们进屋吧。”

    “好。”

    ……

    转眼到了除夕,雁门关的战事似乎平静了不少。

    可长安那边,一直没有岁赏过来。

    无法,李书珩便自己买了东西,怎么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除夕这日李书珩带人早早巡营回来,嘱咐陆羽今晚开宴。

    陆明正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堆雪人。

    “小陆明,你在堆谁呢?”苏珏手里提着一竹篮的祭品打算去祭拜,正看见堆雪人堆的不亦乐乎的陆明。

    陆明见苏珏来了,连忙起身,不小心踩到衣服下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陆明,战场上那么英武,怎么现在四肢不听使唤了?”

    苏珏一边替陆明拍掉身上的雪,一边调侃他,而陆明听苏珏编排自己,也不生气,“我,我只是腿麻了……”

    “哦,腿麻了……”苏珏一脸揶揄。

    “苏先生!”陆明小脸羞得通红,之前还说要当个大英雄,现在却堆雪人堆的腿麻了,真的很丢人啊!

    “好了,小陆明,我不逗你了,你告诉我,你堆的都是谁啊?”

    “这个是王爷,这个是王妃,这个是主帅,这个是世子妃姐姐,这个是二公子,这个是师傅,这个是周将军,这个是许大夫,这个是苏先生,还有这个,这个是我!”

    陆明兴致勃勃的指着地上的一堆雪人,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苏珏却是嘴角一抽。

    这些抽象的,奇形怪状依稀能看出鼻子眼睛的雪人真的能看出来谁是谁吗?

    那个是李书珩?那个是李明月?那个是他?

    他一个也没认出来……

    “蛮好的,蛮好的……”苏珏干笑了几声,不愿打击孩子的信心。

    “陆明,你滚这么多奇形怪状的雪球做什么?”

    然而,总有给孩子泼冷水的。

    这边陆羽刚做完李书珩交代的事,一出营帐就看见一排奇形怪状的雪球。

    “师傅,我堆的是雪人,这个是你,那个是主帅……”

    见陆羽过来,陆明一脸兴奋地和陆羽介绍起这些雪人来,而苏珏则是默默离开了。

    苏珏:深藏功与名……

    “陆明啊,你确定他们是我和主帅?”陆羽指着一个嘴斜眼歪的雪人,嘴角一抽,他和主帅没这么丑吧……

    他就算了,主帅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啊!

    “是啊,师傅你看,这不是主帅的披风和佩剑吗!”

    “可是,主帅没这么丑……”

    “师傅……”陆明挠了挠头,肉眼可见地精神低沉。

    “这,陆羽,小陆明,你们弄这么多丑雪球做什么?”

    这是掀帘而出的李书珩,又给了陆明会心一击。

    “主帅,连你也说我的雪人丑!”

    这下陆明彻底憋不住了,若不是在战场上,他早就哭出来了。

    但是师傅和主帅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特别是在战场上!

    可是真的好委屈啊!

    陆明:苏先生!!!

    苏珏:溜了溜了……

    ……

    北风呜咽,荒草枯折。

    苏珏提着竹篮来到阿玉的坟前,不过短短两月,红颜变枯骨,永埋他乡。

    苏珏燃了纸钱,却迟迟烧不尽,他索性坐在阿玉的坟前,絮絮叨叨地说着。

    “今日是除夕,阿玉姑娘,我来看你了,也不知你投胎了没。”

    “来年开春,我想带你回去,可又不知这场仗会打到何时。”

    “也不知若兮回到新元纪怎么样,有没有忘了我。”

    “阿玉姑娘,你要是遇见了我舅舅舅母,请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

    “世道艰难不安,我也不知自己能撑到几时……”

    一张张纸钱被烧成灰烬,余光照在苏珏瓷白如玉的脸上,平添落寞。

    “但愿明年事事如愿吧……”

    ……

    夜里军营开了晚宴,李书珩坐在主位上,与众将士开怀畅饮,苏珏和许攸等人坐在一旁喝酒吃肉。

    “苏先生,又是一年,我敬你!”许攸擎起酒杯,眼里尽是真挚。

    “许大夫,干!”苏珏回以微笑,举杯饮尽。

    席间,有兵将敬献战舞,气势如虹,看的陆明心潮澎湃。

    日后他也要成为一个戍守边疆,战功赫赫的大英雄!

    宴至一半,黄石起身给李书珩敬酒,“我黄石是个粗人,就祝主帅能带着我们无往不利,然后与王妃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本帅心领了!”

    李书珩闻言浅笑一声,在场的将帅都是与他并肩作战,浴血沙场的兄弟,说话间自然多了随意,“黄石啊,又是一年了,你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是啊,老黄,你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得多美啊!”

    “就是!”

    众人起哄,黄石哈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干了一大海碗的烈酒。

    “不急不急,等我立了大功,啥样的婆娘没有啊!”

    “去你的吧,老黄!”孟文庄一掌轻拍在黄石的背上,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苏珏也不自觉地闷了一大口酒,只觉痛快。

    ……

    除夕新月,月光洒在鲜卑的宫城之中,却处处热闹喜庆。

    只是这些热闹与喜庆都与李明月无关。

    几日前,他突然被剥夺了自由,下了软筋散,然后被关在一个偏僻的殿里,外面有人日夜看守。

    此时,他无力地依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月华如银,心中思绪万千。

    可频善奇突然,莫不是雁门关战事起了变化。

    他成了两国征战的筹码。

    “让开,放本殿下进去。”

    “王子,大王下了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西楚质子。”

    外面乍然响起可频王子和守卫的声音,李明月立马全力坐直了身体,这位可频王子到底要做什么。

    “本殿下与这位西楚质子有事要说,你们要是识相就离远些,父王那里我自有担当。”

    “这,王子不要为难我们。”

    “若本殿下今天在这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殿下有什么事快些说,我等就先退下了。”

    “嗯,你们下去吧。”

    守卫最终还是和可频王子妥协,大王的命令自然要听,可他们也不敢对王子怎么样。

    左不过是王家的家事,他们何必太过计较。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可频王子进来时免不了带入一股寒气。

    “李明月,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可频王子话还没说,就先塞给李明月一个包袱,道:“这包袱里有吃食,有棉衣,有银两,宫外还有一匹马!”

    可频王子满眼焦急,他一手扶起李明月,一手将自己的披风系到李明月身上。

    李明月心有所感,试探道:“王子,我为什么要跑?”

    “元夏吃了败仗,我父王和野利毛寿要拿你祭旗,好牵制住你哥哥!”

    可频王子语速颇快,却足以让李明月听得清楚。

    果然,是因为雁门关战事。

    哥哥胜了,真好。

    李明月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我们两个相识一场,我不想你就这么死了,你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

    说完,可频王子不待李明月反应过来就一个手刀劈晕了他,然后将他扛出宫殿,趁着夜色,他们竟然出了鲜卑宫城。

    “对不住了!”

    李明月被他放在马背上,马鞭一扬,那马儿就驮着李明月隐入夜色中。

    “我希望我们来日是在战场相见。”

    可频王子长舒了一口气,却隐隐觉得不对劲,为何会这么顺利?

    “我儿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可频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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