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七点半了,班主任在走廊一个个敲门把学生喊醒,提醒他们去酒店顶楼吃自助早餐。
陈檐之把妆卸了,但卸的并不干净,眼皮上还残留着一点红的紫的印记,闪粉很难完全去除,一些还挪了位置,印在她的鼻尖,阳光一照,亮着光。
酒店阿姨来打扫了那堆碎片,周云遥直接转身就走了,沈南遇也没去追,陈檐之回去收拾东西时,周云遥正在打电话,她的声音有哭腔,但在看见陈檐之的那一刻,她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背过身去。
陈檐之很想好好的和她谈一谈,但现在不是时候。
她背上了书包,很轻地关上了门。
陈檐之随便吃了一点早餐,她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抬头就能看见远处的海,王夏枝在一旁大快朵颐,面前的碟子堆成了小堆,她忍不住去找沈南遇的身影。
他在甜品台,拿了一个纸杯蛋糕,然后又放下,他侧着身,却在下一刻,莫名看向了陈檐之的方向,陈檐之很快地低下了头,她拿起一罐酸奶,佯装看配料表。
直到他收回了目光,陈檐之才长舒了一口气。
吃完早餐,大家在酒店门口集合,陈檐之有点心不在焉,她一直没有看到周云遥的身影,班主任说有两个同学身体有些不舒服,暂时在酒店休息,一个老师留下来陪着她们,大家不用等他们。
陈檐之这才收回了目光,几个班的人坐上专车,很快到了海边。
这里的海很干净,沙滩上时不时被冲上来一些贝壳和螺背,远处海天一色,甚至可以看见一些巨大的游轮,海面波光粼粼,泛着金光。
一些没有看过海的同学已经惊呼了起来,他们正准备往海边冲,却被各自的老师拦了下来。
“不许下水。”王老师拿着喇叭喊,“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否则回去有你们好看!”
“不让下水,那去海边有什么意思?”王夏枝在一旁抱怨。
“下水太危险了。”陈檐之小声道。
这么多的学生要是一窝蜂都下水,或大或小都会出现一些问题,十几个老师各自在海边划分了一块区域,然后开始巡逻,每一个妄图靠近海水的学生都会被揪回来。
“陈檐之!”
陈檐之和王夏枝正蹲在沙滩上堆小房子,就听见了有人在远处大声喊她。
她回头,看见张鹏举抱着足球朝她们跑过来。
“陈檐之,王夏枝,我来教你们踢沙滩足球吧。”他兴奋地大喊。
“我不要。”王夏枝摇头,“我穿着裙子,我不想踢。”
“我刚喊了一圈了。”张鹏举垂头丧气,“他们都去玩沙滩排球了。”
陈檐之抬头看了一眼,旁边也有不少人在踢沙滩足球,一群人玩的热火朝天。
“你是力气太大,别人不带你玩吧。”王夏枝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但是你找错人了,我和檐之都不喜欢踢足球。”
“试试嘛,我保证包教包会。”张鹏举一把把陈檐之拉了起来,隔着薄薄的布料,他的手刚好可以环住她的上臂,他惊讶道,“我靠,你怎么这么瘦,你这不锻炼不行呀,我在网上买了专门的训练计划,回去分享给你。”
“……好。”陈檐之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微微点头。
“好个头啊。”王夏枝把陈檐之从张鹏举旁边拽了回去,“别理他,我们继续玩。”
“张鹏举,你不会是要拉她们两个玩足球吧。”关昼路过,然后啧啧啧地看着他,“你这白长了那么大的块头,踢足球水平那么次,男的打不过,只敢找女的玩。”
陈檐之看了看关昼的身边,没有沈南遇的身影,她略微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谁说的,我只是想教她们踢足球,谁让我是体育委员,我有监督每一个同学锻炼的义务,她们两个瘦的跟竹竿一样,锻炼身体很重要!很重要!”张鹏举气的砰砰砰拍着足球,他咬牙切齿的,仿佛是在拍关昼。
陈檐之觉得张鹏举说的有道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有点松动地看了一眼王夏枝,没想到王夏枝低头不知道想了什么,然后猛地举手。
“我加入!”
“王夏枝,你很有觉悟。”张鹏举满意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陈檐之弱弱地举手。
“王夏枝!陈檐之!你们!”关昼大喊了一声,然后气势又弱了下来,“那也带我一个吧……”
张鹏举划定了一小块区域专门踢沙滩足球,本来每队包括门将应该有五个人,但情况特殊,便省掉了门将,王夏枝从二班拉来了两个人,关昼也拽过来了两个人,正好凑成了四比四。
没有沈南遇,关昼说他被老师叫走了。
陈檐之也不好多问。
陈檐之在电视上看过沙滩足球的比赛,不过她既不会头球倒钩,也不会凌空抽射,什么任意球,界外球,累计犯规的,她也搞不清楚。
张鹏举说没关系,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一局的沙滩足球只要过人就行了,用脚背把球运到球门就是胜利,毕竟大家都不会踢足球。
陈檐之把鞋脱了,露出光滑白皙的脚背,王夏枝三下五除二地扯开鞋带,然后把鞋扔到一旁,就准备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陈檐之,你和我一组。”张鹏举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王夏枝也跟了过来,他们三个人和另一个二班的男生组成一队。
“关昼,你就等死吧。”王夏枝在陈檐之旁边转着手腕和脚腕。
“陈檐之,你到时候拿到球就往门跑,我在旁边护着你,只要到了终点我们就赢了。”张鹏举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哦……好。”陈檐之点头。
但“比赛开始”的声音刚刚落下,王夏枝就跟离弦的箭一样飞扑到中线,她对着球就是一脚,方向直指关昼。
陈檐之突然想明白了,王夏枝估计在借题发挥呢,关昼还没回过神,就被足球砸到了脸,他气的大骂。
“射门不是射我!”
王夏枝扮了个鬼脸,不过此时的足球已经从关昼的脸上弹了回来,直直地滚到了陈檐之的脚边。
“陈檐之,运球!”张鹏举跑到了她的身边,挡住了那些来势汹汹想要抢球的人。
陈檐之被张鹏举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她慌张地踩上了足球,然后学着他们刚才的样子运球,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陈檐之,把球传给我!”王夏枝在前面大喊。
陈檐之嗯了一声,然后
很用力地踢了过去,不过她的准头差到离谱,只见球划过一个极低的弧度越过边界,然后慢悠悠地朝着……
……沈南遇的脚下滚去?!
沈南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他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好以闲暇地看着他们。
“南哥!”关昼也看到了沈南遇,他大力挥手,“我下,你顶上!”
“玩不起啊你?!”王夏枝抱着胳膊朝关昼翻白眼。
关昼不理她,只闷着头往下跑,沈南遇没有拒绝,他将裤腿挽起,露出笔直的小腿,然后直接上场。
陈檐之眼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在中线停下,他朝她扬了扬下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
“陈檐之,你们玩的这么开心啊?”
陈檐之倒是也没有太开心,但她小声地嗯了一声,然后退回到了张鹏举身后,把自己身体隐了大半,碰到沈南遇,她就有些放不开。
“重新开始!”张鹏举挥手示意。
陈檐之攥着拳头站在后面,她不是很能看得清沈南遇的表情,只看见海风吹起他的衣角,他赤足踩着沙面,偶有海浪跃得很远,冲刷着他的脚踝。
哎,陈檐之叹了口气,她怎么还是老是喜欢看他,从第一天见面就这样,至今也不曾改。
比赛刚开始,张鹏举就和沈南遇对上了,他们两个足球踢得都不错,比他们这些外行人强太多,两人一攻一守,进退有据,看得陈檐之眼花缭乱。
她愣愣地站在他们不远处,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直到张鹏举把球传给了她。
“陈檐之,带着球跑!”他大喊。
陈檐之这才用她三脚猫的运球功夫带着球跑,来拦她的人被王夏枝挡了,她顺着边线一路小跑,眼看就要到终点了。
沈南遇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咦?……”陈檐之顿了一下,然后笨拙地打算绕过他,张鹏举此时被对方的人拦下,他只好扯着嗓子喊。
“陈檐之,你越不过他的!踩他的脚!”
“还可以这样吗?”陈檐之啊了一声,她看着沈南遇,他挡在她的前面,眼看着就要带走她的足球。
陈檐之心一横,伸手推了一下他。
“你……”沈南遇似乎也没想到陈檐之会做出如此举动,他先是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意味不明地轻笑起来,然后伸手地拽住了陈檐之的胳膊,他说。
“还学会打人了?”
陈檐之还差一点就能到达终点,冷不防被沈南遇拉了一下,她重心不稳地朝后倒了过去。
就在她快要栽倒的时候,她慌不择路地拽住了沈南遇的手腕,连带着他,两个人齐齐摔在了沙滩上。
陈檐之看到了一碧如洗的蓝天,听到了潮起潮落的声音,她躺在像云絮一样柔软的沙子里,沈南遇的呼吸几乎喷洒在她的脖颈,陈檐之敏感的皮肤因此战栗不已。
在那么多同学和老师的身边,她和他躺在了一起,甚至有一瞬的拥抱。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被沈南遇拽着手腕拉了起来,她依旧不在状态,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沈南遇对她说。
“今天晚上出来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19章 19水晶球,栗子蛋糕,醉
陈檐之和同学在海边的酒店里吃了晚饭,之后班主任把他们一个个带回酒店,并告知无事不要外出。
她和周云遥住在二十四楼,透过雾绿色的亚麻窗纱,她可以看到几公里外海的残影,陈檐之觉得自己有点眩晕,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她十岁时误喝了陈宴川从爱尔兰买来的百利甜酒,那时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酒是辛辣的,有些酒很甜,香气浓郁,焦糖和可可豆会混在酒里,但当酒精流过自己的每一寸身体,她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醉意。
而现在她体会到了相同的感觉。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周云遥不在,陈檐之坐在床边,她眯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快睡着了。
她梦到了沈南遇,是很奇妙的梦,她坐在沈南遇的身边,他揽过了她,用下巴蹭她的头,忽然天空飘起了雪,像碎盐一样的雪花稀稀落落地坠在他的肩头,他渐渐变成了玻璃雕塑,陈檐之害怕极了,她慌张地起身拥抱他,可他越来越小,直到缩到了水晶球里面,陈檐之捧起它,她轻轻摇晃,水晶球里星星点点的雪花纷飞,沈南遇站在里面,小小的。
“把你放在口袋里,这样你就只属于我了。”陈檐之想。
她转过了身,却感觉到了天旋地转,一切都变了景象,水晶球不见了,面前出现了一块镜子,陈檐之透过镜子,看到了七岁时的自己,她穿着一件羊绒小裙子,鞋子是妈妈新买的,鞋带上坠着两颗人工珍珠,妈妈牵着她,牵着她来到了沈南遇的面前,他也只有七岁,头发软软的,后脑勺有两个旋,他拉住了她的手,轻声轻语地哄她。
“不要怕,哥哥带你去玩。”
再后来,他们分开了,七岁的她哭着去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她摔倒在雨里,手腕和膝盖破了皮,流了好多血。
她再也跑不动了。
陈檐之惊醒,她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过了半个小时,她晃了晃脑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实在是太奇怪了。
如果这是少女怀春的梦,那她应该梦到他们彼此嵌合的拥抱,或者是贴合的唇,又或者是像电影里交叠的身影,即使她只有十七岁,她也懂了一些。
但是她为什么会梦到七岁的沈南遇?
她和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
陈檐之简单洗了把脸,她提前到了和沈南遇约定的地点,没想到沈南遇早就到了。
陈檐之没有立刻上前,她站在远处看他,他们上午才一起踢了足球,他的手握过了她的小臂,那触觉很真实,他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她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
但是在梦里,又是另一番景象,陈檐之突然庆幸这个世界有虚拟和现实两面,她可以在梦里肆无忌惮地站在他旁边,即使没有声音,是一场长久的默剧,而在现实里,她又会龟缩到一角,她无法坦然直视他,可她又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他。
如果两者可以中和一下就好了,但这只是她的一个小小奢求。
“陈檐之。”
沈南遇看见了她,他朝她挥了挥手。
陈檐之低着头走了过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小声问。
“你的记性真的很差。”沈南遇插着兜,身姿不羁,语气倒是温柔,“某个人昨晚给我发信息,问我为什么要代替周云遥道歉,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陈檐之涨红了脸,她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她耳尖的温度逐渐升高。
“我并不是代替她道歉,而是我对你道歉。”沈南遇语气郑重起来,“我不应该把相机给她,即使她要帮你拍照,我也应该征求你的意见,只有你同意,我才能给她。”
陈檐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抬头看他,而他直视着她,陈檐之忽然分不清梦与现实的交界了,她觉得此时应该飘雪,但现在是三伏天,海边不会有雪。
理智在下一刻回笼,她知道沈南遇不能完全明白她情绪失控的起源,因为她有一瞬间对周云遥产生了嫉妒,她嫉妒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有那么多的回忆。
但是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周云遥很好,至少如果她想和她成为朋友,陈檐之一定一定会接受,而因为沈南遇,她对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产生了那么大的敌意,她放大了周云遥的一举一动,试图发现她不好的蛛丝马迹,这样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嫉妒打上合理的标签,可她不想这样。
这就是喜欢吗?如果喜欢需要建立在她偶尔扭曲的心态上,那陈檐之萌生了一点退却的念头。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去关注沈南遇,她很想把这归结于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但她无法
说服自己。
她就是有点喜欢他,不对不对,不是有一点,是很多点。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这可是他在科技馆亲口说的,他永远不会喜欢她,即使他不喜欢周云遥,他也不会喜欢她,陈檐之很能理解,就像她不喜欢吃栗子,连带着栗子蛋糕,栗子冻,栗子奶油,栗子果糖,她通通都不喜欢。
她对于沈南遇来说,就像栗子对她一样,她可以赞美它的香味,在路过甜品店时欣赏栗子蛋糕漂亮的造型,但他永远不会去品尝它。
“我陪你去二手相机市场把那个摔碎的相机修好吧。”沈南遇声音低沉,“我昨天去问了老板,他说可以修,我知道即使是同款的相机,它们也只是长得像,但其实一点都不一样,还是把原来那个修好吧。”
她没立即接话,沈南遇看着陈檐之的发梢,他生出了一种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感觉,他触碰不到她,她很少和他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主动挑起了话茬,她会礼貌地接住话题,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在很早之前,第一次见面,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他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就和许多他没有见过,但大胆地向他告白的女孩一样,她们说,她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初次见面,她盯了他那么久,怎么会没有喜欢呢。
因为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当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递过她的伞给他时,他不想要,他不想要她淋着雨回去,但说出来的话却词不达意。
他看着她黯淡下来的目光,第一反应是赶紧逃回家,离她越近,他越失控。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后来在科技馆,她说一见钟情的感情是廉价的,她不会,也无法喜欢任何人,她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考大学,去过理想的生活,那样的生活里没有他,她根本就没想到过他。
他好自作多情。
沈南遇品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大醉一场,用最大的品脱杯装满酒,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直到自己醉的不省人事,然后在理智崩塌的瞬间,去热烈地告白,高中又怎么了,十几岁的爱情也是爱情,或许他会看到她惊惧的目光,但他不怕。
可是他不会去,因为他没有醉,他很清醒,他想起初次见到陈檐之的那个雨天,那天周云遥向他表白了,他很平淡地拒绝,而她悲伤地冲入暴雨里,即使他不喜欢她,他也会为她撑起一把伞。
周云遥的伤痛让他无所适从,即使他无法给出任何回应,他也对她生出侧隐之心。
他没有那么好,即使她和他一起长大,他也从未在她面前袒露过真实的自己,周云遥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沈南遇不敢对陈檐之说喜欢,他们还太小了,他不敢重蹈别人的覆辙,更重要的是,她又不喜欢他。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他厌恶因为她无意的一句话,随意的一个眼神而多想的自己,这样很不好,但是他改不了。
改不了就改不了吧,算了,他也应该适当放过自己。
陈檐之并不知道沈南遇现在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突然冷淡了下来,他应该认为自己很麻烦,她后悔发那两条信息了,要是时间可以倒流回去,她一定会叉掉对话框,然后将手机关机,塞进书包里,再狠狠拉上拉链。
要是有锁就好了,她要把书包挂上锁。
“不用了,它没有修的必要。”陈檐之摇头,“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那个旧相机。”
“你和周云遥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们。”陈檐之掏出手机,“同学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那把它退掉吧。”沈南遇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不需要就退,留着干什么。”
陈檐之觉得他生气了,可能是因为他和周云遥花了那么长时间找到的相机,她居然不想要了,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还有周云遥的。
陈檐之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希望现在是在梦里,那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扑上去蹭蹭他的下巴,然后如实地抱怨,带着撒娇的语气。
“我就是不想要那个相机,我们一起去买吧,就我们俩。”
但现在不是在梦里,陈檐之愣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把它退掉吧,那个旧的也不用修了,没有必要。”
沈南遇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
“好的,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在酒店好好休息。”
陈檐之点头,她准备回酒店把相机拿下来给他,但她的脚步很沉重,就像被人拴上了重重的链条,她一走,铁链就刷刷作响,但周围没有声音,一切都是她烦躁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两个人的单独见面,怎么就搞成了这样,陈檐之为什么不能说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为什么话到嘴边,她就是说不出口,就算就是以普通同学的身份出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普通同学。
她在干什么啊?
但就在这时,沈南遇拽住了她,她回头,顺着他白皙的小臂往上看,她看到了他痞里痞气的笑容,他说。
“不行不行,你还是得陪我一起去,我路痴,一个人不认识路。”
好好好,陈檐之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找了一个台阶。
但陈檐之还未来得及点头,她就听见了周云遥的声音在大门旁传来,她的声音明显带着愠怒,以及扭曲的快意。
“沈南遇,我劝你离她远一点,你知道她妈是谁吗?”
第20章 20玩具熊,刽子手,爱
陈檐之知道喜欢是一种情绪,情绪很短暂,它会很快消散,它就像掠过微寐巷道的一缕落日余晖,不管怎样,最后都只剩一片黝黑。
但爱就不一样,它像被人用滚烫烙铁印上皮肤,是怎么也磨灭不掉的印记。
喜欢可以进化成爱,但爱只有爱,当它变质,它不会退化成喜欢,它只会成为无感,又或者是恨。
陈檐之很爱她的妈妈,同样她也很恨她,因为她抛弃了她。
“我妈是谁?”陈檐之第一次不用包容的语气面对周云遥,“你想说什么?你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
“杂志上,电视上,还有那些烂俗的广告里,都可以看见你妈。”周云遥仰起头与陈檐之对视,“一个恶毒的女人,年轻时开车把人撞残废逃逸,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十八流明星,你可知道,那被撞残的女人本来是个舞蹈生,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可你妈却还嘲讽她命不好活该。”
“那么恶毒的妈,能养出什么好女儿,陈檐之,你那些好都是装的吧。”周云遥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她拽着陈檐之的手腕把它举起,露出那一大块的淤青。
“你拿这只手护住了我的头,我谢谢你,但是如果你能代替你妈去和受害者道歉、赔偿,那才不算伪善,你这种小善良,只会让人觉得可憎。”
陈檐之本来攥得发白的手逐渐松开,听到这,她居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沈南遇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将她的掌心从周云遥的桎梏中抽出,然后将她拉到了他的背后。
陈檐之盯着沈南遇的背影,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她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巨大的棕色熊,那时它孤独地歪躺在公园的草地上,陈檐之花了所有的零花钱买下了很多很多个套圈,然后从傍晚套到黑夜,但她仍旧没有套中最远的,最大的熊,最后还是老板看不下去了,他将那只熊拖来送给她,老板说。
“小朋友,送给你了,以后就让熊熊保护你。”
回家后,她把它摆在自己床上最显眼的位置,把蓬蓬的蕾丝被盖在它的小肚皮上,在门外父母激烈的争吵中,她将自己缩在它的身后,妄图寻一处小小的依靠。
“周云遥,她是她,她妈妈是她妈妈,如果她没有对
你做出实质的伤害,至少你,并没有立场去指责她。“沈南遇就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周云遥的咄咄逼人。
“依我对陈檐之的了解,她并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她和他妈一点都不一样,她自己一个人把自己养的很好,她善良,善良到因为保护你受伤也一声不吭。”
“沈南遇,你们才认识几个月,你就敢打包票担保她的人格?”周云遥的眼睛泛着泪光,“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要这么护着她?”
“我并没有袒护她,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他声音嘶哑,“周云遥,我们都没有了解事情的全部,你不要这样,好吗?”
“那你呢,你知道什么?!她对你说了她的秘密吗?那你知道她喜……”
“够了!”陈檐之站了出来,她抬起头,就那样倔强地看着周云遥,“不要说了,话说出来是收不回去的。”
她顿了一下,又挣扎开口。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那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小明星我不认识,她可能是我爸的某一任女朋友,又或者是某一个情人,我不清楚,我也不关心,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她不是生我的妈妈。”
陈檐之努力将自己的眼泪憋回去,她有点破音。
“因为……我的妈妈早死了,在我七岁的时候,她在火化炉里烧了四十一分十二秒,骨灰很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早就没有妈妈了,即使她死了,我爸爸还是很恨她,恨到连一块好一点的墓地都不肯买,他把在放在家里,在一间很小的杂货间,上了很牢固的锁,然后将钥匙扔了,或许扔到了下水道,垃圾堆,又或者是直接扔到了粉碎机。”
“我不像你们,有那么爱你们的爸爸妈妈,我什么都没有,周云遥,我从来从来没有对你抱有任何恶意。”陈檐之看着周云遥,她感受到了冰凉的液体从她额间滑落,好像下雨了,而她的声音在止不住地发颤。
“周云遥,你不应该这样的,我觉得你应该往上走,去更远的地方闪闪发光,你不能,也万万不应该把目光局限在我身上。”
如果因为喜欢一个人,把自己变得更糟糕,那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陈檐之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刀片划过,她感觉到了涩涩的血腥味,它们涌上来,又被她咽下去。
“因为我……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陈檐之说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感觉自己体内的细胞在疯狂地叫嚣之后归于死寂,它们无法运转,也不能支撑她完好无损地站着。
她体力不支地跪了下去。
陈檐之感觉到沈南遇来到她的身边,她用力地推开了他,却被禁锢地更紧,他按住了她的双腿,轻松地将她抱起。
陈檐之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鱼,她刚刚被刨开肚皮,锋利的刀划过她的鱼鳍,她藏在腹中,写满秘密的纸条被人掏出,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读了出来,而她不仅是那条鱼,也是杀鱼的贩子,她自己剖开了自己的鱼腹。
她自己杀了自己。
她其实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自己家里的事,或许是受不了污蔑,又或者是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难堪,她选择用另外一种更心酸的真相掩盖周云遥错误的指责。
她后悔了。
是的,她在说完后的两分钟内后悔了,但是这不是可以在两分钟内可以撤回的信息,说出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沈南遇将她抱回了房间,很幸运,这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同学,也没有任何老师。
幸好幸好,没有人看见他们,但陈檐之又想,要是碰到了沈南遇会怎么回答呢?他会不会说,刚才有一个小可怜鬼伤心过度,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只好将她抱起,这其中绝对没有任何的暧昧,他只是喜欢见义勇为罢了。
就跟食堂的那次冲突一样,他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陈檐之在他怀里,她放弃了挣扎,她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过往的一切将她压垮,她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是那个躲在熊熊后面的,喜欢哭泣的小女孩。
沈南遇今天晚上穿了校服,蓝白色的外套,被她染上了眼泪,就像那个不知道被她哭湿多少次,又自己慢慢变干的熊熊一样,脏兮兮的。
“好好睡一觉,把今天晚上的事都忘了。”他从她的包里将房卡拿了出来,开门,然后将她轻柔地放在了床上,他轻声哄道。
“明天是新的一天,大海也会涌起不一样的海浪,陈檐之,闭上眼睛吧。”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关上了门离开。
陈檐之在他离开的下一刻睁开了眼睛,她睡不着,她刚刚把软肋交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认识了很多很多年,她害怕以后的冲突里,沈南遇和周云遥会指着她的鼻子,然后嘲讽她。
“你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这是她最不敢听到的话,但她又很相信沈南遇,她觉得他不会这样,她的眼光不会那么差吧,她又开始这样患得患失,自我折磨起来。
可她并不是那么幸运的人啊,她想。
她又想,那是沈南遇啊,他不会的,他永远不会那样,她就是这样无条件地偏爱他。
不过从现在开始,她能不能少喜欢他一点点,就一点点……
而另一边的沈南遇下楼,在酒店的喷泉边,他看见了一直等在这里的周云遥。
“南遇哥哥,我就知道你会过来。”周云遥坐在石阶旁,裙子被风微微吹起,“让我猜猜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从哪打听来的消息?或者是……”
“不,周云遥。”沈南遇摇了摇头,“我想说的第一句话很直接。”
他插着兜,又恢复了之前散漫的态度。
“我不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在陈檐之来的那一个雨天,我和你说了同样的一句话,你说你听进去了。”
“我确实听进去了。”周云遥站了起来,“你说你无法接受任何一段感情,不是因为高中不能早恋,而是你很难喜欢上一个人,当时下着雨,我抬头看你,我知道你没有说谎,你根本不屑于骗我。”
周云遥的声音有一丝疲惫。
“你知道吗?我从二班回来的第一天,你恰好从窗户边走过,你可能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你侧过了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温柔,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那样的你。”
“可是她才来了不到一个月啊。”周云遥语气是掩盖不住的质问,“才一个月你就情根深种,你不觉得有些好笑吗?你所谓的原则呢?!你说的永远不可能呢?!沈南遇,你真的相信一见钟情?”
“周云遥,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那么多。”沈南遇语气冷漠,“但你有一点说的没有错,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沈南遇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他确实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产生了悸动,他将这归结于自己被雨淋湿,前额叶恰时地活跃起来,而前额叶激活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的分泌,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
他在淋雨后回到教室,他看到了唯一一张陌生面孔,这张面孔让他所有的信息素有了释放的途径。
所以,不止是她,他也多看了她很多眼。
但这还不够,他又读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直到他读到了内隐原型理论,里面说,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会有一个理想伴侣,那他应该也有。
他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有一个场面他记得很清楚,电影里的主角撑着伞走在雨里,她回头,湿润雨幕下是她惊慌的眼睛,那时他想,他可不可以透过次元壁,将手覆在她的眼睛里,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
“我喜
欢的女孩,她在骤雨里走来,她可能不漂亮,也可能很憔悴,头发梳的并不规整,也许颧弓有一颗小痣,不过在风雨里,我只能看到她。”
好像有人这样对他说过,是谁,他并不想回忆。
沈南遇他的成长经历,他读过的书,他的理想期待,塑造出了一个模板,不过他看不清她,直到陈檐之的出现,她高度适配,然后他忽然就明白了。
她来了。
不过他不想和任何人说那么多,这是他自己的秘密。
“好,即使她妈妈的事是我说错了,她的家庭,就像她所说地那样的糟糕,那她……”
沈南遇第一次打断了周云遥的话,他皱着眉头。
“周云遥,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你是幸运的,你可以有优越感,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去攻击别人,不仅仅是陈檐之。”沈南遇语气凝重,“你不知道别人受过了多少苦,当然,你也不需要了解,毕竟你看不见。”
“我并没有看不见,我只是……有点不甘心。”周云遥颓然坐下,“我知道她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嫉妒她,她知道陈檐之敏感,所以她故意说她与沈南遇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企图从她眼里看到失落。
她如愿地看到了,但是她并不快乐。
她这伤害一个一直朝她释放善意的女孩子,她究竟在干什么?
上次的心理课,老师要求每一个人把自己的梦想写到纸条上,寄给十年后的自己,她写她要成为一个有很大影响力的人,这样她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她写好后迫不及待的拿给陈檐之看,而她盯着她,目光坚定,她说你一定会的,周云遥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周云遥试问自己,她真的喜欢沈南遇吗?如果喜欢一个人,而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那她还需要这份爱吗?
她好像……也不太需要了。
周云遥今日的爆发,让陈檐之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为什么她会比自己被沈南遇拒绝更伤心呢?
她错了。
她终于意识到了,她错的离谱。
“沈南遇,我不喜欢你了。”周云遥再次站了起来,喷泉突然上涌,一些水花溅到她的脸上,她的眼角,她再一次重复,“我不喜欢你了。”
这不是一场比赛,周云遥想,她没有输,她只是要去走另一段路了。
这一条路她要一个人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