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 沈令月又做了噩梦。
“夫君,夫君啊……”
她捏着嗓子朝裴景淮耳边轻轻吹气,他睁开眼就对上她披头散发的模样, 吓得差点蹿起来。
沈令月坐在他身边, 直勾勾地盯着他, “夫君,吕临的冤魂又来找我了。”
裴景淮整个人都麻了, 颤着声问:“他他他……为什么老缠着你啊?”
沈令月一脸迷茫摇头,“我不知道,他就这样一直追我……”
她伸出手屈成鸡爪状,冲着裴景淮瞎划拉。
“他说他死得好冤啊, 被现在这个冒牌货顶替身份,霸占妻子,而他自己尸骨无存,流落荒野……”
裴景淮一把捂住她的嘴,警惕地左看右看, “我看你是睡魔怔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沈令月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铁钳似的大手掰开, 瞪大眼睛强调:“为什么不可能?我真的梦到了。”
“……如果吕临真的不在了,为什么给你托梦?你们俩很熟吗?”
裴景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干嘛不给自己爹娘托梦,或者给吕冲托梦?实在不行, 给我托梦也好啊。”
沈令月一时语塞,强行辩解:“因为……因为你们男人阳气重, 鬼魂不好靠近的嘛。”
她假装害怕地缩进裴景淮怀里,“怎么办啊,如果我们不替吕临伸冤, 他的鬼魂会不会夜夜缠着我?”
裴景淮抱紧她拍了两下,强忍着困意,“那你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揭穿冒牌货,让吕家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行,明天我就找吕冲去……”
沈令月悄悄松了口气,不枉她半夜辛苦折腾……哎?
头顶传来细微的鼾声,她抬起头,发现裴景淮已经闭眼秒睡。
沈令月又推他两下,后者不为所动,甚至还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她身上。
……好沉。
沈令月气得使劲揉捏他的脸,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头一歪靠在枕头上睡得不省人事。
转天醒来,裴景淮死不承认自己说过什么话。
“你别闹了,吕冲他大哥好不容易才回京,他这几天正高兴着呢,我跑去跟他说,‘你大哥早死了,这个是假的’?他非跟我绝交不可。”
裴景淮捧着她气成河豚的小脸亲了一口,“听话,不就是个熊孩子吗,以后不让围脖儿碰上他就是了。”
沈令月瞪他,“裴,景,淮!你根本不关心我,万一我今晚又被鬼追怎么办?”
裴景淮自信满满,“放心,我有办法,保证让你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
沈令月对此充满怀疑,轻哼,“难不成你要请道士来驱邪啊?”
裴景淮只说暂时保密,神神秘秘的。
沈令月狐疑地等了一天,也没见他采取什么驱邪手段,直到晚间入睡前,裴景淮照惯例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下意识地接过喝了一大口,突然觉得味道有点奇怪。
“这是什么?”
咂吧咂吧,好像还带点甜味儿?
裴景淮得逞地勾唇,“没什么,就是管母亲要了点安神散。”
沈令月一愣,想抠喉咙已经来不及了,气得把空杯子丢到他身上。
“你敢给我下药?!”
裴景淮轻松接住,振振有词,“母亲说这药很灵的,保你一夜无梦到天明。”
沈令月张牙舞爪要来揍他,才挥了几下胳膊就感觉到一股不受控的困意袭来,指着裴景淮骂了几句,缓缓倒在床上。
裴景淮松了口气,把她塞进被窝,自己也跟着躺下,把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安心地闭上眼睛。
管他什么真的假的,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裴景淮!”
翌日清晨,房里传来一声咆哮。
青蝉端着脸盆站在门口,犹豫地问霜絮:“咱们现在进去吗?”
要不还是等会儿吧。
……
沈令月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用早膳的时候,裴景淮殷勤地给她夹菜,碟子里堆成了小山,她看也不看一眼,气鼓鼓的只喝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裴景淮咳了两声,没话找话,“你看,昨晚睡得挺好,没做噩梦吧?我觉得你就是最近跟着母亲和大嫂管家太忙了,就应该多多休息……”
“小嘴巴,闭起来。”沈令月凶巴巴。
啊啊啊想做点好事怎么就这么难!
她端起碗三两口喝光了小米粥,一抹嘴角站起身往外走。
裴景淮在后面喊:“你要去哪儿?”
“回娘家!”
……
沈令月这话倒不全是跟他赌气,她今天确实要回沈家一趟。
孟婉茵替她和燕宜都准备了送回娘家的年礼,沈令月今天先自己回去,明天再陪燕宜去周家。
赵岚对她隔三差五就往家跑的行为已经习惯了,谁让小女儿运气好,摊上一个万事不管还好脾气的婆婆。
沈令月捏着礼单叭叭介绍一通,又指着其中一页特别强调:“这是我大嫂外祖家从西北带来的上等黄芪和党参,听说您每年冬天都会腰膝酸痛,特意拿来给您补身子的。”
赵岚面上含笑,“你们俩成了亲倒是越来越好了,回去替我谢谢她。”
又得知燕宜的外家竟然就是北边赫赫有名的行商白家,不由挑眉:“之前倒是没怎么听过周将军原配夫人的消息。对了,周家明日要办百日宴,你们俩去吗?”
赵岚也收到了周家的请帖,毕竟两家现在也算是拐着弯的姻亲了。
之前林绮玉被周雁翎离家出走的消息刺激早产,生下一个儿子,稳妥起见便没办满月酒,她自己也是坐满了双月子,大龄产妇嘛,若是不好好保养,只怕后患无穷。
她和周川一合计,干脆在年前给小儿子办一场百日宴,热闹热闹。
“当然要去啊,我和我夫君,还有大哥大嫂一起去。”沈令月认真点头,“我得陪着她,不然她那个黑心继母肯定要使坏。”
赵岚不由失笑,看她自己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就要替别人撑腰了。
视线在沈令月肚子上打了个转,赵岚轻咳两声:“成亲半年了,总该给我一个好消息了吧?”
沈令月装傻望天,“你的宝贝女儿吃得好睡得好,这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赵岚作势要拍她,沈令月撒丫子就跑。
“……我去给父亲问安啦!”
赵岚扶额叹气,又对祁妈妈抱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祁妈妈忍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裴家都不着急,夫人就别跟着操心了。”
赵岚跟她点评起侯府的礼单来,“亲家母是个厚道人,这份年礼周到齐全,一看就是她亲自准备的。”
沈令月去了前院。
年关将近,各部衙门都等着封印放假呢,天大的事也都等到年后再说。
沈杭这个礼部二把手更是习惯性迟到早退,去官署点个卯就溜回家躲懒。
沈令月顺利在书房里堵到他,开门见山:“您跟前刑部尚书吕大人关系怎么样?”
沈杭好悬没被茶水呛着,咳了好几声,无奈瞪她:“你问这个干嘛?是姑爷惹上麻烦了?”
沈令月轻哼,“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我没事,你姑爷也没事,我们好着呢。”
沈杭幽幽叹气,“你们小两口是甜甜蜜蜜了,可曾想过你二姐还没个着落……”
“停。”
沈令月比了个双手交叉的动作,“说一万遍也没用,我是不会替沈颂仪说亲的。如果您跟我只有这些话说,那我走了啊。”
“哎哎,你等会儿,怎么嫁了人脾气还越来越大了。”
沈杭没好气地把人叫住,又叫丫鬟送茶点来,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每次回来就知道陪你母亲,早把我这个爹爹抛在脑后了。”
沈令月在他对面坐下来,一口点心一口茶,大大方方任凭沈杭打量。
沈杭自己把话题拉回来,“你刚才问我吕尚书,他怎么了?”
“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沈令月一副闲聊的架势,“听说他家大公子当年受了党争连累,好好的一个高官子弟,却被分到西北下等县?”
沈杭回忆了半天,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都是十年前了,当时我还没升任左侍郎,吕尚书却是风头正盛,他是最刚正不阿的性子,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犯法者一视同仁,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沈令月眨眨眼,“那您觉得谁最有可能把吕大公子算计到西北?”
“嚯,那可海了去了。”沈杭摆摆手,“什么高贵妃的兄弟啊,裕王的小舅子啊,当年的西北总督,如今的威远伯王竑……”
“西北总督?”沈令月总算等着一个和西北沾边的,立刻给沈杭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奉上,“您润润嗓子,给我详细说说呗?”
……
“找到了,这里也有王竑的名字。”
沈令月和燕宜正在分析裴景翊从兵部抄回来的那份军报。
十年前吕临抵达西川县赴任,花了半年时间摸清那伙山匪的底细,便向当时总揽西北四省军政的最高长官,三边总督王竑申请派兵剿匪。
沈令月摸着下巴分析:“我老爹说,当年王竑的亲弟弟在家乡强占民田,鱼肉百姓,被苦主告上京城。吕尚书铁面无私,全然不顾王竑写信回来求情,判了他弟弟一个秋后问斩。”
“你觉得是王竑怀恨在心,故意把吕临调到自己辖下,又趁着出兵剿匪,一片混乱之际害死了他?”
燕宜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推,微微蹙眉,“可这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山匪老巢里会有一个和吕临一模一样的人?这会不会太巧了点?”
“那就是……王竑事先找到了一个替身,故意用他取代吕临,报复吕尚书杀弟之仇!”
沈令月说完又摇头,“不对不对,直接趁乱弄死吕临就完事儿了,何必要这么大费周折呢?”
二人对着军报齐齐叹气。看似找到了许多线索,却依旧是一团乱麻。
燕宜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安慰道:“别急,我已经让白家商行给小舅舅捎信,托他打听十年前西川一带的情况,还有‘吕临’这些年在当地为官的行事作风,不过大概要等到年后才有回信。”
沈令月托腮:“是啊,快过年了,什么事都要往后放一放。”
眼看快到裴景翊下值的时辰,沈令月才不当电灯泡,主动告辞。
出门时还跟燕宜开玩笑,“我老爹都开始摸鱼翘班了,大哥倒是一天不落地去上班。”
怪不得能跟燕燕过到一块去呢,学霸和卷王天生一对!
回到澹月轩,一进门就看见裴景淮今天哪也没去,乖乖在屋里等她。
沈令月轻哼,转身要走,裴景淮一个箭步冲上来,从后面将人紧紧抱住。
“我错了,我再也不给你喝药了,你别生气了嘛。”
沈令月背对着他,努力绷紧嘴角,声音冷冷的,“你不是嫌我做噩梦会吵到你吗?那我们今晚分房睡好了。”
裴景淮把她抱得更紧,连连摇头,“不分不分,我今晚肯定好好守着你,保证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沈令月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我不用你守着,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眼神狡黠,凑近裴景淮耳边低语。
裴景淮慢慢瞪大眼睛,面露为难,“真的要这样吗?”
沈令月威胁:“分房。”
裴景淮:“……我答应你!”
……
月黑风高夜。
城东的一座二进小宅子里,住着吕临一家三口。
这处宅子是吕临妻子范青溪的陪嫁,虽然空了十年,但范家一直有安排仆人守着,经常打扫。
吕临一家这次回到京城,便说家里人口太多,住在一块拥挤又容易产生摩擦。而且他们这次回京带了不少行李,一时不好安置,索性搬出来住,等年后调任文书下来,若是能顺利留京,再考虑要不要置产。
夜深人静,吕临和范青溪在正院相拥而眠,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到外面有石子砸落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
骨碌碌……
吕临睁开眼,发现对面窗户被风吹开一道缝,冷风一阵阵地刮进来。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正要合拢,突然看见一道白花花的人影飞快飘过回廊。
难道是家里进贼了?
吕临脸色一凝,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妻子,放轻脚步,推门追出去。
黑漆漆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吕临匆匆走在长廊上,耳边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什么人?”
他猛地回头,就见转角处立着一道白色影子,披头散发,看不清脸孔。
“装神弄鬼。”吕临握紧拳头,想也不想地追上去。
就在他一伸手便能抓住对方衣角时,白影咻地一下翻上房梁。
吕临大步走到院中,借着幽暗月光抬头向上看。
屋檐上趴着一团白花花的影子,那人缓缓抬起头,拨开长发,露出一张惨白的,七窍流血的脸。
吕临皱眉,沉声开口:“你是谁,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吓唬人?”
“你问我是谁?”白影吊着嗓子开口,“你这个冒牌货还有脸问我是谁?你害我性命,顶替我身份,霸占我妻子……拿命来!”
吕临眉头狠狠一跳,只惊诧了一瞬便很快冷静下来,唇边浮起一抹不屑冷笑。
“无稽之谈,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白影仿佛气急败坏,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假的就是假的,你骗得过外人,也骗不过我的至亲!”
吕临脸上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一把抓住白影的衣角,“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妖孽——”
嘶啦一声,白袍子被扯下一块布料。
白影接连后退几步,迅速蹿上屋顶,狼狈逃离。
吕临摊开手心,柔软的白色布料在月光下透出精细的纹理。
“好阔气的鬼,还能穿得起缭绫。”
吕临轻嗤一声,将布料顺手塞进袖中,回到房间。
范青溪听到动静醒来,就看见吕临背对着她坐在床边。
她有些不解,“夫君,你刚才出去了?”
“嗯,大概是房子太久没住人,老鼠都敢跑出来了。”吕临转过身对她安抚地笑笑,“没事了,夫人快睡吧。”
……
裴景淮一路沿着屋顶跑了两条街,终于看到自家马车,立刻钻了进去。
车内炭盆烧得正旺,冷热一激,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令月等了半天,立刻将热帕子递上,“怎么样,那个冒牌货承认了没有?”
裴景淮飞快把脸上厚厚的白粉和红颜料抹掉,摆摆手:“别提了,我就说你那什么鬼魂托梦一点也不靠谱!人家就是吕临本临,完全不心虚的。”
“怎么可能?”
沈令月愣住,这假货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他就不怕真有吕临的鬼魂来索命吗?
她狐疑地盯着裴景淮:“是不是你演得太差,被他发现了?”
“……阿嚏!”
裴景淮吸了吸鼻子,目光幽怨:“我大半夜陪你出来装神弄鬼,你还要怀疑我?有没有天理啊。”
沈令月看他红红的鼻头,还有脸上被画得乱七八糟的滑稽样,有些心虚,赶紧给他披上厚厚的斗篷,讨好地捶肩膀,“是我不对,夫君今晚辛苦了,我再也不生你的气啦。”
裴景淮身子向后一靠,等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坐到沈令月身边,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我没骗你,吕临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冷静。”
岂止是冷静,裴景淮甚至还从他脸上看到了无语,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太丢人了,这事儿绝对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
翌日,去周家的马车上。
燕宜脸上罕见浮现了一丝茫然,“你是说,你昨晚让裴景淮扮成鬼魂去吓唬‘吕临’了?”
沈令月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对啊,结果完全没用……”
燕宜默默低下头,把两辈子最难过的事通通想了一遍,嘴角快要压不住了。
“你们俩,真是……”她摇头,满脸无奈,“怎么会想出这种办法?”
沈令月也觉得不合理,“他这个杀人凶手居然都不心虚的吗?他每晚是怎么睡得着的?”
又小声嘀咕:“我觉得还是裴景淮装鬼的功夫不到家,他还小心眼儿不让我说……”
燕宜哭笑不得,“如果十年前你用这个办法或许会有效,但他已经做了十年的吕临,就连枕边人都毫无察觉,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你觉得他还会害怕所谓的冤魂索命吗?”
沈令月气呼呼,“要不我们直接给吕尚书和吕冲写匿名信吧,就说玄女娘娘降下神谕——”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在门外提醒:“少夫人,周家到了。”
二人暂时放下这个话题,先后下了车。
周川正在大门口迎客,见燕宜和沈令月一起过来,先是皱了下眉,然后又挤出笑脸上前。
沈令月先发制人,笑眯眯地问好:“恭喜周伯父老来得子,晚年有靠!”
周川:……我好像也没这么老?
他清清嗓子,往二人身后张望,仿佛关心地询问:“姑爷怎么没和你一块过来啊?”
燕宜神色淡淡:“夫君今日当值,说中午会过来。”
“呵呵,那就好。”周川放心了,又恢复热情的笑容,“去后院看看你母亲,还有你小弟,小家伙现在可壮实了。”
燕宜应了一声,拉着沈令月去后院点卯。
沈令月回头看了一眼,周川还在喜气洋洋地接待宾客,不由小声嘀咕:“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离家出走的女儿?”
二人很默契地瞒下了周雁翎的消息——她若是想给家里捎信,早就让白家送来了,但现在显然是没有。
燕宜道:“听说现在周家上下统一口径,说雁翎去她外祖家小住了,明年再回来……”
啪。
不知从哪飞来一团泥巴,砸在燕宜的裙摆上,瞬间洇开一团黑乎乎的污渍。
沈令月四下张望,皱眉大喊:“谁干的?”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大摇大摆从树后面走出来,鼻孔朝天,满脸不屑。
“我干的,怎么样?”
是燕宜同父异母的弟弟,林绮玉的长子周闻陌。
他一脸厌恶地瞪着燕宜:“这个家不欢迎你,谁让你回来的?”
燕宜眸光平静,“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也是周家大小姐,是你父亲下帖子请回来的贵客。”
周闻陌呸了一声,指着她愤怒大喊:“都是你从中挑拨,让我姐姐和我娘母女离心,她离家出走,我娘躺在床上病了两个月,都是你害的!你还有脸回来?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狗头][狗头]今日依旧是对抗路夫妇日常
以及晚上会有加更!是这样的我发现我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假如我在七点前写不完加更,为什么不晚上单独发一章呢[爆哭]真是天太热脑子不转弯了orz
今天开始尝试一下这种新的更新时间~晚上加更时间不确定,大家不用特意等嗷,可以睡觉前来看一眼,或者明天上午[撒花][撒花]
第72章 第 72 章 过!年!好!(营养液1……
沈令月差点气笑了。
这些熊孩子是什么新年限定掉落吗?怎么跟打地鼠似的一个个轮流往外冒?
她想也不想拦在燕宜前面, 对着周闻陌一通输出。
“你有毛病吧?你二姐自己受不了家里催婚才逃跑的,跟燕宜有什么关系?她都嫁出去了怎么还要替你们姓周的背锅啊?”
周闻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是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哼, 你姐姐现在是我大嫂, 我们俩才是一家人, 你少在这里耍少爷威风,信不信我去找你爹告状?”
周闻陌握紧拳头, 到底不敢真对二人动手,眼珠一转,又抓起路边一团湿泥巴,朝沈令月丢过去。
啪叽。
她的新裙子和燕宜的一起遭了殃。
沈令月气得跳脚, “啊啊啊你混蛋!”
两边争执声终于惊动了房里休息的林绮玉,派了个管事妈妈出来,好说歹说把周闻陌劝走了,又请二人去燕宜从前的闺房休息。
沈令月让青蝉去拿马车里的备用衣裳,一边用湿帕子擦着裙面上的污泥, 恨恨道:“都是一个爹娘生的, 周雁翎可比这个小混蛋正常多了。”
又打量起燕宜的房间, 现在这里除了一张光秃秃的架子床,老旧的圆桌并四个绣墩,余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了。
她不由撇嘴, “你这后妈真是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揭不开锅了呢。”
燕宜表现的很平静, 甚至还有心思和她玩笑,“她没把这间房变成杂物间就不错了。”
二人换好干净衣裳出了门,沈令月问她:“还要去你继母房里转一圈, 走个过场吗?”
燕宜摇头,“相看两厌,没必要。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到中午,简单吃两口就回去吧。”
周闻陌连林绮玉卧床休养都能赖到她头上,万一她那小儿子再有个头疼脑热的,说不定连她靠近都是错。
只要让其他宾客看到她们俩来过了就行,反正都是些虚应的面子情。
话是这么说,沈令月却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燕燕这么好,已经一退再退,不愿与他们计较,可周家人还这么不识好歹。
她估摸着快到裴景翊下值的时间,找了个借口溜到前院,终于在半路上堵到人。
“大哥,我要告状!”
沈令月像只充气小河豚冲过去,“有人欺负大嫂!”
裴景翊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不疾不徐开口:“是谁?”
……
周川在前院招待同僚和军中好友,还把裹成球的小儿子抱出来显摆了一圈,又在管事妈妈的再三催促下小心送了回去。
刚满百天的小婴儿什么都不懂,大人们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周川把裴景翊这个大女婿带在身边,逢人就夸。
裴景翊也破天荒地配合岳父,做足了孝顺女婿的模样,极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酒过三巡,周川把周闻陌叫过来,大着舌头向裴景翊介绍:“允昭啊,你弟弟今年十四岁了,我打算送他去考武举,将来说不定还能分到侯爷领辖的左军都督府,都是一家人,你这个做姐夫的要多多照顾他啊。”
裴景翊落座后只浅浅喝了一小杯,白玉似的面颊染了薄红,在蓬松毛领的簇拥下越发显得丰神俊逸,斯文端方。
他淡淡扫了周闻陌一眼,少年人不服气地挺起胸膛,脖子梗得老高。
裴景翊笑了下,对周川道:“岳父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如让闻陌跟我过几招,试试他的身手?”
不等周川应允,周闻陌已经抢先开口:“比就比!”
他轻蔑地打量着裴景翊颀长单薄的身量,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似笑非笑:“我力气很大的,姐夫要小心点儿,别被我打坏了。”
裴景翊从容起身,在一群武将起哄的簇拥中,宾客们转移到周府东边的演武场上。
他解下厚重的外袍交给漱墨,施施然走到场地中央,风吹起衣角簌簌作响,如同雪中立鹤,自有一股潇然之姿。
裴景翊将左手背到身后,神情平和宽容,对对面的周闻陌道:“未免有人说我以大欺小,我让你一只手。”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便是裴景翊这个做姐夫的要给小舅子当陪练一般。
周闻陌却被他的“相让”激怒,低吼一声,拉开架势冲了上来,握紧拳头直奔裴景翊面门。
就在拳风即将掠过裴景翊的鼻梁,他脚下步伐轻轻一动,便如鬼魅般灵活避开,唯一能用的右手在周闻陌肩头轻轻一点,如分雪折梅一般绕过他后背。
砰!
周闻陌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天旋地转,被重重摔到地上。
他眼冒金星,脑袋一阵阵发晕,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躺下的。
周闻陌不服气,一骨碌站起来,又朝着裴景翊冲过去。
砰!
这次摔得更快,裴景翊依旧只用一只右手,在他腰间一拍一推,人就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周闻陌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啊啊啊——”
砰砰砰!
……
周川的酒都醒了一大半,觑了个空子冲到场地中央,双手拦住。
“不是切磋吗,点到为止……”
周闻陌已经被揍出了凶性,红着眼睛死死瞪着裴景翊,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从周川身后冲上去。
裴景翊这回终于动了藏在身后的左手,一个利落的擒拿将周闻陌按在地上,一抬腿将小刀踢出去几丈远,当啷啷地滚了好几圈,暴露在宾客目光之下。
“岳父大人。”
裴景翊眉心微蹙,十分不赞同的模样,“闻陌心性不定,戾气太重,不过自家人切磋一二,竟然身持利器,习武之人应先修心,若是小小年纪就生了煞气,将来后患无穷啊。”
周川这下彻底清醒了,冷风吹过汗湿的后背,生生打了个冷颤。
他狠狠瞪了周闻陌一眼,咬着牙低声呵斥:“你是不是偷喝了酒醉晕头了,怎么敢跟你姐夫动刀子?”
更要命的是,还在这么多军中同僚面前丢了大人!
今日裴景翊这一番点评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将闻陌收于麾下悉心培养?
裴景翊可没空欣赏周川教训儿子,方才那几句话仿佛只是亲戚间的关心,他直起身子,慢条斯理掸了掸袖口,朝着人群某一处走去。
随着众人下意识地往两边避让,裴景翊来到燕宜面前,牵起她的手,和刚才在场上变了个人似的,眸光平和,语气温柔。
“夫人,我们回家。”
周川眼睁睁看着二人相携离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狠狠拍了下周闻陌的后背。
“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又欺负大姐了?”
不然裴景翊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和他切磋,又用轻描淡写的两三句话断了他在习武一道的前程?
周闻陌满脸写着不甘心,不服气地还嘴:“我怎么知道他是故意害我出丑?”
可恶,姓裴的明明看起来很弱才对……
周川被他气的脑袋嗡嗡响,咬牙强调:“你以为他是谁?你大姐夫可是陛下的外甥,连宫里的禁军统领都夸过他根骨奇佳,还想收他做关门弟子呢!”
是裴景翊自己选择进了兵部做文职,不代表他就真是个文弱书生。
周闻陌鼓着腮帮子,无意间对上人群中的沈令月。
后者冲他做了个鬼脸,高高兴兴地走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当成电灯泡落下了。
……算了不重要,只要能替燕燕出气就是她的好闺蜜夫!
……
腊月二十七,各部衙门正式封印,官员开始放年假,一直到正月初八再回来上值。
侯府里的年味儿也是一日浓过一日,孟婉茵今年终于有了两个可靠的帮手,立志要将新媳妇进门的第一个新年过得热热闹闹。
沈令月和燕宜每天跟着她忙前忙后,四处跑腿传话,什么熊孩子,小舅子,真假吕临的,都暂且抛在脑后不提。
天大的事,也等过了这个年再说!
除夕夜,全家人都来到松鹤堂一起守岁。
没有裴玉珍掐尖挑拨,太夫人也立志要做一个模范好婆婆,今年这个除夕过得格外太平,甚至裴显都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太夫人让钱妈妈拿出来两个木盒子,挽起袖子摩拳擦掌。
“这样干坐着有什么意思,来打牌。”
沈令月瞪大眼睛,看着钱妈妈打开木盒,取出了一副……麻将啊!
她先震惊了一下,又暗暗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这种老少咸宜又相当上头的娱乐活动,老乡哥怎么可能不推广开来?
这边太夫人还在和看似震惊的燕宜解释:“……这可是宫里娘娘们消遣的好玩意儿,也就是咱们侯府和皇家沾亲带故,才有幸得了两套赏赐呢。”
太夫人把郁郁寡欢的裴玉珍拉过来,塞给她一包银子,“大过年的,开心点儿,今晚输了算我的,赢了都归你。”
于是太夫人,裴玉珍,裴显和孟婉茵组了一桌。
沈令月,裴景淮,燕宜和裴景翊两两一队。
裴景淮以为沈令月没玩过,还安慰她:“规则很简单的,我带你打一圈就懂了。”
裴景翊也对燕宜道:“有我带你,二弟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喂喂裴大你少在那里装了,我可是赌运超强自摸圣手……啊!”
裴显拿起一枚骨牌敲他脑袋,“不许说赌,这就是过年的消遣而已。”
花厅里很快支起两张桌子,噼里啪啦打起牌来。
阿芝年纪小,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专心抱着绒团儿给它梳毛。
围脖儿急得在地上直转圈,一边哼唧一边扒拉她的裙角。
董兰猗坐在窗下,手里捧着话本子,看得如痴如醉。
沈令月趁洗牌的时候站起来活动手脚,溜溜达达绕到董兰猗身后,“表妹看什么呢?”
最近表妹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里,没有出来闹幺蛾子,沈令月也不吝啬对她展示友好。
董兰猗被吓了一跳,对上沈令月笑眯眯的脸庞,红着脸小声道:“是‘潇湘公子’新出的话本,现在外面很受欢迎的。”
沈令月正要借过来看看是什么内容,那边裴景淮喊她过去抓牌。
“哦哦,那你慢慢看,好看的话记得分享给我啊。”
沈令月又回到牌桌前大杀四方。
……
同样的除夕夜,吕家。
这是十年来第一个全家团聚的新年,吕父吕母坐在上首,看着满座儿孙齐聚一堂,十分欣慰。
宗哥儿从外面跑进来,满头大汗,抱着吕临的腿撒娇:“爹爹,陪我去放炮仗,我要看大炮仗!”
“走,爹爹陪你。”吕临将他抱起来,又用袖口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语气温和:“不要跑那么快,当心着凉。”
吕母拉着范青溪的手感慨:“我从没想过临儿当了父亲会是这样的,和你们父亲一点也不一样。”
范青溪望着吕临向外走的背影,眸光温柔,“夫君待宗哥儿极好,无论每日公务多么繁忙,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陪宗哥儿说话,好不容易挤出休沐的时间,也会带他出去游玩。”
吕母小声问她:“你们成亲也快十年了,若是这次能留在京城,不如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反正家里这么多人,总能帮你们带孩子的。”
范青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都是我不好,生了宗哥儿以后调理了几年还是气血不足,夫君说我们有一个儿子就够了,加上他公务繁忙,一月里大部分时间都宿在官署……”
吕母了然,连忙岔开话题,又劝她放宽心,子嗣一事随缘就好。
一家人聊得热闹,无人注意到吕父悄悄出了门。
他穿过正院,一路向北,直到位于第三进院子的吕氏家祠。
除夕夜要守岁,府里各处都灯火通明,祠堂里更是烛火长燃。
透过虚掩的门缝,吕父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一个跪着的背影。
“谁在那里?”
吕父加快脚步上前,一把推开房门。
祖先灵位前的蒲团上空空如也,只有微微下陷的两处凹痕,证明他刚才所见不是幻觉。
吕父慢慢走近,弯下腰在蒲团旁边捡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截已经风干的,摸起来有些毛糙的,某种动物的尾巴。
作者有话说:在开着空调的伏天里写过年……这种感觉好魔幻哈哈哈哈
月崽&燕燕:那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加油][加油]
过了这个年再接着搞事[撒花][撒花]
第73章 第 73 章 “我爹在我家祠堂里撞鬼……
沈令月和燕宜在骨牌声和炮仗声中度过了在大邺的第一个新年。
一开始她还装模作样扮演新手, 连码牌的动作都磕磕碰碰的。
随着裴景翊和燕宜配合默契,步步紧逼,她想装也装不动了, 拉着裴景淮打红了眼, 桌上的银锞子堆成小山, 不断在双方间来回转移。
就在她摩拳擦掌准备战到天明时,裴显看了一眼时辰, 转头对几人道:“打完这局就回去休息吧,出门前还能睡上两个时辰。”
沈令月捏牌的动作顿住。
裴景翊轻咳一声,好心解释:“正月初一是正旦日,宗亲、勋贵、以及京城四品以上官员, 都要携内眷进宫参加新年朝贺,并向陛下进贺表。”
虽然裴景淮还是个白身,但他和沈令月要以昌宁侯府的名义进宫,躲不过去的。
沈令月:!
苍天啊,大过年的都不能让人睡个懒觉吗?
她瞥了一眼自己面前惨不忍睹的牌组, 果断推倒, 冲对面笑得灿烂, “哎呀,不打了不打了,我们快各回各家休息吧。”
沈令月拽起裴景淮,麻利地向几位长辈道了声新年好, 脚底抹油跑了。
隐约还能听到风里传来她的碎碎念:“幸好我跑得快,不然这把要输惨了……”
裴景翊抬手把自己面前的骨牌推倒, 目露遗憾,“可惜了,本来能凑个清一色的。”
……
回到澹月轩, 沈令月匆匆洗了把脸,以最快速度钻进被窝,感觉只是打了个盹儿的工夫,就又被青蝉无情唤醒。
进宫朝贺要穿正式的吉服,复杂程度比起成亲那天的凤冠霞帔也不遑多让。沈令月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丫鬟打扮梳妆,没一会儿眼睛就闭起来,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头。
一通兵荒马乱,她被裴景淮半抱半塞进马车,头上戴着繁复沉重的珠冠,想低头都困难,只能维持端坐不动的姿态,继续补眠。
冬日的清晨,天还没亮呢,一片灰蓝色雾蒙蒙的宁寂里,只有各家勋贵、官员的马车静悄悄地出门了。
马车前方悬挂的灯笼组成了一条星星点点的光龙,从京城的四面八方,逐渐向中心皇城的方向汇聚。
终于到了宫门前,马车按照顺序排队接受侍卫检查,仪容是否得体,是否携带利器等危险品,确认无误后放行,依次进宫。
沈令月跳下马车,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连忙抱紧了手炉,挪着小碎步和孟婉茵燕宜汇合,婆媳三人跟着引路太监去了后宫。
过了一个新年,高贵妃依旧明艳动人,一身贵妃礼服描金绣凤,头戴八宝金冠,两侧垂下长长的珍珠流苏,轻轻摇晃,珠玉琳琅之声不绝。
沈令月狠狠吸了几口贵妃美貌,突然觉得早起受冻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和燕宜跟着孟婉茵去了勋贵家女眷那一圈,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就开始东张西望,准备给自己切个瓜吃。
高贵妃坐在上方C位,左右两侧分别是恒王和裕王的生母,再往下是若干妃嫔美人,有的身边还带着年轻的皇子和公主,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的都有。
沈令月扒拉手指头一算,就知道后来能被老皇帝写进即位诏书里的那个八皇子,如今还没出生呢。
看完嫔妃再看皇室宗亲,坐在打头第一位的竟然是恒王一家。
这是老皇帝看在大过年的份上,终于肯把他放出来了?
恒王被圈禁了小半年,这次出来以后似乎低调多了,越发显得坐在他后面的裕王一家十分活跃,端着酒杯到处和人交际。
但沈令月盯着恒王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他只是看似老实,眼神却隔三差五飘向上方的高贵妃。
沈令月:拳头硬了.jpg
继续往下看,又在宗亲靠后一点的位置看到了安王和安王妃。
安王的人缘就好多了,哪怕他只是坐在那里,也有许多人主动上来敬酒攀谈,他一一回应,态度温文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沈令月把视线转回到勋贵和官员内眷这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群中年妇人之间,格外年轻显眼的郑纯筠。
郑纯筠也看到她了,脸上浮起笑意,遥遥向她和燕宜挥了挥手。
她怀孕的消息还没正式公开,好在国公夫人的礼服足够宽大,也能遮掩一二。
沈令月注意到梅芳一直寸步不离地护着她,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直到一个打扮得金光闪闪的中年妇人,旁若无人地走到高贵妃面前,又自来熟地将坐在贤妃身后的乐康公主拉过来,亲切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夸了又夸。
“听说陛下把公主的婚事交给贵妃安排了?这不就巧了吗,咱们贵妃娘娘家里还有个弟弟,与公主年岁相当,正是男才女貌……”
高贵妃、林贤妃、乐康公主三个人齐齐变了脸色。
“还没开席,母亲怎么就说起醉话来了。”
高贵妃将乐康公主的手从她母亲手里挣脱出来,不动声色地把人往后推了半步,又对她摇摇头,“公主虽然不是我所生,也要叫我一声母妃,怎么能嫁给小弟,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皇家什么时候还讲究这个了?”
高贵妃母亲不在乎地摆摆手,又一脸殷切地望向乐康公主的生母贤妃,“娘娘放心,公主若是嫁到高家,我们全家一定把她好好地捧着,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贤妃脸上连假笑都快维持不住了,冷冷扫过身旁宠冠六宫,将她们压得出不了头的那个女人,“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吗?”
“绝无此意。”高贵妃立刻撇清关系,皱着眉头叫来宫女,“带本宫的母亲去偏殿醒醒酒,真是年纪大了越发糊涂了。”
又对贤妃端起酒杯,笑容诚恳:“姐姐放心,乐康的婚事我一定与你细细商议,不会自作主张的。”
贤妃神色稍霁,拿起酒杯轻抿一口,算是接受了高贵妃的示好。
乐康公主站在后面,悄悄松了口气。
若真让她嫁到高贵妃的娘家,她宁可找个道观出家算了。
……
“咳,高贵妃家里的情况是有点特殊。”
孟婉茵小声给两个儿媳妇科普,“她没进宫之前,高家就是京城里一户开豆腐坊的,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读书人,更不要说当官的了。”
高贵妃是宫里往民间选拔宫女的时候被挑中的,当然,以她的美貌轻轻松松就崭露头角,入宫半月便在御花园“偶遇”陛下,而后一路青云直上,才有了今日的宠妃。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高贵妃的父亲从豆腐坊小老板被封了侯,连带整个高家都成了京城新贵。
“高贵妃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听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还敢在外面以小国舅自居呢。”
孟婉茵连连摇头,“一些自恃身份的人家都不愿意与高家来往,但还是那句话,谁让高贵妃得宠呢。”
连陛下都没说什么,大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沈令月左右看了看,突然想起来,“这几次我们进宫赴宴,怎么都没见过先皇后的娘家人啊?”
只有皇后的娘家,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外戚呢。他们居然能眼睁睁看着高家这般作威作福?
孟婉茵眉头一跳,连忙冲她嘘了一声。
“在宫里千万不要提起卫皇后,这是忌讳……卫家除了同安公主的驸马卫绍,早就没人了。”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彼此都很惊讶。
卫驸马居然是先皇后家的亲戚?以前倒是从没听说过。
沈令月有点兴奋,原来宫里就是个大瓜田,越吃越有啊。
眼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决定等回到侯府再慢慢八卦。
不过说到同安公主,她今日自然也进宫来了,和驸马卫绍坐在一处,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着,仿佛对这种人多闹哄哄的场合十分不耐烦。
只有在卫绍替她斟酒的时候,才会对他展露笑颜。
沈令月双手捧脸,嗑到了嗑到了,官配就是香!
然后就接收到了来自对面赵岚的眼神警告:给我老实点儿。
沈令月迅速移开视线,低头啃起点心。
直到殿外太监通传,庆熙帝在前殿接受过朝臣贺表,终于移驾后宫。
沈令月随大流地跟着众人一齐跪拜唱贺,听庆熙帝说了一通吉祥话,勉励各家女眷在新的一年也要好好辅佐丈夫,教养儿女,打理家事云云。
等到正式开宴,端上来的菜肴都快被冷风吹硬了,盘子摸着都是冰凉的,让人全无食欲。
……好惨。
沈令月只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冷盘,又吃了两块枣糕垫垫肚子。
终于熬到出宫回家,她赶紧拆了头发换了衣裳,妆都来不及卸下,扑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屋里点起了灯,透过窗子向外看,大片火烧似的云霞漫过天际,被地上积攒的一层薄雪反射过来,映得窗纸也红彤彤的一片,格外喜庆热闹。
沈令月揉着眼睛坐起来,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裴景淮不知何时也回来了,抱着枕头睡得正香,两条长腿毫无形象地分开,一个人就占了大半张床。
……怪不得她睡着睡着感觉好挤。
沈令月轻轻踢了他小腿一下,毫无反应。
她裹着被子坐在那儿,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谧,唇角无意识地上扬。
是一个忙忙乱乱,但有许多家人陪在身边一起度过的新年啊。
……
初一要进宫朝贺,各家都折腾得不轻。
初二又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裴景淮要陪沈令月回沈家看望岳父岳母,裴显也要陪着孟婉茵回孟家看看。
燕宜主动提出留在府里,反正她年前才回了周家一趟,还闹得并不愉快,所谓的习俗不提也罢。
裴景翊和燕宜在九思院看书画画,度过了平静又安宁的一天。
初三到初七又是轮流去亲朋好友家里吃年酒,沈令月终于找着机会,和裴景淮一起去了吕家。
吕尚书虽然已经致仕了,但依照大邺律法,依旧保留原官衔及品职礼遇,每月还会发放禄米。
是以吕家依旧宾客盈门,恭恭敬敬称一声吕尚书。
吕冲在大门口接到夫妻俩还有些诧异,往年裴景淮都不会上门来吃年酒的,都是他们几个关系不错的在外面找个地方聚聚。
他还惦记着上次在大街上发生的冲突,一见到沈令月就拱手赔礼:“弟妹来得正好,今天家里请了丰乐楼里擅长做淮扬菜的大厨,一会儿你们可要多吃点儿。”
吕冲叫来自己的妻子,让她带沈令月去后院给长辈问好。
沈令月见到了吕母,还有坐在她身边的范青溪母子。
宗哥儿一下子就认出沈令月是那天小狐狸的主人,蹬蹬跑到她面前,扯住她的裙角往外拽,“出去,这是我家,我不欢迎你!”
范青溪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拉开宗哥儿,又对沈令月说抱歉。
宗哥儿被她抱在怀里还在扑腾,指着沈令月不停让她走。
吕母见状微微有些不悦,但看范青溪手足无措的模样,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指责的话来。
这次长子一家回到京城,说是家里地方小住不开,便搬去了儿媳的陪嫁宅子,只有过年这几天每日早早过来,用了晚饭再坐车回去。
吕母早已意识到儿子儿媳似乎太过于娇惯宗哥儿了,小小年纪就养出了霸道的性子,和家里兄弟姐妹也玩不到一块去,时有摩擦。
她私下里和吕尚书说过此事,“……临儿忙于公务是勤勉,但也不能忽视了对宗哥儿的教养,趁着孩子年纪还小,得赶紧把他的劣习扳过来。”
大不了就让他们做祖父母的当一回“恶人”,等吕临留任京城的调令正式下来,就把宗哥儿留在老宅这边,磨一磨他的性子。
等范青溪终于把闹腾不休的宗哥儿哄好了,又让丫鬟婆子陪他去外面玩球,进屋时正好听到沈令月在陪吕母说话。
“听我表妹说,坊间最近有位潇湘公子的话本很受欢迎,好多书肆都卖断货了,是真的吗?”
屋里还有几个吕家的亲戚,闻言纷纷加入讨论,聊起她们看过的话本内容来。
沈令月清清嗓子:“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叫‘真假县令’的,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众人纷纷摇头,又好奇地催着沈令月讲讲。
大过年的,大家每天都出来吃席,不就是想听点儿新鲜事吗。
沈令月瞄了范青溪一眼,一本正经开口:“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对夫妇辛辛苦苦供他们的儿子科举读书,上京赶考,一走就是三年,三年后终于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县令。这对夫妇很高兴,就赶紧去投奔他们的儿子。”
“结果就在日常相处中,他们逐渐发现,自己的儿子好像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令月放低声音,幽幽的语气硬是在大白天讲出了几分鬼故事的味道。
“比如说,他们的儿子以前吃东西无辣不欢,现在口味却变得十分清淡。还有,以前儿子一吃鸡蛋黄就会浑身发痒,现在吃下一整个水煮蛋还跟没事人一样。”
沈令月随口瞎编,“还有啊,这个儿子连很多小时候发生过的事都不记得了,一问三不知,就连家里的一些远房亲戚都忘了是谁。”
吕母听得很认真,还主动猜想:“会不会是他在外面求学几年,口味变了也很正常吧?”
“人的口味会变,可是习惯、爱好、记忆、这些才是组成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怎么能一下子全都改变了呢?”
沈令月一步步引导话题,“总而言之,这对夫妇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开始怀疑他们的儿子会不会是被孤魂野鬼夺舍了?直到有一天他们在荒郊野外遇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那人竟然和他们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
吕家有个亲戚惊呼出声,“难道是有一个和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冒名顶替?”
沈令月竖起大拇指,“这位嫂子真聪明,没错,就是你想的这样。”
众人纷纷催促她,“后来呢?那个冒牌货的身份被揭穿了没有?”
沈令月故作回忆状,摇摇头,“就在老夫妇准备向上一级衙门报官的时候,被那个假儿子发现了,他为了掩盖真相,竟然丧心病狂,要杀人灭口……”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吕家亲戚议论纷纷,又有人问沈令月这是什么话本子,最后结局如何了。
沈令月眨眨眼,“结局就是……主角和她的好朋友们及时赶到,救下了老夫妇,揭穿冒牌货的真面目,将他秋后问斩咯。”
吕母松了口气,笑道:“原来还是个惩恶扬善的话本子,幸好是个团圆结局。”
沈令月正要趁热打铁,暗示吕母多多观察“吕临”身上可疑之处,一道高大身影走了进来,轻轻拍了两下手。
吕临眸光沉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沈少夫人倒是很会讲故事,我看这比市面上卖的话本子都精彩多了,不知作者是谁?是否还有其他作品?”
“吕大人过奖了,故事嘛,大家听个热闹就够了,谁会关心作者是谁呢。”
沈令月施施然站起身,坦然地迎接他的打量,又玩笑一般开口:“吕大人在外做官十年,可千万要当心,别被什么冒牌货给顶替了去。”
吕临扯了下唇角,像是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好,在下一定谨记沈少夫人的忠告。”
沈令月脸都要笑僵了,拢在袖中的拳头不由握紧。
可恶,难怪连“冤魂索命”都吓不住他,这个冒牌货真以为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了吗?
……
前院,吕冲把裴景淮带到他房里,俩人叫了几盘菜,一壶酒,边吃边聊。
裴景淮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清清嗓子,“你有没有觉得你大哥这次回来,像是变了个人?”
“有吗?”吕冲想了想,认真点头,“确实变了——变得更稳重,也更有官威了,他板起脸不说话的时候,连我都有点发怵呢。”
裴景淮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要说这个,就是你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大哥现在不是你大哥?”
“……他不是我大哥,难道是你大哥?”吕冲抬手去摸他脑门,“不热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沈令月过来找他们时,正听到吕冲兴致勃勃讲起除夕夜家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爹在我们家祠堂里撞鬼了!”
吕冲压低声音,还有点小激动,“不对不对,不是鬼,说不得是什么动物成精了,居然在祠堂里跪拜先人,还留下了一截尾巴,你说它是不是要成仙了,找人讨封来了?”
沈令月来了兴趣,“什么尾巴?”
“等着,我去给你们偷来。”
吕冲一溜小跑去了吕尚书的书房,没一会儿鬼鬼祟祟捧着一个红布包进来。
他在桌上打开红布,沈令月和裴景淮凑过去看,里面包着一根长长的,毛色灰白的动物尾巴,乍一看好像道士手里拿的拂尘。
裴景淮摸了两把上面的鬃毛,不确定的道:“是马尾吗?难道是一头马精?”
吕冲连连摇头,“不对,我去马厩对比过了,马尾毛和这个毛的手感不一样,这个更粗糙一点。”
“不是马,难道是牛?”裴景淮开动脑筋,“尾巴这么长,肯定是个大家伙,牛,马,驴,骡子……总不会是老虎狮子吧,颜色也对不上啊。”
沈令月在一边听了半天,突然道:“你们俩光在这里瞎猜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去找个兽医?”
吕冲恍然大悟,“弟妹说得对啊,正好我家后边就住着一位太仆寺的马医,咱们找他去。”
沈令月恍恍惚惚跟着二人去了隔壁一位黄医师家中,差点忘了这趟来吕家是干嘛来的。
黄医师接过红布包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笑道:“这不是马尾,也不是牛尾,而是牦牛尾巴。”
吕冲啊了一声,“哪来的牦牛?”
“京城没有,但漠北有啊。”黄医师随手一指北边,“草原上的牦牛体型巨大,重达千斤……”
吕冲似懂非懂,对裴景淮道:“所以这是一头牦牛精?可它不在草原上好好待着,跑我家来干什么?”
牦牛,漠北,草原。
沈令月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图穷匕见,摊牌吧假货!】
[狗头][狗头]又到了临门一脚的揭秘时刻,欢迎大家有奖竞猜~~
第74章 第 74 章 比二狐狸更危险的是…………
去了吕家一趟, 不但没有找到揭穿假吕临的机会,反而又增添了新的谜团。
沈令月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面前摆着的精致小点心仿佛都不香了。
“牦牛尾巴?”
燕宜坐在她对面, 凝眉沉思, “漠北草原上的东西,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吕家祠堂?”
沈令月回忆着吕冲的说辞,“他信誓旦旦说, 吕尚书当时在祠堂门外看到的分明是一个人,可是追进去就不见了,只捡到一根牦牛尾巴。”
她和燕宜都不相信所谓的牦牛成精,那么这个神秘人物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沈令月突发奇想, “你说,会不会真吕临其实没死?只不过他因为某种原因无法露面,只能在除夕夜偷偷溜进自家祠堂拜祭先人?”
她握住燕宜的手,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怎么样, 玄女娘娘有没有给你新的启示?”
燕宜静静等了一会儿, 摇头, “没有,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沈令月不死心,“但你之前看到的画面里,也没有说真吕临就一定死了吧?万一, 万一他只是受了伤呢?”
她一拍手,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个冒牌货看到吕临的‘鬼魂’完全不心虚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吕临没死啊!”
燕宜顺着她的思路往下猜测,“照这么说的话, 真假吕临或许并不是我们之前以为的敌对、顶替的关系,而是另有隐情?”
“嗯……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沈令月故意压低声音,摸着下巴装酷。
燕宜被她逗笑,想了想又问:“那你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当然要啊。”沈令月想也不想的答,“吃瓜吃一半,会把人憋死的。”
而且她有一点想不通,如果真吕临没死,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假吕临顶替自己,难道他就没考虑过吕家人的感受吗?
她鼓了鼓腮,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反正我一定要弄清真相。还有还有,既然玄女娘娘都给你看了一段画面,说明祂也是想让我们调查清楚的对不对?”
燕宜轻笑着点头,“嗯,我们一起。”
……
燕宜最近待在裴景翊书房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她把所有和西北一带相关的书籍,记录,案卷,甚至连朝廷过往刊印的邸报都找出来了,试图在里面找到与吕临相关的蛛丝马迹。
但这中间毕竟有整整十年的跨度,很多资料都已经散佚,燕宜索性又去了前院一趟,从裴显的书房里搬出更多文书案卷,逐字研读。
她对西北的过分关注终于引起了裴景翊的注意,又一次从兵部抄录档案回来,他忍不住问:“吕临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
看沈令月和燕宜这个架势,仿佛要对他刨根问底,斩尽杀绝一般。
“咳咳。”沈令月心虚地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真诚,“大哥,说来你可能不信……吕临的鬼魂给我托梦,要我替他伸冤啊。”
裴景翊:……我确实不信。
他转头看向燕宜,用目光询问她:你相信了?
燕宜放下一份邸报,认真点头,“传说包公就能沟通阴阳,常有冤魂入梦向他喊冤,说不定弟妹也有这个天赋呢?”
裴景翊脸上罕见浮现了一丝茫然。
这不是市井话本杜撰出来的吗,你们怎么还当真了?
但他看着书房目之所及处堆满的文书资料,还有燕宜认真整理的笔记,到底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
……反正最近兵部没什么事,就当是陪她玩破案游戏好了。
“你们怀疑现在这个吕临是假冒的?”裴景翊给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一切要从十年前西川县剿匪开始?”
沈令月连连点头,又期待地看着裴景翊,“大哥你有什么头绪吗?”
她们俩再怎么疯狂补课,也不如裴景翊这个体制内上班的“高.干子弟”对朝政更了解。
裴景翊略一沉吟,找出一份包含西川县和所属云州府的舆图摊开,拿笔在上面画了一道弯弯曲曲的路线。
“别看西川县又小又穷,但只要翻过这道山脉,就能直抵漠北草原。”
见二人听得认真严肃,裴景翊又补充一句:“不过这只是纸面上的设想,山脉绵延数百里,地势奇绝险峻,自成天险,漠北以骑兵为主,大军根本过不来,无需忧心。”
“大部队翻不了山……那人少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了?”沈令月突然开口,“比如派一些奸细偷偷潜入大邺境内,刺探军情什么的?”
裴景翊神情凝重几分,“或许有这个可能,但那是锦衣卫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他想了想,委婉提醒二人:“吕临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吕尚书的儿子,你们怀疑归怀疑,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云州府位置特殊,吕临能在这一带稳稳当了十年的父母官,显然也是深受陛下信重之人。
若他真有什么不对劲,或是像二人所说,是被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所替代,裴景翊不相信驻扎在当地的锦衣卫会一无所觉。
……
过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几条宽敞的主街道上都扎起了五颜六色的花灯,许多店铺、酒楼为了招徕客人,不惜重金聘请手艺好的扎灯师傅,做出的花灯一个赛一个的新奇好看,高高挂在楼上,彼此争奇斗艳。
今晚京城不设宵禁,百姓携家带口出来游玩,还可以猜灯谜赢彩头,彻夜狂欢。
沈令月自然不会错过这种热闹,这几天她陪燕宜查资料查得头都大了,急需出门换换脑子。
天刚刚擦黑,她就迫不及待拉着裴景淮出门,走一路买一路,很快裴景淮身上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仿佛行走的人形灯架。
燕宜和裴景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二人今天都穿着天青色的斗篷,并肩而行,沐浴在清冷月辉之下,真如一对璧人。
“冷不冷?”裴景翊捉住她的手试了试温度,然后就再也没有松开。
燕宜摇头,呼吸间带出淡淡的白气,鼻尖微微发红,眼里却亮晶晶的,抬起头看他的时候,脸上带出几分新奇的雀跃。
裴景翊没来由地心头一软。
她以前是不是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能自由自在出门赏灯?
他握紧她的手,转过头认真凝望着她,“以后我们每年都出来看花灯。”
月华自天际倾泻而下,平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却仿佛唯有他独得偏爱,光影勾勒出轮廓分明的五官,深深的桃花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燕宜被这张脸恍了神,无论已经看过多少次,他似乎总有办法让她不受控制地脸红心跳。
她轻轻扬起唇角,同样认真回答:“好,每年都来。”
……
“我要玩这个!”
前面有小贩在街边摆了套圈的摊子,沈令月一看见就挪不动步了,花几十文钱买了一大把竹圈,兴致勃勃地丢出去。
然后——战绩为零。
裴景淮上前,“我来吧。”
他从小贩手里买了二十个竹圈,冲沈令月一挑眉,“看上哪个了?”
沈令月没抱什么希望,竹圈太轻,距离又太远,偶尔还会刮过来一阵小风,十分影响发挥。
……反正她绝不承认是她水平太菜!都是客观因素的错!
但她又不好打击裴景淮的积极性,便随手指了一个中排的不倒翁。
裴景淮深吸一口气,先扔了两个圈找找手感,第三下就套中了不倒翁。
沈令月瞪大眼睛,不会是蒙的吧?运气也太好了。
她想了想,又指了一个位置更远的花瓶,摊主选的款式十分刁钻,花瓶口恰好比竹圈直径大一圈,大大增加了套中的难度。
裴景淮又丢了两个圈出去,都是堪堪刮过瓶口,又摇摇晃晃倒下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丢出下一个圈之前手腕稍稍一沉,竹圈飞到半空突然变了个角度,勾在了花瓶左边的耳朵上。
裴景淮问摊主,“这样也算我套中了吧?”
摊主面带苦笑,“算。”
沈令月这下来了精神,拉着裴景淮问:“我想要哪个你都能套上来?”
裴景淮矜持地清清嗓子,“你随便挑。”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沈令月摩拳擦掌。
很快,摊子前聚起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中了,又中了!”
“真厉害,百发百中啊。”
“夫君,我还要那个!”
裴景淮状态越来越好,圈圈不落空,很快就把地上摆的物件套走了大半。
直到最后一个竹圈丢出去,稳稳套中最后一排最边上角落里的一只玉镯子,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
唯一受伤的只有摊主,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沈令月高高兴兴跑过去,拿起第一个被套中的不倒翁娃娃,回来拉起裴景淮的手,“回去之后我也要在院子里摆摊套圈,我们再比一场。”
裴景淮刚想说她再练一百年也比不过他,话到嘴边突然福至心灵,“……行。”
二人玩够了就准备继续往前逛,路过摊主身边时,裴景淮还好心跟他解释了句:“东西我们不要了,你接着做生意吧。”
摊主长长松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般,更加热情地招待起下一位客户来。
“怀舟,弟妹?”
对面走来的吕冲朝二人挥挥手,“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人挤人的热闹吗?”
他揶揄了裴景淮一句。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要陪媳妇儿啊。”裴景淮理直气壮,“你不是也每年都陪嫂子出来看灯吗?”
沈令月也和吕冲妻子打了招呼,上次去吕家的时候见过,是位很温柔和气的嫂嫂。
视线往二人身后扫过,只看到了范青溪,她不由问道:“你大哥呢,他怎么没一起出来?”
“咦?他刚才还跟我们一起呢。”
吕冲回头问,“嫂子,我大哥去哪儿了?”
宗哥儿吃糖葫芦蹭了一身,范青溪正手忙脚乱给他擦脸,闻言头也不抬的道:“你大哥刚才遇见一位友人,说是多年未见,要找个地方坐下叙叙旧,晚点儿再来和我们碰头。”
什么友人能比陪家人逛灯会更重要?
沈令月给裴景淮使了个眼色,二人配合默契,飞快和吕冲夫妇告别后,便沿着他们来的方向一路打听吕临的去向。
终于有一个摊主对吕临有印象,指着右手边一条小巷,“他往这边走了。”
沈令月问:“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摊主想了一下,很肯定的道:“一个人。我还纳闷呢,巷子里黑灯瞎火的,那位老爷进去要干嘛?”
沈令月和裴景淮走进黑漆漆的小巷,一路寂静无人,七拐八绕后,前方突然出现一户点灯的人家,门口还挂着幡子,像是个小酒馆一类的店铺。
她越发笃定假吕临有秘密,加快脚步上前,一把推开大门。
屋内面积不大,只摆了三张桌子,都是空的。
吕临不在这里?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后面,似乎被突然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抬起头问:“二位客官要点儿什么?”
沈令月微微皱眉,问老板:“刚才有没有一个三十多岁,大概这么高的方脸男人来过?”
她简单形容了下吕临的长相。
老板摇头,“没有啊,今晚小店没什么生意……”
话音未落,裴景淮一个箭步上前,推开柜台旁边的那扇门。
老板的声音戛然而止,吕临从里间缓缓走出来。
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眉头紧皱,“你们跟踪我?”
沈令月顾不上回答,跟着冲进屋内,只见桌上摆着两个茶杯,正对着房门的窗户开了道缝,有冷风呼呼刮进来。
和吕临见面的人已经跳窗跑了?
她对裴景淮飞快道:“应该还没跑太远,你去追。”
她今晚一定要弄清楚这个冒牌货的秘密。
裴景淮点头,上前把窗户整个打开,正要翻出去追人时,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从窗外伸进来,刀尖正对准他的眼睛。
裴景淮动作一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沈令月一惊,连忙上前,看到窗外站着一个穿黑色长斗篷,头戴兜帽的男人。
房间里点着油灯,隐约映出兜帽下的轮廓,有些熟悉。
沈令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突然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
说着就要上前拍掉那把匕首,脸上带出三分笑,“陆狐狸,又装神弄鬼了你……”
裴景淮大惊,连忙将沈令月往后一扯,拼命冲她摇头,嗓子里挤出气音,“错了,他不是……”
窗外的男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真容,神色淡漠地开口。
“陆狐狸,是你们给西楼新取的绰号?”
沈令月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这这这,这不就是陆西楼吗?
不对……好像年纪大了点,沧桑了点,头发怎么还白了几缕?
裴景淮在她耳边低语,“他就是西楼的大哥,陆东楼。“
他把沈令月拽到自己身后挡住,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陆大哥,好巧啊,你怎么突然回京城了?”
“回来办事。”陆东楼语气淡淡,单手一撑窗台翻进屋内,往前走了两步,“你们小两口不在外面街上看灯,来这里作甚?”
他往前走一步,裴景淮就拉着沈令月退一步,对方身上的气势太冷太硬,仿佛随时都能出鞘见血的一柄利刃。
“我们看灯了啊,然后……然后突然累了,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口水。”
裴景淮绞尽脑汁想着借口。
陆东楼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那你们换个地方吧,这里,不太方便。”
“好嘞,我们这就走,陆大哥再见。”
裴景淮拽了沈令月两下,没拽动,回头冲她使眼色:还不快走?
沈令月从他身后探出头,看看陆东楼,又看看假吕临。
“你们认识?今晚约在这里见面?”
陆东楼反问:“不行吗?”
沈令月:……
陆大狐狸好凶,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糊弄的样子。
她咬着嘴唇,眼神里写满不甘心,趁着这里只有他们几个,终于对假吕临摊牌。
“我知道你是谁,假的就是假的,你别想骗……”
铮地一声,陆东楼手里的匕首突然扎进桌面,打断了沈令月的话。
他抬眸森森望过来,“还不走吗?”
裴景淮立刻捂住沈令月的嘴,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直接把人抱起,飞一般地大步出了门。
身后,长相平平的酒馆老板关上大门,还能听到上闩的声音。
裴景淮拎着沈令月一口气走出几十米,才在她的疯狂抗议下回过神,把人放到地上。
沈令月急得跳脚,“你看见了吧?陆东楼肯定知道这个吕临是假的,他不让我说,他就是在包庇!”
裴景淮脸上罕见地认真起来,定定看着她:“那你说陆东楼为什么会包庇他?他可是陛下安插在边境的耳目,下一任指挥使,他会做没意义的事吗?”
夜风吹过,沈令月打了个冷颤,慢慢冷静下来。
她想起裴景翊的提醒,不由喃喃:“难道陛下早就知道这个吕临是假的?可是……为什么啊?”
裴景淮解开自己斗篷,将沈令月整个裹进来帮她取暖。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慢悠悠朝着小巷外面,那条灯火明亮的大街上走去。
“要我说你就别管了,这事儿若是牵扯到了锦衣卫,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裴景淮安抚地搂紧她肩膀,“听话,其实吕临是真的还是假的,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对不对?”
沈令月没吭声,任凭裴景淮带她走出小巷,直到身遭又充满了热闹喧嚣的人间烟火气,整个人才慢慢缓过来。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燕宜和裴景翊已经在附近找了半天,终于等到二人,连忙迎上来。
裴景翊看向二人身后那条黑漆漆的小巷,眉头轻蹙,“去那里做什么?”
裴景淮轻咳一声,凑近他耳边:“陆东楼回来了,还和吕临在小酒馆秘密见面。”
裴景翊眸光微闪,脸色凝重了几分,“知道了,回去再说。”
夜还很长,四个人都没了继续逛的兴致,叫来马车打道回府。
……
上元节,陆东楼的突然出现,仿佛给沈令月敲响了一记警钟。
大概是这阵子过得太顺,让她有点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自己和燕宜的身份经不起细查,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大狐狸比二狐狸可危险多了!
澹月轩里,沈令月托腮发呆,“其实裴景淮说的也没错,吕临是真是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像是对燕宜说的,也像是在劝自己。
燕宜看她皱着眉头怏怏不乐的模样,抬手在她眉间按了下,轻声道:“半途而废可不像你的风格,真的要放弃吗?”
“我当然不想放弃啊。”沈令月答得飞快,却又忍不住长叹一声,“现在陆东楼摆明了是要护着那个假货,我哪敢和他硬碰硬啊?”
“那我们就继续往上查,弄清楚陆东楼为什么要护着他,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燕宜的声音很平静,又带着一贯的从容坚定。
只是题干复杂了一点,引入了一个新的变量而已,但解题的思路总不会变。
沈令月被她淡定的态度鼓舞,又觉得自己充满能量了。
“对,来一个查一个,有本事就让陆东楼来抓我啊。”
她只是一个心系国家安危,担心朝廷官员被冒名顶替会惹出乱子的热心群众而已,她能有什么错?
话是这么说,但沈令月还是老老实实在府里待了一阵子,美其名曰蛰伏。
直到正月底,燕宜终于收到了白家送回来的消息。
白瑞轩写了厚厚一封信,随信一起来的还有满满两大箱衣裳和鞋袜,全是燕宜的姨母和舅母们亲手给她做的。
里面甚至还有一半是给小孩儿穿的用的,小肚兜,小包被,虎头帽虎头鞋,还有几个做工精巧的金银长命锁,小手镯脚镯之类的。
……属于好像没催生,但好像又催了。
燕宜一边清点,一边好笑又感动。
等到东西都整理好,二人才打开白瑞轩的信。
信上第一件事就让沈令月低呼出声。
“原来西川真有通往漠北的密道,而且就在十年前山匪盘踞的那座山头后面?”
白瑞轩说,这是他找白家长辈喝了好几顿酒才打听出来的,商人嘛,无利不起早,只要能赚钱,东西卖给大邺还是漠北都没关系。
早些年朝廷还禁止与漠北通商的时候,就有胆大的商人通过山中密径,悄悄偷渡到漠北卖货。
直到有一天这群山匪突然出现,强行霸占了那座山头,劫掠过往商队,他们才不得不放弃了这条生财之路。
白瑞轩多方查探,终于找到了一个当年侥幸从山匪截杀中逃命回来的老人。据他回忆,那群山匪行事凶悍,杀人不眨眼,甚至以补刀为乐,兴奋的时候还会冒出几句听不懂的古怪语言,不像是大邺官话。
但随着十年前吕临带兵剿匪,将整座山头肃清一空,一切都成了死无对证。
作者有话说:终于生出来了(bushi)[爆哭][爆哭]明天争取写完这一趴啊啊啊啊
第75章 第 75 章 想要儿子活命,让吕临来……
白瑞轩的记忆里, 十几年前他刚随着父亲出门做生意时,西北一带可谓是十分凶险。每年冬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有小股胡人南下劫掠, 边境驻军往往不能及时赶来援救, 留下的只有被烧杀抢掠过的残骸焦土。
很多时候, 边境守将为了粉饰太平,甚至连这些小股袭击都不会上报, 只有世世代代住在西北的百姓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些都是邸报上看不到的真实情况,就算是邸报上一个个轻飘飘的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沉甸甸的性命。
而转机似乎就发生在十年前那次大剿匪,当时的西北总督王竑已经驻边多年, 大权在握,说一不二,俨然成了西北的土皇帝。可是剿匪后没过两年就被调回京中,又安排进后军都督府这个闲散衙门,基本算是退休养老了, 彻底淡出实权勋贵圈子。
白瑞轩还说吕临在西北一带的名声非常好, 与边军配合得当, 好几次亲自上城墙鼓舞士气,抵御胡人劫掠,本来他中间是有机会调去南边更富庶的州县,但他却在西北扎了根, 一待就是十年。
“这个威远伯果然有问题。”沈令月这些日子没少陪燕宜翻邸报,“年年跟朝廷哭穷要军费, 也没见他打过几场漂亮仗,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她拍着脑袋想了半天,“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就是留着敌人不完全消灭, 这样自己就一直能立功劳……”
“养寇自重。”燕宜一下子就猜中她的意思。
“对,就是这个!”沈令月信誓旦旦,“肯定是吕临带兵剿匪的时候发现了那条直通漠北的密道,上报朝廷,然后威远伯就被调回来养老……哼,真是便宜他了。这跟卖国贼有什么区别?”
白瑞轩打探到的消息大概就是这些,大多是民间寻访来的普通百姓视角,无一例外,都对吕临在西北的政绩十分肯定。
“如你所说,陆东楼和假吕临私下会面,且隐隐有包庇之意,可他为什么跳窗逃走后又回来?”
燕宜冷静分析,“除非在场的还有第三人,他才是陆东楼真正要保护的对象。”
沈令月不确定地开口:“难道是……真吕临?他们仨是一伙的?”
燕宜点头,“很有可能。陆东楼负责在边关收集情报,真假吕临或许都在为他做事,才会互换身份。”
沈令月嘶了一声,“看来我们误会那个冒牌货了?怪不得他底气这么足,一点都不怕被揭穿的样子。”
燕宜安慰她:“其实这样也好,如果真吕临还活着,也许总有一天能回来与家人相认。”
“唉,不知道陆东楼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京城……搞得我都不敢随便出门了。”
沈令月不高兴地叹气,脑子却没闲着,“哎,燕燕你说,假吕临在西北干得好好的,他这次会留任京城吗?”
燕宜抿了下唇,轻声道:“那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
沈令月是个闲不住的,在家憋了几天就故态复萌,跟着孟婉茵出门吃席去了。
她还很会安慰自己:只是出门做客,很正常的社交应酬嘛,陆东楼总不能连这都管吧?
好巧不巧,在举办宴会的那户人家又遇上了范青溪。
这次她没带宗哥儿出来,见到沈令月还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沈夫人,你上次讲的那个真假县令的故事……真的只是故事吗?”
沈令月本来还有点无聊,听到这话瞬间来了精神。
难道范青溪终于发现枕边人有问题了?
她眼珠转得飞快,斟酌开口:“俗话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不同的故事,有人看乐子,有人照镜子。范夫人你觉得呢?”
范青溪问完就有些后悔了,毕竟她和沈令月不熟,甚至因为孩子还闹过龃龉。她勉强扯出个笑脸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一时胡思乱想,没事了。”
沈令月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由挑眉。
范青溪提前离席,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还有些心神不宁。
她和吕临成亲十年,其实相处的日子一共加起来也没多少,因为他真的太忙了,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公务上。
后来随着宗哥儿渐渐长大,他又把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都给了儿子。
这么多年,范青溪都是这样过来的,毕竟她从小受到的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教育,男人在外面拼事业,妻子就要在后方打理好一切,这是天经地义的,谁家夫人会整日缠着夫君不放?那可不是正室娘子的做派。
自从他们一家从西北回到京城,等待吏部调任文书这段日子,她本以为这下子吕临终于有时间能多陪陪她了,可他似乎还是过去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仿佛他们只是“家庭”这桩生意的合作人,而不是拜过天地的结发夫妻。
范青溪甚至怀疑过吕临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他心中是不是另有所属,为此还旁敲侧击试探过:若他有中意的女子,不如接进府里,还能和她做个伴。
可吕临听完只笑她胡思乱想,还说根本没有的事。
范青溪懊恼地咬住嘴唇,她也想像二弟和弟妹那样,两个人恩恩爱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难道真是夫君天生对情爱淡漠?可她记得刚成亲那会儿,他们也有过赌书泼茶,红袖添香的甜蜜……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范青溪问车夫发生了什么。
“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看花眼了。”车夫语气有些迟疑,“小的好像看到老爷刚刚进了那条巷子……”
范青溪探出头向前方看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里面开了好几家花楼,是各家夫人最痛恨的地方之一。
范青溪握了下拳,不顾车夫劝阻,提着裙角匆匆下车,快步朝那条巷子走去。
现在正是中午,花楼的姑娘们还没起床迎客,街上显得有些冷清,行人寥落。
范青溪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深蓝色长袍,正侧着身子和街边一家铺子的老板说着话,露出的半张脸赫然就是吕临的模样。
情急之下,范青溪脱口而出,“吕临!”
男人往这边瞟了一眼,眼神有一瞬慌乱,旋即立刻转身大步向前跑去。
范青溪一颗心直直沉到谷底,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冲动,让她也跟着追上去。
她一边追一边心里酸涩得要命:吕临今早说要出门访友,打听一下吏部调任的消息,可他的“友”难不成是在花楼里?
还骗她说外面没人……
泪水渐渐模糊视线,就在她不小心绊到什么杂物,险些跌倒那一刻,一双大手及时将她拉起。
“青溪?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范青溪怔怔抬起头,透过朦胧的视线,慢慢看清了吕临的模样。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
不对啊,他刚刚明明穿着深蓝色袍子,怎么一转眼又换成了早上出门时那身衣裳?
见她呆呆地站着不说话,由于下车时太匆忙,只穿了贴身小袄,瞧着十分单薄。吕临解下披风给她系上,自顾自开口:“我刚从朋友家里出来,路过看到家里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夫说你下来找人……你来这种地方找什么人?”
吕临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赞同,但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责备的话。
毕竟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范青溪忽然抓住他给披风系带的手,急急道:“夫君,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很像你……可是他一看见我就跑了。”
吕临失笑摇头,“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来这种地方?”
顿了顿又补充:“兴许是那人也看错了,以为是自家夫人来捉奸,这才狼狈逃窜呢。”
“真有这么巧吗?”范青溪喃喃,脑中反复回想刚刚惊鸿一瞥的侧脸,又抬头看向身侧的吕临,仿佛在进行什么对比。
吕临眸光微闪,破天荒地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放轻了几分。
“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赶紧回家吧。宗哥儿已经半天没见到爹娘了,现在指不定多闹腾呢。”
……
翌日上午,沈令月正和燕宜一起吃吃喝喝,门房突然通传,吕家大少夫人来访。
燕宜不明就里:“吕临的妻子怎么会来我们家?”
沈令月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快把人请进来。”
又小声跟燕宜解释,“昨天我们在刘大人家里遇上了,我怀疑她开始怀疑了。”
好绕,但是燕宜听懂了。
没一会儿,范青溪被引进九思院前厅,带了几分忐忑地坐下来。
沈令月和燕宜出来迎接她,“范夫人,今天上门是有什么事吗?”
范青溪又站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遇到这种奇怪的事情,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倾诉对象竟然是沈令月。
她犹豫地看了燕宜一眼,沈令月反应过来,立刻道:“你放心,我大嫂不是外人,嘴很严的。你有什么心事不如跟我们说一说?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忙呢。”
范青溪绞着帕子,犹犹豫豫开口:“我昨天好像见到了一个和我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激动。
难道真让她们猜中了,真吕临没死,而且现在就在京城?
沈令月定了定神,拉着范青溪坐下,又往她冰凉的掌心塞了个手炉,推心置腹般:“借吕二哥的光,我也叫你一声大嫂吧。范大嫂,其实我一直都很敬佩你,西北那地方多恶劣啊,你能陪着夫君一待就是十年,一定是特别特别好的女子……咳咳,当然了,就是要能对孩子再严厉一点就好了哈。”
范青溪被她身上的亲和力还有坦率的态度所打动,有些难为情,但心里那股防备也卸下了几分,下意识地解释:“我也知道宗哥儿有些娇纵了,但我们夫妇只得了这一个孩子,他一出生就在西北,比起家里那些京城长大的兄弟姐妹,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令月差点扶额:就宗哥儿那个小炮弹似的体型,无法无天的性子,看着像是受委屈的样子吗?果然爱是常觉亏欠,有一种瘦是你妈觉得你瘦……
她把吐槽憋了回去,和燕宜一唱一和当起了知心姐妹,终于哄得范青溪吐露心声。
“我真的没有认错,那可是我嫁了十年的夫君啊,不可能看错的。”
范青溪再三强调,“可是就在我追到半路的时候,我夫君又突然出现了,还穿着早上出门那身衣裳,非说我眼花看错了。”
她求助地看向二人:“你们说,到底是我出现幻觉了,还是真有一个和我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燕宜轻声道:“现在问题就在于,第一个走进花街,穿蓝色衣裳的男人,为什么一看见你就要逃跑呢?如果他只是一个和吕大人长相相仿的陌生人,他为什么会害怕被你抓住呢?”
范青溪被问住了,“对啊,如果只是我认错人,那就是误会一场,他跑什么?除非……”
沈令月接上:“除非他认识你,他知道你的身份,而且他自己绝对不能被你看见,否则会有麻烦。”
燕宜眸光微闪,又在范青溪心里抛下一枚重磅炸弹,“范大嫂,假如那个男人要躲的不是你,而是吕大人呢?”
范青溪一下子就想起了沈令月在吕家讲的那个故事。
——假县令发现父母对他身份起疑,竟然起了杀心,想要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她的脸色唰地白了,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
难道她真正的丈夫已经被冒名顶替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成亲才三个月,夫君便一个人去西川赴任,直到大半年后她才动身去寻他……
范青溪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难道我被骗了十年?与我生儿育女的丈夫竟然是个冒牌货?”
她眼睛红红,被自己的脑补吓住了,“那我真正的夫君这十年都在哪里,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对了,还有公公婆婆,二弟他们,他们知道自己的亲人被顶替了吗?”
沈令月握住她的手,语气关切中带着一丝引导:“范大嫂,你想不想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范青溪只迟疑了一下,便坚定地回望着她,“我想知道。”
她陪“吕临”在西北待了十年,吹了十年的边关风沙,早已不是当初在闺中那个柔弱文静的女子。
“我不能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范青溪的声音逐渐恢复坚定,“就像你讲的那个故事那样,万一他察觉到不对劲,先一步对我,或者对公公婆婆下毒手怎么办?”
她是吕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婚书上写着她和吕临的名字,她就是他的妻子,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她要替他保住这个家。
“我有个主意,就看你敢不敢赌一把了。”
沈令月凑近范青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范青溪先是睁大眼睛,神情惊愕,随即又慢慢变得若有所思。
“我,我得考虑一下。”她眉心轻蹙,显然还有所顾虑。
“没关系,事关重大,你确实要想清楚。”
沈令月轻轻抱了她一下,表情诚恳,“玄女娘娘在上,我们都会帮你的。”
范青溪脸上露出一丝迷茫,“这是哪位神祇?”
沈令月让青蝉回澹月轩一趟,拿来一尊红布包着的木雕神像。
嘿嘿,幸好上次拜托二哥多做了几个,这不就用上了?
“你知道令国公夫人吧?还有国子监祭酒桑老大人的小女儿……”
沈令月吹了一通天花乱坠,范青溪半信半疑,却还是郑重把神像放在怀里。
她现在太需要一个寄托了。
沈令月和燕宜亲自送范青溪出了门,她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多谢你们愿意听我说话……如果,如果我决定了,就提前派人来给你们送信可好?”
“没问题。”沈令月一口应下,又叮嘱她回去要小心,千万别被看出端倪来。
目送马车辘辘远去,沈令月再也按捺不住,和燕宜击了个掌。
“太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们这些外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如范青溪这个枕边人的怀疑更有力。
“你那个主意,能行吗?”燕宜从刚才起就没有发表意见,“你确定这样能把真吕临引出来?”
“不好说。”沈令月耸耸肩,“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燕宜想想也是,叹了一声,“就看她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
……
几天后,二人收到范青溪的帖子,邀请她们明日去吕家做客。
沈令月拍了下手,“看来她终于下定决心了。”
第二天她们如约去了吕家。
因为吕临一家并不住在老宅,范青溪便借了自家弟妹,吕冲妻子郭芸的屋子招待她们。
郭芸见到二人便笑着迎上来,“大嫂为了招待好你们,今天一早起来就神思不属的,若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啊。”
她之前从吕冲那里听说了宗哥儿和沈令月之间的矛盾,还以为今天这场小宴是大嫂为了赔礼所设,因此主动作陪,招待得十分热心。
沈令月上前握住范青溪的手,稍微使了使劲,笑道:“大嫂真是太客气了,我怎么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呢,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今天就是姐妹之间喝喝茶聊聊天,以后大嫂若是留在京城了,咱们还要常来常往呢。你说对吧?”
范青溪接收到她的信号,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加自然,微笑着点头应下,“对,以后我们两家要经常走动。”
郭芸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幸好这是化干戈为玉帛,不然一边是亲大哥大嫂,一边又是夫君的好朋友,他们夫妻夹在中间实在难做。
几人依次落座,她小声问了范青溪一句:“大嫂,宗哥儿在哪儿玩呢?你今天可要派人看好他,千万别再闯祸了。”
范青溪眉头一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有乳母和丫鬟跟着呢,不会有事的。”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直到快中午时,宁静安详的氛围被一声尖叫打破。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满脸是泪,“刚才小少爷在花园里踢球玩儿,奴婢们转个身的工夫,小少爷就不见了!”
“什么?宗哥儿不见了?!”
范青溪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走到丫鬟面前,语气急促:“你们在花园里仔细找过了没有?宗哥儿贪玩,会不会是故意躲到假山里面吓唬你们?”
丫鬟点头又摇头,“找了,花园里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找遍了,连西墙下的狗洞都检查过,到处都没有小少爷的影子……”
范青溪踉跄了几下,险些晕倒,郭芸连忙将人扶住,“大嫂,你要撑住啊。”
又吩咐自己的丫鬟,“快去衙门把二爷叫回来,让他赶紧回来找人。”
范青溪被扶到桌边,双手捂脸哽咽:“怎么办,宗哥儿好端端的为何突然不见了,会不会是被人绑走了……”
“大嫂先别急,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尚书府来绑孩子?”
郭芸不停安慰着她,又满脸歉意看向二人,“弟妹,家里出了大事,恕我们招待不周……”
沈令月忙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留下来陪二位嫂嫂等消息也好。”
燕宜又提议:“不如派更多人手把整个尚书府都仔细搜查一遍,小孩子都顽皮,说不定是藏在哪里想吓唬大人呢。”
郭芸连忙点头,“对对对,瞧我都吓得六神无主了,你们二位帮我照顾一下大嫂,我这就去吩咐前院管家。”
她脚步匆匆地出了门,直到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范青溪慢慢松开手,将蘸了姜汁的帕子塞进袖中,有些忐忑地小声问:“我刚才这样……能行吗?”
沈令月肯定点头,“特别逼真,连我和大嫂都差点信了。”
范青溪苦笑了下,“一想到我夫君流离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便是不用帕子,我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很快,宗哥儿在花园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吕家。
吕尚书还算稳得住,吩咐管事去府外几条巷子找一找,兴许是宗哥儿调皮跑出去玩了呢?
吕母捏着帕子垂泪不止,气得使劲打了他好几下。
“你这老东西一身硬骨头,年轻时就惹了一堆仇家,连临儿和冲儿都被绑架报复过,如今又轮到孙子……若是宗哥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吕尚书躲闪不及,被老妻捶了好几下,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都致仕了,如今就是个糟老头子,谁还会跟我过不去?”
吕冲接到消息从顺天府回来,还带了一队捕快,将吕府花园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寸寸搜查过去。
一名捕快从假山洞中跑出来,手里举着一封信和一件小孩子的衣裳。
“大人,有发现!”
吕冲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
——想要儿子活命,让吕临来老地方见我。
——记住,只能是吕临,不是别人。
吕冲眉头紧皱,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地方是哪里?还有,第二句话有什么别的含义吗,为什么又要强调一遍?
一阵凌乱急促的奔跑声传来,吕冲抬起头,就见吕临以不符合往日稳重的形象飞奔而来,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把扯过信纸,飞快看过内容,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夫君……”
身后传来范青溪哀切的呼唤。
吕临慢慢转过身,看到他的妻子泪流满面,语声哽咽,“怎么办啊,我们的儿子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好消息:今天准时更新了
坏消息:还是没写完[爆哭]
/这个故事在我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突然有了乾坤大挪移级别的大改动……所以最近几天卡的非常痛苦QAQ我发现我还是不太会写男人,今天写到范青溪就感觉思路流畅多了,果然姐姐们才是我的舒适区[狗头][狗头]
//以及非常感谢评论区大家积极踊跃的推理(xiabian)[让我康康]本章24H内评论发小红包啦[撒花][撒花]
///最后宣布一件大事——是谁抢到了杨笠专场?哈哈哈哈哈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