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信息来得太快,孟斯汀没听清这三个字。


    询问的目光抛过去,对方的语调慢了下来,耐心重复:“来我家吃饭,斯汀。”


    这句话的余韵在星空顶处悬浮着,被细闪的光照射,折叠成彩色的气泡在头上炸开水珠。


    孟斯汀的手指在白裙上蜷缩起来,紧接着透过裙子薄薄的布料掐住大腿上的肉。


    疼痛是真实的,她没有做梦。


    傅锦懿邀请她去家里吃饭。


    胸腔里有什么膨胀了起来,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在即将形成笑容的瞬间被下唇压制住。


    低头假装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她点点头:“好,谢谢傅律。”


    车窗外的世界在加速模糊,她看着陌生的街景整理几次书包带子,最终合拢双手安静靠在椅背上。


    视线无法聚焦,午间的室外有令人致盲的风险,孟斯汀漫无目的看了看窗外,垂下疲惫的眼低头打开手机上的导航。


    车驶入建邺区,海玥花园快到了。


    进入这片河西顶级豪宅区,孟斯汀的瞳孔微微放大。


    小区内的道路很宽阔,路两边都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法式风的住宅正面都是整齐划一澄净的玻璃窗,南北通透,视野开阔。楼栋金属边框质感拉满,前卫大胆的设计,外行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审美。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不真实的精致感,没有一丝市井的烟火气,连空气都仿佛被过滤过。


    孟斯汀特意留意了复式的那几栋楼,她听徐嘉棠说过,傅锦懿住的是复式。


    劳斯莱斯驶进宽明亮的地下车库,冷白空旷的空间回荡着车轮的声音。


    傅锦懿干净利落地停在自己的车位上,安全带扣自动弹开,惊醒了还在恍惚中的孟斯汀。


    副驾座的车门被傅锦懿按开,孟斯汀想到后座的那双鞋,匆忙下车去后座拎起高跟鞋绕到驾驶座处。


    “傅律,你的鞋子。”站定后,孟斯汀晃了下高跟鞋。


    弯腰要放在地上时,车门处探出一只裹在黑丝里的脚,脚踝处凸起的骨节顶着丝袜有些泛白。


    孟斯汀晃了下神缓缓蹲下身子,手指一松,高跟鞋放在地面。


    握住一只高跟鞋要往那只伸出来的脚上套,那只脚忽然压了下来。


    脚掌中间纵弓隆起,压在她手腕上,微热的温度透过丝袜渗入血管。


    孟斯汀浑身一僵,高跟鞋啪地掉在地上。


    “斯汀,我没有让你给我穿鞋。”傅锦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琴弦在震动。


    而后脚掌缓缓施力,丝袜与皮肤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孟斯汀能清晰感受到每一根脚趾的位置,它们正压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


    皮肤相接处像着了火,热度顺着血管一路烧到耳根。


    孟斯汀的膝盖发软,几乎要跪倒在水泥地上。


    “抱……抱歉,傅律。”她结结巴巴地道歉,喉间泛起一阵干渴。


    那只脚忽然向上滑了半寸,丝袜的纹在她手腕上烙下转瞬即逝的触感,倏然离开。


    傅锦懿侧身伸出手:“斯汀,把鞋子给我。”


    惊慌在双手递上高跟鞋时被压了下去。


    孟斯汀看傅锦懿穿好鞋锁门,踩着高跟鞋往电梯处走,她揉揉刚刚被踩到的手腕,深吸一口气跟上去。


    电梯上升时,孟斯汀站在傅锦懿后半步位置。目光落在傅锦懿后颈处露出的一小片肌肤,她眨了眨眼,往傅锦懿身边挪了一点点距离。


    来到8层,入户门打开的一瞬间,熟悉的雪茶香味扑面而来。


    到玄关处,傅锦懿给她拿了一双拖鞋。她接过,终于脱下了把脚趾挤压到几乎变形的小皮鞋。


    走到客厅,孟斯汀环视这套房子。


    简约性冷淡的装修,空旷寂静。黑白沙发棱角分明,大理石茶几的边沿锋利得能割伤人。


    厨房是开放式的,有一位阿姨在忙碌。傅锦懿说那是她的煮饭阿姨,做饭很好吃,直接喊刘阿姨就好。


    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阳台落地窗那里垂下白色纱帘,餐厅旁边是黑色楼梯,二楼玻璃围栏倒映着客厅的全貌,仔细观察了下,二楼应该是卧室区。


    整套房子里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品,严苛的秩序感和傅锦懿一模一样。


    孟斯汀站在沙发旁看向二楼,没来由地想,傅锦懿晚上睡觉会不会冷。


    久久,忽然想到什么。


    匆忙把包里的巧克力拿出来,去厨房处打开冰箱找到冷冻区放了进去。


    再转身时,已经看不到傅锦懿的影子。


    她往客厅里走了走,安静坐在沙发上等待。


    等了太久,等得有些焦灼,无聊迫使心急的她打开冰箱看那盒巧克力,竟然已经冻好了。


    她把巧克力拿出来放在餐桌上,想要开口喊一声傅锦懿,又怕扰乱屋子的寂静。正要起身往其它房间看看时,楼梯上的脚步声让她猛地回头。


    傅锦懿换了身更为舒适的居家服,白色亚麻衬衫,和白色宽松长裤。腰间系了条黑色腰带,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慵懒感。


    抬头和楼梯上的女人对视一眼,孟斯汀的视线像被烫到匆忙躲闪了一下。


    傅锦懿走下楼梯时,刘阿姨说饭好了。


    孟斯汀抄起餐桌上的巧克力献宝似地捧着说:“傅律,巧克力已经冻好了。”


    傅锦懿扫了一眼,点点头:“好。斯汀,饭好了,先吃饭。”


    孟斯汀点点头,放下巧克力跟着坐下。


    刘阿姨端上菜,孟斯汀的视线落在那几盘散发着香味的菜上。她饿了许久,这时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但傅锦懿没有动筷子,她便老老实实坐着。


    “清蒸鲈鱼,很鲜,刺也少。”始料未及,傅锦懿拿起筷子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斯汀,吃。”


    筷尖没碰到碗沿一丝一毫,精准地落入米饭上。


    盯着那块雪白的鱼肉,孟斯汀受宠若惊。


    傅锦懿,又给她夹菜了。


    还是在家里的餐桌上夹的。


    她有点舍不得吃。


    又有点贪心。


    “傅律,可以给我夹一块排骨吗?”孟斯汀小心翼翼地问。


    傅锦懿瞄到手边的板栗烧排骨,点点头,夹起一块放进她碗里。


    门铃在这时响起。


    刘阿姨去开门,玄关处传来一阵躁动。


    “景小姐,傅小姐她……”


    “刘姨你不要拦我,我有事找她。”


    高跟鞋哒哒声越来越近。


    孟斯汀的筷子悬在碗上方,抬头,一个黑色抹胸裙的黑长直女人不顾刘阿姨的阻拦,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快步走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这抹凌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还没来得及反应,碗已经被女人掀得飞了出去。


    白瓷碗碎裂在地,碗里的鲈鱼肉和排骨,随着米粒一起溅落在地上。


    啪。


    傅锦懿猛地撂下筷子拧着眉毛起身,“景洛施!你干什么!”


    景洛施睨了孟斯汀一眼没吭声,下一秒,她掀掉孟斯汀面前的一盘口菇牛肉,顺势带掉那盒刚冻好的巧克力。


    瓷盘碎裂在地,周五晚上在商场新买的白衣裙上瞬间沾上饭菜的污渍,九颗巧克力咕噜噜滚在地上。


    傅锦懿从座位上离开的时候踩过一颗,抬起脚步时,那颗巧克力已经变得扁平,流出脏兮兮的芯儿。


    孟斯汀被吓到起身,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


    是看眼前莫名其妙的女人,是看碎了的饭碗、盘子,是看被傅锦懿踩扁的巧克力,还是一脸愠怒的傅锦懿。


    她不知道。


    她很慌乱,也很害怕。


    “景洛施!”傅锦懿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她不由分说拉住景洛施的手腕阻止她,“你太放肆了!”


    景洛施甩开她的手,冷眼笑出声:“我放肆?傅锦懿,你有空带别人回家吃饭,却拒绝谈我们的事情,到底谁放肆?”


    转头,景洛施上下打量面前脏兮兮的女人,掀唇警告:“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离开这间房子,我不希望有任何外人打扰我和她谈私事。”


    她的手伸进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往孟斯汀身上甩,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傅锦懿已经拉着她往阳台处走。


    落地窗一开一合,两个人影开始变得模糊。


    傅锦懿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景洛施的长发在阳光下像黑锻。


    一切发生得太快。


    等孟斯汀反应过来后,身子变得无比僵硬。


    阳台处的两人争吵姿态很熟稔,孟斯汀第一次在傅锦懿脸上看到那么多表情。


    愤怒、责怪、毫无耐心。


    她不知道景洛施到底是谁,但看到这个长相冷艳的女人伸出手臂抱住傅锦懿,又被傅锦懿快速推开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孟小姐……”刘阿姨匆匆赶过来,“真不好意思,景小姐她脾气不是太好,您衣服脏了,过来洗洗吧。”


    “我没事,没事。”孟斯汀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污渍,视线落在地上的巧克力上。


    她蹲下去捡起那些巧克力,被踩扁的那块也握在手心。


    300多才能买到的9块巧克力,对傅锦懿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


    踩上一脚,连一点关注都没有。


    刘阿姨去拿她手心的巧克力:“孟小姐,这个我来扔掉。”


    连同一起扔掉的,还有粘在地上的,傅锦懿给她夹的鲈鱼和排骨。


    洗完身上的污渍后,刘阿姨双手递交一叠景洛施甩下的钱,“孟小姐,真是抱歉,景小姐她做得属实不对,但她……”


    孟斯汀握着那沓钱摇摇头:“没事,我理解,那我先回去了。”


    “多谢你理解。”


    返回客厅时,孟斯汀又一次望向阳台处。她看到景洛施好像在哭着说什么,而这时傅锦懿沉默地背过身去。


    客厅寂静无比。


    她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难以言喻的情绪奔涌上来。


    她背上书包,把手里那沓钱放在茶几上,低头打开手机找到傅锦懿,发了条消息:


    [傅律,我先走了,你先处理你的事]


    她不认为傅锦懿会有时间处理这条信息。


    短暂望了眼傅锦懿的背影,跟刘阿姨道别。


    傅锦懿给她夹的无刺的鱼,她一口都没有吃到。


    但那根刺,如今卡在她喉咙里,她难以下咽。


    乘电梯下楼,在小区里漫无目的走了十几分钟,清洗污渍的地方已经被晒干,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始终没有消息发来。


    孟斯汀深吸一口气,走出小区点开打车软件。


    目标终点:梧桐大道。


    司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姐,透过后视镜问她:“小姑娘第一次来浔城吗?”


    孟斯汀盯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大姐姐笑说:“梧桐大道太火了,每个来浔城的外地人都会去这里,那里有很多人拍照,我今天送了好几个人去那里呢。”


    孟斯汀又嗯了一声。


    下车时,暑热蒸腾得她头有些发晕。


    她沿着路边沉默地往前走,走到几小时前,傅锦懿跟她说[希望你一直喜欢浔城]的地方时,仰头站了好久。


    燥热的风吹乱她的头发,有几缕黏在了湿润的脸颊上。


    学习了一晚上,大早上爬起来化的妆容已经有点花了。


    她小心擦了下,却揩掉几滴温热的眼泪。


    周一浑浑噩噩到律所时,孟斯汀再一次看手机上和傅锦懿的聊天记录。


    消息停在她的短暂道别上。


    两天,傅锦懿都没有回复她。


    是还在处理景洛施的事,还是,觉得她的离开无所谓?


    闹钟提醒她去傅锦懿办公室做清洁,她咬了咬唇拿起钥匙去傅锦懿办公室心不在焉地打扫着,梁助理推门而入告知她,傅律明天下午会来律所一趟,明天晚上就要出差了。


    这一趟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等回来时,张娟案都结案了。


    她拿着清洁布安静听梁助理汇报的行程,机械地嗯了一声。


    很多事情都无法深入了解,即便想要亲自参与,也会被现实的洪流推得越来越远。


    再一次打开手机。


    仍旧没有傅锦懿的消息。


    她颤抖着手指熄掉屏幕。


    或许,她早该认清一件事,她对傅锦懿来说,本来就是无关人员。


    闯不进这个女人的生活,无法被真正地在意,只能做一个被抓到犯错误的下属。


    因为不被在意,因为不是生活中的人,所以一切都是礼貌、客套、疏离,所以不能获取除陌生之外的一切情绪。


    参与不了情绪,参与不了一切。


    她只是一块即便昂贵,被踩碎时也得不到关注的巧克力。


    她只是一个无关人员。


    她抓着清洁布,几乎要把这片布徒手撕烂。


    次日下午,孟斯汀做对张娟案最后的梳理。


    张娟案下周五开庭,徐嘉棠作为委托律师为张娟辩护,她征得主审法官的同意,会带着孟斯汀一起去内场辩护。


    孟斯汀要做的是给徐嘉棠传递文件、协助查阅文件、记录整理信息以及其他支持。


    这么快就能进内场,能以辩护方的身份体验一次真正的庭审,她很珍惜这次机会。


    整理着相关材料,徐嘉棠手指敲敲桌子跟她说:“小孟,明天下午去会议厅再做一下模拟,有我在,你不用太紧张。”


    孟斯汀点点头:“嗯,好。”


    “有傅律开金口真是轻松啊,现在嘉棠成了你的指导律师,一个刚进来一个月的实习生就能去辩护席,呵,少走很多弯路咯。”庄然咂咂嘴,溢出一股酸味儿。


    徐嘉棠抱着水杯喝了口水,“我以前不也带过你进内场?”


    庄然这下不说话了,戴上耳机假装没听见。


    徐嘉棠也不计较她不理人,偏头跟孟斯汀说:“这段时间你给其他案子写的辩护策略都很不错,对我的协助也很多,等张娟案过去后,我会继续带你做一些案子。你表现很好,我相信你会越来越好,小孟,加油。”


    孟斯汀鼻子一酸,“徐姐,谢谢你的指导,我也会继续努力。”


    “咱们两个加油干。”


    “嗯!”孟斯汀重重点头。


    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尖。


    在这个人际关系复杂又充满有色眼镜的律所里,能有一个认真带她帮助她成长的导师,太难得。


    成长。


    忽然想起给她成长机会的女人。


    如果不被准许复勘,或许,她无法通过实际行动学到更多。


    但她像和女人短暂失联了。


    鼠标点开和傅锦懿的聊天界面,手指悬在键盘上,咬着牙在框里打了几个字:


    [傅律,你怎么一直不回复我?]


    思虑许久,按enter发送。


    一部的门忽然被拉开。


    门口出现了期盼已久的女人。


    视线落在固定的位置,傅锦懿冲那个实习生喊:“斯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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