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间, 并没有明确的去往虚界的路线。
苍白骑士也是在百万年前，才终于看清这条道路的。
百万多年前，祂发生了诸多事情：妹妹的离世, 记忆潮汐的讨伐, 不在预期的灾厄讨伐，以及和还是人类孩童的‘战争’的相遇……
现在一想, 迄今的事情几乎都能追溯到那个时期。
寒冷的风雪扑面而来。
苍白骑士独自一人行走在昏暗的雪地上。祂的白发在狂风中被吹得凌乱, 遗留的足迹很快就被风雪掩埋，但一双白眸依旧无悲无喜。
人性正在流失。
待到这条道路走到终点, 祂也将失去人的外貌，人的认知，成为宇宙间被颂扬的概念存在。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哥哥。”
风雪中有人正在呼唤祂。
苍白骑士停下脚步, 平静地望向声音的方向。祂如以往般寻常地呼喊对方的名字：“伊德莉亚。”
“哥哥……”
伊德莉亚神色悲恸地喃喃道：“结果还是到这个时候了吗……”
苍白骑士对此点头。
“事态的发展总是会超出我们的预期。”苍白骑士平静地安慰妹妹道，“但最起码我们还能进行最后一次的告别。”
“不，哥哥。” 伊德莉亚态度坚定地反驳，“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百万年的时间足够我知晓代价了。”苍白骑士道。
“可是哥哥……”
伊德莉亚悲伤道：“你本来就喜欢冒险和未知，你根本就不喜欢杀戮和死亡。为什么要为了一件不喜欢的事成神？”
“成为神明，那是多么孤独的存在。”
“从此以后，死亡和瘟疫将成为你的一部分。你将成为概念本身, 直到宇宙热寂, 直到下一个宇宙的新生。”
苍白骑士闭眼叹息：“我已做好准备，承担这一切。”
“不，还不只是如此。”伊德莉亚坚定地向前, 述说道：“下个宇宙谁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你可能要在那片虚无里，待上永恒。”
“正因如此，神明才是概念存在。”苍白骑士道。
“哥哥，请不要在这里给我强调这件事。”伊德莉亚恼火道, “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我才在这里劝说你放弃。”
“我的哥哥，你有想过那位神明真的是你吗？”
“应该不是了。”苍白骑士沉默道。
所有的神话生物都会面临人性和神性的平衡问题。两者并无优劣，但如果一者过高，结果便会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祂已体会过神性过高的代价。
百万年前，祂亲眼看见妹妹死在面前，但又无动于衷。只是记忆终会将那场画面放映于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告知祂的错误。
“我很抱歉，伊德莉亚。”苍白骑士道，“我那时应该去帮助你，而不是冷眼旁观。我不应该做出那样的行为。”
“不，哥哥。”
伊德莉亚听后固执地摇头，“没有人能责怪你，就连我都不行。当时只是一场错误，我们都错估了人性的重要，以及瘟疫对您的影响。”
“如果不是哥哥，我的生命早在千万年前就消亡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苍白骑士垂眸叹息道：“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哥哥……”伊德莉亚悲伤地喃喃。
她已知晓自己无法左右兄长的决心。身为天启骑士的她尚且无法改变兄长的决定，身为亡灵的她又能改变多少？
“您是有新的妹妹吗？”伊德莉亚罕见地谈论起其他话题，“待我转世归来，我也会将她视作我的妹妹。”
“不要去打扰她。”苍白骑士摇头。
随后祂抬头望向远处寂静的雪地，怅然自语道：“尽管现在的我已经分不清当初是怎么想的了……”
“人类就是很复杂的。”伊德莉亚叹息。
苍白骑士的视线再度回到祂的妹妹身上。祂平静地说道：“我的妹妹，我已无法等到你的转世。为我唱响离别的颂歌吧。”
伊德莉亚的文明有在战士出征前为战士歌唱的习俗。他们会在夜晚集聚于篝火前，载歌载舞，欢庆这最后一场离别，然后目睹英雄们踏上无归的远征。
而祂们也曾约定在离别前歌唱颂歌。
“哥哥……”伊德莉亚落泪道，“你明知道我是做不到的……”
是吗？可能确实做不到吧。
苍白骑士后知后觉地想到：看来祂人性最关键的一部分已经流失了。
“不用难过。”这位长久缺乏人性的天使宽慰道，“你依旧还能见到我的痕迹。千万年以来，我们行走的星球、拯救的文明都将流传我们的事迹。祂们会歌颂，会记载——”
“瘟疫和死亡曾是一对兄妹。”
“瘟疫和死亡曾是一对兄妹。”
伴随苍白骑士的述说，伊德莉亚也一同诵读道。只是这一次，伊德莉亚的脸色再也无法露出由衷的笑容。
伊德莉亚并非是独自成为天启骑士的，她的哥哥帮助了她很多。
从相遇到离别，从接纳到死亡。
她走过艰难的人生，目睹无数的苦难，最终伫立在了尚且不通人性的苍白骑士面前。那时候的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会和这位大人有什么羁绊。
“我该走了。”苍白骑士尽量温柔道，“再见了，我的妹妹。”
尽管苍白骑士还想再停留一会，但是时间终究还是有限。祂的人性正在流失，祂不清楚停留太久，会出现什么变故。
伊德莉亚没有说话。
她只是用她那双灵动的黑眸悲恸地注视苍白骑士。
待到苍白骑士第二次回头时，祂妹妹的身影早已消失。凌冽的寒风吹拂着祂的发丝，祂平静地想到：
倘使伊德莉亚能尽快抽离这份感情，也是挺好的。
然而这一次，祂透过风雪听见了熟悉的、哀伤的歌谣声。祂的妹妹终究还是为祂唱响了离别之歌。
苍白骑士对此低声失笑。
不知道为什么，祂突然想起：在祂刚抵达深渊时，祂的引路人曾在听完祂的过去后感慨过一句。
“你为献祭而诞生，未来也必将为献祭而死去。”引路人道，“这不是出自我个人的想法，这是万事万物的规律。”
“更因世间的命运本就荒诞可笑。”
于是命运终在此刻完成闭环。
但当苍白骑士进入虚无之前，祂最后一次停下了脚步。祂回头望向自己即将诀别的宇宙，祂离去的那片星域，祂走过的、祂没能走过的星系。
那里有祂爱的人，祂恨的人，祂无感的人。
那里有祂已有的羁绊，未有的羁绊，即将失去的羁绊。
好了——
这回真的是“最后的最后一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