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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还是说,他真的如他此前……

    心中装着事,别枝夜里都没有睡好,临近日出时分方阖眼,再次睁开眼时,炽阳透过窗牖徐徐落于眸上。

    掀开的眸光睨见陌生寝阁她当即瞪大了眼眸坐起身,混沌深思顿时清醒过来。

    昨夜的事情一股脑袭来,别枝思绪滞住了。

    寂然是主子,也是当今摄政王。

    在寂然面前时,自己不仅表达过对主子的不满,甚至还有过对肃王的不愉。

    她逃跑未遂,被带来了这儿。

    昨夜肃王离去时,似乎说过自己以后就住在这儿?

    她目光环过四下,只觉得自己置身于华丽精致的牢犹之中。

    说什么住在这儿,明明就是关押!

    “姑娘醒了。”花朝端着铜盆进来,拧干帕子递给怔忪不语的少女,一双含水杏眸深处落满了惊吓,她又往前递了半寸:“姑娘?”

    “什么?”别枝回过神来,对视须臾垂眸取过湿帕。

    是,他是挨了骂,可他也骗了自己,算起来不就两清了?

    她攥着帕子思忖少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肃王沟通一二。

    如此想着,别枝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口气后问:“王爷在何处?”

    少女神色认真,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花朝道:“王爷早朝去了,尚未回府。”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花朝话音落下的瞬间又显得有些冒失了,别枝举棋不定。

    对方是当今摄政王,骗自己就骗了,还需要理由吗?

    摆在眼前最为直观的,不是他骗了自己。

    是自己两年间时不时地就在太岁头上蹦蹦跳跳,不爽快的时候还不忘往太岁脸上踢上一脚,真真是犯了太岁。

    整理着衣裳的花朝余光瞥见忽而又丧着张小脸的少女,嘴角微微弯起,以为她是因为见不到王爷而不悦:“属下这就命人前去告知江侍卫姑娘寻王爷。”

    别枝紧忙出声制止住花朝,“我倒是没有那么迫切。”

    看着神色不解的花朝,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耳朵去洗漱,回来时才瞧见昨夜守在寝阁门口的侍卫已经被撤走。

    “王爷出门前,命他们撤下的。”花朝道。

    别枝闻言,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瞳中的沮丧一点一点地被涌上的雀跃取缔。

    这是不是说明,他不准备关着自己了!?

    内心蓦然涌起阵阵雀跃,叫别枝几近要飞起来,她提起碍事裙摆小跑出门,跑到院中看到院外巡逻的侍卫时,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泼得别枝心口拔凉拔凉的。

    她伫立于院落中央,目光环过四下。

    不止是院外有巡逻的侍卫,墙垣四下皆有人在守着,不要说是活生生的自己,就是只苍蝇也休想随意离开此处。

    别枝之前来过几次,没有见过这么多侍卫。

    她烦躁地拨弄了下手边的灌木丛,余光极尖地瞥见快步走过的颀长身影,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停下步伐看来。

    跟着他一同回来的四五位朝臣紧忙止住步伐,面色迷茫地环着四下。

    傅淮卿眸光凝着树梢下的别枝,水光潋滟的杏眸中布满了烦闷,他眸色深下几分,收回目光快步流星地走向书房。

    不过半日,前来回禀政务的朝臣接连不断,静谧王府门庭若市。

    他们一茬接一茬地来,期间就没有断过,常常是上一批朝臣还未离去,下一批朝臣就已经在书房外候着,别枝闲着也是无聊,带着花朝搬了道椅子坐在凉亭内,数着往来的官员。

    一日下来,近二十余人。

    有的官员前后不过一刻钟,有的官员则是半个时辰起步。

    别枝禁不住咂舌,他平日里如此忙碌,哪里得的空闲时间扮作寂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更何况偶尔还以主子的身份出现。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认识寂然之前,主子下达任务都是通过青杉传达,自己和他之间有所沟通,也确实是在认识寂然半年之后。

    夜幕低垂,朝臣们依旧未散。

    程靳寻来时,别枝还在等着适才风尘仆仆前来的大臣离去,他过去已经有个把时辰,还未离去。

    见到她,程靳开口便问:“姑娘可喜欢看什么小说话本?”

    以为他是过来传话的别枝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下:“小说?”

    “姑娘平日里走南闯北惯了,一下子闲在府中想来也很无聊。”程靳和江跃两人早就猜出她会疑惑,昨夜开始就在对答复,不叫自己的回答中落有半点儿漏洞被她觉察出,“不知姑娘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王爷命我们前去搜罗回来给姑娘解闷。”

    别枝前段时间看了不少,眼下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看书的欲望,“也没有什么特别——”她说着说着忽而停顿了下,眸中染上些许笑意:“倒还真有想看的。”

    “什么?”程靳心下一喜,忙追问。

    别枝笑容灿烂:“囚禁类型的。”

    程靳:“……?”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囚——”程靳稍显迟疑,“囚禁类型是什么意思?”

    “男子位高权重,女子孤身一人,男子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将女子囚禁于某处,女子明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都在谋划着逃跑一事。”别枝很耐心地给他解释,避免他搜罗了些没有用处的回来,“最终女子得偿所言成功离开,大概就是这种类型。”

    “离开了,还回来吗?”程靳额心微跳,总觉得和自己想要找的对不上号,他要找的是缠绵悱恻的结局,可不是分道扬镳,要是寻回分道扬镳的,王爷也定会将他们沉湖底里喂鱼,思及此,他打了个寒颤:“悲剧?”

    “那不是。”别枝意识到两人之间想的不同,又道:“最后男子肯定是寻回女子,两人幸福生活的故事。”

    程靳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姑娘喜欢的男子,也是这种小说里的行事风格?”

    “额。”别枝沉默住,她自是不喜欢,现实生活中若是遇到小说中的男子,定然是有多远跑多远,“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程靳哑然。

    他安静了会儿,道:“王爷就挺好看的。”

    别枝惊得打了道嗝。

    她嘴角张张合合半响,神色认真:“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

    肃王是好看,然而他的好看是要命的!

    她是可以亲寂然,然而那夜的男子若是换成肃王的模样,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是万万不敢轻薄他的。

    思及此,别枝下意识地抬眸睨了眼空无一人的长廊,收回视线看向欲言又止的程靳,忍不住问出憋在心里多时的疑惑:“他一直都这么忙?”

    “今日已经比较得闲了。”程靳道,夜色还算是早,“平日里王爷多是在宫中忙到子时,太晚了也基本歇在宫中。”

    别枝眨了眨眼,疑惑。

    今日怎么回来的如此早?

    内阁首辅林逸清离开时,已经是亥时一刻。

    书房内的傅淮卿搁下手边的奏折,按了按眉心,不冷不热地问:“她歇下了?”

    “院中还亮着灯,应该是还没有。”江跃换盏新的茶水落在案上,瞥了眼主子望向清河院的目光,道:“王爷要过去瞧瞧吗?”

    他话音落下,书院内的侍卫走上前。

    “王爷,别枝姑娘求见。”侍卫道。

    傅淮卿闻言,眉梢微微扬起。

    他着实没有想到她会找过来,还以为她打算当段时日的缩头乌龟。

    江跃领着众人退下,还不忘带上门扉。

    林逸清离开后,别枝等了会儿,确定不会再有朝臣前来回禀政务才过来的,她第一回来肃王府就是来的书房,对书房内的环境也不算陌生。

    唯一不同的,只有书案后的男子。

    上一次他还只是肃王,如今还是她的主子,也是‘寂然’。

    傅淮卿起身,凝着她的脸庞:“吃过了吗?”

    闲话家常的语气很是熟稔,仿佛他们此前常常如此,别枝静默半息,颔首,她定定地看着男子,欲言又止。

    来的路上她有很多想问的,也决定要问出口,眼下见到他又有点儿不敢问。

    傅淮卿看出她的心思,没有出言询问,静静地等着。

    别枝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久到徐徐拂过四下的微风都渐渐停歇,她方才微抿干涩唇瓣:“我想见见寂然,可以吗?”

    她想见见真正的寂然,而不是他扮作的寂然。

    随着话语落下,偌大书房陷入死寂。

    傅淮卿侧眸扫过她微微仰起的目光,眸中带着些许决绝,就好似自己若是不答应,她便不会离去。

    他眸色沉下,“为何。”

    “你所见的寂然,皆是是我扮作的。”清冽嗓音中夹杂着些许喑哑,傅淮卿并非不明她想见寂然的缘由,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他垂眸凝视着她,“就算如此,你也要见他吗?”

    男子沉下的嗓音中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息来。

    别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落下不少,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眸中落有些许怯意,却没有退缩:“其实在我眼中,不管是谁扮作的模样,他只是寂然。”

    一直以来她所见的,都是寂然的脸。

    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别的不同,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傅淮卿哑然失笑。

    他额侧太阳穴狂跳,问:“见了他之后呢,又要如何。”

    见过之后要如何,别枝还没有想过,总归要见过才能确定的,她摇摇头:“不知道。”

    傅淮卿气笑了。

    他目光落在她面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一步步地逼上前,“我来告诉你,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别枝垂眸扫过他的鞋尖,随着他的步伐而往后退。

    还未退到安全的地方,就被他攥住了掌心,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脉搏,不动声色地往前拽了几分。

    怕她挣脱开,他掌中落了力气。

    别枝挣脱几下挣脱不开后也就作罢,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皱眉无意识地道:“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得罪了——”

    “我的眼睛和他的不一样。”傅淮卿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根本就不想再听到她半句生疏得不行的话语,他想过身份一事被她知晓后的种种情形,唯独没有料到眼下这种,“你大部分时间所见到的寂然,都是我。”

    别枝昨夜翻来覆去时就已经察觉到这点,恰如前些时日她回京带寂然前去见师兄师姐们的翌日所见的就是真正的寂然。

    他们不同之处,恰恰就是这双眼睛。

    真正的寂然听不见半点儿音,眸中的情绪要比自己眼中的寂然淡很多,如果说自己眼中的寂然眸子是道泛着涟漪的湖泊,他眼眸就是一滩平静的池水。

    “如此,还是不行?”傅淮卿嗓音不似平日平稳,他目光紧紧地攫住她的眼睛,“都是我,也不行?”

    “在我眼中他就是寂然,寂然就是他。”别枝被他逼得有些喘不过息来,抱着要杀要剐都随意的想法开口:“难不成王爷扮作寂然,就不以寂然的身份出现?一直以来出现在我面前的男子,与我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子,在我看来都是寂然而非王爷。”

    她本就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平日里走惯了刀尖的人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步步退让,“就算那夜扮成寂然的不是王爷,是另一个人,在我看来也都是寂然,都是寂然的脸,我亲的自然就是他。”

    别枝不管不顾地一股脑说完,说到最后嗓音都带着些许颤抖,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怒气带来的,还是后知后觉涌上的惧怕带来的。

    她稍稍喘着气,盯着他看。

    听她说完,傅淮卿对着她的面色微滞,擒着她手腕的大掌松了半寸。

    恰恰如此,显得别枝有些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

    昨夜最不怕死的时候,她就想过大不了一死,他是要杀还是要剐都随他去,就是没有想过今日这一幕。

    他似乎有些怔到了。

    刹那间,别枝脑海间闪过一道捕捉不住的灵思。

    她莫名地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杀了自己。

    肃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看中这段情谊。

    别枝眉梢拧了下,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难不成是因为他身在高位,除了自己外没人敢如此直言不讳,他也欣然接受了?

    还是说,他真的如他此前所言,对自己有意?

    别枝:“……”

    见鬼了。

    世上真能有人喜欢上时不时在背后骂自己的人?

    不会吧不会吧?

    别枝还是觉得,大概率是不会的。

    只是见他这副神色,她也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点儿,别枝犹豫了下,稍作迟疑地扯了扯自己落在他掌中的手腕,没有挣脱出来。

    傅淮卿落向她的眼神凝固少顷,喉骨像是被一道气息堵住似的,半响才出声:“就算那夜扮作寂然的是别人,你也会亲他?”

    第52章 第52章还是寂然好,不会凶她……

    进入清音阁近五年,别枝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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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或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或外表狂野不羁实则内心柔和,无一例外的是当他们处于盛怒下或是被逼到绝境时,隐藏内心深处的阴暗展露无遗。

    她眼睫微颤,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将男子幽邃瞳孔下着力克制下的愠怒映入眼帘。

    他明明已经是怒极了,紊乱气息沉沉压下,除了攥住自己叫她寸步难行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就连持剑胁迫都没有。

    如此看来,他真的不会杀了自己。

    适才只是疑心,现下别枝能够确定的是,他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紧绷多时的心倏然松下,她心安了。

    只要不要她的小命,一切都好说。

    久久都没有得到回答,傅淮卿眼眸深处荡起的偏执一闪而过,步步紧逼,“就算是其他人,你也会答应?”

    情绪蓦然明朗过来的别枝忖了下,摇头:“也不一定吧。”

    抛上顶峰的情绪忽而被拂过云朵轻轻接住,骤然间,傅淮卿被她弄得怔住,就连绷成道直线的薄唇也一点一点地落下。

    骤然失神,半响过后他的神思才渐渐落回原位:“也不一定?”

    别枝坦然颔首。

    其实她自己也还搞不清楚,才想着见见真正的寂然,只是没想到肃王会如此介意此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寂然抢了的什么似的,而且她也没有因为被逼急而撒谎,“只是不管如何,在我的眼里那夜的男子是寂然,仅此而已。”

    由始至终,她面对的都是寂然。

    他扮的,也是寂然。

    傅淮卿垂落指节稍稍捏紧,低着眸睥过她稍稍舒下的身子,不似适才般布满了抗拒,跟炸了毛的狸猫无异。

    思绪被她牵着走,他骤然忽视了她性子本就不似外表般人畜无害,平日里古灵精怪娇俏可爱,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实际上若是逆着毛去撸,她定然会狠狠地咬回去,绝不留情。

    理智回笼,傅淮卿面上闪过半分无奈,顺着她的话:“你说的对。”

    男子忽而转了口,别枝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再次确认:“真的?”

    “嗯。”傅淮卿松开她的手,回身重新倒了盏茶水,“确实如你所言,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寂然的身份出现在你的面前,与其他人没有半分关系。”

    听到他这么说,别枝禁不住嘀咕:“本来就是。”

    也不知道他在生气些什么。

    又不是自己要求他以寂然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怪她没有认出来,未免过于强人所难。

    这些话她如今也只是敢在心里嘀咕嘀咕,万万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避免旧账还没有理清,又来了笔新账。

    傅淮卿端起茶盏喝了口。

    凉爽清泉水入喉,他内心的烦闷散了几分,对她道:“寂然已经离京了。”

    “啊?”

    别枝惊愕,难以置信。

    岂不是连个对照都没有了?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就跟昨夜命寂然连夜离京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有任务在身,耽误不得。”

    最后四个字,他落了重音。

    别枝半响才问出声:“他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半载都有可能。”傅淮卿神色不变,“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办完事。”

    别枝:“……”

    一年半载,黄花菜都凉了,坟头草也有半丈高了。

    “不能提前回京?”

    “不能。”傅淮卿斩钉截铁。

    闻言,别枝没辙了。

    她也是听命行事的,自然明白若非特殊情况,定然是要完成任务方才能回京,只是如此一来,也没有可以对照的地方。

    忖了忖,别枝又问:“我可以去找他吗?”

    傅淮卿:“……”

    他目光定定凝视着半点儿也没有觉察的少女,一字一句地道:“不可以。”

    话音落下,别枝皱了皱眉,还以为他又要像适才般逼迫自己,没想到他说完也就没有下一步,她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

    不可以就不可以。

    凶什么凶。

    还是寂然好,不会凶她。

    别枝不懂,明明他扮作寂然时也是个温润模样,怎的换回了原身情绪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目光。

    傅淮卿将这幕捕捉入眼帘,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想知道。”

    别枝摇头:“暂时没有。”

    出师不利,下一步她还没有想好。

    她打开始就想着,等见到了真正的寂然后再说,所有的打算都是以见面为起点,忽然告诉自己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寂然,一下子也想不到还要问些什么。

    傅淮卿静默须臾,忍不住问:“关于我——”

    思忖间,别枝忽然想起件事,抬眸:“有件事确实想知道。”

    傅淮卿嘴角微扬,“你问。”

    别枝:“还没有找到师兄吗?”

    傅淮卿:“……”

    他额心抽跳,“没有。”

    闻言,别枝撇撇嘴。

    没有找到师兄,就意味着查不清他们追杀自己的缘由,不出七日接连追杀自己,且今夜没有得逞,眼下自己要是出了王府,定然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他们就算知晓自己身处肃王府,也不敢轻易动手。

    与自己作对,不过是杀个闲云楼的杀手,日后受到审问时也可以说是彼此间乃是宿敌,若是和肃王府作对,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通的事情。

    更何况,指不定都没有解释的机会。

    别枝思来想去,觉得事情真相大白前,肃王府确实是自己的最佳藏身之处,不过有一点,需要扭转自己当前的弱势地位。

    她瞥了眼神色稍显不善的男子,神思怔了瞬。

    果然是生的俊俏,面色不愉的时候都别有一番风味。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别枝禁不住暗骂自己半句,而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一二。”

    傅淮卿见状,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说。”他淡淡道。

    别枝面上端出道别致的笑容,“师兄还没有找到危机尚未清除,在这段时日内,我可否借住于王爷府中?”

    傅淮卿嘴角抽了下。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没有说过,要放她离开王府?

    别枝当然看出他明显就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的意思,而且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自己,但是她也是有点小心思的。

    自己提出的借住于王府,肃王若是应下,她就是王府的客人,肃王再如何狠戾,想来也不会对客人喊打喊杀,折辱定然也是不会的。

    最重要的是,听程靳的意思,他似乎除了今日外,多是在宫中处理政务,平日里能见面的机会想来也不多。

    静看她少顷,傅淮卿隐隐明白了她的想法,冷凝多时的眼眸中闪过些许笑意,笑她的有趣,也是欣赏她的坚韧,不屈不饶。

    他不疾不徐地问:“不怕我日后旧事重提?”

    别枝当然怕。

    而且似乎也不用等到日后,他现下不就提了。

    她抿了抿唇,假笑道:“不怕。”

    “肃王府不大不小,可以容纳住你。”傅淮卿目光丈过她的眼眸,落在了随着她的笑容冒出头的小梨涡,“撒泼打滚也是可以的。”

    别枝倒也没有想过要撒泼打滚。

    “日后苏辞会带着方听稚过来。”傅淮卿走回书案前,翻出道折子递给她,见她目光忽而瞪大,再次扬了扬手示意她接下,“你若是闲着无趣,也可和她闲话一二。”

    别枝就是再不识物,也看出他递来的是朝臣呈报的奏折,犹豫着要不要接过,又听到他提到方听稚,想起前段时日见到方听稚时,她又是一副男装的模样,别枝故意当作没看到他递来的折子,问:“听稚知道主子是您吗?”

    “她自是不知。”傅淮卿没有催她,随手将折子落在她眼前的茶案上,“她若是知晓,你不会今日才知道。”

    “也是。”别枝无视奏折,又问:“她在苏家,可安全?”

    “我和苏辞提过,她若是出了事,苏家会被拆。”傅淮卿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有过前车之鉴的事情,自是要防备。”

    “陈家被烧毁的库房,至今还未建好。”

    好不容易岔开他的注意不落在自己身上,别枝没想到还能被他点回来,尴尬地笑了笑,“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而且又不是我不让他们建。”

    一年前方听稚接了个任务离京,不曾想回来后身上落了不少的伤痕,都不用追问,她回来就是大倒苦水。

    陈家次子也是个奇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方听稚女扮男装前往陈家寻了个差事,还没过几日就被府中的下人给叫去,过去后她才知晓,扮作男儿身的自己竟然是被陈家次子给看上了。

    方听稚自然是宁死不从,没忍住,伤了陈家次子。

    陈家上下勃然大怒,随即就捆住她要送往官府,被陈家次子给拦下,说什么就喜欢她这种性子,好好调教一番即可。

    方听稚拼了命才从陈家逃了出来,任务也不做了,连夜赶回京。

    听闻此事的别枝气得都等不到翌日清晨,连夜策马离京,她从方听稚口中得知陈家最为宝贵的就是库房,且此行过去也是为了打探清楚陈家的家底,到了陈家所在的城镇,当天夜里就把陈家的库房给烧了。

    除金锭烧不透外,其余的被烧得一干二净。

    不过此后她就没有管过陈家,只是听说陈家事后重建好多次库房,不是初初动工时被官府拦下,就是建到一半后忽而倒塌。

    时至今日一年过去,仍未建起。

    “自己家家风不严,老天都看不下去。”提到此事别枝就来气。

    苏家要是也如此,看她拆不拆了苏家。

    傅淮卿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跟河豚没有什么两样,喉间溢出道几不可闻的笑,迁就纵容地看着她。

    余光瞥见男子自眼角蔓出的笑意,别枝杏眸闪了闪,怔怔地看着。

    斑驳灯火时不时地掠过男子四下,沐浴于昏暗光影之中,薄唇边的笑意尽显,俊俏得不像话。

    傅淮卿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语。

    任由她看着。

    第53章 第53章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轻……

    通关秘籍第一页,只写了一句话-

    ‘喜欢俊俏男子。’

    傅淮卿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外貌着实有用。

    深邃分明的五官恰似女娲持着小刀小心翼翼刻下般,没有半分死角,别枝闯荡江湖多年,见过的男子形形色色,确实没有见过比他生的俊俏的容貌,如松身姿也为他的容貌平添了难以言语的从容,气宇轩昂。

    她视线往下投注几分,落在男子薄唇上。

    他的唇,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灵思中浮现过男子紧抿薄唇含住微微探出的舌尖的一幕,别枝睫羽很轻地扇动了下,草屋那夜的酥麻倏然涤过四下,身子不由得颤了颤,映入眼帘的容貌渐渐与对面静默不语的肃王重叠,她猛地回过神来。

    心尖蓦然跳动了下,她有点慌了神地眨眨眸。

    傅淮卿伸手拽住打算转身逃走的别枝,似笑非笑,“不看了?”

    听他这么说别枝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实在是过于不掩饰了,她忙抽回自己的手,略显心虚:“我没有在看你哦。”

    傅淮卿忍俊不禁:“似乎没说你在看我?”

    别枝:“……”

    男子揶揄的笑意落入她的眼帘,稍稍荡起的心虚被另一道情绪压下。

    看就看了,要把她怎样!

    她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容貌,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轻薄他的意思!

    小气吧啦的,怪不得至今尚未成亲!

    老男人!

    心中泛起的嘀咕骤然荡下,别枝眸光微闪,她曾听闻闲云楼的师兄师姐们言说过,除了山居阁主曾有过变动外其他的阁主都不曾换过,而闲云楼的主子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一人。

    闲云楼于十七年兴起。

    十七年。

    姑且算他是十五岁那年设立的闲云楼,眼下也该是三十有二的年岁,与自己相差近十三岁……

    再大两岁,都可以生下自己了。

    难不成真的如江湖所传,不能人道?

    别枝偷偷瞟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不像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保养得还挺好。

    不过老男人还是要不得,再好看也要不得!

    傅淮卿见她望来的目光愈发的难以言喻,时不时还带了些许惋惜的意味,上下丈过自己,又不知道在心里嘀咕些什么,他额心青筋抽跳,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的样子。

    忽然觉得寂然这个身份也是有用,都不用去猜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自己就会一股脑倾诉出来。

    “又在嘀咕我什么呢。”傅淮卿忍不住问。

    别枝眼眸噌得一下瞪大,圆滚滚的杏眸中布满了惊悚。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嘀咕他?

    “我没有。”别枝理不直气很壮的反驳。

    傅淮卿观着她游移不定的视线,淡淡道:“没有你心虚什么。”

    别枝:“……”

    眼睛尖就算了,嘴巴还不饶人。

    她是真的想寂然了,就算是他扮演的寂然,她也想念,起码会装个哑巴,不会刺自己。

    别枝很肯定,他迟早有一日要找自己算账。

    她眼眸缓慢地眨了下,“王爷——”

    “傅淮卿。”傅淮卿截断她的话。

    别枝疑惑:“嗯?”

    傅淮卿取来笔墨,挥墨落下三个大字,“我的名字。”

    宣纸铺在眼前,飘逸潇洒的字迹恰如其人,别枝歪头看了几眼,心中疑惑渐盛,不明所以地抬眸瞄他。

    他唤作傅淮卿,然后呢?

    见她半点儿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意思,傅淮卿失笑,道:“日后唤我的名字就好。”

    哈!?

    少女落在宣纸上的目光倏然抬起,她双眸瞪得溜圆,圆滚滚的杏眸中闪过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普天之下,谁敢连名带姓地唤他。

    她只要只要理智还尚存,就不会做这种找死的事情。

    别枝嘴角微扯,笑而不语。

    婉拒了。

    傅淮卿也不急,有的是时日给她慢慢改口。

    直到离开,别枝也没有翻开桌案上的奏折,她不清楚里边写了些什么,却知能够落在纸面上呈到他面前的奏折,想来也不是什么其他人随随便便能够窥探的消息。

    翌日凌峰来时,别枝正在院中练剑。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凌峰见她还有心思练剑,看起来身上也没有落下其他的伤,“好不容易得了闲暇时日,怎么不好好歇着。”

    “师傅!”听到熟悉嗓音别枝紧忙收回凌空刺出的剑刃,持剑一路小跑过去。

    “手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全。”凌峰眸光丈过她未动的手臂*,里头似乎还捆着纱布,“也不怕真的废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到这边手就行了。”别枝此前出任务时,受过比这还要严重的伤也都撑过来,而且她就不是能够闲下来的性子,静坐半盏茶的时辰都觉得浑身上下跟被蚊虫咬过般坐立难安。

    她拎起桌案上的茶壶,倒茶递给凌峰,“师傅如何过来的?”

    凌峰面色微沉,指腹摩挲过茶盏上的纹路,“昨夜青杉前来,跟我说了。”

    别枝一听,就知道师傅是知晓了前因后果,她沉默了下,“找到师兄了吗?”

    “没有。”凌峰确实想不到自己养在身边的徒弟,竟然是西澜国安插入璃朝的细作,潜伏于自己身边多年,“他躲藏的功夫了得,非一朝一夕能够寻的。”

    “一家一户的排查,不行吗?”别枝问。

    凌峰摇头:“不可,京中不能起乱子,若是大张旗鼓的排查只会引起百姓们的恐慌,好在还可以借着秦家二姑娘离奇死亡一事开展查探。”他顿了顿,沉沉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主子。”

    若非他一时心软,带回了景清,也不会有这些事情。

    “师兄的事情又不是师傅的问题。”别枝反驳,“被带回闲云楼的无家可归孩童无数,除了师兄外,如今清音阁二十余人中近十人都是师傅带回来的,我们都没什么问题,师兄的事情怎么能算到师傅的头上。”

    “是,他是没有对我动手,也着意放我离开,可是那些杀手难道都是平白无故跟着他过来的吗?”她不否认景清帮了自己,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被亲人背叛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如何能够确定那些人伤不到我分毫。”

    她的身手再好,也挡不住近二十人的刺杀。

    那夜若没有王府暗卫相助,难逃生天。

    “走之前给我留下的话也是说了一半。”

    凌峰默然,“昨夜青杉已经传令闲云楼,若是遇到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带回,等寻回了他,再问清楚也不迟。”

    别枝嗯了声,“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总是要弄清楚他的话,否则自己往后余生都要躲躲藏藏过日子。

    凌峰抬眸看向神色微凝的别枝,明显就是陷入了纠结中,他忖了忖,换了个话题:“寂然忽然变成了王爷,可还好?”

    呷着茶水的别枝闻言,抬起眸和师傅对视了会儿,暗淡无光的眼眸倏地亮了亮,她落下茶盏,“师傅,你和主子认识多久了?”

    凌峰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算起来也有二十年。”

    “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别枝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目光如炬:“是否会清算旧账?”

    “王爷都是当场清算,不会有旧账。”凌峰忖了下,若有所思地道:“要说有旧账,也是早年间干政的外戚,他们的下场你也清楚,横尸遍野。”

    别枝:“……”

    她的事情,想来还是到不了横尸遍野的程度。

    静默少顷,别枝心虚地问:“有没有人曾经在他面前说过他的坏话。”

    “自然有。”凌峰恰好遇见过在傅淮卿面前垂死挣扎的朝臣。

    别枝追问:“下场如何?”

    “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凌峰余光睨见她欲哭无泪的神情,微微皱眉:“出什么事情了?”

    “师傅,只有你能救我了!”别枝恨不得跪下抱住他的大腿,眼巴巴地看着他,“主子扮作寂然的时候,我不知道在他面前说了多少主子的坏话,”顿了顿,“还有王爷的。”

    凌峰:“……?”

    青杉昨日也没有和他说还有这么一出,只道主子早早得知闲云楼内有内鬼,故而有时会扮作寂然的模样出没,别枝也因此和主子相识。

    “说了什么?”

    “很多。”别枝自己都数不清,小声嘀咕:“我还说他没有人性,怪不得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要是他喜欢的女子,我定然会跑得远远的,不仅如此,还要带着别人跑。”

    凌峰嘴角抽了抽。

    “哦。”别枝嗓音越来越低,头也垂得越来越低,“我还跟他说,想把肃王给毒哑。”

    眼下看来,他没有当场把自己给毒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师傅。”她指尖拽住凌峰的袖摆,晃了晃,“只有师傅能救我了。”

    凌峰失笑,见她真的是担心极了,安抚道:“主子的性子,不是会——”

    别枝见他说到一半不再往下说,眨巴眼眸追问:“不会什么?”

    凌峰本想说傅淮卿的性子不似少年,接管朝政过后性子愈发稳重,断然不会因为此事费心,然而想起前些时日两人的对话,凌峰又不太确定了。

    如今想想,那日的傅淮卿,像极了年少时期的他自己。

    少年时期的傅淮卿行事还没有现下稳重,十五六岁的年龄,那时的他还没有如现下喜怒不形于色,与苏辞等人游于京郊,潇洒自如,意气风发。

    十七岁那年听令持剑策马前往战场,跟随祝序上战场历练,可谓张扬肆意,若不是先皇骤然病逝,外戚干政趁着他远在边疆推举年仅五岁的小皇子登基,他的性子也不会骤然稳了下来。

    半载间杀伐果断,清算了所有外戚以及投奔于外戚的朝臣,打压端着老臣气度的旧臣,扶持有能力之人,曾经的内阁大臣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不曾依附于外戚的内阁大臣也隐退还乡,如今内阁中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不过半年,变了个模样,不负少年气息。

    凌峰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他如此,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执拗,思及此,他笑着摇摇头,“总之,他不会杀了你的。”

    别枝觉得师傅的话就跟拂过的微风似的,她当然知道肃王不会杀自己,否则早就动手,不会等到现在。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行吧,保住小命就行。”

    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凌峰忍俊不禁,好奇:“你怎么想的,有什么不满不来和师傅说,和寂然说又有什么用。”

    “不一样。”别枝撇嘴,倒苦水的时候寂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他又听不到,也不会说话,我和他说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她怎么猜得到,寂然就是主子呢!

    没有被吓个半死,是她承受能力够强,换个人来试试,前夜就被他吓死了。

    “老男人,心眼子还挺多。”

    呷着茶水的凌峰闻言哭笑不得。

    “早知道当时我就该动手,真的哑了他,看他还如何吓——”别枝话说到一半就被师傅上手捂住了嘴,她困惑地挣扎了几下。

    凌峰瞥见忽而出现在院中的傅淮卿,额间青筋蹦起,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捂着别枝的掌心下意识地用了劲儿,小声斥道:“还说,人来收拾你了。”

    别枝听闻心尖一颤。

    她停下挣扎,小心翼翼地回眸望去,男子颀长身影映入眼帘,他眸色森然,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身后跟着的江跃和程靳两人也是板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们万两银子似的。

    隔空四目相对,别枝咽了咽口水,默默地转回来。

    这回真的是索命来了。

    阎王现世,身后还跟着黑白无常。

    凌峰松开捂着她下半张脸的掌心,耸耸肩:“师傅可提醒过你了。”

    别枝:“……”

    她眸光闪了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作为爹爹,理应为孩子遮风挡雨,替我面对雷暴。”

    凌峰嘴角抽搐了下。

    别枝话虽如此,实际上步伐是半点儿也没动。她不知道傅淮卿听到了多少,然而看他的神色,就算没有听到前面,自己后悔没有早早毒哑他的那句,定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凌峰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递了道眼神。

    别枝也跟着站起来,稍稍往旁边挪动,躲到了师傅的身后。

    傅淮卿目光越过凌峰,看向又悄悄往里藏了藏祈祷着看不见自己的别枝,眼下没有寂然听她念念叨叨,她就换个人继续,唯独对自己避如蛇蝎。

    他喉结滚了滚,“聊什么呢,如此愉悦。”

    “聊往事呢。”凌峰觉得自己也没有说错,别枝和寂然的事情可不就是往事,“她向来活泼,心情愉悦实属正常。”

    哪天板着张脸,才是不正常,不是被逼急就是真的气急了。

    傅淮卿眉梢微挑,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她,“我刚刚似乎听到有人后悔当时没有给我喂哑药。”

    “不是我。”躲在凌峰身后的别枝反应很快。

    凌峰:“……”

    他侧身往旁边让了半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不打自招,平日出任务时的谨慎都落哪里去了。”

    凌峰甫一让开,别枝就暴露在了傅淮卿的眼中,眼睫颤颤。

    她余光瞥了眼满脸无奈的师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回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肃王给吓的,不过这话她现在是不敢说的。

    “王爷听错了。”别枝偷偷掀眸瞥傅淮卿须臾,神色真挚,“我刚刚是在折骂以前的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想着给王爷喂哑药,不懂得王爷为了掩藏身份付出了多少,好好的声音也变成了老水牛——”

    她哈哈地笑了两声,闭上嘴。

    内心深处蹦出个尖叫小人四下狂奔,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两拳,她觉得,自己再多说几句,小命定然不保。

    傅淮卿薄唇微扯,“哑药你是喂不成了。”

    别枝眨眨眸,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想要打个地洞钻走。

    她就应该给他喂哑药才对!

    一侧旁观的凌峰闻言皱眉看了眼傅淮卿,搞不明他是否是心悦于别枝,若真是心悦于她,怎的还跟她呛声呢。

    他没有追过女子,身边的人也不懂提醒。

    凌峰忖着侧眸看向伫立于后的江跃程靳两人,见他们俩都是一副好看爱看的神色,都没有觉得两人之间的交流有什么不对,他沉默住。

    果然,他之前就没有说错。

    肃王府就是和尚庙。

    上下都是断情绝爱的和尚。

    要求和尚懂情事,是自己高估他们了。

    对上别枝求助目光,凌峰无奈地叹了口气,出言解救她:“今日前来,也是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商量,不知王爷可得空。”

    傅淮卿捕捉到少女目光,微微皱眉。

    伫立后头多时的江跃和程靳两人对视了眼,都想着上前拉走凌峰,王爷眼下能够出现在这儿也是下了明令,命朝臣们半个时辰后再来,也不知他的事情要说多久。

    要是半个时辰都说不完,两人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借一步说话?”凌峰又问。

    傅淮卿瞥向凌峰,静默少顷,颔首。

    见状,别枝霎时间松了口气,小幅度地摆摆手,都还没有送走他们,心情已经明朗了不少,一想到阎王爷马上消失于眼前,她就开心。

    不曾想阎王爷忽而侧眸看她,道:“你也一起来。”

    别枝面上的笑僵住,拉扯下:“不合适吧?”

    傅淮卿断言:“合适。”

    自己都还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两人就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拉扯着,凌峰很是头疼,想着还是寻个时机和傅淮卿好好说说,既然心悦于别枝,就要摆出追求的姿态,事事都要顺着她的心意来才是。

    别枝说不过他,问自家师傅:“我能听吗?”

    傅淮卿循着她的目光,侧眸看向凌峰。

    夹在两人中间的凌峰沉默少顷,颔首:“和你有关。”

    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别枝稍稍犹豫了须臾,不情不愿地点头。

    既然她也要在场,凌峰就没有再借一步说话,直言:“别枝被追杀一事,除了景清之外,背后是否还有别人的身影。”他想不通景清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杀了别枝,而且那夜放别枝离去的也是景清。

    凌峰目光落在走到桌案前的男子颀长身影上,“我怀疑背后还有主谋,且那人才是做主的人,景清更多的是听命于他。”

    傅淮卿落座,示意他们坐下说话,“凌叔觉得是谁。”

    听到这个称呼,别枝愣了下。

    凌峰走到他对面坐下,沉声:“徐闻澈。”

    别枝往前的步伐稍顿,不着痕迹地瞄了眼不置可否的傅淮卿,看不穿他在想些什么。

    傅淮卿指节似有似无地叩过桌案,“理由。”

    “她受伤当日我就怀疑过徐闻澈,死士们出现在徐家后山不奇怪,伫立于檐上的弓箭手才是最令人怀疑的地方。”凌峰余光掠过少女皎净的面容,“能够出现在徐家檐上且徐家上下都没有人追逐,显然就是早知他会出现在此处。”

    别枝隐隐觉得师傅的话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凌峰又道:“徐家和西澜国,常年有往来。景清若真是西澜国细作,徐家定是逃不开的,就是不知徐家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西澜国,才会听从他们的差使。”

    傅淮卿叩着桌案的指节凝了半息,面色如常地看着凌峰,他猜得十有八九,就是有一点不对,“下令追杀的人,不是徐闻澈。”

    不是徐闻澈,就是另有他人。别枝眉梢微微皱了一下,清亮杏眸中闪过困惑,“是我出任务的时候,得罪了他们?”

    她很仔细地想了下,自己和西澜国半点儿牵扯也没有,怎么会引起他们的追杀呢。

    “你醒来后,可曾见过徐闻澈。”傅淮卿见她摸不着头绪,提醒道。

    别枝摇头:“没有。”

    傅淮卿嗯了声,淡淡道:“在他看来,你已经死在了那场刺杀中。”

    清冽嗓音落下不过半息,别枝倏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傅淮卿,“是他!?”

    傅淮卿掀起眼帘看她,心中有了思量,“见过?”

    “嗯。”别枝缓缓坐下,她抵着桌案的指腹颤了颤,回想那日的场景,“去找寂然之前,我想着他听不到声音我也比划不来手语,就去了趟书阁,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见到了他。”

    只是……

    “我带着帏帽,他不应该看到我才对。”

    傅淮卿:“他看到了。”

    前夜影卫来报时,提到了此事。

    “他走入了旁边的酒楼,目送着你的身影离去方才离开。”

    提起此事的凌峰听得云里雾里,余光掠过四目相视的两人,他蹙眉:“你们说的是谁?”

    “工部侍郎,章砚。”别枝缓缓道。

    她说完,又觉得此事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上下结合了适才傅淮卿和凌峰两人说过的话语,目光凝了一瞬。

    “景清听从章砚的命令?”她呼吸滞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傅淮卿,“他也是西澜国的细作?”

    傅淮卿眸光落向清河院外庭院,影卫的身影出现在外,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初初察觉到京中落有细作,是三年前的事情。

    彼时战事未消,祝序活捉了西澜国大将军贺兰代松的副将,着自己的副手亲自押送其回京,贺兰代松的副将也是个十分有气节的将士,宁死不屈,边疆战场上西澜国将士也因为副将被活捉惶恐不安,半个月内的大小战事接连败仗。

    半个月后的某日,西澜国忽然再次发起战争,这回的他们士气高昂,祝序带着副将亲自上阵方才击退了突然袭击的西澜国将士,担心于西澜国再次来犯,祝序趁热打铁,一边命信使快马加鞭回京禀报傅淮卿打算攻城一事,一边带着将士发起了猛攻,逼得西澜国将士连连往后退。

    傅淮卿收到密碟后当即命程靳秘密赶往战场,带去了他的口令,程靳赶到战场不过七日,祝序带兵攻入了西澜国都城,活捉了彼时的西澜国王储。

    也是从王储的口中得知了西澜国为何突然袭击,原是将士们听闻被捕的副将宁死不屈,心中热血腾腾,欲要活捉璃朝副将,以此换回西澜国副将。

    傅淮卿也是这时起了疑心。

    副将被关押于牢狱中,四下都是他的人,半只蚊虫都飞不入,怎么可能会有关于副将的消息传回西澜国。

    逐一排查过内阁朝臣及王府上下仍未查出,他的目光落向了和西澜国素有往来的几大富商家中,并没有查出有何异样,他们往来的多是商贸中的事情,不曾涉及到朝政。

    而后闲云楼内以清音阁为首,凌峰领着其余四阁阁主上下排查过楼中的百来号人,也没有查出异常,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中。

    傅淮卿的注意力没有从闲云楼内挪向别处,他并非不信凌峰等人,而是断定传递消息若是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闲云楼上下皆可以做到,且可以做的十分漂亮,叫人查不出痕迹。

    也是这个时候,他在五味铺遇到了别枝。

    傅淮卿以别枝为圆,审视出现于她半径之内的所有人,最终锁定了景清。

    他目光微抬,看向皱着张小脸的别枝。

    不可否认的是,他最初安排别枝保护徐闻澈一事,就是想引出景清,景清若真是西澜国细作,指不定会和徐家有所往来,引他出洞轻而易举。

    傅淮卿:“章砚一事,如今尚无铁证。”

    意识到章砚有所问题,也是一年多前顺着景清的踪迹而定,他安排章砚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也是想观察他的异心,然而此人尤为谨慎,不仅仅是任工部侍郎期间,而是西澜国降伏后都不曾露出半分马脚。

    他也曾想过寻其他的由头,将章砚押下后再往下查,方才觉察到他早有准备,行事皆是光明磊落,交由他办理的事情处处留痕,半点儿差错也寻不到,就是连栽赃嫁祸,也找不到地儿。

    凌峰没想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众多,心中疑云得不到解释又平添了新的疑心,“他为何要对别枝下手?”

    傅淮卿侧眸,不语。

    眼下看来,别枝与他们之间,半分关系也没有。

    唯独景清跟她说过不要再以真面现世,傅淮卿指腹擦过茶盏杯沿水渍,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的容貌。

    少女杏眸如画,透彻日光斜斜洒落她面上,细微绒毛若隐若现,皎洁肌肤透着淡淡粉色,浅浅梨涡时而漾起时而敛下,双髻中落着鹅黄簪花,垂落两侧的发梢随风扬起,带着些许娇憨。

    别枝对上他丈过自己面容的目光,也想起了景清的话,这两日她也思忖过景清话中的意思,也不一定是自己的容貌有何问题,“他叮嘱我不用以真面现世,也有可能是不希望章砚的人看到我,再次引来杀身之祸。”

    傅淮卿派到李家村的暗卫还未回来,对此他也没有抱有多大的期望,若村中老人告知别枝的为实情,她的身世也就断在了李家村的溪谷边。

    “你在李家村的几年间,可有人寻过你?”凌峰忽而开口。

    傅淮卿闻言,和他对视了眼。

    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别枝回想须臾,抿抿唇:“没有。”

    被牙婆捆到京中前的记忆,她还有一点,“婆婆离世后我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人来找过我,也没有听村中的叔婶们提过。”

    凭空出现在李家村溪谷边,无人惦念。

    少女言语自然,清澈嗓音中没有半点儿自怨自艾的意味,就好似被抛在溪谷边,婆婆养护不过两年离世又变得孤身一人,被牙婆捆入京中奋力挣扎离开,于京中流浪多时等等种种不公事情,于她而言都不足以挂齿。

    傅淮卿望着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异物挡住,莫名涌起的气息徘徊不前堵在他的心口,半响都得不到舒缓。

    或许是此前吃过的苦太多,入了闲云楼后的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不曾吭半声,与她同时进入闲云楼的孩童,有时怎么都学不会又被给予时限时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唯独她一声不吭,一时学不会就日日学,一日学不会就夜夜练。

    闲云楼同期培养的一批暗探杀手中,她学的是最多的,也样样学到了精通,其他同窗携手出游时,她都没有前往,而是把自己关在院中,日日不停歇。

    别枝尚未选择清音阁前,傅淮卿就曾听闻凌峰提及过她的事情,也告诉自己,进入闲云楼,于她而言就似得到了新的归属,不再是孤身一人。

    难以名状的疼麻翻涌而起,恰如夏日潮水汹涌袭来,傅淮卿沉沉地呼了口气,眸光定定地凝视着那双纯净无暇的杏眸,对她道:“我已经着人前往李家村,期间可能会有所遗漏,等他们回来再说也不迟。”

    听到他的话,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荡过别枝心尖,恰如春日湖面上方的徐徐清风,她微微抿唇,颔首。

    凌峰还有别的事情在身不宜离开过久,凝下心中激荡的疑团,道:“麻烦殿下了,日后若是有消息,还请殿下第一时候派人前来告知我。”

    “凌叔客气了。”傅淮卿抬手,挡住他欲要行礼的动作,“她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自会第一时候派人告知凌叔。”

    凌峰闻言,借着余光侧眸扫了眼神色怔怔思绪乱飞的徒弟,心中叹了口气,小辈的事情他不想插手过多。

    两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卧病在榻时于他言说最多的,也是希望能够看着他成家立业,他也答应了小师妹,会等到这日后再离去。

    不曾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到了傅淮卿立业,却没有等到他成家。

    好不容易见他遇到心仪的姑娘,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站在他的立场自然是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可凌峰也不愿看到别枝不喜。

    小丫头前半部分人生历经风雨,好不容易能够独立于世,他也希望她能够愉悦畅快地度过,是以在她想要和寂然成亲时没有听从其他友人的劝阻,只想着给予她想要的。

    没想到世事难料,别枝所认识的寂然就是肃王殿下。

    等来的不是和和美美,还有一场乌龙。

    凌峰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还不如不抉择,谁也不帮,且看他们俩能走到哪儿算哪儿,最后不管是谁如愿,他都会为其欢喜。

    目送师傅离去,别枝见傅淮卿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欲言又止多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分明看出自己的心思就是不如自己的愿,非要等自己开口询问。

    嘴角上下张合几下,别枝还是没有他沉得住气,主要是担心他忽然想起适才的事情,新账旧账一起算,想赶紧送走他的心思尤为迫切。

    她忖了下,委婉地问:“今日怎么不见朝臣来寻王爷商议朝政?”

    少女言语委婉,实则嫌弃之意若隐若现,傅淮卿失笑,故意逗她道:“我特意叮嘱了他们,今日别来打扰我。”

    别枝:“……”

    还是要打扰吧,求求他们了。

    她现在就希望赶紧来个不要命的朝臣,言说着有急事必须要打扰他们的肃王殿下,要是真有如此勇士,自己此生都会感恩于他的。

    朝臣前来商议朝政一事行不通,别枝又想到另一件事,杏眸闪闪地望着他,又问:“王爷不回书房批折子?”

    “折子还是要批的。”傅淮卿慢条斯理地开口,觑见她眸中忽而荡起的笑意,缓缓地唤了声江跃,“搬折子过来。”

    伫立不语的江跃拱手领命。

    别枝紧急叫住他,也看出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取乐,一双杏眸微瞪,下意识地要回击时忽而想到,自己似乎可以任由他揶揄。

    揶揄段时日,旧账也能抵了吧?

    少女眸间狡黠笑意闪瞬即逝,目光始终凝在她面上的傅淮卿也捕捉住了她的想法,他薄唇微微扬起,不疾不徐地道:“两年。”

    闻言,别枝骤然深吸口气。

    他总不会也想着揶揄自己两年吧!?

    傅淮卿叩了叩桌案,拉回她的思绪,道:“两年换两年,很公平。”

    何来的公平!

    别枝撇撇嘴,敢怒不敢言,心里止不住的嘀咕。

    前两年自己定是没有日日都当面吐槽过他,而且她也不是打一开始就毫无顾忌对着个陌生人喋喋不休,明明就是相识半年后某日实在忍不住才开口吐槽他第一句。

    都不知他从哪里得出的公平的结论。

    他也真的是能忍,竟然没有当场就下令杖杀自己,隐忍不发地任由自己肆意妄为。

    思及此,别枝忽然就想起自己头一回吐槽的时候,嘈闹不已的五味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迟疑地问:“五味铺内的掌柜和小二?”

    “那儿是王府暗卫落脚之处。”傅淮卿道。

    别枝静了静。

    自己闯入人家的巢穴还不自知,还在其家中大放厥词……

    隐隐作现的尴尬如丝线一寸一寸地钻入她的心中,想起掌柜和小二们的眼神,别枝决定以后再也去不五味铺,远离朱雀门。

    见她头要垂到地底下了,傅淮卿忍俊不禁。

    他瞥了眼院内的水钟,也快到和苏辞定下的时辰,道:“等会儿方听稚会随着苏辞过来,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着人去寻她过来。”

    听闻他所言的别枝面上霎时间漾起笑意,眼瞳深处的欣喜将将要溢出,她重重地点头。

    她笑容很甜,甜若甘蜜。

    幽邃瞳孔映入少女忽而绽开的笑颜,傅淮卿薄唇扬起。

    送走他,别枝浑身松懈下,甫一转身打算和花朝言说方听稚一事,余光睨见离开不过几步的男子忽然转身走回来,她倏地凛住神,回眸怔怔地看着快步而来的身影。

    傅淮卿走到她面前,垂眸。

    男子走近,又不说话,就这般盯着自己看,灼灼目光都快要将别枝看穿了,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

    顶不住男子灼热的注视,她试探问:“王爷还有别的事情?”

    “嗯。”傅淮卿心情复杂凝着她,静默半响,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我与你之间,不过相差六岁,算不得什么老男人。”

    别枝:“……?”

    相差六岁?

    别枝捕捉到他言语中的字眼,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眸,惊呼出声:“你才二十五?”

    惊诧语气回荡傅淮卿耳畔,他沉默了下,暗暗咬牙:“不像?”

    “也不是。”别枝掰着手指数着时日,眸色愈发惊讶。

    闲云楼兴起之初,他岂不是才八岁……

    傅淮卿眸色逐渐恢复平静,道:“总而言之,不是什么老男人。”

    第54章 第54章嘴上言说着喜欢,背地里……

    八岁。

    傅淮卿八岁时操办起闲云楼,别枝八岁时制毒把闲云楼偏院炸了。

    她还记得,自己灰头土脸蹲在院中,哭得震天响地。

    据师傅所言,他耳鼓都快被震破了,还好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他才得以不变成聋子。

    花朝领来方听稚时,别枝正蹲在树梢下数着勤劳作业的蚂蚁,余光觑见面色茫然的好友,她倏地抬头看过去,挥手。

    方听稚面上的茫然瞬间化作惊诧,快步走到树梢下,“你怎么在这里?”

    别枝抬手搭上她的掌心,借力站起身,平空丢下道惊雷:“寂然是主子扮的,主子就是寂然。”

    “哈?”方听稚愕然瞪大眸,怔怔地跟着她往石案的方向走去。

    见她怔忪的神色,别枝觉得自己有过之无不及,扯了扯嘴角,苦笑:“你知道的,我和寂然说过不少主子的坏话。”

    方听稚当然知情,其中两次她还在场。

    逐渐缓过神来的她倒吸了口凉气,目光丈过别枝的上下,咋舌:“你能活着,也是个奇迹。”

    “能不能盼我点好。”别枝收回打算递给她的茶盏。

    方听稚上手夺过,“你见寂然的十日里,最起码有七日是在讲主子的坏话——”

    “是九日半。”别枝纠正。

    方听稚:“……”

    感受到好友的无语凝噎,别枝默默呷了口清茶润润喉,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好端端的,怎么又扮作男子的模样出任务?”

    陈家一事过后,方听稚已经许久不曾扮作男子的模样。

    “我才没有。”方听稚皱眉反驳,“我原本是要去苏家大姑娘阁中当个差遣丫鬟的,不知怎么的,进入苏家翌日就被指派去了苏辞的院中,派过去也正好,本来就是要去打探他的事情。”她想到苏辞说的话,撇撇嘴,“也不知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和他说我会拆家。”

    说着说着,她倏然顿住。

    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书房方向。

    方听稚默默地闭上嘴。

    别枝少见她吃瘪的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他说的也确实没有错,若是招惹到方听稚,苏家着实会被她们两人联手拆掉,而后逃之夭夭。

    “不准笑。”方听稚瞪了她一眼,“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被禁在这里。”

    顷刻之间,被戳到心窝的别枝笑容僵在面上,苦哈哈地看着她。

    自己人戳心窝*果然知道往哪里戳最痛。

    “眼下在这里也是好的。”别枝道。

    方听稚茫然:“嗯?”

    哪里好,被关着还叫好?

    “苦中作乐?”方听稚疑惑地问。

    别枝见状就知她还没有接到青杉的消息,静默无言须臾,将最近几日的事情一一道出。

    听到景清带着杀手前来刺杀她,方听稚倏地拍响桌案,半点儿也坐不住,别枝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道:“主子已经派人搜查他的下落了。”

    “所以说,前些时日刺杀你的死士,也是他的人?”方听稚问。

    七八日前,得知秦家二姑娘遭遇不测离世她就猜出定是有问题,但也不相信以别枝的身手会真的惨死他们手中,好不容易寻到机会离开苏家,毫不迟疑地赶回家中。

    她从爹娘口中得知别枝出任务的途中遭遇了死士,搏斗时受了伤,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如今除了凌峰之外,再无他人知晓她的下落,方听稚这才安下心来,不曾想还有后续。

    别枝看她,颔首:“是他的人。”

    方听稚闻言笑了,眸中半分笑意也没有,冷凝如冬日寒霜。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你?”

    景清向自己表明心意一事,除了寂然之外别枝不曾和其他人说过,她皱眉:“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方听稚两年前知道的,不过她看出别枝对景清没有男女之情而是将他视作亲人,也就没有告诉她,“那时候你初初见到寂然,多日都没有见到你的人影,他就问了你的下落,我便和他说你遇到了个很合眼缘的男子。”

    彼时她说完之后,景清沉默不语多时。

    也是这时,方听稚察觉到他似乎是对别枝有意,也没有迟疑,当即追问他的想法,景清自然是没有直接告诉她,可他也没有否认。

    “嘴上言说着喜欢,背地里痛下杀手。”方听稚冷冷地笑了声,“他不会觉得他放你走就是深情的表现吧?这种深情谁爱要给谁去。”

    “喝口茶消消气。”别枝笑着给茶盏满上,拍拍她的手背,“如今他下落不明,也不知会不会再次下手,不过他们再猖狂定然不敢前来肃王府行事。”

    方听稚一想也是,“肃王府确实是安身的不二选择。”

    “挺好的。”别枝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就是度日如年。”

    “就当作是出任务后休息一段时日。”方听稚环视过四下,适才她来时就见到巡逻于院外的侍卫,密不透风,“日后若是苏辞过来,我也会跟着他前来,你有什么——”她瞥见忽而入内的侍卫,嘴角停顿微时,侍卫不知和花朝说了什么,花朝微微颔首,走了过来。

    “姑娘,苏大人要离府了。”花朝对别枝道。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方听稚就走了。

    斑驳日光透过茂盛树枝落下,望着骤然陷入寂静的院落,别枝在院中待了会儿,百无聊赖地回到寝屋中。

    她并没有闲下多久,院中忽而荡起阵阵响声。

    别枝走到门扉处,就见程靳指挥侍卫们搬着物件往旁边的楼阁而去,稍稍一眼,她就认出他们手中的物件多是自己留在鹊扇阁的制毒用具。

    “姑娘。”程靳身后跟着侍卫,抬着三个足足可以装下两人的箱子前来,他示意众人落在檐下,道:“箱中是姑娘昨日提到的小说话本,还有些近段时日市面上口口相传的小说,也都给姑娘带来了。”

    程靳寻了两套。

    一套给王爷,一套带来给别枝。

    箱子掀开,别枝看着里头满满当当的书册,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看上一年半载才能看完。

    她眨了眨眼眸。

    傅淮卿不会真的想拘她在此两年吧!

    别枝对程靳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许。

    程靳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们家主子,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别枝小声问。

    程靳看了眼眸光闪闪的少女,打算含糊应过的刹那间灵光一闪,道:“姑娘可以自己去问问王爷。”

    别枝:“……”

    她才不要。

    问他等于没问,还不如找到景清后,寻个机会离开。

    百来册小说话本中,总有一种逃遁的方法适合她。

    半日内,别枝囫囵吞枣地翻完四本小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打算再看第五本时,守在门口的花朝入内,她抬眸看了眼窗牖外,已然是落日时分。

    浅粉色夕阳余晖万道,洋洋洒洒地落满整座院落。

    别枝放下手中的小说,伸了道懒腰。

    花朝收好摊开在桌案上的书册,“听说姑娘喜欢望鹤楼的吃食,后厨今日特地前去望鹤楼拜师学艺,也不知合不合姑娘的胃口。”

    闻言,别枝眼眸倏然亮起。

    受伤过后日日清淡饮食,吃得她都觉得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我们去院中用!”

    别枝兴致盎然地起身,美食还得配美景才行。

    等着后厨端来吃食的时候,她在院落内寻了个绝佳的观赏点,心情雀跃地挪着桌案和椅子,力气大到一侧的花朝目瞪口呆。

    须臾片刻后,尤为眼熟的吃食摆满桌案,不仅如此,后厨还非常有眼力见地送了壶清酒过来。

    和往常般别枝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花朝坐下。

    没想到平日里都会颔首落座的花朝摇了摇头,眸光似有似无地瞥向不远处的院落拱门处。

    倏然间,别枝就明白了。

    眼睫微颤,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朝,“他要来?”

    花朝微微颔首。

    见状,别枝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拱门处除了当值侍卫之外再无其他的身影,她静默少顷,半分也不犹疑地拾起竹箸。

    筷子将将落在蟹粉狮子头的刹那,颀长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步伐算不上慢,百来步的距离不过须臾就走到了。

    傅淮卿垂眸,扫过桌案上还没有被动过的吃食,抬起,看向杏眸微瞪的别枝,薄唇微扬,“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腿长走得快,很了不起嘛。”别枝小声嘀咕。

    “什么?”傅淮卿落座,没有听到。

    别枝嫣然一笑:“没事。”

    傅淮卿看她没觉得是没事的样子。

    自打别枝有记忆开始,今日是她用饭时最安静的一次,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如此安静的时候。

    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垂落目光微微掀起,四目骤然对上,她隐约瞧见了男子深邃眼瞳中的笑意,似有似无的笑意中夹着些许她看不懂的色彩。

    他目光定定地凝着自己,别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就好似自己是他的盘中菜,用来下饭般。

    别枝:“……”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好吃的。

    傅淮卿拾起落在碗碟上的筷子,夹了道肘子肉落到她的碗中,“我记得你当时还特地带我过去望鹤楼,就是为了买他们家的肘子,尝尝和望鹤楼的是否相似。”

    眸光凝着碗中的肘子肉,别枝想起半个多月前的场景,忽而深深地意识到寂然确实就是眼前的男子,他们是一个人。

    她微微抿唇,“相似也只是相似而已,不是出自同一伙夫之手。”

    傅淮卿闻言面色凝了瞬,道:“就算是不同的两个伙夫,都采用一样的步骤,也会有相同之处。”

    “味道还是不同的。”别枝夹着肘子递入,肘子入口即化,和望鹤楼的尤为相似,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我和景清的剑术都是师傅教的,相同的剑术不同的人使也各不相似。”

    傅淮卿静默。

    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她知晓真相至今也不过两日,能够接受寂然是自己所扮的,已经是不易。

    再让她骤然接受其他的事情,实属为难她。

    别枝需要时日,他也需要时间。

    好在眼下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相处的时日。

    傅淮卿端起手边的酒盏,清酒沁过喉骨,淡淡的苦涩漫过四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回甘方才荡过喉间。

    见他的心绪似乎有些落下,不知为何,别枝胸口被一口气堵住不上不下,紧随其后的是莫名涩意,快速掠过喉骨。

    她端起清酒,呷了小口。

    醉花酿。

    上一次喝到醉花酿,还是带着寂然去见师兄师姐们那晚。

    显而易见,和自己过去的男子,不是真正的寂然,而是傅淮卿扮作的寂然。

    忖及此,别枝心乱如麻。

    两日间,她已经接受了寂然就是主子,主子就是肃王,只是很多时候她会下意识地逃避,不愿再提起过往的事情,一方面是想到过往的事情她就尴尬得四下乱爬,另一方面是怄气于他的欺骗,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和自己道明真相。

    很偶尔的时候,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决断了些,他扮作寂然潜伏于五味铺,自然是有他的计划,自己不长眼撞上门,也怪不得其他人。

    各种各样的思绪涌入别枝的脑海,叫她不得安宁。

    理不清,躲得起。

    如此想着,别枝心中的杂乱也渐渐疏通了些。

    她微微抬眸看向静默不语多时的傅淮卿,目光对上的瞬间,别枝神思有些恍惚,夜幕垂垂下皎洁夜色落在他的身上,像极了两人坐在草屋檐下的那夜。

    尤其是那双眸子,与那夜所见无异。

    多年前别枝学习易容术的时候师傅曾和她说过,若是往后要用到易容术,一定要寻一双眼眸相似的面容进行变化。

    易容术算不上难,只要有想要变化的面容,手到擒来。

    唯独眼睛,难以瞒得过他人。

    别枝忖了忖,觉得自己后来过于信任于寂然,才会在见到肃王时没有起过疑心,否则或多或少都会起疑。

    她呷着清酒,深深地叹了口气。

    目光始终落在她面上的傅淮卿时不时地就听到她的叹息声,眸色时而亮起时而暗下,似乎愁得不行。

    傅淮卿甚少见到别枝如此发愁的模样,以往很多事情于她来说都是过往云烟,发泄过后再也不会想起,如今没有地方发泄,只有藏在心中自己消化。

    “别枝。”傅淮卿薄唇微启,唤她的名字。

    回过神的别枝闻言怔了下,目光相接的刹那,他神思稍稍恍惚了下,还以为是寂然在唤自己的名字。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不是寂然,而是傅淮卿。

    别枝睫羽颤了下,定定地望着傅淮卿。

    他扮作寂然的事情暴露后,还是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

    傅淮卿道:“就当我是寂然,如何。”

    别枝心尖颤了下:“嗯?”

    傅淮卿:“会讲话的寂然,会附和你言语的寂然。”

    “你可以肆意地和他讲着最近的事情,就算是当着他的面吐槽他,他也会如以前般听着你的话语,附和你的想法。”

    男子嗓音徐徐如春风,拂过树梢荡入别枝耳畔,她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想象着寂然会讲话会是什么的场景,是否会如他所言附和自己的话语,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模样。

    忖着忖着,别枝忽而回过神来,微微皱眉。

    适才闯入脑海中的寂然,渐渐幻化只余下眸子,而后再出现于视野中的男子,分明就是傅淮卿的模样。

    他什么意思?

    希望自己可以当面蛐蛐他?

    别枝:“……”

    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不用着急回答我。”傅淮卿看清她适才眼眸深处的纠结,明显考虑过自己所言,就是心下不安难以接受而已,“想清楚后也不用和我说,行动就行。”

    别枝确确实实有些心动了。

    她心中憋了一肚子话,都不知道该和谁说。担心稍有不慎,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着本人的面狠狠地将其批斗一番。

    当着傅淮卿的面批斗他……

    有些难以启齿。

    旧账还没有算清楚,不能轻易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忖了少顷,水光潋滟的杏眸带着些许茫然,问:“你不会是打算引诱我行事,而后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傅淮卿望着别枝,她微微歪头,清澈如泉的眸子荡漾着少许醉意,恰如初初被带回的狸猫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别枝许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撇撇嘴。

    骗子,大骗子!

    就知道他信不得。

    傅淮卿幽邃眸中染上浅浅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道:“自然不会。”

    稍稍醉了几分的别枝摇摇头,想要晃掉脑海中的醉意,没想到可能是晃得更匀了,她侧眸瞪了眼桌案侧的酒壶,喃喃道:“上回喝了一壶,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啊。”

    “假酒!”

    娇俏黏腻的呵斥声响起,傅淮卿忍俊不禁。

    傅淮卿伸手拎起桌案上的酒壶,一壶醉花酿不过喝了半壶而已,他侧眸扫了眼檐下的程靳。

    特地快马加鞭前往潭县寻来醉花酿的程靳狐疑地挠挠头,他带回后也没有试过,自然不知是否存有假酒,且当地官员也不敢随意欺瞒自己。

    霎时间,程靳忽而想起来一件事。

    他还担心新酿的醉花酿不够入味,寻了一箱新酿后,又特地着当地官员带着自己前去寻来的多年沉酿,其中一箱还是酿造至今有十九个年头的醉花酿,年岁都和别枝一般大了。

    “后厨今日送来的,应该是沉酿。”

    傅淮卿闻言,收回目光。

    定眼一看,对面的少女忽而站起身低头搬起腿边的褐色梨花木凳,傅淮卿皱眉起身,伸手准备拉住她的手腕,就见她提起木凳一步步地挪到自己身边。

    她落好木凳,坐下,仰头望来。

    第55章 第55章比之前凶那么多,舌尖都……

    傅淮卿垂下眼睫。

    少女眼眸清湛明亮似泠泠作响清泉,满天繁星落在其中,纤尘不染,嘴角边的小巧梨涡若隐若现。

    垂落袖摆被微微扯了下,傅淮卿凝着她的眼瞳往下落几分,落在她扯着自己袖摆的修长指节上,他喉间涌上道难以言喻的酥麻,循着血脉涤过四下。

    半响没有见他坐下,仰着颈的别枝有些酸麻,低下头拍拍他的木凳,“你坐下呀!”

    经历几次,傅淮卿算是听出来了。

    她稍有醉意思绪晕晕乎乎的时候,言语尾音都是往上扬起的。

    “醉了?”

    别枝伸出两个手指落出道小小缝隙,“一点点。”

    除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她意识还是清醒的,没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娇俏神色可爱的要命,傅淮卿薄唇弯了弯,他按下心中汹涌气息,落座。

    他坐下后,别枝丈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双手提着木凳往他身侧小幅度地挪了几下,抬眸看他。

    微风吹拂,少女身上淡淡梨花香荡过,傅淮卿眼眸沉了沉,眸光定定地凝着仰头脆生生看来的别枝,他微抿干涩薄唇,落在桌案上的掌心稍稍攥紧,极力克制着内心深处涌起的燥意。

    别枝歪着头,目光自下而上地丈过男子清隽脸庞,不疾不徐地停在男子眼眸处。

    她抬手,挡住傅淮卿的下半张脸,另一边掌心遮住他的额头,只留下眼眸,幽邃如墨的眼瞳中满是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端详须臾,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特别是现下,仿佛在某个瞬间见过。

    傅淮卿大概猜出她举止间的意思,任由她打量着。

    观察多时的别枝静默了下,落在他下半张脸的掌心往上移动半寸,男子微微张合的薄唇映入她的眼帘,很突然的瞬间,曾经的画面闪过眸前。

    别枝认可自己昨晚的想法。

    确实很好亲。

    思绪荡起的刹那,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别枝蓦然收回掌心,眸色闪躲了下。

    “确实挺像的。”别枝为了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下意识地端起酒盏呷了口酒水,仰头喝下的刹那余光瞥见男子微微抬起的掌心,顿住。

    哦,是他的酒杯。

    傅淮卿失笑,慢条斯理地道:“你喝的是我的。”

    别枝:“……”

    她咽下停留在喉边的酒酿,侧开眸全当没有听到他的话,实则内心深处只想找个洞赶紧钻进去,顺便再撒把土埋住不让其他人看到。

    傅淮卿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笑道:“新倒的,没喝过。”

    可是酒盏是你的啊!

    而且还喝过。

    别枝瞪了他一眼。

    霎时间,男子喉间溢出薄笑,喑哑悦耳。

    徐徐拂来的灼热气息几近荡过她的双颊,别枝被他笑恼了,愠怒伴随着醉意涌上,她理不直气很壮地剜了他一眼,“笑什么笑,不就是喝错了吗?”

    傅淮卿微微挑眉,不置一词。

    自己到底才是弄错的那个,涌上的愠怒也就只够别枝回嘴一句,见他还是似笑非笑地凝着自己,心虚地嘟嘟囔囔道:“大不了下回不喝错你的,喝别人的不就行了。”

    陡然间,傅淮卿薄唇边的笑凝了半息。

    颇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想到确实有不少人盼着她喝错,尤其是想到其他人可能会见到她如此模样,内心深处的不爽达到了顶峰。

    他神色如常,实则牙关暗暗咬紧,道:“以后只能和我喝。”

    “不可以哦。”别枝干脆利落拒绝,竖起食指稍稍晃了晃,“我还答应了其他人呢。”

    傅淮卿蹙眉:“其他人?”

    别枝点了点头,掰着手指给他数着,“师兄师姐他们,也和秦绾约定好了,她还说到时候兄妹有空再聚。”提到这儿她叹了叹息,没想到后来出现了那么多事情,约定好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实现,“等日后一切都了结了,我再去找他们吧。”

    “他们?”傅淮卿面无表情,“秦绾和谁。”

    “秦骁啊。”别枝没想到他还能问出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不懂:“除了他,还能有谁?”

    傅淮卿气息微凝,“你不是觉得他脑子不正常?”

    她说过吗?

    别枝眨眨眸,茫然:“什么时候?”

    傅淮卿微微一笑,甚是详细地帮她回忆着:“就在你教傅明湛剑术,我以肃王的身份,跟你言说——”他话没有说完,被倏然起身的别枝抬手捂住上下微启的唇瓣。

    太可怕了。

    别枝脚趾抠紧了地面,再也不愿意回忆起那日的画面。

    他前脚寓意不明地言说对自己有意,自己后脚就对着扮作寂然的他毫不留情地指责了他,似乎还骂他见色起意,还说他脑子不大正常。

    别枝:“……”

    她呵呵地笑了笑,“记起来了。”

    就不用帮忙回忆了。

    别枝想到日后还有繁多的旧账可以清算,头皮阵阵发麻,终于明白方听稚所言的看似活着实则已经死了有一会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起来就好。”傅淮卿不疾不徐地道。

    他端起酒盏饮着盏中酒酿,目光流连于别枝面上,若是昨夜自己定然会顺着适才的话语追问着她,以她眼下对自己的抗拒,定然会将她推的越来越远,反而适得其反。

    如今点到为止,刚刚好。

    见他确实没有要继续往下言说的意思,别枝松了口气,收回手默默地坐下,不忘伸手取来自己的酒盏,小口小口地呷着。

    傅淮卿喉结滚了滚,追问:“觉得他脑子不正常,还准备和他一同喝?”

    被他骤然出声惊得提起神思的别枝听完他的话,背脊上的紧绷缓缓地松下,她瞥了眼眸光定定地锁在自己面上的傅淮卿,沉默少顷,小声嘀咕道:“我这不也和你喝着。”

    不正常的,又不止一个。

    傅淮卿:“……”

    他静了静,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别枝觉得都差不多。

    傅淮卿指节叩了叩桌案,面不红心不跳地道:“适才说过的,你且当我是寂然。”

    闻言,别枝愕然看着偷换概念的男子。

    着实被言之凿凿的傅淮卿给震惊到,她嘴角张张合合半响,都忘了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答应他就当他是寂然。

    “我刚刚答应了?”

    言语中带着不确定的色彩,傅淮卿眼角微微弯起,若有所思地颔首:“你没有拒绝。”

    有些晕晕乎乎的别枝眨了眨眸,很认真地回想了下。

    确实。

    也没有拒绝。

    傅淮卿没有再给她多想的时间,淡淡道:“所以,不要和不正常的男子一同饮酒。”

    别枝晃了晃醉意弥漫上不大灵光的思绪,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就算当他是寂然,可他还是傅淮卿没错啊。

    她半点都没有被带偏,伸出手指着他:“你也不正常。”

    傅淮卿愣了下,忍俊不禁。

    蓦然间,别枝有些看呆了。

    男子似笑非笑地望来,檐下随风摇曳的八角宫灯时不时地掠过,落在他清隽精致的轮廓上方,剑眉星目,幽邃如墨眼瞳都叫柔和烛火衬得少了些许清冽多了几分温润,薄唇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就这般望着她。

    指尖触到男子嘴角的刹那,别枝倏然回过神来。

    四目相对,望着她时而抿紧时而微启的唇瓣,傅淮卿晦暗眸色倏尔沉了几分,他眼疾手快地擒住她欲要往回撤的掌心,牵着她的手腕,落回了适才的位置,微微挑眉:“不想亲吗?”

    唰的一下,莫名的气息冲上脑海,别枝神思有些转不动了。

    见她不语,傅淮卿又问:“真的不想亲?”

    “我……”别枝稍稍犹豫了下,眼下的男子要是寂然的模样,就算是他扮作的寂然模样,她也会亲上去,可是毕竟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就是傅淮卿,不是其他人,她摇摇头,“不了吧。”

    傅淮卿面色微凝,“为什么?”

    别枝撇撇嘴,侧开面,“不想亲。”

    不想亲个骗子。

    骗自己那么久,连个惩罚都还没有,她才不要亲。

    傅淮卿指节抵住她的下颌,指腹落在皎净面上,将她侧开脸转回面向自己,驳回了她的拒绝:“你想亲,很想。”

    他语气中带了些许不容置喙。

    别枝眼眸轻轻地眨了下。

    “很喜欢,不是吗?”傅淮卿嗓音喑哑,她面上的指腹不紧不慢地往里落,缓缓擦过她张开的唇瓣,“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喜欢。”

    别枝嘴角微颤。

    她怀疑他在引/诱自己,且有证据。

    别枝微微瞪大眼眸。

    男子略带薄茧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掠过她微启的唇缝,似乎还要往里深入的意思,她眸色变了变,下意识地合上唇瓣,不曾想倏然抿住了他的指腹。

    霎时间,耳畔响起一道很轻的笑声。

    喑哑而低沉。

    夹杂着酥麻的嗓音荡过四下,别枝心尖一颤,背脊往后退了半寸。

    还没有得以行动,察觉到她动作的傅淮卿大掌箍上她线条紧致的腰身,往回揽了半分,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近得别枝都能听到他极力克制下低沉的呼吸声。

    她忍不住道:“明明就是自己想,非要说我想。”

    嘀咕声传入傅淮卿耳中,他挑了挑眉,“嗯,我想。”

    别枝:“……”

    傅淮卿垂眸凝着她,大掌往里收拢些许,隔着三四层外衣紧紧地贴着她的腰身,“你想亲的时候,我似乎也没有拒绝过。”

    “你拒绝过。”别枝瞪他,就是拒绝无效而已。

    傅淮卿笑了声,慢慢道:“可是最后也都由你来了。”

    低沉嗓音再次伴随着灼热气息拂过,一颗心被吊起,不上不下,就是不给喘息的空间,别枝这回断定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引/诱自己。

    磨磨唧唧的,吊得她都有些生气了。

    对视须臾,瞪着杏眸的别枝微微往他的方向靠去,却在将将靠近他嘴角的时候停下,道:“我才不想亲一个小骗子。”

    傅淮卿落缓的气息霎时沉下。

    他低下眸,道:“反过来如何。”

    别枝:“嗯?”

    傅淮卿侧过头,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道:“骗子想亲你,可以吗?”

    别枝:“……”

    亲都亲了,还要来问她吗?

    眼看着男子清隽容貌愈发清晰,她扬手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往回推了推,摇着头:“不可以哦。”

    傅淮卿眸子凝了瞬,失笑。

    他松开了锢着少女腰身的大掌。

    得以喘息的别枝往后退了下,忙转过身面向满案的吃食,半分眼神也不想再给他。

    傅淮卿没有说什么,而是取过她手边的酒盏,落到了她伸手拿不到的地方,不动声色地继续被打断的话题,道:“已经和一个不正常的喝了,就不用和第二个喝了。”

    思维忽而跳跃,别枝怔怔地回眸看他,半响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顺着傅淮卿的话想了想,颔首:“也是。”

    这点别枝甚是认可,打算再呷上一小口醉花酿的她忽而摸不到酒盏,垂眸定定地扫了好几眼才找到酒盏,她微微眨眸,好奇地问:“它什么时候到那里去了?”顿了顿,面色有些不悦,“你拿的?”

    傅淮卿神色自若:“它自己跑过去的。”

    “它没有脚,怎么跑。”别枝皱眉。

    “成精了。”傅淮卿搭在酒盏侧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推了推,微微挑眉:“这不就长脚了。”

    别枝:“……”

    当她三岁小孩在哄呢?

    “明明就是你推的。”

    清亮眼眸已经荡上微许朦胧,还是一如既往的耳聪目明,傅淮卿当着她的面又往里推了推酒盏,对上她侧眸瞪来的目光,道:“你醉了。”

    “没有,我很清醒。”别枝半点儿也不犹疑地驳回,静了会儿,小声地补充道:“行动有点迟缓是真的。”

    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清醒。

    傅淮卿起身的瞬间,弯身牵过她的手腕,扶着她起来,“小心等会儿失态,明日起来又要找地洞钻了。”

    “我不会记得的。”别枝身子很听话地由他扶起。

    面对神色稍显狐疑的傅淮卿,她肯定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全都忘记的。就算现在还记得,睡一觉起来就忘得一干二净。”见他还是没有明白,扯了扯嘴角对他道:“选择性失忆。”

    “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翌日醒来确实会记不得喝醉时的事情。”别枝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半点儿也没有保留地道:“除此之外,全看我想不想再提起。”

    傅淮卿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嗓音沉了几分:“今夜的事情,你也会忘记?”

    “嗯?”别枝忖了下,诚实地道:“不知道。”

    傅淮卿:“……”

    他垂眸静静地看了她须臾,对江跃道:“取笔墨纸砚来。”

    江跃速度极快,不过须臾就回来了。

    桌案上的吃食也都被撤去。

    别枝怔怔地看着他们,不明所以地扬起头,“要做什么?”

    傅淮卿弯身抚袖取来笔,道:“立字据。”

    “哈?”别枝这回是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喝醉了,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立什么字据。”

    沾好墨汁的笔递到她眼前,傅淮卿神色自若:“适才你没有拒绝的事情。”

    别枝闻言,倏地哑了声。

    “写吧。”傅淮卿下颌微扬,示意她落笔。

    他已经打算好了,明日她若是忘了,就将字据摆在她面前。

    别枝是有些打算赖账的心思,不是很想写。

    少女潋滟眼瞳不过转了下,傅淮卿就看出她的想法,漫不经心地道:“你若是写了,适才的事情,我也会当作没有发生过的。”

    听到他这么说,别枝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她脸皮算不上薄,而且又不是没有真正地亲过,只是忽而听到他以此为换取自己立字据的想法,隐隐觉得他往后似乎是会时不时地提起此事的样子。

    静默微时,她接过笔。

    洋洋洒洒落下自己鬼画符般的大字,别枝忽然就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听闲云楼中夫子的话,好好习字,“能看懂吗?”

    “见过不少次。”傅淮卿道。

    再看不懂,如今也看懂了。

    问只是礼貌性询问,就算他看不懂,别枝也不会重写的。

    她搁下笔,看着傅淮卿工工整整叠好纸张收入袖中。

    拂过的清风带来阵阵醉意,被他来来回回牵着思绪走多时的别枝不想再理他,当即逐客:“时候不早,你该走了。”

    利落娇俏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满,傅淮卿眸中漾起些许笑意,他余光瞥了眼夜空。

    不过戌时,实在算不上晚。

    他眸光扫过眼神有些空迷的别枝,“我送你回去。”

    别枝摇摇头。

    不过百来步的距离而已,她自己能走。

    转身离去的刹那,忽而又被攥住了手腕,别枝微微皱眉地转回身,“你——”她将将溢出的话音被傅淮卿骤然闯入的清冽气息堵在了喉中。

    他指腹叩住别枝的下颌,往下抬了抬,含住她酥软唇瓣辗转,抵唇而入。

    含弄,舔吮。

    萦绕清风中的喘息时急时缓,时轻时重。

    酒醉后的气息本就单薄,仅存的微弱气息被掠夺得一干二净,半点儿也没有留给别枝,酥软绵麻涤过全身,苦苦支撑的双腿软了几分,将将跌落的刹那就被他单手揽过,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淮卿方才松开了她。

    顷刻之间,别枝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目光凝着少女泛着水光的唇瓣,傅淮卿极力克制下心中的欲念。

    他喉结滚了滚,“你——”

    “明天就都给你忘了!”喘着气的别枝自以为很凶狠*地瞪他。

    吻得比之前凶那么多,舌尖都要被咬破了。

    她潋滟含情的杏眸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意,傅淮卿眸光沉沉地盯着她,不语。

    别枝没有再理他,起身就往回走。

    不知是不是被他亲的,还是他酒气都夺走了,回到寝屋洗漱过后的别枝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闭上眼就是今夜的事情,也不知躺了多久,她都没有睡下。

    思忖须臾,她唤来了花朝,方知自己躺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别枝沉默了下。

    灌醉自己算了!

    而后,正准备前去洗漱的花朝不明所以地取来醉花酿。

    整整四壶。

    两人一人两壶。

    醉得都没有来得及回榻,两人直接就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第56章 第56章他都能亲自己,亲他一下……

    “主子,花朝端着四壶酒回了清河院。”

    落在折子上的笔触停顿片刻,晕出道豆大墨渍,傅淮卿掀起眼帘,若有所思地睨了程靳一眼,不语,落下未尽的批示。

    程靳摸不清他的意思,和江跃对视了眼,退了下去。

    夜幕渐深,临近子时书房的烛火方才熄灭。

    早朝时分鸿胪寺卿提及西澜国来访之仪,将将道出口,偌大的朝堂霎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低语声,对于西澜国前来朝拜一事,眼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然而部分朝臣还是持有不同的意见,其中多是武将。

    他们之中有的曾与西澜国短兵相接过,有的虽然不曾接触过,但也都认为以其野性而言,定然要盯防好西澜国王子和公主入京之行,一则是不叫他们于京中出事污蔑于璃朝,二则是仍然觉得他们此行定然有意,否则不会在此时日前来。

    傅淮卿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久久都没有开口,任由他们争辩。

    一时之间,朝堂上恰如闹市,争得面红耳赤。

    也有部分朝臣不曾参与此事的讨论,傅淮卿眸光掠过垂眸不语的章砚,停留不过半息,就将目光落向了百官之首的林逸清,骨节分明的指节微微叩了下椅把。

    霎时间,余光始终凝着高堂上的百官倏然停下了声,垂眸不敢多言。

    已然拍板定案的事情,傅淮卿不想再多言,任由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也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的立场。

    苏辞适时地走出来,禀报来年科举一事。

    “已经定下的事情,怎的还争得如此厉害。”伫立殿外的程靳揉了揉耳朵,与一侧的江跃低语。

    “争着表明立场。”江跃侧眸扫了眼殿内的朝臣,能够稳坐于朝堂内的臣子们,就算是武将心思也甚是灵敏,自然看得清平静湖面下的暗流,也不愿意沾惹上身,有人争于表达就有的人置身事外,总而言之皆是不落有支持的想法。

    他算了下,“还有不到十日,他们就到了。”

    “适才暗卫来报,公主殿下三日前已经启程回京。”程靳道,“两日后就会抵京。”

    得知端徽已经启程回京,快步行到阶下的傅淮卿步伐落慢了几分,他这个妹妹性子向来不拘,离京在外游玩近三年,除了大年除夕外都不曾回来过,今岁再次出门时,言语间也是年关将近才会回京,眼下中途忽而折返,定然是听闻了什么。

    程靳:“公主得知了西澜国欲要和亲一事。”

    傅淮卿闻言,回眸扫了眼退朝后默默跟在身后的傅明湛。

    傅明湛:“……”

    他是没有想到阿姐的动作如此之迅速,算起来信件应当刚刚送到阿姐手中,她就已经着人收拾行囊回京,半分也不犹疑。

    傅淮卿自然知晓他们两人间有书信往来的事情,“其他的可曾提过。”

    “就说了这个。”傅明湛道,他也想过要不要将那日在肃王府遇到的事情告知阿姐,又觉得似乎不大合适,人家姑娘看上去很是排斥兄长,若是说了岂非给她带来困扰,“那日遇到的姑娘一事,我没有和阿姐提到过。”

    傅淮卿嗯了声,收回目光快步离去。

    傅明湛见他没有要自己回宫的意思,紧忙小跑跟上了。

    近些时日他常常不在宫中,日日退朝之后就是回肃王府,此前傅明湛不曾见过他如此,身边的侍卫们嘴严的不行,问不出个名堂来。

    昨日夜里思来想去,傅明湛还是决定跟着出宫看看。

    他已经做好被拒绝好撒泼打滚耍无赖的准备,没想到异常的顺利,都不用开口就坐进了王府马车,就好似兄长早有将自己带回肃王府的打算。

    傅明湛跟着到了肃王府,才踏入王府就见兄长朝着后院走去,疑惑少顷打算跟上就听到他吩咐程靳带自己回书房的声音。

    傅淮卿去了清河院。

    时至晌午,清河院内静谧无垠。

    一口接连一口喝着清泉水润喉的别枝听到步伐声,苦丧着张脸循声看去,颀长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瞥见她面容皱紧,一副难受极了模样,傅淮卿想到昨夜送入清河院的四壶醉花酿,看起来是一滴也不剩,他皱了皱眉:“喝过解酒汤了吗?”

    别枝制止住他吩咐江跃前去后厨取来解酒汤的嗓音,嘟囔道:“难喝死了,再喝就要吐了。”

    灌酒没有灌吐,解酒汤都要喝吐了。

    傅淮卿闻言,忍俊不禁地回眸睨向她,明知故问:“昨夜似乎没喝多少?”

    “不知道啊。”别枝眨巴着眼眸,撇嘴道:“我也记得没有喝多少。”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略显狐疑地道:“好像不到十盏。”

    傅淮卿沉默住。

    他静静地凝着眸色愈发疑惑的别枝,面色微沉:“昨夜的事情,都忘了?”

    “昨夜的事情?”别枝愣了下,怔怔地问他,“昨夜什么事情?”

    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幕的傅淮卿薄唇微扯,“你和我的事。”

    别枝:“……?”

    她面色中带着些许惊讶之余又带了点困惑,还有后知后觉而来的不安,矢口否认:“酒醉的事情,都算不得数。”

    傅淮卿看了她一眼,不语。

    而后掏出袖中随身携带的纸张,摊开摆在她的眼前,“你昨夜写的。”-

    我一点都不想亲,是你想亲-

    不准再来诱惑我了,我才不想亲呢!-

    好吧好吧,你确实长得好看,看上去也有一点好亲的样子-

    姑且当你是寂然也行,不过不能秋后算账-

    亲不到,好可惜-

    嗯,下次再亲!偷偷亲!

    看着偌大纸张上洋洋洒洒飘逸自如的熟悉字迹,别枝眼眸一点一点瞪大,她惊愕地看看傅淮卿,又看看自己鬼画符的字眼,顿时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

    师傅只说过喝酒会误事,没说过喝酒还会留下叫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啊!

    傅淮卿眸中映入少女越发慌乱的神色,按住她欲要销毁纸张的手,“认得就好。”

    别枝:“……”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神色渐渐愉悦的男子,嘴角一张一合半响,道:“酒醉后写的,不作数。”

    “酒后吐真言。”早就猜到她会耍无赖的傅淮卿轻笑了声,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摊开的宣纸,问:“打算何时偷偷亲,我也好做个准备。”

    别枝深吸了口气,耳垂通红。

    男子幽邃如墨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来,似乎是在很认真地询问,很想知道答案。

    对视少顷她避开目光,小声嘀咕:“才没有说想亲的人是你。”

    不大不小的嗓音恰好足够落入傅淮卿的耳中,顷刻之间,他眸中的笑意淡了几分,“不是我,你还想亲谁。”

    别枝也不知道自己想亲谁,更不知道自己昨晚落笔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她真是醉懵了,才会写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她还以为自己落笔成文的,仅仅是答应姑且当他是寂然看待。

    “反正不是你。”

    傅淮卿气笑了。

    他面色中染上微许难以觉察的凛冽,颔首:“也可以。”

    男子淡漠悦耳的嗓音中夹杂着隐隐作现的寒意,听得别枝禁不住打了道寒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紧绷的嗓音冷了几分,道:“亲一个,杀一个。”

    别枝很不合时宜地觉得,他人还挺好。

    还等自己亲了再杀,而不是不让自己亲。

    她微微抿唇:“亲谁都杀?”

    傅淮卿没想到她还真的顺着杆子往上爬,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确实是她能够干的出来的事情,不顺着杆子往上爬就不是别枝了。

    他目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嗯。”

    别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思忖须臾,往前走了两步,毫不迟疑地环住傅淮卿的脖颈往下压了几分,吻上了他的嘴角,仅仅停留不过半息,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松开手快速地往后退。

    “杀吧。”别枝挑眉。

    傅淮卿落有寒意的瞳孔骤缩,定定地看着面上带着些许挑衅笑意的少女,明显就是一副绝不认输的模样。

    他眸色沉了沉,“你——”

    “亲一下而已,不会掉块肉的。”别枝故意歪解他的话,难不成就允许他威胁自己,还不允许自己反击嘛。

    而且他都能亲自己,亲他一下又怎么了!

    一个还一个,很公平。

    天知道早时起身的刹那别枝有多么想敲晕自己再睡过去。

    思绪还没有回笼,率先闯入脑海中的就是昨夜唇齿相依的画面,一切都特别的清晰,恰如一幕又一幕的画册,不断地闪过她的眼前。

    别的她都记不清,唯独最后的场景。

    记忆深刻。

    就连细枝末节,也都没有忘记。

    “两位大人留步。”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别枝的思绪,她下意识地微微歪头,视线越过傅淮卿的身影循着声音望去,眸光对上男子渐渐泛起惊诧的眼眸,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傅淮卿微微侧眸,瞥了眼神色凛起的秦骁,扫过面色惊愕的苏辞,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就见别枝一个溜烟地跑了。

    定定凝着她身影心中满是惊讶的秦骁紧紧地皱起了眉梢,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清河院外的侍卫当即抬手拦住他的身影,他停下步伐,惊讶、困惑等等情绪交织闪过,几近将他拉扯成两半。

    苏辞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别枝,余光睨了道面色越发不对劲的秦骁,又看了眼神色自若的傅淮卿,叹了口气。

    傅淮卿面色淡淡,目不斜视地走过。

    一侧的江跃和程靳两人额间冒着冷汗,没有想到苏辞和秦骁会前来清河院,也顾不上太多,紧忙跟上了主子的身影。

    霎时间,清河院内空无一人。

    目光落在清河院内的秦骁倏地回过神来,快步流星地跟上。

    书房内等候的傅明湛眼帘中忽而映入兄长的身影,还没有来得及走上去就看清了他淡漠凛冽的眼神,又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让自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紧随其后前来的还有秦骁和苏辞两人,傅明湛怔了下,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他的兄长,神情间半点儿情绪都没有。

    傅明湛不怕他冷着脸也不怕他愠怒的神色,最怕的就是他面无表情的模样。

    目光对上的刹那,傅明湛咽了咽口水,道:“我四下走走。”而后不等他开口,当机立断地走出书房。

    匆匆前来的秦骁和苏辞两人撞见小跑闯出来的小皇帝,骤然停下步伐问安。

    傅明湛边往外跑边示意他们起身。

    忖了忖,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很认真地端详了下秦骁的神色,觉得他的神色看上去也不大对劲的样子。

    第57章 第57章她若是对你有意,你自不……-

    “她是你的妹妹。”-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与她素不相识,所谓的一见倾心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又何必打扰她的生活。”

    静谧书房内,秦骁心情复杂地望着书案对面男子气定神闲的神色,眸前闪过适才所见的场景,薄唇紧抿成了条直线。

    他以为他们只是认识,不曾想——

    “她——”秦骁喉结上下滚了下,而自己,时至今日尚未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凝住的嗓音夹杂着些许紧绷,“她为何前来。”

    四目相对少顷,傅淮卿落在他身上的审视敛下微许,“与你无关。”

    秦骁张了张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他垂落袖摆中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攥紧,眸底暗潮翻涌,喉间隐隐荡起微许苦涩:“殿下是何时知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开口要人寻她时。”傅淮卿神色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不作任何隐藏,嗓音清冽:“她是本王派去荷州的暗卫,一路与你同行。”

    霎时间,书房内的气息愈发的冷冽。

    秦骁面色稍显凝滞,眸色沉沉地望着他。

    开口要人寻她时。

    已经是个把月前的事情。

    问出口时秦骁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然而听到傅淮卿所言,他还是不由得皱紧了眉梢,若是如此,阻拦在他们之间的人,自始自终都是眼前的男子。

    傅淮卿随手取过一侧的折子翻开,窗牗外微风拂过八角宫灯,目光垂落于折子上,淡淡道:“你的出现,平增她的烦恼,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打扰她。”

    一侧饮茶听戏的苏辞闻言下意识地掀起眸睨向面色稍显惨白的秦骁,心中暗自咋舌,他的话语未免过于直白,也过于狠决。

    “殿下并非别枝本人,怎知她的真实——”

    “凭本王与她相识多年,足以。”傅淮卿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掠过折子上的字迹,肃州知府洋洋洒洒落着问安话语的折子中,偶尔隐晦提及大理寺着手彻查肃州边家一事。

    他们之间的事情尚未有所定论,他自是要顾及别枝,没有将他们之间的事情道出,而是道:“她性子不拘,相中便会主动,她若是对你有意,你自不会站在这儿。”

    骤然间,秦骁愠着微许怒意的眼瞳凝住。

    傅淮卿合上折子,扔到他眼前,“与其纠结于此,不如多费些精力在肃州和荷州灭门案中。”

    尘封于灰烬的肃州灭门案被翻开,朝臣或多或少对此有所看法,不管是好奇还是顾虑,抑或是担忧,坦荡者或以折子形式询问,或于私下沟通,也有不少人暗中有所动作。

    望着神色淡漠的男子,秦骁深邃眼瞳中闪过道道晦暗不明的情绪。

    静默多时,他收拾好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拾起折子,“臣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给殿下禀告肃州灭门案一事。”只是没想到会撞见清河院中的场景,也没有想到会再次遇到她。

    傅淮卿视线微抬,搁下手中的笔。

    “臣前段时日秘密离京前往肃州,肃州如今还记得边家的百姓不多,住在边家附近的百姓为了避免后续被人找来,也多是陆陆续续搬离此地。”

    寻了三日,方才寻到位曾经差点成为边家幼女奶妈的妇人。

    妇人回忆起边家灭门案时,心中还是有所庆幸,若不是她的家婆当时忽而病重不醒需要人照料,她已经入了边家,成为边家幼女的奶妈。

    “被灭门的不只是边家,还有边家的丫鬟护卫们。”秦骁入大理寺也有多年,处理过的案件中甚少有如此惨绝的灭门案,就连丫鬟护卫家中都没有放过,“妇人提到,边家被灭门之前已经打算离开肃州,后来她曾听别人说过,被灭门的翌日是边家打算搬离苏州的日子。”

    而荷州两户灭门案的富商,也是打算近期搬离荷州。

    傅淮卿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案的指腹微微停下,若有所思地问:“边家打算搬离时,徐家当时正在做什么。”

    他忽而提及徐家,秦骁神色怔了下,顷刻之间就明白了他言语间的意思,皱了皱眉。

    久久没有言语的苏辞落下手中的茶盏,凝着眸道:“徐家和边家关系,不算差。”

    徐闻澈进京前夕,京中早早收到消息的众人早就将徐家的多年事迹打听了个遍,莫要说徐家和边家的关系不差,就是往来密切也是算得上。

    经商之人产业间偶有互撞也是正常,更何况徐家和边家皆已经走到了富甲一方的程度,然而两家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在商业上有所摩擦,多是因为两家私下互多是互通有无,若不是边家骤然惨遭不测,徐闻澈和边家同龄的孩子们自然也会有所交集。

    “边家出事的前后两个月,徐家一切如常。”傅淮卿目光扫过他们两人,“越是正常,才显得反常。”

    秦骁眼眸沉了几分,心知傅淮卿说的没有错,“边家被山匪灭门洗劫一空,人人当以自危,而徐家……”

    徐家什么都没有做,恰似平常。

    “整个边家上下一百二十七人惨遭杀戮。”傅淮卿面色凝如料峭寒冬,“是个人都会担心受怕,更何况是——”

    “不止。”秦骁忽而想起了另一件事来,萦绕心中的疑团骤然明朗,快速打断了他的话,道:“按照妇人所言,边家怕是不止一百二十七人。”

    傅淮卿静了半息,“存有活口?”

    “可能。”秦骁道。

    傅淮卿站起了身,目光沉沉地看着陷入深思的秦骁,“多少成的可能性。”

    耳畔响起男子阴沉凛冽的嗓音,秦骁倏然回过神来,眼瞳闪了闪,道:“半成。”

    他如今也只是猜测,不管是卷宗还是边家登记于册的人口,皆是一百二十七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只是要看是否还存有其他不曾登记在册的百姓,就比如边家幼女的奶妈。

    “按照妇人所言,奶妈签的是合约契子,而非卖身契。”秦骁神色平静地陈述着,“若是合约契子,自然不会登记于边家名下,而不管是卷宗还是边家登记于州府的名册,都是一百二十七人,其中定然是有了漏洞。”

    然而就算奶妈真的存活于世,如今过去多年都不曾现世,想来也是不愿再触碰边家的事情,故意躲藏了起来。

    “我已经着人前往肃州查探,你的重心落在荷州上。”傅淮卿道,肃州一事比不得寻常,大理寺想要从明面上探到消息,茫然如大海捞针费时费力,再往下深究,也究不出多少。

    秦骁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摆在明面上的物证不足以证明肃州灭门案有所隐瞒,尘封近二十年的案子,大理寺翻个底朝天也不一定能寻到罪证翻案。

    明着来不行,就只能走暗的。

    “荷州目前种种迹象皆表明故意采取肃州灭门案同样手段进行暗杀。”秦骁稍显肃穆,微微蹙眉道:“行事手段,也不像山匪所为。”

    “要不就是有人学了肃州灭门案所为,要不——”苏辞静了静,落向书案后身影的目光愈发的凝重,“就是同一批人所为。”

    傅淮卿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着,淡淡嗯了声。

    书房再次陷入了静谧。

    思忖少顷的秦骁拱了拱手,道:“臣打算回趟大理寺,再看看其中的关联。”

    傅淮卿颔首。

    得到他的首肯,秦骁往后退了两三步,转身离去的刹那眼眸深处骤然落入小皇帝带着些许探寻之意的神色,小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书院中,定定地望着他们,他不动声色地拱手行礼,“皇上。”

    傅淮卿目光微移。

    早在秦骁提及人人当自危时,他便瞧见了傅明湛的身影徘徊于书院中,似着急似迫切,也带着些许犹疑,只是见他们始终在讨论着正事,就没有贸然前来。

    显而易见的是,他着急的事情与朝堂之事无关。

    等候多时的傅明湛见他们终于讨论完,他快步流星地走进来,稚嫩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忧愁,“阿姐到了。”

    闻言,傅淮卿怔了下。

    他微微皱起眉梢,“她在那里。”

    傅明湛欲言又止须臾,回头瞥了瞥书院侧边的清河院,又想起适才再次遇见的姑娘,道:“清河院。”顿了顿,补充道:“墙上。”

    傅舒宁是翻墙进来的。

    正在院中习剑的别枝余光瞥见骤然闯入的陌生身影,下意识地持剑凛空逼去,若不是暗卫阻挡及时,剑刃早已抵上了来人喉骨。

    一时之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傅舒宁还是头一回在肃王府瞧见姑娘家的身影,愕然怔在墙垣高处,都忘了要爬下去。

    她本是没有打算来清河院,而是直接去书院,不过为了给兄长个惊喜,来前特地叫暗卫将自己所预料要经过之处的巡逻的侍卫全部拿下。

    不曾想没多久就有暗卫来报,其他之处的侍卫皆已拿下,就是清河院通往各处的门扉皆落了锁,唯独剩余入院拱门处可进出,拱门处的侍卫多是肃王殿下身边的暗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隐隐意识不对劲的傅舒宁心中断然有了主意,如此神神秘秘,其中必然有所稀奇之处。

    她翻过的墙垣没有十处也有八处,就是次次都会被傅淮卿逮个正着,她心中本就打着颤,生怕又被他抓个正着。

    就是没有想到,这次没有被他抓个正着,却被一个姑娘家逮个正着。

    剑刃被暗卫挡住的瞬间,别枝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她目光微垂,快速掠过墙垣外。

    外头空无一人。

    能够调遣开肃王府侍卫的,定非寻常人。

    余光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的女子,别枝微微凝起的杏眸闪过半分狐疑,对视少顷,她又看向墙垣外。

    此时不试试,更待何时。

    第58章 第58章难不成,秦骁也对她的嫂……

    别枝觉得自己算不上逃跑,而是合情合理的提前探路。

    “对不住了。”她侧眸对仍然处于惊愕之中的女子道,而后利落地跳下墙垣,朝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奔去。

    “不可以!”傅舒宁眼瞳倏地瞪大,下意识地抬手却没有拽住少女的衣角,面色愈发焦急,不安地对随行暗卫道:“快去将她追回来,不能让她走了!”

    急迫焦躁的清亮嗓音划破天际,落入了箭步如飞赶来的傅准卿耳中,幽遂如墨的眸色骤然往下坠了几分。

    嘈杂院落蓦然止住了声,烈阳当空,然而院内却散起了点点寒意,四下气息被抽得一干二净,叫人喘不过息来。

    随行赶来的江跃程靳两人对视了眼,程靳立即回身,扬手示意清河院正门口的待卫跟上,带着众人匆匆离开王府。

    听到声响的傅舒宁微微回眸,看清了兄长冷冽黑沉的面色,深不见低的眼眸恰如寒潭,径直凝着少女离去的方位,目光半寸也没有落到她的面上。

    她目光越过傅淮卿的身影看向江跃,四目相对的瞬间,神色算不上多好的江跃摇了摇头,傅舒宁心口漏跳了半拍。

    显然,那位少女对兄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她因为自己的不谨慎而寻得时机离去……

    傅舒宁又瞥了眼自家兄长的面色,凛冽面色下隐隐夹杂着难以觉察的烦躁,就好似少女一旦离去,事态将偏离掌控。

    她见过傅淮卿于朝臣前雷厉风行,于外戚前杀伐果断,于她跟前温润如清泉的模样,就是没有见过他如此烦躁,甚至带着些许不安。

    多年来,傅舒宁始终觉得自己的兄长无所不能,一切事态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会允许事情偏离已然定下的轨迹,也不会任由他人在他眼前肆意妄为。

    而适才那少女……

    傅舒宁稍稍忖了半息,就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自家兄长对已然逃离的少女心中有意,少女似乎不尽然,不然兄长也不会将她拘于清河院中。

    清河院,是肃王府主院。

    更何况值守在外的侍卫多是已经跟随他多年的暗卫,今日行事的人若非是自己,怕是血流成河。

    思忖须臾,傅舒宁只想将自己缩到角落中去。

    她安安静静地爬上暗卫搭好的云梯,默默地爬下墙垣,一步一步地往旁边挪,迫切地期望他满心满眼都是追回离去的少女。

    “站住。”

    男子清冽淡漠嗓音响起,傅舒宁倏地顿在原地,心口狂跳不已。

    她缓缓地侧眸看向面色渐显凛厉的兄长,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非常熟练地举起手对天发誓:“我这回真的不是故意的!”

    傅淮卿微垂目光,丈过她的身影,淡淡道:“半个时辰前暗卫来报,端徽公主两日后抵京,我竟不知何时起两日就只有半个时辰了。”

    “不是想着给皇兄一个惊喜嘛。”傅舒宁听出他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回身看了眼空落落的墙垣,略带些许讨好地笑了两声,“就是没想到变成了惊吓。”

    傅淮卿不语,眸中暗流涌动。

    他隐于袖摆下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攥紧,修长白皙的手背绷起了青筋,目光灼灼地凝着别枝凭空消失的墙垣,喉间堵着一股气,久久都没有散去。

    没有得到回话的傅舒宁呼了口气,余光瞥向跟在他身后前来的苏辞秦骁两人,对上秦骁略带笑意的目光时她怔了下,不明白少女离去他的心情为何能愉悦起来。

    她收回目光,弱弱地问:“她是谁啊?”

    闻言,傅淮卿眼眸颇为吝啬地递了半息给她,又落回原处,道:“别枝。”

    “别枝。”傅舒宁喃喃重复了遍,余光睨见疯狂示意自己的傅明湛,他嘴角一张一合,已经如此与他偷偷摸摸在傅淮卿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多次的傅舒宁当即明白了,知道该往哪儿消减兄长对自己的不悦,故意问:“我的嫂嫂?”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下的气息变了好几变。

    傅淮卿皱起的眉梢隐隐松落少许,瞥了她一眼。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萦绕四下的冷冽明显消散,傅舒宁暗暗地呼了口气,还好有通关文碟,若不然还要好好的想想该如何抵挡今日的事情。

    不过……

    瞄见秦骁面色的傅舒宁扬起的嘴角滞了一瞬,他的心情,似乎就没有适才那么愉悦了。

    难不成,秦骁也对她的嫂嫂有意!?

    傅舒宁:“……”

    真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若适才只是想知道少女的名字,此刻傅舒宁忽然就很想结识别枝本人,下一瞬又很庆幸,庆幸自己赶回京中,要不然哪里能看到如此好戏。

    “送公主回府。”

    思绪蓦然被打断,傅舒宁眨了眨眼眸。

    还想着留下等待的她静默少顷,道:“我和明湛回宫。”

    公主府多无趣,还不如去问问傅明湛,自己离京这些时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趣事。

    傅淮卿心中装着事,也没有制止她。

    傅舒宁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的背影,颀长身影中带着些许落寞,不过这么一点一点落寞,也很快就被其他的气息取缔,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微微抿唇。

    傅舒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如此,上一次还是母妃安葬的那日,也过去了近七年。

    离开清河院,她低下头,问:“她还会回来吗?”

    听着阿姐的问话,傅明湛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

    不过,“会找到她的。”

    傅舒宁嗯了声,她自是知晓若傅淮卿想要寻一人,就不可能寻不到她的下落,不过是时日早晚的事情而已,只是寻到了呢,那位别枝姑娘,会愿意留下来吗?

    身后响起步伐声,傅舒宁回头望去,对上秦骁的目光。

    他脚下步伐明显没有平日中稳重,甚至带着些许急切的意味,似乎赶着去做什么事情。

    秦骁确实急切。

    急着找寻别枝的下落。

    别枝离开王府之后,没有朝常去的地方走,而是沿着四下静谧无息的竹林小径,躲开身后追来的暗卫,大步赶往不曾去过的东侧集市,买了顶帷帽戴上,提起到嗓子眼的心将将落回了实处。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王府外的气息,一时之间也觉得外头萦绕的气息明显要清爽于王府,隐隐之中,她竟然觉得跑出王府与如获新生没有什么差异,心中的雀跃一点一点升起,渐渐漫过四下,别枝的步伐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第一处,她绕了原路,去了位于宫城后方北定门。

    北定门作为六部当值之处,距离宫城较近,他们定然不会料到自己会冒险前来北定门。

    北定门外静谧无垠,唯有少许人影经过,街道两侧处了尽头的两处铺子外,皆是六部官员的当值场所,为数不多的高门院子外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走。

    也正是如此,值守于北定门的侍卫众多,不是个容易出城的地方。

    就算得以章砚庇护,景清也没办法从这儿离开。

    目光落向高门院落门匾上偌大‘工部’二字,别枝眸色沉了沉,她着实想不通,章砚为何要追杀自己,是因为怀疑自己就是跟随在徐闻澈身边的暗卫?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理由。

    她沿着北定门往东南侧走,越往南走,往来人影渐多。

    别枝不着痕迹地随着人流往外走,走到宫城正东侧的肃清门,她此前来过不少次肃清门,也多次通过肃清门进出。

    睨见肃清门内外当值侍卫,她皱了皱眉,掌心掩紧了时*不时随风荡起的帷帽。

    肃清门当值侍卫,明显要比平日里都要多。

    再次往下走,别枝避开了百定楼所在的定安门,若是前往定安门,别说是王府的侍卫,就是百定楼内的师兄师姐们,自己化成灰烬他们都能认出来,更别说是隔着帷帽。

    不过远远所见,她也看出了定安门明显新增了侍卫巡逻。

    如此一来,余下的五处城门口,想来也是得到了消息。

    别枝也不想再废功夫前去查探,随意寻了处可以落脚的摊铺坐下歇息片刻。

    水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余光映入了道稍显眼熟的身影,她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落稳手中的瓷碗,避开了视线。

    策马扬鞭前来的秦骁目光快速掠过四下,并未瞧见少女身影,他微微皱眉,顷刻之间,他怔了下,目光回落,落向了糖水摊铺前的一道身影,少女身影隐于帷帽之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

    他目光落向少女搭在瓷碗上的干净修长指节,皱起的眉梢渐渐舒开。

    秦骁翻身下马,走到她的跟前,“姑娘可介意拼桌?”

    别枝很介意,介意的不行。

    只是她有口不能言,且四下的目光都渐渐聚过来,她皱着眉颔首,只想众人的目光尽快落向他处。

    察觉到少女四下萦绕的抗拒,秦骁眸色凝了半息,落座。

    他似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向帷帽上,隔着帷帽看得不大真切,静默少顷,他道:“你若是接受,我可以帮你离开。”

    别枝闻言,扬起到半空的指腹滞了下。

    她侧眸看向男子清隽有致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绷紧,要比平日中凌厉上不少。

    就算曾跟随他身侧半个多月,别枝仍是看不穿秦骁此人。

    就好似看不清他到底为何要将注意力落在自己的身上,在她扮作秦家二姑娘之前,他们也只不过有过两三面之缘而已。

    “为什么。”静默不语的别枝嘴角微启,问着他:“冒着得罪肃王的风险,也不惜帮我离开,你又想从我的身上获得什么。”

    她不信他两眼空空,别无所求。

    闻言,秦骁笑了下。

    少女确实如自己所料般,看似是株纯白无害的山椿,实则枝桠上布满了荆棘,稍有不慎就会割破指腹,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很有趣。”

    别枝不明白他的意思:“嗯?”

    “你很有趣。”秦骁接过摊铺老板递来的糖水,塞了枚铜钱给到他,“初次见你时,其他人或是上前劝阻或是避免遭受伤害连连后退,就是其他位于楼阁上的窗牖关上了一道又一道,只有你,看得津津有味,最初时似乎是不满意他们中的交手功夫,微微皱起眉,嘴里念念有词。”

    循着他的话,别枝想起了他所言的那日。

    是自己跟随他身侧的倒数第四日,彼时的她已经探清了追踪他身后的杀手,就等着时机引出众人一并解决,那日她会出现在秦骁面前,也是想着借着楼宇下的打斗,看看他们是否会趁乱行动,没想到他们也很沉得住气,按兵不动。

    “要比你现在有活力。”

    略显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别枝的思忖,她掀起眼帘隔着帏帽看着目光灼灼的男子,半响,否定了他的话:“你说错了。”

    秦骁怔了下。

    “现在的我,要比你最初所见的我还要有活力。”别枝觉得他们似乎还没有熟悉到交换个眼神,就能了解彼此所思所想的,她摇了摇头,道:“没有人会喜欢日日劳作。”

    就算到手的银两不少。

    别枝见他神色闪了闪,似乎对此话题很有兴致的样子,她沉默了下,换了道话题:“大人是如何认出我来?”

    “落在外的指节。”秦骁眼眸微垂,扫了眼她拾着勺子的指腹,“你常年用剑,指节中落了薄茧,很容易就认出。”

    别枝垂下目光,没觉得指节中的茧子有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她眨了眨眸,看他:“真的会不一样?”

    微微扬起的雀跃嗓音落入秦骁耳畔,清脆而又悦耳,如沐春风。

    他薄唇渐渐往上扬起,摊开自己的常用手,示意她看自己指腹中的茧子,“不管是茧子的走向,还是指腹的痕迹,都有不同。”

    别枝疑惑,低头看去。

    一是隔着帷帽看得不大真切,二是她确实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微微侧眸,心中困惑渐深:“哪里不一样?”

    帷帽掀开微许,少女水灵灵的杏眸探出,恰如林间小鹿般眨巴着清澈眼瞳望来,淡淡的气息徐徐随风萦绕四下,秦骁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呼吸落缓了几分。

    他定定地凝视着水汪汪杏眸片刻,不着痕迹地侧开了眸,“看这里。”

    秦骁另一边手抬起,指腹点过自己摊开在案上的指节处,“我的茧子走向是横着走的,而你的——”他顿了顿,瞥了眼聚精会神的别枝,道:“你的是往上扬的,你平日持剑时会下意识地抵住这处。”

    “这都能看出来?”别枝惊讶地看他,只觉得神奇,她平日里确实是会下意识地抵住指节,顿时对他人口中的神探有了准确的认知,新奇地问:“所有人的,你都能看出来吗?”

    “不敢说所有,大部分还是能看出。”秦骁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落向了他们对面桌案的一个男子,“他应该是附近酒楼的伙夫,常年掌勺。”

    他一个一个地给她说着,不过片刻,就道出了四下客人的身份。

    越往下听,别枝越觉得新奇,都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秦大人果然是众人口中的神探。”

    “不是什么神探。”秦骁喝了口糖水,甜腻糖水入喉消减了喉中的涩意,余下了淡淡的甜,“你若是看多了,也就能看出来了。”

    别枝觉得不然。

    她是干打打杀杀的活,平日里也要观察往来众人,“扪心自问,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也确实没有做到像大人这样,如此细微的东西都能看出。”

    “所以,我可以把你打造成其他人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你出京。”秦骁不疾不徐地顺着她的话将话题转了回去,“你要走吗?”

    骤然间,别枝眸中的稀奇微微落下。

    她神色迟疑地望着嘴角间噙着些许笑意的男子,就好似只要自己微微颔首,不出半日,他就会将自己送出京。

    静默少顷,他再次开口:“若你要走,就算是得罪肃王,我也在所不惜。”

    隐于暗处的程靳闻言倒吸了口凉气,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阖眸往下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小秦大人的胆识确实过人。

    别枝到肃清门的时候,傅淮卿就已经找到了她。

    目光凝住她身影的刹那,他是想着上前制止住她的步伐,带她回到肃王府,甚至是带入宫中,小小肃王府能逃走,偌大的高门宫墙,半寸也难以行动。

    然而在看到她忽而小跑朝着道摊铺跑去的欣喜身影时,傅淮卿上前的步伐微微停下,定定地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久久都没有再往前走。

    他跟着她,肃清门到定安门,再到集市。

    直到秦骁出现。

    傅淮卿神色冷凝地站在集市街道的尽头处,目光凝着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警惕和抗拒的别枝,看着她慢慢地卸下心防,看着他们随着交谈的深入愈发扬起的嘴角。

    听到秦骁胆大妄为的许诺,他扯了扯嘴角,冷冷地笑着。

    四下寒意渐起,程靳抿紧的唇打着颤,他就是活得再像个和尚,再不懂男女之情,也能够看出此刻氛围的不对劲。

    他犹豫半响,问:“殿下,可否要上前带别枝姑娘回府?”

    傅淮卿凝着不远处的目光没有挪动半分,他神色淡淡地‘嗯’了声,又看了眼仍然在等待着别枝答复的秦骁,道:“传令大理寺,限大理寺半个月内查清荷州灭门案,如若查不出真相,提头来见。”

    第59章 第59章傅淮卿都不行,他凭什么……

    “我没有打算走。”

    望着眸色灼灼的男子,别枝坦然道。

    她微微回眸,目光径直投向伫立于街道尽头的颀长身影。

    离开北定门没多久,别枝就察觉到了跟在身后的傅淮卿,他没有上前,她也就当作没有发现。

    也正是如此,她才觉得日后就算逃离了王府,想要离开京城也是困难重重,就算直奔城门口,也会被拦在路上。

    “探探路而已。”别枝道。

    尚未找到景清,危机还没有解除。

    她如今还不明白章砚为何揪着自己不放,就算不是景清,也会是其他人,她的安危还是得不到解决。

    不管是章砚还是景清,亦或是其他人都好,他们若是想要对自己动手,还要思忖傅淮卿的看法,

    若是在此之前自己冒然离开肃王府,她有再大的能力,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安全。

    是以,找到景清之前,肃王府是她的最佳容身之地。

    几乎是顷刻之间,秦骁就猜透了她的想法。

    他嘴角微微张合须臾,道:“你若是离去,我也会着人替你清理好后路,不会叫人打扰到你。”

    别枝静了静,没有回答他的话。

    静默少顷,她婉拒道:“多谢秦大人好意。”别枝喝完碗中的糖水,起身朝着神色微凝的男子走去,男子清隽容颜上落满了清冽寒意,炎炎夏日都挡不住萦绕他四下的冷色。

    四目相对,少女笑颜微绽。

    傅淮卿眸中带着些许耐人寻味,定定地看着迈着步伐走来的少女,他步伐微抬走上前。

    “不走了?”

    “没打算走。”

    傅淮卿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探路?”

    闻言,别枝神色滞了下,内心倏地忐忑了起来。

    什么都瞒不过他。

    还是相识太久,经常在他耳边叨叨,他都已经将自己看了个透。

    别枝想了想,内心强压下心中的忐忑,没有否认:“万一哪天主子不打算放我走,我自然是要为自己谋出路。”

    直白不做任何掩饰的言语徐徐落入傅淮卿耳中,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帷帽下杏眸潋滟的少女,半响都没有言语。

    他面色沉沉:“为什么。”

    离开王府,似乎是没有理由的。

    别枝觉得是本能,本能在对着自己求救,“王爷打算拘我于王府中,我想离开自然也是正常。”

    傅淮卿眸色晦暗难测,“为什么不留下。”

    别枝静了静,久久不语。

    “如果不是我叫你留下,而是寂然,”傅淮卿看了她一眼,“你是否会留下。”

    别枝没有犹豫,“不会。”

    寂然不是她离开的理由,自然也决定不了自己离开与否。

    她是要离去,若是寂然同意,就可一同离开,若是他不愿,别枝也不会强求。

    傅淮卿眼眸微阖,喉骨像是被人扼住般,上下难动。

    他终于是看明,她的离去不受任何人的阻拦,全凭她的想法。

    就算她不知寂然是自己扮作的,也不会因为寂然的拒绝而停留片刻,像是阵捉也捉不住的清风,随性随心而拂,不为任何人停留。

    余光瞥见缓缓走来的身影,傅淮卿目光越过她的身影,神色淡漠地看向她身后的秦骁。

    秦骁走上前,拱手行礼:“臣见过殿下。”

    “小秦大人的脚程倒是快。”傅淮卿眸光恰如一滩死水,“不过半个时辰,就寻到了这儿。”

    “臣不才,正好有常人推理的经验。”秦骁微掀眼眸落向欲言又止的别枝,心知她若是想离开,定然是会于第一时候赶往各处城门进行探寻。

    他收回落在她面上的视线,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肃王,道:“恰好也猜到了别枝姑娘的想法。”

    别枝闻言,微微皱眉。

    傅淮卿冷冷地笑了声,掌心抬起落向少女精瘦纤细的手腕,不紧不慢地圈住,攥紧。

    他稍稍往后一拉,别枝就往后退了几步。

    “猜到了,能如何。”傅淮卿薄唇微扬,笑意不及眼眸,“你所谓的了解,又能有多少。”

    别枝歪了歪头,侧眸看了眼眸色深邃如墨的傅淮卿,暗暗点了点头。

    确实说的没有错。

    她不觉得秦骁能有多了解自己,恰好有常人思维的他或许真的猜到了自己的想法,然而又凭什么能替自己做出抉择。

    傅淮卿都不行,他凭什么。

    心中暗语扬起,意识到自己所思所想的刹那,别枝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眸。

    她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少女虽不言语,眸色中落满了认可,秦骁眸色滞了滞。

    他暗流涌动的内心一点一点地沉下,眸色晦暗地越过男子颀长的身影,凝着神色自若的别枝,她看似很容易接近,实则不然。

    她的活泼,似乎只会给到特定的人。

    而这些人中,没有自己的身影。

    傅淮卿见状,目光循着秦骁的视线回落了微许,撞上别枝若有所思的杏眸,大抵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挑了挑眉。

    他收紧落在她手腕上的掌心,没有再和秦骁多言,牵着她往前走。

    他们之间的问题,与他向来没有关系。

    踏上王府车舆,别枝悄悄地往旁边坐了坐,离主位的傅淮卿远一点点,要是可以,再远一点点也不是不行。

    可惜再远一点,就落向车舆外头了。

    别枝颇为可惜地看了眼身侧仅有半寸宽的位置,深深地叹了口气。

    傅淮卿:“……”

    他不动声色地往她的方向移了下,“现在知道躲了,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犹豫不决就会败北。

    踏入闲云楼起,别枝就将这句话奉为真理,瞻前顾后只会让她陷入困境。

    而且,“明明就是你跟我说的,办事不要犹豫不定,必要时候……”她哀怨地瞥了眼不知何时靠的离自己只有半掌距离的傅淮卿,“还要以命换命。”

    阎王都没有他来得狠。傅淮卿耳畔骤然响起她早些时候不满的语气,他嘴角微微扬起,扬到半途想起眼下的事情,又落了下去。

    他不笑的时候,神色都是冷了。

    别枝一见他如此,心中就有些打鼓,嘟囔道:“我又没有说错。”

    第60章 第60章才不要给他亲呢

    嘟嘟囔囔的话语中充斥着延绵不绝的哀怨,时不时瞥眼看来的潋滟杏眸更是,傅淮卿静静地盯着她看须臾,嘴角微启还没有开口,眼瞳撞上她忽而扬起望来的带了微许质问的目光。

    男子久久都没有言语,别枝心下也觉得奇怪。

    明明就是他说的,除了自己和他之外,也没有认证物证,一想到很有可能被他扯开话题,别枝就觉得不爽。

    凭什么只能是他翻旧账,她就翻不得吗?

    别枝撇撇嘴,忍不住问:“堂堂肃王殿下,还打算耍赖当作没有说过不成?”

    愠怒质问下的神情带了些许已经有多日没有见过的娇俏,活灵活现,与夏日初升朝阳无异,傅淮卿冷下的脸稍稍滞了下,面上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

    他抬手微抵嘴角掩下笑意,承认:“我确实说过没错。”

    “所以,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吗?”别枝瞪着眼眸问。

    傅淮卿看清了她想要做什么,静默凝着她片刻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顺着她的话:“没有。”

    得到他的答案,别枝的底气一下子涌了上来,“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麻烦。”

    少女面色神采飞扬,朝气蓬勃,明媚灿烂的不像话,傅淮卿觉得,要不是场地受限,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要插着腰好好地与自己‘沟通’一番。

    他面上的笑意再也掩不住,一点一点地荡入眸底,道:“和你说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叫你在这种事情上果决行事。”

    “不一样吗?”别枝沉默了下,装傻笃定道:“都一样吧。”

    神思没有一刻比眼下清晰。

    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立于上峰,不然就会被他寻到麻烦。

    更何况,“王爷真的打算关我一辈子不成?”

    面对她略带试探的询问,傅淮卿静默少顷,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别枝不知道。

    她一点也不喜欢现下的情况。

    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他清楚的知道她的一切,甚至是弱点。

    而她对他,其实半分也不理解。

    自始至终在自己眼前出现的,都是寂然,不是傅淮卿,与她时时相处的,也是不会说话不会交流的寂然,半点儿其他的事情也不曾透露。

    傅淮卿了解她的一切,而别枝只知他是权倾朝堂的肃王殿下。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就连他在想些什么,别枝都看不透,只能去猜,猜测他想做什么。

    她微微垂下眼梢,他们之间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

    实则不尽然。

    “我不知道。”别枝扬起下颌,“只是猜测而已。”

    傅淮卿不否认,她猜的很对。

    他似笑非笑地嗯了声,问:“你会如何。”

    别枝:“……”

    头一回见要拘着他人,还毫不遮掩。

    别枝嘴角张张合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清亮眼眸深处愈发透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还能如何,自然是想尽办法逃跑。

    就算跑不掉,也得把王府拆了才行。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傅淮卿看着她少顷,缓缓开口:“别忘了,你还欠着我。”

    欠什么?

    思绪骤然被拉回的别枝神色愣愣。

    她眨巴了下眼眸,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欠他什么。

    不就是骂了上千句,都已经是摄政王了,还不能大人有大量的原谅她?

    “私下里的不满。”傅淮卿眸光意有所指地往下落了几分,目光扫过她的嘴角,慢条斯理地落下,“不是说要负责?”

    循着他的目光,别枝看了眼男子掩盖于衣裳下的线条。

    别枝:“……”

    她都忘了,之前傅淮卿以肃王身份询问时,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对寂然负责。

    如今他就是寂然,自然就是要对他负责。

    奸商!

    果然是奸商!

    不止诓走自己五百两,还要自己对他负责。

    钱和人都想要,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别枝眸中的愠怒微微荡起,打算好好和他掰扯掰扯,再如何也要掰扯回五百两来,这时候,垂在一侧的掌心忽而被攥住。

    她怔了下,不明所以地看他。

    就见傅淮卿扯着她的掌心,毫不迟疑地落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腹肌。

    线条分明的触感骤然透过掌心递入,圆溜溜的杏眸骤然瞪大,掌下的手感好的不像话,似乎要比前些时日更甚,别枝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她偷偷瞥了眼男子清隽的面容,视线前闪过的是他精瘦有致的腰身。

    隔着衣裳的手感都如此惊人,要是真的摸上……

    别枝呼吸滞了半息。

    不对不对,他不是寂然,是肃王殿下。

    她还是不能如此放肆。

    摸不到还要勾起自己的妄念,别枝默默地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

    扯了下,没有扯动。

    她皱了皱眉,用了些力气又往回扯了半寸。

    不扯不要紧,一扯,扯回的不仅仅是她的掌心,还有男子的身子。

    傅淮卿被她一把扯了过去。

    身子压过去的瞬间,他微微蹙眉,抬起另一边手落在少女后脑勺上,手背撞上车舆的刹那,他眼眸皱了皱,不过刹那就恢复如初。

    傅淮卿忽然环过来,别枝整个人都被他圈入了怀中。

    近的都能感受到落在彼此面上的呼吸。

    男子灼热的气息几近将别枝双颊熏红,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道:“你压着我了。”

    淡淡的粉嫩颜色萦上怀中少女娇俏可人的面容,傅淮卿见过她胆大包天的样子,也见过她直白询问是否还要再亲的神色,还是头一回见她面上落了些许不好意思。

    他幽邃眸色沉了沉,喉骨艰难地上下滚过。

    傅淮卿薄唇往下压了几分。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的别枝抬起手,隔着缝隙捂住自己微微张开的唇瓣。

    才不要给他亲呢。

    凭什么他想亲就亲,她之前问他那么多次,都不给自己亲。

    隔的很近,近的傅淮卿半息就看明了她的意思,四目相对多时,他嘴角一点一点扬起,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提醒道:“听闻别枝姑娘向来遵守承诺,既然说了要负责,就要记得负责到底。”

    别枝:“……”

    他眼眸中愈发清亮的笑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她扯了扯嘴角,笑着呛声道:“我是要对寂然负责,殿下又不是寂然。”

    傅淮卿闻言,静了静。

    行驶的车辙忽而停稳,瞥见他神色的别枝掀开帷幔,不等他们搬来矮凳,干脆利落地跳下车舆,头也不回地扬长跑入肃王府。

    早早收到消息的花朝已经等在门口,瞧见少女活力满满的神色,她提在嗓子眼近个把时辰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忙迎了上去,“姑娘,公……”

    “快走快走。”别枝挥挥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跑,“跑慢被抓住可不行。”

    虽说这儿是他的地盘。

    她惹得起,也躲得起。

    花朝见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探身出舆的王爷,王爷面色似乎要比往常还要愉悦上些许,她松了口气,小跑跟上别枝的身影。

    一路不停,别枝跑回了清河院。

    将将踏入清河院看见伫立于树梢下的少女背影时,她步伐滞了滞,听到声响的少女转过身来,眸光撞上的刹那,别枝认出了少女,是她不久前离去时见到的少女。

    若不是她,自己还没有机会出去看看。

    别枝回头看向小跑跟上的花朝。

    “姑娘。”花朝对上她眸中的困惑,微微喘息,小声提醒:“是端徽公主。”

    端徽公主。

    别枝很早以前就听说过,端徽公主是肃王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先帝在世时除了大公主外,唯一一个平安长大的小公主,备受宠爱。

    而傅淮卿掌权后,其风头更甚。

    她走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唤我舒宁就好,姐姐是兄长的客人,自然就是我的客人,不用如此客气。”傅舒宁抬起她的手,回宫的路上就已经听江跃说了她和兄长的事情,特地换了个自称,她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少女娇俏可人的容貌,全然看不出别枝还长了自己四岁,看上去和自己似乎无异,“刚刚正打算回宫,就听他们禀报已经找到了姐姐,就想着回来看看。”

    “刚刚是民女连累了——”

    “也算不上,”傅舒宁悄悄地环视了圈四下,确定自家神出鬼没的兄长确实没有过来,方才低声道:“姐姐还算是帮了我,我平日里爬墙若是被他抓到,免不得要遭受他冷脸。”

    傅舒宁今日没有被他训斥,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我还是偷偷回来的,都没有和他说。”傅舒宁庆幸地吐吐舌,还好兄长着急着要去寻别枝的身影,要不然自己有得罪受的,“要是换其他时候,现在都还在他书房内遭受严寒气息面壁思过呢。”

    别枝闻言,嘴角扬了扬,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她所言的画面。

    对上她圆溜溜的杏眸,眸中的笑意看得人很舒服,纯粹的不像话,傅舒宁神情中的思量渐渐落下,她忖了忖,打探道:“听江跃说,别枝姐姐的师傅是凌叔?”

    “嗯。”别枝没想到她也认识师傅。

    似乎是看出自己的疑惑,傅舒宁道:“我们的母妃和凌叔是师兄妹,严格说起来,哥哥和别枝姐姐还算是师出同门,父皇亲指祝将军传授哥哥武功前母妃找来了凌叔,哥哥的身手都是凌叔教的。”

    话音尚未落尽,她微微侧眸看向神情稍显惊讶的别枝,耳畔回响着适才江跃提到的事情,自然明白了哥哥的心思,也明白了他们眼下的处境。

    她心中叹了口气。

    诚然,自己这次回来是想着借西澜国欲要和亲的举止,帮好友一把,看看是否能够借此机会,满足了她的心愿,可若是兄长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自己也不会强求其他。

    “母妃离世前,求得凌叔替自己照料我们。”想起母妃卧病离世的场景,傅舒宁嗓音中带了些许涩意,半响才继续道:“凌叔答应了,会等到我们都成家立业后,他再离开。”

    倏然间,别枝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师傅为何曾多次和他们提起过早年间就想着隐退江湖,然而都没有见他行动,总说要再等等再等等,等什么,他没有告诉他们。

    “师傅他,也和我们说过——”余光瞥到匆匆赶来的身影,别枝停顿下来,侧眸看去。

    看着贴身宫女明悦的面色,傅舒宁微微皱眉。

    “殿下。”明悦走上前,贴耳低语。

    她声音很小,不过别枝还是听见了。

    “念初姑娘在门口,被侍卫拦住了。”

    傅舒宁眉梢皱得愈紧,思忖少顷,扯下腰间的玉佩递上去,“你去带她——”说着说着她顿了顿,看了眼别枝,慢慢拢紧掌心,对她道:“我还有别的事情处理,日后若是得了空,再来找别枝姐姐。”

    别枝见她着急,颔颔首。

    目送着少女快步离去的身影,她收回了目光,忖了忖,问花朝:“念初姑娘,是谁?”

    花朝怔了下,下意识地看向除了侍卫外别无他人的清河院门口,倏地明白了端徽公主为何会匆匆离去。

    “林逸清林大人家中的姑娘林念初,林姑娘与姑娘同岁,也是公主殿下的伴读,明面上说是伴读,实际上端徽公主和林姑娘关系密切,当的上是好友,三年前公主借着休养的名义出京游玩,林姑娘作为公主的伴读,与公主随行离去。”

    别枝了然地点点头。

    首辅家的姑娘。

    瞥见花朝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心中漾起些许疑惑:“还有别的事情?”

    花朝抿抿唇,靠近别枝些许,悄声道:

    “属下听闻,林姑娘对王爷有意。”

    闻言,别枝眨了眨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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