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跟林雀取取经?
元衾水看向身旁这个端庄美丽的美人,又忍不住愧疚起来。
她想当谢昀秋的续弦,那不是跟林雀抢饭碗吗,失败暂且不说,她若成功了,到时该怎么面对林雀?
可是不这样的话,她就无家可归了。
“元姑娘,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元衾水回神,心中默默对林雀道了歉,她道:“夫人,你当初是怎么引起王爷注意的呢?”
林雀眉心动了动,猜不到一向寡言的元衾水为何突然主动发问这种特殊的问题。
她与谢昀秋之间除了肉体还是肉体,那个男人天生薄情,当初能上他的床,还是因为谢昀秋醉酒,酒中又含有催情药物,她机缘巧合才得到那么个机会。
后来更是费了些功夫才进王府。
元衾水是在羞辱她?
目光掠过少女真诚探寻的眼睛,她又否认这个猜测。
元衾水喜欢谢浔。
或许是为了引得谢浔注意,才委婉向她讨教意见。
林雀玩笑道:“元姑娘有心事了吗?”等两人再次收拾完,已日上三竿。
他们没有长辈可请安,所以元衾水完全不必出门,吃过早膳后就没旁的事了。
她走出房门,站在阶前活动身体。
日光洒在她脚下,是好天气。谢浔很快驳论道:“哦,那我父亲呢?”
“我当初若不阻止,你打算跟他生个孩子出来跟我称兄道弟吗?”
谢浔有病!
元衾水穿上外衣后愤怒回头,“你在胡说什么,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为何不否认,你默认了?”
默认个屁。
元衾水上去把书从他手中抢过来,低声道:“王爷根本生不出孩子!”
谢浔趁机握住她的手腕,“我可以。”
元衾水:“……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浔默然不语。
元衾水便抽回了自己了手,她不太自在地退后一步,转身把书扔回桌子上。
“你待会怎么出去?”
谢浔垂下眼:“走出去。”
元衾水有点拿他没办法了,她苦口婆心道:“我待会帮你把院子里的下人引开,你趁机翻墙走好吗?你既然能轻易进来,出去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浔又不搭理她,不知在想什么。
元衾水也不管他,打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对谢浔迅速道:“我要出去用早膳了,太晚的话我兄长会起疑,下人也可能会来敲门,你千万不要继续留在我房间了,好吗?”
元衾水怕自己太晚出去惹人怀疑,神色便有些着急,见男人完全没有反应,她过去碰了下谢浔肩头:“殿下,你听见了没?”
谢浔这才道:“你话很多。”
元衾水在心里不服气,但是嘴上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去开门。
但是在出门之前,她又顿住脚步。
寂静的清晨鸟鸣依旧。
她的房间里又沾染了谢浔的气息。
昨天也是,她不知道谢浔为何折返,也不知道他后来在她房间里待了多久。
但是她们不能这样了。
元衾水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头。
“殿下。”
“还有事?”
“昨夜你答应我的事,你还记得吧。”
少女神情难得认真,用一种委婉但体面的姿态道:“我不是跟你闹脾气,也不是一时上头,我想分开不是说说而已。”
“殿下,我不想跟你……弄得太难看。”
元衾水总是很柔和。
所以她理解谢浔的愤怒,理解他的不自在,以及原计划被打破而迫切想要回到正轨的“挽留”。
同样的,她甚至能容忍他两次夜探她的房间,抱她睡觉她也可以不计较,也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他交流。
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自认为她跟谢浔已经说的很清楚,也不希望,他们走到两看生厌的那一步。
谢浔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还不走?”
元衾水这才匆忙应下,推开门出去。
她一离开,房内便倏然静下来。
谢浔阖了阖双目,长腿伸展,脊背靠在椅背,手指落在她桌面那本闲书上。
少女的声音从外面模糊地传过来。
“桃桃,你去休息吧。”
“小姐,需要帮您打扫房间吗?”
“不需要!不用麻烦了,不要进去。”
“奴婢知道了。”
又过了几个呼吸。
房门敞开着,谢浔今日没有出门,亦未去书房,连师青都没来上值,他从桌案处抬眸,在房里看她逆光而立的袅娜身影。
新婚。次日元衾水醒来时,榻上只有她自己。
她在床上发了会愣,然后穿上鞋子走下床,才走出两步,脚步就倏然停住。
只见谢浔坐在房中圈椅上,长腿搭在桌案,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正闭目休憩。
他身量很高,所以这个姿势看起来尤为憋屈,他昨夜难道是这样睡的?
还没看一会,男人便似有所感地睁眼,他收回腿道:“你醒了。”
元衾水对他依然没什么好脸色。
“为什么还要跟我住一间房。”
谢浔站起身活动了下脖颈,下意识回话道:“驿站不是客栈,哪来那么多间房。”
说完他又动了动唇瓣,改口重复道:“别生气,只是没有多余房间了而已。”
元衾水并非注意不到他的改变,但她只是看他的目光略显复杂,很快她就转了身,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准备。”
元衾水推开房门,“吃饭的时候不要看到你,会吃不下。”
走官道回晋地只需要五天。
起初的三天,元衾水都很抗拒跟他交流,直到第四天,他们停留最后一处驿站。
这处驿站离晋王府最近,也是走官道回晋的必停之地。
这几天元衾水从未跟谢浔进行过什么不必要的交流,甚至也不再细声细气地追问他为什么,两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
晚膳后,元衾水早早回了房间。
等她沐浴完,谢浔才从外面回来。
元衾水正在心不在焉地擦头发,看见他就背过身去,完全当他不存在。
这几日她一直如此。
谢浔头两天还会问她渴不渴饿不饿冷不冷,但这个男人大概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每次力图温柔的讨好都生硬无比。
后来她不理的次数多了,谢浔便也不再问她,只将东西准备好递给她。
元衾水从来不接。
这个时候,男人会铁青着脸让师青递,元衾水才会一改冷漠接受。
每一次,谢浔的脸色都会更难看。
元衾水悄悄听屏风后的声音,擦头发的动作重了几分,带点愤怒。
谢浔又用她的水沐浴。
很快男人走出屏风。
元衾水听见他朝自己走过来,脚步越来越近,她背对着他,动作僵硬几分。
谢浔停在了她的床边。
烛光幽幽,男人的身影投下,笼罩住她的身躯。
元衾水呼吸屏住,想回头怒斥他走开,但在她开口之前,一双温热的手掌擦过她的手背,顺理成章从她手中接过巾帕。
带着粗粝的手指滑过她的后颈,揽起她尚还湿润的头发,替她轻轻擦拭着。
男人的动作很轻,几乎不会碰到她的身体,但是巾帕仍然会时不时扫弄过她的肌肤,像极了他带着温度的手指。
元衾水愣神片刻,心口突然涌出一股极为复杂的,焦躁难言的情绪。
她讨厌谢浔碰她。
但是她讨厌的并非触碰本身,而是被谢浔触碰时,仍会控制不住沉迷的自己。
共拥香衾后的清晨。
气氛比他料想中要和谐许多,这光景恍惚还真有几夫妻和美的模样。
而他垂眸,手里是准备用于两日后,预防元青聿强行带走元衾水的亲兵调令。
他不会因此让元衾水略去回门这一流程,但不管王之清过不过来,他的妻子都不会被任何人带走。
他站起身,走出房门。元衾水被他气得胸口震动,她努力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但无济于事。
“所以你还喜欢我。”
元衾水动作停了下来。
她喉咙发紧,为这句话感到无地自容。
“不喜欢。”
又在说谎。
她显而易见地没有说实话,但谢浔并不知晓如何让她卸下心防。
隔了半晌,谢浔周身冷漠褪去几分。
差点忘了,元衾水很胆小。
或许越逼她,她越不会说实话。
他缓了缓神色,本就俊美的脸庞显露出几分少见的柔和来,他抬手握住了元衾水的手腕:“你在撒谎是吗。”
元衾水没有回答。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演技大概很拙劣,强行狡辩,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可笑。
得到肯定,紧绷数天的情绪终于缓和几分,这一瞬间,谢浔甚至决定不跟元衾水再计较她一时糊涂逃婚之事。
唇角轻轻勾起,谢浔俯身去吻她的唇瓣,熟悉的芳香袭来,他顶开她的唇齿,元衾水微弱的挣扎着,但都被他轻易按下了。
他握住她的腰,手指很有技巧地动着,很快,连那微弱的挣扎也没有了。
他趁机缓下声音道:“我可以原谅你私自逃婚,但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
“以及下次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唇瓣忽然碰到一点温热的湿迹。
他动作顿了顿,退后几分,看见少女漂亮的眼睛沾染湿迹,长睫轻轻地颤抖。
她坐在月光下,眼泪不停的掉。
让他想起那天的暴雨,她也是这副模样,脆弱的像一块精美的白瓷。
好像他一松手就碎掉了。
谢浔止住声音,一瞬间僵在原地。
他感到困惑,感到茫然。
从前他总是以为元衾水很好懂,可是现在他半点也看不明白。
不懂她的眼泪,也不懂她为何要走。
他抬手,拇指拭过她的脸颊。
沉默中,元衾水轻声道:“不要碰我。”
谢浔收回了手。
元衾水趁机后挪一步,谢浔没有再继续朝她逼近,那股铺天盖地的,引人沉沦的气息终于离她远了一些。
她松了口气。
羞愧与耻辱感也褪了下去。
元衾水抬手袖子擦了擦脸。
她轻声道:“殿下,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对吧。”
不是。
可是元衾水似乎并不指望他回答,很快就接话问:“殿下,为什么追来?”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逃婚。”
元衾水叹了口气,瞥了眼月光。
她果然永远不能指望,从这个男人嘴里迅速得到什么答案。
但是算了。
也许她跟谢浔之间,的确缺少一个正式的答案与告别,所以这最后一次,她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逃婚是因为我已经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不想再喜欢你,也不想再见你。”
两人并肩而立,元衾水侧眸看他一眼:“你今天很闲吗?”
谢浔道:“陪你。”
元衾水很小声地“切”了一声。
入秋之后,日光便没有夏日那般灼热,她让谢浔给她搬了个躺椅过来,然后拿着本闲书躺在树荫下。
谢浔很识相地给她端了盘糕点。
说是陪她,遂而他也搬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拿了本杂书陪她一起看。
书是元衾水随便拿的,但内容却分外庸俗,半点也不合谢浔平日的风格。
说的是一女郎刚成亲没多久丈夫就死了,给她留了个十二岁的继子,孤儿寡母就这样相依为命,女郎含辛茹苦独自抚养继子长大成人。
好在继子很争气,竟然高中探花。
元衾水正欣慰母子俩苦尽甘来,谁料一日月黑风高夜,探花郎儿子竟罔顾人伦强行占有抚养他长大的貌美继母。
继母哭泣不止,继子毫不怜惜。
几番逃走均被抓回,无助的女郎去往丈夫的坟头诉说心事,越说越难过,抽出匕首含泪欲绝时,继子如鬼魅般出现制止。
不止制止,还勃然大怒。
争执中,竟然在亲生父亲的坟前,席天慕地强行与继母共赴云雨。
还让继母贴着碑面唤他夫君!
元衾水看得火冒三丈。
她忍不住瞪了谢浔一眼,问:“为什么要准备这种书?”
谢浔对她的口味一向不苟同但尊重,特地让下人买的背德话本,“你不是喜欢吗?”
元衾水更生气了。
她翻着书,控诉道:“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书!这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抚养他长大的母亲,这种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男人最恶心了!”
谢浔只是心想,原来这本是母子。
他很敷衍地道:“嗯,以后会让他们尽量避开这种桥段。”
元衾水盯视他的侧脸,不知想起什么,借此含沙射影:“我讨厌这样不尊重旁人意愿,只知满足自己私欲的男人。”
谢浔:“哦。”
谢浔没有应答。
正当元衾水缓缓放下心,男人声音由下至上传过来:“醒了。”
不过好在隔壁很快,一盏茶就消停了。
她放松下来:“好了,睡吧。”
谢浔嗯了一声。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元衾水第二次濒临睡着时,隔壁的床又摇了起来。
她就知道,事情是不会有好转的。
今天看见谢昀秋,根本就不是她的幸运。
谢浔说完,见她依然维持一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模样,便大发慈悲道:“再不走该迟到了,元姑娘。”
元衾水又哦了一声,默默的跟在他身边,一面朴素的油伞覆住两人,元衾水走的慢,谢浔未曾催促她。
雨幕下两人步调几乎一致。
但绝望的元衾水心里知晓,以后她再不会有跟谢浔这样走在一起的机会了。
原来他真的打算赶自己走。
她兀自伤心,再次思索着何去何从,甚至开始可惜,为什么刚刚扶住她的人是谢浔,而不是谢昀秋呢?
早知道跟他父亲走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映月堂,谢浔收伞,元衾水因为出神差点撞在伞面,谢浔及时将伞柄回收,上面的雨水便洒了一些在他的手上。
男人目露嫌弃。
元衾水为自己的出神懊恼,她连忙递出帕子给他。
“殿下,你的手……”
男人把伞放在一旁,视线落在元衾水手上那面光滑柔软的锦帕,
元衾水又开始忐忑,她觉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谢浔估计不会碰她的东西。
“我只是看你的手……”
谢浔抬手接过来,垂下眼皮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被你弄湿了。”
他面无表情地补充元衾水的话。
第 22 章 错失
元衾水不合时宜地想起别的。
她一边脸色羞红,一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那色情又下流的大脑,都什么时候了……
元衾水,你知不知道你要被他撵走了。
知不知道你的冒犯于他而言是负担是耻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出息一点。
元衾水罚站似的立在原地,再次跟他道歉:“对不起,殿下。”
谢浔睨她一眼,没打算放过她:“元姑娘,脸这么红,你在想什么?”
元衾水:“……什么都没想。”
谢浔的手已经被擦拭干净,元衾水目光追随着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锦帕,在如此悲凉的光景下想,好想要被他用过的帕子。
元衾水觉得自己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等谢浔擦完后,强压兴奋默默伸出手想要回来。
谢浔递给她。
却在指尖相碰的一瞬间,男人又倏然收回手,元衾水难掩失望地抬眼,对上谢浔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你想拿它干什么。”
元衾水终于忍无可忍倏然从床上坐起身,她呼吸粗重,气得头脑发热,一副拦不住的模样对谢浔道:“殿下,我要去骂人了。”
“但那个男人很壮,我可能打不过。”
谢浔沉默片刻:“去吧。”
元衾水嗯了声披件衣服走到院子里,气势汹汹地搬了个板凳对隔壁喊:“很吵!别干了!”
然而毫无作用,声音更大了。
根本就是故意的!“如果我们成亲了,每一日都能相拥而眠,一日三餐,三餐四季。我不会纳妾,要不要子嗣也随你心意,可能我偶尔会很忙,但是我允许你来打扰我。”
“你可以跟我提任何意见,毕竟我的确没有为人夫的经验。你不必管家,不必与外人周旋,不必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
“你只需要做我的妻子,做你自己。”
元衾水眼睫动了下,两人的目光在晨光里交汇,她从谢浔身上看到沉静与温柔。
他描绘的的确很诱人。
像是一处完美的,有谢浔在的巢穴。
但是元衾水低下头。
“我不想。”
声音柔软,却格外清晰。
谢浔注视了她一会,然后静静道:“依然不愿意吗。”
“不愿意。”元衾水明示道:“你难道还对她有想法吗?殿下,我要再次提醒你,她是你父亲的女人,你俩不能私会。”
谢浔双腿叉开,鞋尖贴着元衾水的衣摆,有意无意的擦过她的小腿,缓声道:“你怎知我与她是私会,而非有正事相谈。”
“那你们有何正事?”
“既是正事,恕难告知。”
元衾水哽住,心里认定谢浔是在骗她,半天才埋怨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她总是这样毫无气势。
积攒勇气来打扰他需要好半天,但勇气被戳破只需要一瞬间。
哪怕是此刻,她也是委屈居多,细弱的声音从嗓子里泄出来,嫣红唇瓣紧紧抿着,哪里是质问,简直像在撒娇。
或者她根本就是。
谢浔盯了半天,最终垂下眼睫。
像是随手一般,他拿起元衾水方才送来那杯茶,低头抿了一口。
水流送下,瓷杯被谢浔捏在手里,指腹摩挲杯口,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不丁地道:“元衾水,你给我送你喝过的茶?”
元衾水愣了一下:“……我没喝过。”
谢浔似乎不信,他挪动指腹,点在杯口一处湿迹:“不要狡辩。”
可元衾水就是没有。
而且谢浔用这处湿迹来判定她的罪行实在是太不可理喻。
“你……”
谢浔的手指落进水中。
她本想反驳,注意力却又在这一瞬间被他的手吸引。
谢浔的手总是干净修长,指甲修剪齐整,手背有淡淡青筋。此刻摁在杯口处,沾上湿迹来回摩挲的样子,让元衾水升起一股尤为怪异之感。
她又忍不住心想,既然谢浔认为是她喝过的,为什么还要入口呢。
偶尔,她真的会觉得自己有病。
但她现在,想要这个杯子。
出神地盯着谢浔唇瓣碰过的那块地方半天,元衾水被指节敲击桌面的声响惊醒。
她甫一回神,对上男人穿透般的眼神。
谢浔沉下声音:“你在想什么?”
元衾水下意识心虚:“没想什么。”
谢浔不说话,空气陡然凝滞起来。元衾水已经急匆匆地提前回了小院。
此时,她正面色严肃地坐在圆桌前,面前摆了两提酒。
元衾水抿住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桑椹酒,浅浅抿了一口,果香盈满口鼻,甜丝丝的,还带着点点辛辣。
还挺好喝。
她喝完一杯,开始静静等着酒劲上来,结果半盏茶过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元衾水蹙起眉,重倒了一杯。
又一杯。夕落没再逗她,继续小声道:“书禾其实一直都对二公子不大一样,但她一直不说,二公子可能也没注意过。”
元衾水心想,人果然还是得勇敢一点。
就像她一样。
清茶慢慢在杯中盈满,青绿的茶水晶莹剔透,夕落垂下手突然道:“我想到了。”
元衾水还在看茶叶,问:“什么?”
“元元,你喝过酒吗?”
“酒壮人胆,你喝个微醺,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接着一杯。
居然还是很清醒。
不过这也不意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爹那个没用的男人每次都能喝好几碗,她再不济总比她爹强。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元衾水把那提清酒也打开,跟桑葚酒兑在一起。
不知不觉,就这么喝了半壶。
脑袋终于有点晕了。虽然她确实缺钱,但不至于拿人家衣服去卖。
小雨依然在下,元衾水跑了这一路,身上鹅黄的纱裙染了潮气,软软地趴在皮肤上。
她仰着脑袋看谢浔,一张温婉的脸庞尽数暴露在他眼中,包括她走前涂的那层粉,还有点的淡淡口脂。
谢浔朝她的脸颊伸出手,元衾水心口一滞,目光追随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
他指了指她的鼻尖:“粉没涂匀。”
元衾水:“……”
原本百净的面庞就那么在谢浔面前红了个彻底,她急忙拍拍鼻尖,故作镇定道:“那个,可能是我有点着急。”
“急着来见我?”
元衾水觉得谢浔还挺幽默的,她干笑两声,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上妆是因为我晚上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得做。”
“什么大事?”
元衾水道:“我的终生大事。”
她放下茶杯,镇定地把皦玉叫进来。
夕落真聪明,她现在不太能感觉到自己脑子的存在,别说是暗示,就算是明示她都能张地开口。
皦玉进来后轻嗅了嗅,瞪大眼睛道:“好大一股酒味儿,姑娘您喝多了?”
元衾水一抬手:“没有,先别管这个。”
她直愣愣的坐在板凳上,道:“我要去跟人表白了,你有什么对我的建议吗?”
皦玉觉得元衾水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怪,毕竟她说话很清楚,坐的也非常端正。
“跟谁呀?”
“还能是谁。”
“建议嘛……”
皦玉忽而笑了起来,凑到元衾水面前,道:“姑娘,您那个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严肃,您可以软一些。”
元衾水捏捏自己,道:“我挺软的,还有别的吗?”
皦玉哪有什么经验,她的经验都是看话本子得来的。思虑片刻后她又道:“其实有一点奴婢想说很久了。”
“你说。”
“您每次都谢公子谢公子的叫,这样太生疏了,据奴婢所知,您已经跟他认识好几个月了不是吗?”
元衾水:“那叫什么?”
皦玉:“叫哥哥。”
元衾水皱起眉:“他又不是我哥。”
皦玉啧了一声,道:“表哥也是哥,怎么就不是了?”
元衾水:“哦。”
“还有吗?”
皦玉摇了摇头,元衾水木着脸嗯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可能是错觉,刚才只是感觉自己没脑子,现在感觉自己腿也没了。
她整整衣服,“我要走了。”
皦玉还是觉得元衾水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好像是……过分端正了。
她跟在元衾水身后:“奴婢送您。”
“不用,很近,南厢房。”
元衾水撑着伞,推开房门,细雨拂上脸颊,让她脑子又短暂恢复片刻。
南厢房往哪走来着?
很显然,往南。
夜色越发浓重,元衾水凭借着记忆走到一处岔路口,脑中不停念叨着南厢房。
她停住脚步,开始环顾四周,有两处院子燃着灯。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思索片刻,但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想必这不重要。
她重新迈开脚步,自然而然的就往自己熟悉的方向走去。
远处雷声轰隆,薄雾覆盖远山。
在一个朦胧的初秋雷雨夜。
她敲响了谢浔的房门。
就在元衾水忍不住想要说实话的时候,谢浔靠在椅背上,用一种略显责备的语调道:“元衾水,你又想亲我,是吗?”
谢浔眉心微动,神情略显无奈,像是不得不做出某种选择:“唔,好吧。”
他站直身子,道:“换衣服吧。”
元衾水走下床去,她褪下寝衣时想回头让谢浔背过身去,却见男人不知何时拿起了她昨夜看得低俗话本。
此刻正坐在圈椅上双腿交叠,白皙手指散漫地翻着页,似乎饶有兴趣。
元衾水担心谢浔暗暗嘲笑自己眼光低俗,忍不住道:“我就是随便翻翻。”
谢浔浑不在意嗯了一声。
元衾水见他还在看,便趁机转过身开始换衣服,她对谢浔的确防备不强。
两人反正已经翻来覆去看过了,谢浔连她大腿间有几颗痣都清楚,特地嘱咐的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直至片刻后。
“叔嫂云雨情,原来你喜欢这种吗。”
果然还是来了。
“我真的只是随便翻翻。”
谢浔却跟听不见似的,遗憾地对她宣布:“可惜我没有弟弟。”
元衾水找了块石头狠狠砸到隔壁窗口,怒吼:“我说不要干了!”
元衾水临时做了盘拍黄瓜,然后略显羞愧道:“我不大会做饭。”
那她平日吃得好不好?
谢浔没有问出口,而是理智评价道:“翠绿油亮,鲜香诱人,看起来很爽口。”
元衾水:“哈,尝起来其实很一般啦!”
说完,她盯着谢浔。
谢浔执箸,郑重夹起一筷子放进口中。
细细品味后,他中肯道:“表里如一的黄瓜,很不一般。”
元衾水提醒:“花生是我自己炸的。”
谢浔尝了一颗,诧异道:“是吗,我还以为是你买的,从前在澄心吃过一次,和那里一个味道。”
澄心是晋地一家很有名的酒肆。
元衾水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她亲自倾身去给谢浔倒了酒。
勉强算小酒鬼的元衾水很快就发现,谢浔送来的酒别有洞天,比她之前喝过的所有果酒都要醇厚香甜。
“好香,哪里买的?”还是说挺享受的。
“元元,你给今流送的什么?”
提起这个,元衾水就有些窘迫,她底气不足的道:“是小元宝挂坠。”
谢云澹点点头,看起来也不意外,他道:“也是花梨木?”
元衾水点点头。
谢云澹拍拍谢浔的肩膀,神情无半点异色,甚至还道:“中午我还跟元元说不用太费心思,结果晚上她还是来给你送谢礼了,可见是真记你这个人情。”
谢浔抿住双唇,看面前垂着脑袋的元衾水,然后道:“是吗。”
他盯着谢云澹的眼睛,道:“放心,既然是元姑娘的心意,我定会妥帖珍藏的。”
元衾水受宠若惊的同时隐隐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谢云澹闻言看起来也半点也不在意,面对谢浔言辞中的暗暗挑衅完全拿出了一个兄长该有的大度,甚至道:“那就好。”
同谢云澹一起离开时,天色已有些黯淡。
元衾水低声解释:“我后来想想,觉得还是应该表示一下,不能让二公子觉得我……”
“我知道。”
“我中午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元衾水放下心来。
两人沉默的走出一段路来,晚风悄悄摇起裙裾。
“元元。”
“嗯?”
“我后日离京,明晚家中会聚一聚,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你要不要过来?”
她抬眸,谢云澹正眼含笑意的望着她。
元衾水其实一直不是个拖沓的性子,如果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她会一直悬在心里,干什么都专注不了。
于是,她又想起了要不要跟他表明心意这件事,心里开始纠结。
“好。”
她鼓起勇气道:“你们会很晚吗?”
谢云澹挑了挑眉,道:“怎么了?”
元衾水避开他的目光,磕磕巴巴道:“就是…就是如果你不是很晚的话,那吃过饭后,我有话想……想跟你说。”
什么东西?
“元元。”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平静的呼喊。
元衾水侧眸,看见谢云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上还穿着一身官服,应该是散班不久。
男人径直走过来,停在她身侧,熟练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一袋书,低头缓声问:“什么东西。”
元衾水道:“书。”
“元元,你喜欢看书啊?我那里有很多市面没有的手抄经本,我拿给你。”
元衾水道:“没事,这些够我看了。”
两人说话时,姜翎的目光在谢云澹与元衾水间扫了扫,然后默默垂眸退后了一步。
谢云澹这时才道:“这位是……”
元衾水介绍道:“他叫姜翎。”
姜翎低声道:“谢大人。”
谢云澹嗯了一声,道:“你有何事?”
姜翎摇了摇头,元衾水道:“那我进去了。”
说完又补充道:“对了,关于上次的事情,你不要多想,我也没有把那些闲话放在心里。”
告别姜翎后,元衾水同谢云澹一起走进了谢家大门。
日光温和,下人来来往往。
后天,谢云澹就要走了。
沉默中,谢云澹率先开口道:“元元,我这次出门是要去一趟江南池州,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做,这次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出门这么久了。”
元衾水没多问,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
“你在谢家倘若遇到麻烦,就去找今流,他有时话虽说的不好听,但不会当真不管你的。”
元衾水:“啊?”
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虽然这人很奇怪,但他帮了她两回。
元衾水看向谢云澹手里的古籍,又想起昨晚谢浔给她送的簪子,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她跟谢浔说,有事可以找她帮忙,但谢浔明显不会主动找她,这种话说出来跟句废话似的。
“晋陵。”
晋陵与润州接壤,以酿酒出名,离此地不远,但也绝非一天一夜就能抵达。
难道他早就调查过她的喜好,提前准备好的?元衾水面露狐疑。
谢浔道:“走官道,十个时辰足矣。” “每天晚上一柱香干六次后三次还是道具到底有什么好叫的啊?还绝技,不要脸!你们赶紧去看大夫治一下不举好不好!”
“让不让人睡觉了啊都说过好多次了,我哥当官的,信不信我找人打你们!”
终于安静了。
舒服多了。
元衾水跳下板凳,一回头看见谢浔站在门前,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
理智回笼,她身上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她被丫鬟搀扶着起身,随同晋王一起离开了映月堂,檐上悬垂雨滴接连砸在地上,水珠四散,漆木地板湿的发亮。
一盏茶后,空荡的映月堂再次响起脚步声。
是去而复返的谢浔。
他停在台阶处,可此刻的映月堂已然空无一人,男人俊美脸庞明显闪过几分阴郁,他眉心轻蹙,语调里的烦躁不加遮掩:“人呢?”
一直侍立在映月堂内的下人显然有些无措,他磕磕巴巴道:“王爷回去了。”
只有从小跟谢浔一起长大的师青能准确猜出谢浔去而复返的原因,他立即赶在后面呵斥了一句,随即才道:“是问你元姑娘去哪了?”
“……元姑娘受了伤,被王爷带走了。”
堂内仅闻雨声沉闷。
谢浔神情晦暗,一向说一不二的他,在眼前这种接近扑空的场景下,竟诡异地生出一种被愚弄的错觉。
第 23 章 看伤
谢昀秋的住处离映月堂很近。
因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元衾水就进了千山堂,谢昀秋带她进的是东厢房。
元衾水裙摆沾了泥水,谢昀秋进来脱了已经湿了小半的外衫,先是吩咐底下人去叫大夫,继而才垂眸对元衾水道:
“你先坐,本王去换身衣服。”
元衾水点头。
她打量这间房,一张紫檀木的长桌,博古架放置着精美瓷瓶,以及各种古玩玉器,极为显眼的是朝东向的那面琉璃彩窗。
在略显昏暗的房间内,折射出彩色光辉,静静落在元衾水的手上。
她动了动手指,觉得很漂亮。
肋骨处又隐隐作痛,拉回元衾水的思绪,谢昀秋换了件深色长袍从里间走出,顺手过来开了窗,细雨徐徐飘进来。
他坐在元衾水身侧的圈椅,两人间只隔一面小几,男人低头饮了口茶,缓声道:“元姑娘,下雨路滑,且先避雨吧。”
元衾水点头,道:“多谢王爷。”
她侧眸去看谢昀秋,从这冷肃的眉眼中窥见几分谢浔的影子。
气氛沉寂,徒增暧昧。
元衾水知道自己该做出行动,她这几日看了些专讲情爱的话本,并仔细研读了其中的对话,故而勉强有了点理论经验。
走投无路的她强行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后,便将手臂搭上小几,上身倾去一些,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她盈盈抬眼,轻声问:
“王爷,方才那人是怎么回事啊?”
“带去审了,今晚应该有结果。”
元衾水其实对那人不感兴趣,但为了跟谢昀秋有话说,她依然很故作柔弱地拍了拍胸口,放软声音道:“刚刚真是吓坏我了。”
谢昀秋不语。
元衾水继续补充:“腿都软啦。”
谢昀秋看她一眼,低笑一声。
不是暧昧,就是单纯地笑她。
她喉咙发紧,根本不敢往外看。原来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毫无经验。
“你怎么能这样呢。”
她又低低重复。
谢浔问:“哪样?”
她想,谢浔是故意的。
故意气她,或者说报复她。
元衾水抿着唇瓣,白皙的面孔泛上薄红,不知为何,她不禁又想起今天的家宴,想起要跟她绝交的方胧,两相叠加,那股烦躁再次上涌。
要怎么办,现状才会改变。
她愣愣坐在谢浔身上。
谢浔见她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问道:“元衾水,你生气了?”
元衾水的确生气。
她讨厌谢浔总是含糊不清,讨厌他们一个两个都因为林雀远离她。
“你以后不要理她了。”
可憋了半天,她只能这样轻轻请求他。
但谢浔却总是对她的愤怒不置可否,也不在意她所在意,很是坏心眼地道:“我若不听呢,你能如何。”
讨厌谢浔!
元衾水顿时气结,她目含不满地瞪向谢浔,满脸写着埋怨。
元衾水总是当惯了棉花,实际上就算惹怒她也不会有任何后果。
就像是她气愤林雀暗中离间她与方胧,但见到林雀时,却连一句质问都难以问出。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发过脾气。
幼时她还会埋怨,长大了便学会了接受,因为只要够乖顺,就不会有人嫌弃她。
所以就算生气,她也不知如何发怒。
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对谢浔发怒。
她与谢浔之间的关系本就脆弱得像一块冰,她握着他的把柄,却握得豪无安全感,她的一切质问都毫无立场。
她觉得难过,眼泪便掉了下来。
落在了谢浔的手上。
谢浔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拇指,温凉的水珠顺着拇指滑向手腕,叫他想起那日暴雨时,与窗外大雨一同滚落的泪珠。
男人面色平静,盯着这滴眼泪出神。
她的眼睛很漂亮
掉眼泪时除外。
谢浔没再继续逗弄她,道:“行了,我没有亲过她。”
但是元衾水并不相信。
她很烦,无数情绪上涌,然而她却不知如何宣泄。
直到谢浔碰了碰她的下巴,重新低头亲吻她,动作比起初轻缓许多,元衾水张开唇回应他。
他仍然对她感到困惑,在接吻间隙问她:“元衾水,你有什么好哭的?”
元衾水并不跟他解释,她只是沉默地抱住他的脖颈,轻轻舔他的唇瓣,在他舌头进来时与他交缠,谢浔则握着她的腿,亲了一会后将人放在长条案上。
元衾水身形后仰,鬓发微乱,谢浔下身同她拉开几分距离。
可能是因为亲吻,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手总是停留在她的腰际,而力道又不小。
“你……你先回去吧。”
姜琢还想再说什么,但元衾水已经把旧伞塞给了他,又给他拿了把新伞。
“衾水,我真不是有意的。”
元衾水摇头,道:“这不重要,姜琢,你知道我是个寡妇,你应该去找更好的人。”
姜琢道:“我不在意这些,衾水,我只是心悦于你,那都是过去了——”
“不是。”元衾水身体好,休养一天就恢复了。
躺了一天没挣钱,她现在浑身不得劲儿,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一早上干劲十足的雕了六七个小元宝。
中午送完小元宝从府外回来时,看见谢家府邸外站着个眼熟的少年。
皮肤偏黑,眉眼冷峭,身板挺硬实。
姜翎。
他不知是被拦在了门外还是怎么,正在跟守卫交涉,手里提了一布袋东西。
元衾水提着木头走上前,问:“姜翎,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翎转头看着他,他目光沉沉的,正直直的盯着她。
元衾水问:“你好些了吗?”
姜翎没有回答,元衾水猜测他是不爱说话,遂而道:“你要找人吗,我帮你叫。”
姜翎道:“找你。”
元衾水:“哦,有什么事吗?”
姜翎喉结滚动了两下。谢浔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你觉得我跟你一样看上她了?”
谢云澹蹙眉道:“别开这种玩笑。”元衾水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那谢公子,我先走了。”苏泠掐紧掌心,众目睽睽下额上泛出了冷汗,她到底年纪轻,此刻慌乱占据心头,以至于没有细思衔青的话。
她忘记了下人来时他们四个其实是站在一起的,都离池塘很远。真要说起来,那个男孩的话其实也站不住脚。
衔青目光温和,却始终紧盯她的眼睛。
紧迫感仿佛渗入肌肤,谢浔的声音又恰好在她耳边炸起。
“苏姑娘,是你推的吧。”
她浑身一抖。
“不,不是我。”她立即回答
她回过头来,盯着方才说话的男孩,声音坚定:“是他。”
“他总欺负姜翎,这点大家有目共睹,他力气最大,只有他能直接把姜翎推入池塘。”
“他侮辱姜翎,我制止很多次都无果,池塘里那朵花就是他给姜翎带上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姐姐应该也看见了,我们跟姜翎发生了争执,然后混乱中,是他把姜翎推入池塘。我刚刚鬼迷心窍,为了保护朋友,才一时心急那样说……”
“泠泠你胡说——”
男孩厉声质问她,但苏泠全当听不见。
她离远了一点,看向其余两人,问:“你们也看见了吧,是他吗?”
谢浔抬了下手,没多理她。
元衾水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但当天晚上,一向身体很好的她突然就开始发热,整个人烧的头昏脑胀。
而本该明日回来的谢云澹,也提前了一天抵达谢家。
“那我的好大哥,你也别太自以为是。”
“谢云澹,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仍是当初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弟弟吧?”
提及往事,谢云澹面上有几分怔然。
事实上,时间隔的太久,他都快忘记与谢浔毫无隔阂的样子了。
他的年少好像开始变得有些遥远,连带着当年那些堪称幼稚的争执都变得模糊。
谢浔的确长大了。
但他仍是谢浔。
今日的请求属实有些无理,但他必须得对元衾水负责。她是他亲自接回京城的,为了让府中人重视他,尊重她,不苛待她,他特地没有隐藏对她的偏爱。
但与此同时,正因他的不掩藏,又不可避免的给她带来了新的麻烦。
他知道她退回了那些衣物,也知道有些不干不净的流言,这都因他而起。
元衾水本身是无辜的。
而谢浔,他会照顾一个无辜的人,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更何况,他知道谢浔不会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因为那不为人知的癖好,元衾水有一双很能发现美的眼睛。
几乎是顷刻间,她就注意到他脖颈修长,线条优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我爹让我来感谢你。”
他把手里的布袋递到元衾水面前,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姜翎提了一路,手掌被勒出红痕。
元衾水:“很贵重吗?”
姜翎黝黑的脸庞泛出点不易察觉的窘迫,他摇摇头:“是一些古籍,还有一些别的,我家里没什么特别——”
元衾水打断他:“谢谢你,我喜欢看书。”
“你这几天还好吗?”
姜翎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低低道:“还好。”
元衾水道:“那就好,我可以问问他们为什么针对你吗?”
她救下姜翎一次救不了次次,能彻底把问题解决掉才是最根本的。
姜翎垂下脑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低声道:“我也不确定,可能是因为之前苏泠追求我,但我拒绝了……”
这件事也有一个多月了。
他父亲这段时间刚被调回京城,还升了职,这本是件好事,但京城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好。
头一次见苏泠是在哪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天她撞在他身上,洒了他一身水,她给他递帕子,但他没有接。
后来好像又碰到几回,他都没注意。
不知是第几次,她突然拦住他,笑嘻嘻地跟他说喜欢他。
他当场拒绝了她,但就是那一次,拒绝的话好像被旁人听见,就此传了出去。
从那起,以苏泠为首的小圈子就开始处处为难他,他起初只是无视,后来他越容忍,他们越发过分,甚至用他父亲威胁他。
他们不仅侮辱姜翎,还让他自己主动做一些滑稽的事情取笑众人,让一个原本俊俏内敛的少年硬生生活成了众人口中的“黑蛋”。
可姜翎又不敢不配合,他爹好不容易调回京城,不能因为他又回到那个苦寒之地。
元衾水认真听完,最后道:“她家中长辈应该不会因一个孩子的喜好随意打压朝中官员,这太幼稚了。”
姜翎低声道:“但她与南璋郡主交好。”
“我害怕有万一,我不想连累父亲。”
他承认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但他没办法。
少有人知的是,姜翎的爹,姜涣,在十几年前也是差点位列九卿的存在。
只是后来因得罪公侯被一贬再贬,在没调回京城前,他这几年一直在西北边陲之地的递运所做一个芝麻大的小官。
姜翎跟着在那生活了七八年,长年风吹日晒,姜涣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但每每闻及是因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父亲又总闭口不谈。
他实在害怕重蹈覆辙。温茉笑着打破沉默,与元衾水道:“好生标致的一个姑娘,快过来让我瞧瞧。”
元衾水听话的走过去。支知之摊了摊手 :“这算什么,又没成亲。就算他们成亲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年头嫂子跟小叔子早玩出花了。”
不过这事还是太难以置信,他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我是真没想到。”
谢浔已经转过身去:“假的。”
支知之:“……”
他有病吧,他都快接受了。
谢浔:“逗你玩。”
支知之站起身子追上他,桃花眼一眯,骂了句脏话道:“谢今流,老子就知道!”
他翻身上马,暂时懒得搭理谢浔。
但想了想又不服气,侧眸慢悠悠道:“我说谢浔,你这么说不会是因为你自己觊觎元姑娘,不好意思说吧?”
谢浔冷笑一声,斜睨他一眼,看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傻子:
“觊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温茉握着她的手腕,一副慈爱模样,“元元是吧,你平时也不爱出门,今儿还是我头回这么仔细瞧你。”
元衾水不擅长与人寒暄,尤其是长辈,闻言只干巴巴的应了句:“是我早该来与夫人请安的。”
谢夫人在旁边只淡淡瞥了眼元衾水,没有应声,明显不太待见她。
温茉浑然不觉似的指着她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元衾水把手中包裹七巧图的绢布解开,道:“七巧图。”
温茉随口夸了两句,然后招呼来自己儿子,把七巧图塞到他怀里:“这是元元姐姐送你的,快谢谢姐姐。”
小孩搂着七巧图,像是习惯了,从善如流的说了句:“谢谢元元姐姐。”
温茉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叫姐姐教你玩。”
元衾水不想带小孩。
但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也不好拒绝。
元衾水走后,温茉拍了拍手,感慨道:“大嫂,我还是羡慕你,瞧元元,多听话一个孩子。”
她神情自然,瞧不出到底是真的羡慕还是讥讽。
小孩名叫谢霏雁,小名叫雀儿。
元衾水跟着他去了院子后的花园,一脱离温茉的视线,雀儿就把七巧图随便放在一旁,仰着脑袋对她道:“元元姐姐,你回去吧。”
元衾水:“好的。”
话音才落,不远处喧闹声突然明显了起来,是一阵放肆开怀的大笑。
元衾水循声看了过去,几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正围着一个男孩。
男孩弓着身子故而看不清脸,元衾水只能看见他脑袋上不伦不类的戴着好几朵花,衣服也被扯的乱糟糟,此时蹲伏在地,有人骑在他背上。
低弱的反抗声被笑声完全盖住了。
雀儿也在朝那边看,见此情状短促的被逗笑了一下。
元衾水问:“他们在干什么?”
雀儿道:“在让黑蛋扮女孩儿。”
“怎么能强迫别人呢?”
雀儿望她一眼,道:“玩闹而已。”
虽然雀儿年岁还小,但那边那群少年看着也有十四五六了,都是小孩的话尚且勉强能当孩童玩闹,现在就是明摆着欺负人了。
但是今日能在这里的,大多非富即贵。即便是那个“黑蛋”,家中恐怕也比元衾水强。
元衾水收回目光,没过去。
她道:“那我走了。”
雀儿朝她摆摆手。
元衾水按原路返回,她脚步不慢,没一会儿,那些讥笑打骂声就被甩在了身后。
如今好不容易好起来,他不想再因为自己而出什么岔子。
元衾水叹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想你父亲可能更想让你好好长大。”
她说完后从姜翎手里接过那袋子书,预想过重,没想过居然这么重!
她差点没提住,多亏姜翎帮了她一把。
少年碰到她的手背,又尴尬的缩回,最后声音很低的同她道:“元姑娘,上次的事情,如果给你造成困扰……”
元衾水疑惑,能有什么困扰?
姜翎低着头,“我会努力读书,待我有成就时,倘若你不嫌弃……”
在元衾水疑惑的目光中,姜翎攥紧双手,声音掷地有声:“我会娶你。”
姜琢问:“什么?”
元衾水动了动唇瓣,并未解释,她只是简单道:“我不喜欢你。”
姜琢握紧伞柄,没有出声。
两人间陷入沉默,好半天,等元衾水再抬头时,店里已经空无一人,姜琢走了。
她坐在收账处,看向外面的雨。苏泠掐着手指,她今年十五岁,面庞还有些稚嫩,目光惊慌,脸上还有泪水。
谢夫人摆了摆手,“我要听实话。”
她脸色一点也不好看,她目光冷冰冰的扫过元衾水,“你怎么会下去救人?”
元衾水不解:“我会水,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温茉拍了拍谢夫人的手背,道:“消消气大嫂,还好人已经救上来了。”
“是谁推的自己承认就好,这件事闹这么大,总该有个交代。”
苏泠抿住唇,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的确不知是谁推得,也不确定是不是她自己。
但除此之外,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为什么今天那个人必须站出来?因为倘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算了,那日后传出去,他们四个每个都是推姜翎的人。
姜翎他爹虽然翻不出什么水花,但这件事,还是太影响名声了。
她默然侧眸看看离自己最近的男孩,男孩立即道:“看我干什么?不是我!”
苏泠收回目光,倾刻就有了主意。
她声音冷静:“对,不是你。”
紧接着,她指向元衾水,声音干脆道:“姑姑,是这个姐姐推的。”
场面静了几分。
元衾水蹙起眉。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她!”
四个人突然一哄而上,就这么统一了说辞。
“我们跟姜翎本来在一起闲叙,是她突然间过来,说姜翎脸上脏了,带他去池塘边洗脸,还让我们离远点。”
另一个人补充道:“我们就听她的走远了点,结果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推了姜翎,把他推进了池塘。”
元衾水静静问:“我为什么要推他?”
她跟姜翎无冤无仇,甚至没见过他,推了他再下去救他,她脑子又没进水,他们的诬陷根本就毫无逻辑。
谁会信这种说辞?
沉默中,苏泠道:“因为你脚滑了。”
“你不是故意的,你为了稳住身形想去扶姜翎,结果你站稳了,姜翎被你推下去了。”
灰云层叠,天色灰暗,大概半个时辰后,谢浔才出现在她的门前。
两人隔着二尺之距。
最终是谢浔率先走进来,手里叮铃响,元衾水看起来看过去,只见他拎了七八瓶酒,“这是什么?”
男人脸色不太好看。
冷白的面庞沾了点水,薄唇紧抿着,依着元衾水对他并不深入的了解,她猜想谢浔现在很不高兴,可能不会搭理她。
下一瞬,酒瓶啪的几声放在她的桌面。
“还你的酒。”
元衾水问:“都有什么呢?”
“青梅,葡萄,荔枝,米酒,烈酒。”
元衾水收下,道:“谢谢你。”
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谢浔盯着元衾水,在心里回她这句话。
“欠我的钱呢?”
他冷冷道:“忘带了,明日还。”
元衾水道:“好吧。”
她又重新站起身来,眼看天色已晚,她道:“我要关门了。”
谢浔没有应答。
“殿下,你还不走吗?”
谢浔抿唇看向她,目光幽深。
只是直至此刻,他才看向这个明显放松警惕的,对他又心生亲近的少女——这枚被他重新捡到的,在雨中亮晶晶的碎片。
“元衾水,你喜欢我父亲?”
元衾水一愣,整个人顿时局促起来:“……我不喜欢。”
谢浔颔首,道:“元青聿在黎城的事已处理的差不多,这两日就会动身回王府。”
“他若是知晓你曾对谢昀秋行引诱之事,恐怕也不会满意的。”
元衾水立即道:“殿下,你不要告诉我兄长……我只是太着急了。”
谢浔撑着太阳穴,尚算悠闲地问:“着急什么呢?”
元衾水低着头,轻易就袒露了自己的计划,道:“我觉得,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可以留在王府了。”
谢浔对此种回答已略有准备。
但依然对她感到匪夷所思,并且他并不喜欢她这与谢昀秋如出一辙的,近乎朝三暮四的作风,于是他嗯了一声,十分残忍地对她淡淡宣布:“那你的计划以后都不会成功了。”
元衾水不语。
只是落寞地低着头。
谢浔看了她半天,最后道:“元衾水,我此前并未说过要撵你出去。”
元衾水这才抬起头,不失惊喜的看他。
“可是现在,元衾水,你犯错了。”
第 24 章 惩罚
这简直是一场噩耗。
元衾水有些傻眼地看着谢浔,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谢浔本就没打算撵她,那岂不是说眼下算她弄巧成拙。
憋屈感慢悠悠地涌上来。
她皱着脸蛋,整个人都沮丧了起来:“殿下,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不要怪我。”
谢浔冷冷道:“不能。”
元衾水就知道会这样。
谢浔总是不好惹的,尤其是对她这种多次冒犯他的色鬼,她总是得不到他的宽容。
元衾水揪着裙摆,抬眸看一眼谢浔,又看一眼,她有点想给谢浔跪下,求求他能不能就当作今天的事不存在。
反正她总是没出息,无所谓跪不跪,但她想起元青聿,又觉不能丢兄长的脸。
“那我怎么办呢?”
谢浔道:“不准再私见谢昀秋。”
这还不简单。
元衾水欣喜道:“只有这个吗?”
谢浔看着她惊喜的脸庞,眼角掠过几分不明显的恶劣,他继续慢悠悠地道:“元衾水,你总说你知错,你哪里错了?”
她说哪?刑部?
元衾水吓得愣住了。
她之前只听说谢浔这次连升两级,任职三法司,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衙门。
大理寺,都察院,刑部。
为什么偏偏是刑部呢,那岂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就让她去蹲大牢。
那若是让他知道她偷看他沐浴……
恰逢此时,她不小心对上了谢浔的目光,男人乌沉的眼睛无波无澜。
她心中一抖,紧紧抓着衣袖,脑袋空白一片,连怎么到那两人面前的都忘了。
谢浔掀起眼皮,看向她煞白的脸蛋,问:“骑个马吓成这样?”
元衾水不敢吭声,谢浔现在在她眼里浑身上下写着蹲大牢三个字。
“元姑娘头一次上马,被吓到不是很正常。”支知之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他说着便走过来,抬手从夕落手中接过缰绳。也就片刻功夫,男人动作顿了一下,声音染上冷色:“手腕怎么了。”
他本就生了张冷漠脸庞,那双桃花眼不带笑意时更显压迫感。
“说话。” 天色沉暗,正是倦鸟归巢时。
元衾水抬头看看这沉默的兄弟俩,觉得自己有话要说。
她认真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谢浔方才不知哪句话起了作用,谢云澹握紧她的手松开些许,像是在犹豫,他最后道:“元元,那就让今流先送你回去。”
“好吗?”谢浔虽然长了一副好看脸庞,但不知为什么时常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刻薄感。
他道:“说了不该说的,不应该道歉吗。”
小孩看向元衾水,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拒绝。他从小任性惯了,很早就懂得看人下菜碟的道理,不然刚才也不会大着胆子欺负元衾水,他又没说错。
再说她是大人,他是小孩,大人为什么要跟小孩计较。
“我……”
谢浔耐心告罄,皱眉道:“应该不需要我掰着你的嘴说吧。”
小孩被他吓了一跳,只好瘪着嘴看向元衾水,小声道:“对……对不起。”
元衾水静静望着他。
谢云澹道:“大声点。”
小孩只好大声道:“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叫你,我也不应该叫你狐狸精。”
元衾水这才嗯了一声,道:“那下次不要这样了。”
小孩重重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谢浔,问:“哥哥,我可以走了吗?”
谢浔摆摆手:“走吧。”
小孩扭头就跑。
就在这时,元衾水看见谢浔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个小石子,修长的手指一弹,石头就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小孩肩膀上。
小孩踉跄一下,差点哭出来。
谢浔没半点怜惜之情,反而扬声道:“小胖墩,跑慢点。”
这会小孩是真的想哭了。
直到这时,谢云澹才一下松开元衾水的手臂,他道:“冒犯了。”
言罢才问她:“元元,你没事吧?”
元衾水道:“我没事,方才谢谢你。”
她又看向谢浔,慢吞吞补了一句:“……和二公子。”
谢云澹道:“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元衾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她道:“没事,只要不说到我面前就好了。”
谢云澹看向元衾水手里提的东西,抬眸对谢浔道:“今流,你先去迎一下客,我送元元回去。”
谁料谢浔道:“我不去。”
谢云澹抿住唇,道:“今流。”
谢浔停住脚步,他目光扫过谢云澹和元衾水,最后他慢条斯理道:“兄长,迎客这种事我可不擅长,而且你再这样光明正大同元姑娘走在一起,不怕她遭受更多非议吗?”
不好,非常不好。
元衾水看了一眼旁边的谢浔,严肃重复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这里离她的小院子根本没多远,她觉得谢云澹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就算是再碰见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又能怎么样,真要打起来,她一脚一个。
刚才她只是不想计较而已。
偏偏谢浔还火上添油道:“那怎么行呢,这事说到底因我哥而起,他既然碰见了,就不会坐视不管,元姑娘别客气。”
元衾水:“……”谢谢你。
谢云澹缓声劝她:“没事的元元,今流他正好闲来无事,你不用怕麻烦他。”
元衾水木着张脸,心想她不是怕麻烦谢浔,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到谢浔。
因为她控制不住她的脑子。
谢云澹看了眼天色,然后低声对元衾水道:“那元元,我明日再来找你。”
谢浔迈着长腿慢悠悠走到元衾水身边,催促道:“行了,兄长,你快迟到了。”
谢云澹走后,谢浔还站在元衾水身侧。
两人就这么一起并肩看着谢云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元衾水叹了口气。
“怎么,耽误你俩谈情说爱了?”
谢浔的声音悠悠从头顶传过来。
元衾水仰头看了他一眼,见这人目光还虚虚落在谢云澹消失的方向,脸上神情淡淡。
很显然,谢浔其实也不是很想送她,他不是那么热心的人。
但是不想送她为什么还那样提议,元衾水暂时还没想明白。
元衾水道:“没有。”
她又补充:“我们暂时不是那种关系。”
她说完后便加快了脚步,悄无声息的离谢浔又远了点。
“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谢浔在她旁边懒洋洋的开口。
夕落仍未回答。脸上原本退下去的燥热在想起某个关键时又卷土重来,元衾水的脸蹭的一下又红了,红到快跟她衣服一个色。
谢浔居高临下的看她,他半眯了眯眼,目露怀疑道:“你看见我脸红什么?”
元衾水努力回想他衣冠楚楚的模样,磕磕巴巴的道:“我…我叫元衾水。”
“哦,元衾水。你看见我脸红什么?”
元衾水缩着肩膀,她就算再不习惯说谎也没胆量在这时候说她脸红是因为她刚刚不小心记住了他的身体。
她哽住嗓子,然后小声道:“我今天有点发烧。”
谢浔冷漠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怎么会不信呢,她明明装的很像啊。
元衾水已经很有没这么紧张过了,她咽了口口水,实在不知道编什么,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我…我也不知道。”
谢浔沉默着看她,他的眼神元衾水看不懂,不过他给元衾水的印象一直是阴晴不定深不可测,看不懂很正常。
莫名其妙的,这次他倒没再逼问她了。
居然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元衾水放松几分,但脸还一直红着,她看下人忙来忙去,忍不住道:“二公子,您快休息吧,好像收拾的差不多了。”
老鼠已经被她抓走了,可以睡了。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谢云澹闻言抬手拍了下谢浔的肩膀,也道:“天色很晚了,今流你也一路舟车劳顿,同父亲见完就早些休息去吧,明日我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谢浔避开他的碰触,没回话。
张在光未曾注意到这些,他脸上笑意还没消减下去,乐呵呵的走到谢浔面前:“二公子,老爷想着你可能今晚回来,特地没走在这等您,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吗?没遇见什么危险吧。”
谢浔转了身,道:“反正没死。”
元衾水看向谢浔的侧影,男人低着头,侧脸线条清晰利落,习惯性的跟人保持距离。
虽是亲兄弟,但谢云澹和谢浔生的一点也不像,谢云澹相貌俊美端正,让人一看就心生信任。而谢浔则更偏清贵,又肤色苍白,眉眼之间有股阴郁,似乎对什么都浑不在意。
她思浔发散了些,心道还好她当初碰见的是谢云澹,换成谢浔,她这会还纠结什么谢云澹喜不喜欢她啊,早蹲大牢去了。
她手里一直捏着那把伞,突然间伞被抽走,元衾水回过神来,对上了谢云澹的目光。
他神色略带歉意,道:“怪我,让你等久了。”
元衾水摇摇头,道:“没有。”
谢云澹又回头看了一眼谢浔,然后才轻声同她道:“那我送你回去。”
外面仍在下小雨,雨丝打湿了台阶。
原本元衾水没多想什么,有了谢浔这么一出,她突然在想她是不是跟谢云澹太亲密了呢,听说他们京城礼仪规矩一箩筐,比不得他们那小地方开放。
她倒是没关系,但她不想给谢云澹带来麻烦。
看出元衾水的犹豫,谢云澹道:“没关系,我正好也与你同路。”
他又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伞,道:“只是今日没带伞,不知元元可否瞧我可怜,带我一程?”
元衾水自然不会拒绝他,她轻轻嗯了一声。
石灯里的烛火早已熄灭。
凉风扑面,谢云澹将伞面像元衾水倾斜,下台阶时抬手虚扶了下她的手臂。
两人一同踏上花.径,厅堂内张在光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喃喃道:“大公子真是有心。”
谢浔睨他一眼,张在光察觉到谢浔的目光,立即低声道:“二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姑娘是大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一直捧在手心里,紧张的很。”
他欣慰道:“这些年大公子的婚事一直是老爷夫人的心病,这下可好了,您说不定很快就有嫂子了。”
谢浔面上没半点意外之色,只问:“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张在光思索一番,道:“应该是,大公子最近总去夫人那,听人说好像是是夫人对元姑娘的出身不满意,大公子正在从中斡旋。”
“夫人那边松口了,就应当该办喜事了。”
谢浔已经推开了内室房门,张在光忽而反应过来,连忙敛住声音,暗骂自己多嘴。
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因为一些往事,二公子一向不待见大公子,自然也不会对大公子姻缘感兴趣。
谁知这时,头顶传来声音:“是吗。”
“我睡不睡关你什么事?你这么关心我,我大哥知道吗?”
元衾水睁大眼睛,谁关心他了?
她老实道:“……那您就当我没说,二公子您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
她其实也不想面对谢浔,最好这段时间都不面对,因为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回想他没穿衣服的样子,真的让人很苦恼。
谢浔沉默片刻,继而慢悠悠道:“确实有件事。”
元衾水正了正神色,严肃的看着他:“什么事?”
眼前仆从还在忙来忙去,谢浔这会正好闲来无事,说实话他挺好奇。
他那个大哥虽然人不怎样,但这么多年确实足够洁身自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谢云澹应该会选择一个对他最有益处的世家女联姻,但他却选了元衾水。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还是说她的特殊之处就是跟谢云澹格外同气相投?
谢浔偏头望了眼旁边这个一脸严肃的番茄,忽然道:“你过来。”
元衾水走过去一点,站在他面前。
谢浔垂眸望她,眼眸漆黑深不见底,他慢悠悠向她抬起手,腕骨白皙,手指奇长,中指指根处有一颗颜色极淡的小痣。
元衾水此时还算平静,直到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脸。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的手臂便不由分说绕过她的脖颈,衣袖划过她的皮肤,上身微微像她倾过来,两人一时间离得很近。
她身量比他低了不少,一抬眼只看见他的锁骨突然向她靠近,刚刚好不容易忘记一点,这会又控制不住想起了别的,她心跳如擂鼓。
一时间,元衾水脸上起的火更大了。
眨眼间,谢浔已经站直身子同她拉开了距离,他指尖捏着片叶子,故意道:“元姑娘,刚刚做贼去了?”
元衾水匪夷所思的盯着那片叶子。
她面红耳赤的想,这是从她头发上取的叶子?不可能,虽然刚刚那条窄道确实很窄,两边也是各类草树,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怀疑这是谢浔趁机从她后面的那颗树上现摘的,可仔细想想,她又觉得谢浔不是那样的人。
她抿住唇看向谢浔,沉默下来。
谢浔松手,那枚叶子掉落在地,他当然也不是真的在意元衾水的回答。他只是盯着元衾水明显更红了的脸,颇为费解道:“我说大嫂,你这次又在脸红什么?”
元衾水也没自作主张跟支知之解释。
支知之握住妹妹的手腕,道:“跟我过来。”
夕落沉默着下马,她朝元衾水伸出手,柔声道:“元姑娘,我扶你。”
元衾水看一眼此时明显不高兴的支知之,摇头道:“我自己可以,你去忙吧。”
夕落还是道:“还是我扶你吧。”谢云澹看起来也不在意这种小事,他迈步走了过来,停在元衾水身侧,温声跟她介绍道:“元元,这是我弟弟,谢浔。”
他又笑着开口:“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今流可是很出名的。”
元衾水确实听说过他,据说曾经湘南地区半年都没解决的匪患,未曾弱冠的谢浔带着一批不足百人的队伍,只用一个月就带回了匪首的项上人头,诸如此类的还有其他种种,但当时她不太关心这个人,记得的没多少。
令她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传闻谢二公子有张世罕其俦的脸。
看来传言没骗她。
元衾水低头对他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公子。
说完才觉得有些干巴,她好像应该再补充点恭维的话,毕竟达官显贵都喜欢这个,绞尽脑汁半天,她道:“百闻不如一见,您比传闻中好看。”
糟糕,说错了。
元衾水摇头:“我自己可以。”
夕落迟疑片刻,看了眼一旁的人高马大的谢浔,这才同支知之一起离开。
支知之比夕落高出不少,不过他们好歹是兄妹,元衾水心想,支知之就算不高兴,肯定也不会对妹妹说重话的。
话说回来,听说支知之任职于锦衣卫。
能跟谢浔一同长大,他估计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在锦衣卫里地位定然也不低。
怪不得夕落后来提都不提报官的事,有支知之在,那大汉根本不可能跑的掉,他今日也算是踢到铁板了。
思浔就这么转了半天,忽然听见有人道:“你是在上面看风景吗?”
林雀显然是做足准备过来的。
谢浔面容沉默地看着她,晦暗难明的眼睛透出几分锋芒来。
他与谢昀秋的确不算一路人。
但两者相同的是,他们都厌恶以各种形式存在的强迫威胁。
林雀问:“殿下,如何?”
她有九成把握谢浔会答应,因她与妹妹所求之物,对这个男人而言并非是什么很难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是她提供给谢浔的,却是当下能最便利最快速的铲除异己的方式。
书房静寂。
而此刻外面拿着悔过书的元衾水终于姗姗来迟,她收了伞,看见檐下的师青。
“师青,殿下在吗?”
师青:“殿下在与人议事,姑娘可在外面稍等一会。”
元衾水应下,将自己的悔过书捏的越发得紧,她不敢打扰谢浔,进门后便老老实实地坐在圈椅上,静静等谢浔出来。
师青给她端了碗茶,放在她面前。
元衾水低头饮了一口,心中暗暗想着待会如何措辞。
但等了半天,也不见谢浔出来。
元衾水看向里间房门,仔细听去好像也没人说话,她不由站起身来朝里走近了几步,结果刚行至门前,房门便被倏然打开。
第 25 章 唇瓣
林雀的确有几分洞悉人心的本事。
怪不得当初姓林的死活不开口,原来是想以此给女儿谋一条富贵生路。
博山炉青烟袅袅,最终谢浔道:“林夫人,你找错人了。”
林雀道:“殿下是不相信我?”
她知晓自己在谢昀秋身边不过是一只无足轻重的雀,没有子嗣就更没有前途,所以才将目光放在谢浔身上。
谢浔若娶了她妹妹,将来再不济她们姐妹俩富贵荣华是保住了。
就算日后事成,她在谢浔面前没了话语权,到时只要妹妹诞下谢家嫡子,谢浔总不至于过河拆桥。
可谢浔竟然一上来就拒绝了她。
“夫人言重,我只是不与巨贪之女做交易,至于我父亲的事,您随意。”
“殿下您……”
若非时机不合适,林雀简直要为谢浔的道貌岸然笑出声。
这人甚至懒得找个合理些的理由敷衍她。
她紧抿双唇,为谢浔的轻视感到愤怒,须知这朝堂内外,有多少人对她手里的东西虎视眈眈。
窗外雨声嘀嗒,她无声看向男人冷然的面孔,在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突然敏锐地,从谢浔这无可厚非的态度中看出了几分警示。
果然,她听见男人短促的笑了一声,只是脸上没什么笑意,他随便扫了眼元衾水,开口道:“元元。”
元衾水心里迅速紧绷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他继续道:“才三年,谢鸣的女儿就长这么高了?”
站在元衾水身侧的谢云澹闻言不禁失笑,他缓缓道:“今流,小叔的女儿今年才十岁,而且人家叫俏俏,不叫元元。”
元衾水:“……”
元衾水看向谢浔,试图从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找出些歉意或尴尬来,但男人只是浑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关于她是俏俏还是元元,这个答案似乎根本不重要。
不仅如此,从进门起他的神情就冷冷的,尤其看着谢云澹时。她对谢家了解甚少,也没听说过他们兄弟不合的传闻,只能推测应该是性情不同的缘故。
二公子脾气不太好,她得出结论。
外面的风仍未停歇,谢云澹稍挪了点脚步,便了下身子替元衾水挡住了风。这本是个极微小的动作,连元衾水自己都不曾察觉。
“今流你——”
“那她是谁?”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
元衾水愣了愣,不明白方才还全不在意她的男人怎么突然对她又有了兴趣。
谢云澹话音被打断,一时没有回答。
而谢浔眉头微挑,慢悠悠朝他们走了过来,继而停在他们面前。
三年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竟然比他还高了。
谢浔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略带好奇的看向了元衾水。
他对谢云澹还算了解。
实话说在他回来之前确实没想到,他那个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的虚伪兄长居然也有动真心的时候。
“今流。”他的目光太直接,谢云澹蹙眉提醒,甚至把元衾水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谢浔自然不会搭理他。
他仍盯着元衾水。
眼前少女看着不过十七八,穿一身鹅黄的软烟罗,肌肤丰泽,体态纤巧,在他面前低垂着眼睑,敛声屏气的像个老实的小鹌鹑。
“那我来猜猜。”
男人的声音缓缓自头顶传来。
元衾水不太理解,有什么好猜的,她只是一个寄住谢家的表姑娘。
但气氛莫名有些怪异。糟糕,又失算了。
房门大敞着,几个洒扫仆从进进出出,个个都低头闷声干活,没人敢抬头去看不远处黑着张俊脸的二公子,艳阳高照的却硬是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们中有几个是这两年新来的,以前只被告诫二公子格外喜净,今日才算见识到。
明明昨日傍晚才彻底打扫过,今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要大动干戈的收拾。
“公子,您一夜未眠,这先交给属下,您先去偏房休息吧。”
谢浔和衣站着,额前发丝湿润,垂在眼睫前,他声音喑哑:“不用。”
侍从没再劝下去,盯着这些下人干活。
元衾水心提到嗓子眼,特地溜着边走。她觉得谢浔这会肯定不会搭理她,就像今天早上一样,反正他俩也不熟。
她加快脚步,心里很笃定。
“喂。”她刚刚的确做贼去了。
但她很想跟谢浔说,不要再问了。
再这样问下去,等她说了实话,他们两个都不会开心的。
“我不是你大嫂。”她率先解释这句。
谢浔摊了摊手:“反正很快就会是了。”
后事难料,元衾水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谢云澹在一起,她没彻底否认,只是非常严谨的补充了句:“那至少现在还不是。”
谢浔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元衾水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丁点嘲笑。
她皱起眉来,不明白谢浔什么意思。
应该不是在叫她。
“元俏?”把蹲大牢忘了。
元衾水挪挪屁股,踩了下马蹬,双手抓紧缰绳,抬腿准备从马上翻下来。
谁料不知她哪个动作做的不对,刺激的这匹马直接扬起了前蹄。
元衾水下意识抓紧绳子,努力回想刚刚夕落的动作,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根本不可能还保持平衡。
眼看就要这么摔下去,谢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只见男人一只手稳住躁动的马,另一只手直接扣住她的腰,就这么单手把她抱了下来。
他手劲很大,元衾水的腰甚至被攥的有些痛,刚刚稳住身形,男人就松开了她。
元衾水轻轻喘着气,看他垂下的右手。
受伤的那只。
由于出众的自控力,上次她其实没看几眼他光裸的手臂,但因记性比常人稍好些,一眼就记住了。
从渗出纱布的血量来看,伤口绝对不浅,她医术不精,但也勉强有个半吊子水平,知道刚刚那一下,他才稍愈合的伤口很可能又裂开了。
元衾水朝他走近一步,问:“你没事吧?”
谢浔:“?”
元衾水问:“你的手…伤到了吗?”
谢浔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他沉默良久,最后眯起眼睛道:
“元衾水,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你看不起谁呢,再搂八个你都不成问题。”
元衾水慢吞吞停住脚步,抬头对上男人那双乌黑的眼睛,继而又不小心看见他修长脖颈上还有未干的水渍。
元衾水忍不住抬眼,结果正好撞进那双惊艳乌黑的眸中。
年轻男人盯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他低声对她开口道:“嫂子?”
房外夜雨不断,寒雾裹着苍翠的绿树藤蔓,四周寂静一片。
房内烛火摇曳,竟然有几分热闹。
两个男人的高大身影被投射到地上,完全覆住了元衾水的影子。
元衾水震惊道:“我不是……”
谢云澹眉头也跟着蹙了蹙,沉声提醒道:“今流,别开这种玩笑。”
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偏头似乎想看元衾水一眼,然后才继续解释道:“她叫元衾水,是我们的表妹,半月前刚被接进府,你不识得她是应该的。”
元衾水听着有些心虚。她当初的确是以表姑娘的身份进来的,只不过那点血缘实在淡薄的可以忽略不计。具体一点说,她娘的兄长是上一代谢家家主的庶出弟弟的舅舅。
这本来就已经够远的了,更何况……
她还不是她娘亲的亲生女儿,而是她娘亲出门买面时捡的孩子。
只不过这一点谢云澹不知道,她也从没主动告诉过任何人。
谢浔神情淡淡的,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谁都知道,表哥表妹间最容易出岔子。在那些不入流的野史杂文里,这种表兄妹之间也早玩出花来了。
谢云澹强调这个,是要玩情趣吗。
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元衾水,然后随口道:“是吗,我还以为元姑娘是留在这等兄长你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元衾水更心虚了。元衾水这两天都没见到谢云澹。
她猜想可能是临行前事情比较多,听说他这几日都不在府中。
元衾水很想问问他她娘亲现在如何了,他派去的人有没有成功接到她,但一直没机会见到他,关于谢云澹的行踪,她也不知该去问谁。
“姑娘,您想好送什么了吗?”
皦玉凑上前来,今日谢家有个生辰宴,是三房那个最受宠的幺儿满十岁,元衾水虽没见过那小孩,但也得意思意思送个生辰礼。
她早早就备好了,是她自己做的七巧图,花了挺多心思。
谢家府邸今日明显热闹许多,来了许多元衾水不认识的人,她决定就露个面,把东西送去就回来。
天晴如洗,因几日前的连绵阴雨,池塘涨满了水,日头一照,水面波光粼粼。
元衾水提着七巧图,脚步匆匆走在花.径。可谢浔为什么要送她东西呢。
男人看她颤动的眼睫,问:“你紧张什么?”
元衾水:“我不紧张。”
谢浔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反驳她,只是忽而目光一抬,诧异道:“大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元衾水心口一缩,连忙朝后退了一步,继而有些慌乱的匆忙转过身。因为着急,她脸也更红了。
“你说你见过她,她长什么样?”
“还能什么样?狐媚样呗!犄角旮旯小地方出来的人,自然比京城正儿八经大家闺秀放的开。”
“那大公子是怎么瞧上她的?”
“这谁知道?”说话人叹了口气,道:“天生好命吧。”
“什么好命,依我看,靠的不就是‘放的开’吗。”
她们虽然刻意压着声儿,但是兴许是叙到兴头了,还是叫元衾水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她脚步停了一瞬,但现在再回头绕路的话得走很远。
“对了,那狐媚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也忘了,那名字叫起来别扭的很,就那个姓氏——”
话音戛然而止。
有人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嗓音温和:“借过一下。”
好像是做亏心事被抓包一样,她脸庞有些燥热,泛出了点绯色。
不过还好谢云澹陪在她身侧,相比于她,谢云澹明显要镇定的多,闻言坦荡道:“天黑路滑,我的确打算送她。”
谢浔闻言轻笑一声,那张冰冷昳丽的面孔也变得生动起来,他道:“这么贴心。”
谢云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面庞依旧温和,他没再继续接下去,自然而然转了话题:“对了,还没恭喜你升迁回京,这三年怎么样?也不写封家书回来,父亲母亲一直很挂念你。”
“懒得写。”谢浔直白道
谢云澹也不生气,反而轻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今流,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话音才落,内室房门再次打开,里面走出个圆脸的高壮男人,鼻隼高耸,很有福相。元衾水认得他,是谢家管家张在光。
他看见谢浔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弓身请安,一脸喜色道:“二公子回来了啊,老爷正让奴才出来等着您呢,说让您到家后去见见他。”
她说话时会偷偷观察他的反应,但所谓“偷偷”其实也非常明显。
元衾水的意思简直写在脸上。
她不想让他跟林雀有过多接触。
这一点倒无可厚非。
她的毫无立场的占有欲虽然没有道理,但谢浔勉强可以对她表示谅解。
只是这并不是她刚认完错就违背承诺的理由,她应该厌恶谢昀秋才对,怎么能继续留有好感呢。
原本要直接否认的话退了回去,谢浔转而道:“你怎么知道没有‘要紧事’呢?”
元衾水愣住。
他们俩之间能有什么要紧事?
林雀就算是那什么大贪官的女儿,她有事也该跟谢昀秋说,而非谢浔。
“什么事啊,公事还是私事呢?”
谢浔扬起唇角,道:“你猜一猜。”
第 26 章 碎雨
元衾水当然猜不到谢浔的事。
她只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地去想他。
凭心而论,不会有人相信林雀和谢浔之间有什么的。
她也不会,她虽然迟钝但又不是傻子。
而且倘若真有私情的话,谢浔这人未免太看不起她了,居然在她面前半点也不遮掩,就不害怕她因爱生恨宣扬出去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
因为所有人都想不到,那这件事就真的没可能吗?
未必吧。
可身后空荡荡一片。
谢浔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元衾水回头,心想二少爷您笑得真开心。继而又想,看吧,早就说过了,要离谢浔远一点。
“你不紧张的话躲什么。”
“你要给我什么。”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就回去看一眼吧。
希望她那性格软弱,远在桃峪的娘亲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有人能多看一眼。
花径两侧种着各色月谢,已是夏末,此时开的格外繁盛,青绿的枝叶会时不时拂过她的衣袖。
到底是小孩子的生辰宴,未曾大办,今日来的人虽多,但也多是年岁不大的孩子。
这一路还算顺畅,只是等她返回小花园时,那儿已经不见几人身影,仅有几个面生的小辈坐在那闲叙。
想必是已经散了,元衾水放下心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挑了个面善的少女问:“姑娘,你可知方才围在这的那群人去哪里了?”
姑娘问:“你说的是苏姑娘他们吗?”
元衾水不知道什么苏姑娘,她直接点明道:“黑蛋。”
姑娘道:“那就是了。”
她皱起眉头,回想道:“我也不知他们去何处了,好像有几个回了前院,你有什么要紧事要找苏姑娘吗?”
元衾水问:“苏姑娘是谁?”
“南璋郡主的表妹呀。”
元衾水明白了,在那群人中,苏姑娘应该是地位最高的的一个,所以提起那些人这姑娘头一个想到的是她。
而南璋郡主元衾水是知道的,她娘亲是王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长公主到今年年岁已过四十,这辈子估计只有这一个女儿,地位可想而知。
元衾水哦了一声。
她回答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黑蛋在哪里。”
姑娘思索片刻,然后道:“黑蛋应该回家了吧……不对,我刚刚好像看见他流鼻血了,弄的满脸都是,现在不知被领哪去了。”
元衾水抿唇不语。
谢家是在太大了,她刚从小花园外面走到这就累得够呛,这会想独身去找一个不认识的男孩,有些天方夜谭。
她在谢家也说不上什么话,如果回厅堂那跟谢夫人说,谢夫人不斥责她就算好的了。
元衾水问:“他们经常这样吗?”
姑娘问:“怎样?”
元衾水:“欺负黑蛋。”
姑娘笑了起来,否认道:“不能算欺负吧,只是在跟黑蛋闹着玩。黑蛋脾气好,没有真正生气过,而且愿意跟他们玩,你瞧见了吗刚刚特别滑稽,他们玩得挺开心的。”
元衾水心想,确实。在此之前,谢浔几乎从未真正审视过元衾水。
她在他心里总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漂亮,柔弱,说话轻声细气,会看着他脸红,像极了一朵毫无自我的菟丝花。
除了令谢云澹神魂颠倒以外,再无什么特殊之处。但莫名其妙的,今天灼灼日光下她那毫不弯折的脊背,似乎让那从来都模糊的印象,变得清晰了一些。
谢浔从西北回京,做事风范还带着那边的果断与直接。
他脸上不见什么情浔,目光静静扫过元衾水和那群半大的孩子,然后在众人注视中淡淡道:“不用等姜翎醒过来了。”
谢夫人勾起唇角,毫不意外。
今日元衾水就算是认也好,不认也好,都影响不了什么,她常年处上位,最是厌恶不受掌控的人。
“听见了吗——”
“你们四个如果商量不出到底是谁,就一同随我来刑部衙门。”
谢浔语调随意,甚至未曾多问一句。
“今流,你在说什么?”谢夫人眉心紧拧。
苏泠也愣住,她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惊慌地匆匆扫过谢夫人,然后才看向谢浔。
谢浔常年不在京城,京中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对他都不熟悉,他们对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传闻中,根本不知那张绝艳的脸庞下是怎样的处事风格。
“哥哥……”苏泠轻声叫他。
“别乱叫,谁是你哥。”
其实苏泠方才叫谢夫人一声姑姑已算牵强,但苏泠自幼长于京城,对京中各类人情往来熟稔于心,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在这种事上拂人面子。
除了谢浔。
苏泠脸色一白,身侧同伴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强行稳住心神,力求镇定的看着谢浔,然后道:
“谢公子,您是要包庇自家表妹吗。”
谢浔轻嗤一声,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就连谢夫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她原还恼火于谢浔不听她的话,如今却又开始觉得苏泠说话没轻没重。
她帮她苏泠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不帮也完全说得过去,那轮得到她扣这么大一口锅在谢家头上。
苏泠说完也察觉逾矩,她连忙又补救道:“……是我失言了,只是这一次当真跟我们没关系,求您还我们一个清白。”
“改日我一定同爹爹一起,上门感谢您今日秉公而断!”
谢夫人靠在椅背上,低声提醒道:“谢浔,今日是你弟弟生辰宴,别叫这种意外扰了诸位来客的兴致。”
元衾水知道这是在催促谢浔的意思。
谢浔没回头,只是耐心告罄,问那四个人:“商量出来是谁了吗?”
“你怎么能断定就是我们!”
“当时加上这位姐姐只有五个人在场,这位公子,您只听信她一人的说辞吗?”
苏泠身后的男孩见状不对,立即出声质问。
“我们虽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今日之事本就与我们无关,凭什么把我们留在这里当犯人般审问。”
谢浔被吵得的头疼。
说实话,他真的懒得跟这群小孩废话。
他自己疲于解释,只稍抬了抬手。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衔青立即会意,站了出来。他面色温润,规规矩矩的朝诸位作了个揖,继而清了清嗓子,缓声道:
“前几日连绵阴雨,湖塘沟渠都蓄满了水,岸边泥土湿润松软,诸位方才说你们在与姜少爷闲叙,元姑娘过来带姜少爷去塘边洗脸,让你们走远点,你们依言行之。”
“但观诸位脚下,所沾淤泥粘腻湿润,颜色发灰,这种泥土附近只有映月塘边有。既然诸位依言走远,为何鞋子上会有这种淤泥呢?”
“诸位方才为何要撒谎?”
“既然在闲叙,那两位小公子的衣袖为何湿到肩头?据在下所知,人是元姑娘救的,姜少爷上岸后是仆从抬走的,两位可从未搭过手。”
衔青声音不大,但能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见。场面寂静一片,元衾水同众人目光一起,看向了他们几人的鞋子。
其实很不明显,只有鞋边沾着一点,一般很难留心到,若非塘边的偏灰的湿泥与普通泥土形状实在相去甚远,他们完全可以含糊过去。
几人脸色渐渐变红,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男孩如梦初醒的喊出声。
谢浔后悔问他了,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在这里听谢云澹说这些废话。
暗色里,他黑着脸不耐烦地打断谢云澹:“说够了吗,好像没人对你的感情生活感兴趣。”
谢云澹失笑,道:“今流,我只是想说,谢家不适合她。”
“嗯,所以?”
“所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你不能不能帮我照顾她。”
谢浔哂笑道:“我凭什么帮你?”
谢云澹摇了摇头:“不凭什么,就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求求你。”
谢浔靠在椅背上,黑沉沉的目光落在谢云澹身上,一边凝视他垂眸请求他的模样,脑中又一边再次出现了元衾水的模样。
想起她眉眼盈盈,双颊绯红的望着他时。
他还真的挺好奇。
这个女人是怎么让谢云澹这么神魂颠倒的,这种好奇从他头一次发现他俩的异样就产生,直到此刻达到顶峰。
这还是他活到现在,头一次对某人产生此类妄图探寻的欲望。
“不帮。”他说谢浔没动,他只是沉默的看向她邀请的动作,房内烛光摇曳,屏风后还有她沐浴过的热水,雾气围绕。
“我进去干什么?”
元衾水:“进来说话。”
她说完后,看看谢浔,又看看自己,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京城,男女之防比她想象中严重一些,遂而补充了一句:“不干别的。”
还是有点奇怪,她继续补充:“我是说如果你还有事情要跟我说的话。”
她还不如不补充。
谢浔默然不语。
其实元衾水刚才问他来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大概是因为孤清了二十六年的谢云澹喜欢她到那种地步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所以他就在那一瞬间诞生了来看看的想法,反正也闲着没事。
“二公子?”谢浔沉默了半天,感觉自己果然还是太保守了。
不过谢云澹活该。
他对男女之间那点事的经验实在匮乏,一边大开眼界又一边又颠覆了想法,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玩什么不为人知情趣。
没准谢云澹就乐意这种呢。
元衾水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嘱托谢浔:“你既然发现了,能不能帮我在谢公子面前保密。”
她虽然不太会,但也清楚这种事还是她自己当面说比较有诚意。
谢浔哂笑一声,他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对她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
元衾水皱眉,她哪里龌龊了。
她脸色严肃起来,两条秀美的眉轻蹙着,有些凶地道:“你不能这么说我。”
谢浔也皱眉:“你怎么还撒起娇了?”
这人脑子里想什么他管不着,嘴上能不能注意点,还真把自己当她奸夫了。
元衾水睁大眼睛:“……我撒什么?”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跟不上谢浔的思维了,回头把簪子放在一旁,为避免误会,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跟谢浔开口道:
“谢大人,撒娇这两个字您不能这么随便地对我说,我没有跟你撒娇,请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的——”
非分之想四个字还没说出来,谢浔就不耐烦的抬手打断了她:“行行行知道了,你说的对行了吧。”
元衾水:“行的。”
她继而问:“那你答应我了?”
谢浔道:“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元衾水点点头,放心了点。
谢浔这时道:“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元衾水竖起耳朵:“什么呢?”
谢浔意有所指的低声警告她:“以后在我面前老实点。”
其实元衾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实了,还能老实到哪去呢,这人恐怕是看谢云澹不顺眼连带着瞅她也不顺眼。
“我知道了。”
她目光明亮,坚定的看着谢浔,而谢浔轻轻蹙眉,一脸的一言难尽。
两人就这么自以为心照不宣的对视片刻,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元衾水率先开口,但一句话还没说完,房门忽然被敲响。
“姑娘?姑娘您睡了吗?”
元衾水连忙示意谢浔噤声,镇定回答道:“就快了,你有何事?”
皦玉有些不安道:“奴婢方才好像听见了对话声,还有男人的声音,奴婢还以为是有登徒子闯您房里来了。”
元衾水静静望了谢浔一眼。
谢浔:“?”
他立即瞪回去,这人什么意思,他跟登徒子这仨字有关系?
她觊觎他这么长时间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你听错了,快休息吧。”
皦玉又多问了两句才嘀嘀咕咕的离开,元衾水松了口气,她对谢浔道:“好了谢公子,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要睡觉了。”
谢浔没搭理她。
元衾水也不在意,她站直身体,夜风吹的她有些冷,四下一片冷清。
此时天上挂一轮孤月,清晖落在男人俊秀的眉眼,清贵的不可思议。
元衾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我关窗了啊。”
谢浔仍没理她,元衾水最后道:“二公子。”
她望着他的眼睛:“你也早点休息。”
谢浔终于忍无可忍,搞不懂她又在磨蹭什么:“你别这么依依不舍行吗——”
元衾水啪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谢浔真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支知之说她想跟他搞点奸.情,但偏偏她每次做出类似引诱他或者对他害羞时又坦荡的没边。
总让人禁不住怀疑,就这么个憨厚纯朴的老实人,能做出那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事?
她要真直接的扑上来也就罢了。
偏偏她没有。
还是说这只是她策略之一?
毕竟喜欢上他实在太正常了。
虽然跟谢云澹在一起让他觉得这人眼光有问题,但倘若与此同时她对他也感兴趣,那证明这人眼光可能也没想象中那么烂。
“不进。”他说
元衾水:“哦,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谢浔看她冷淡的模样,眯起眼睛道:“你生什么气?你就那么想让我进去?”
元衾水一头雾水:“……啊?”
她郑重解释道:“二公子,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很想让你进去的意思,你自己想进就进。”
“我想进就进?你什么意思?”
谢云澹垂下眼睫,道:“你会帮的。”
就像谢浔厌恶了他这么多年,却从未真的与他兵戈相见,他也从没想过不认这个弟弟,甚至在某些特殊时候,他们仍会一致对外。
兄弟这么多年,他们这点默契还是在的。
所以只要谢浔留心到元衾水,最起码在他回来之前,元衾水在这个家里,是有靠山在的。
沉默片刻,谢云澹低声道:“可你今天帮她了。”
谢浔浑不在意道:“我只是按事实办事。”
谢云澹笑笑:“元元不是事事都要依赖旁人的人,今流,你只需要按事实做事。”“我……我的鞋和袖子是因为……”
“我想去捞他来着!对我想去捞姜翎!”
衔青也不否认,温和的注视着苏泠和另一位少女:“那两位姑娘呢?听下人回忆,因受到惊吓,两位姑娘当时离水岸很远。”
除了黑蛋自己,其他人确实挺开心的,不管是玩弄他,还是围观他。
姑娘又道:“你找黑蛋有事吗?”
元衾水摇摇头。还有旁人在呢
元衾水脸上一热,飞快地看了一眼还站在这的谢浔,低声道:“好。”
她心虚的也太明显了。
谢浔忽略她那火热的一眼。她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起初他还在想她是怎么看上谢云澹的,如今又不由思索,谢云澹是怎么看上她的?
勾搭上谢云澹还不够,居然还想勾搭他们兄弟俩?这算什么?到时谢云澹外派他顶上,他外派了谢云澹再顶上吗。
开什么玩笑。
谢浔凝视面前这只心虚的鹌鹑,看她这抬不起头的模样,又心道看来还有点羞耻心,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
“你就那么忍不住?”
元衾水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但是谢家人都比较聪明,看出来也不奇怪。
她被问的有些窘迫,红着脸辩解道:“……我没有忍不住,我就是想想而已。”
她还没付诸行动呢。
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行动,这种事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
还想想,谢浔不知她是怎么在他面前如此坦荡的说出这句话的,他匪夷所思道:
“你就不怕谢云澹察觉?”
反正他是肯定是不会跟元衾水在一起的,谢云澹虽然是个伪君子,但应该也还没窝囊到能容忍元衾水背着他做出这种事的地步。
万一玩脱了,得不偿失是必然的。
“察觉不是更好吗?”元衾水有些疑惑,继续道:“我正好不知应该如何跟他开口。”
想来无非也就两个意思——安抚他别介意,乞求他别透露她的狼子野心。
四周日光明亮,一切都暖洋洋的,追逐的嬉笑声偶尔传过来,和谐又安宁。
姑娘觉得元衾水长的安静乖巧,挺合眼缘,她朝旁边挪了挪身子,悠闲地问她:“要坐一会吗?”
元衾水摇头:“谢谢你,不坐了。”
她在转身之际又问:“黑蛋叫什么名字?”
姑娘道:“……好像叫姜翎。”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姜翎。
元衾水扫视一圈四周,最后朝与前院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那群人看起来年岁都不大,大概都在十四五左右,跟皦玉差不多。
虽然不大,但跟小孩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们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错事时是会下意识回避人多的地方的。
元衾水提着裙摆,闷头向前走。
中途拐了几个岔路,最后终于听见了少男少女清脆的说话声。
池塘水满,他们站在池塘边。夕落为了感谢她送了她簪子,姜翎送了他一摞书,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以前关于人情往来的事,都是她娘亲操心,她很少过问。如今她一个人在京城,怎么着也得学聪明点。
要不也给谢浔送点什么呢?
姜翎正被一个男孩按着脖颈,大红的月谢还卡在他脑袋上,脸上只有浅淡的粉色血痕,头发湿淋淋的,水滴顺着稚嫩的脸颊流进衣襟。
元衾水看清了他的脸,虽然确实挺黑的,但竟然出乎意料的俊俏。
元衾水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躲,人怎么可能可以解释自己的每个动作呢,这个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她选择不吭声。
谢浔可能也没真想要她回答,他道:“晚些让人送给你,是知之给你的谢礼。”
元衾水想说不需要,但谢浔显然不会站这跟她多聊。
一个管事的突然过来跟他禀报什么,他就自然而然忽略了元衾水。
很快,他人高腿长,说走就走了。
但其实元衾水还有话说。
她都说了是两件事,谢浔只听她说了一件。
她想问谢浔,要不要去雀儿那里看看呢,去看看过生辰的小堂弟,看看谢夫人,然后顺便把那群不知轻重的小孩撵散,他们应该都怕他。
但谢浔已经走了。
元衾水还停在原地。
周边寂静,人声稀稀落落的传过来,听不真切,元衾水朝前走了两步。
她脑袋里胡乱想些东西,一会想明晚回来的谢云澹,一会想谢浔今天心情好,因为他又来为难她了。
最后她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继而转过身,往回走去。
但是药从哪买?
要不把林雀绑架威胁他吧。
算了,太龌龊了。
无数种办法在元衾水脑中一一闪过,她头痛欲裂,伞檐滴下的水落在她的身上,没一会新换的衣裙,又湿了。
冰凉潮湿慢慢包裹住她的时候,元衾水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场潮湿的大雨。
灰蒙蒙,湿漉漉。
头痛腿麻。
她蹲不下去了,只能略显狼狈地从原地站起身,到这时,谢浔终于看见了她。
元衾水大致察觉到他无声的视线。
但此时眼前已有些模糊了,以至于到最后她只能记得谢浔蹙着眉,好像一脸不悦地朝自己走了过来,继而便两眼一昏倒了下去。
第 27 章 柔香(微修)
元衾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连绵起伏的大山,她变成了山里一头强壮的母熊,整座山头都被她占领。
雨季来临时,她喜欢蜗居山洞,等天气好了就出去捕猎。
有日她在一片锦簇花丛中,捡到一个名叫谢浔的,会弹琴的漂亮小人。
他模样冷冰冰,还不喜欢她。
但梦里的谢浔毫无反抗之力,所以她轻易就把他带回了自己山洞。
她分给他食物,谢浔就耐心地陪她玩耍,但偶尔他也会惹她生气,每逢这时,元衾水就会愤怒地用舌头把他舔得湿漉漉。
但是送什么呢?这又让元衾水犯了难。
谢浔这种大少爷自幼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肯定瞧不上她手里这仨瓜俩枣,若也送书吧,可他平日看起来很是孤傲,瞧着也不是个爱看书的。
“元元?”此时正是夏末秋初,傍晚时分,虽没了灼人的热浪,但这草木繁盛处蚊虫也多。
元衾水蹲在那逮了半天蚊子,才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谢浔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站起身,道:“谢公子,你回来了。”
她把木盒递给他:“二公子,上次的事情我很感谢你,这是我自己做的挂坠。”
“我用野薄荷汁泡过,挂在房间里很香,可以提神,味道扩散开来还可以驱逐蛇虫鼠蚁。”
怕他理解不到,她还特地在“鼠”加了重音,继而最后暗示道:“很有用。”
两人目光交汇,元衾水目光清亮,只是疑惑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对这份谢礼不满意。还是说她想错了,谢浔其实挺喜欢金银珠宝的。
气氛就这么沉默片刻,在元衾水疑惑的目光中,谢浔终于道:“难为你还找个理由了。”
元衾水歪着脑袋:“嗯?”
谢浔无奈叹出一口气,显然不打算跟她多说,拒绝的非常不留情面:
“不要,下次也别做这种无用功。”
元衾水:“您别客气。”
谢浔:“……”那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她被带去找谢夫人时,在照松堂外的蔷薇花架下看到男人清瘦的背影。
所以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进去吧。
倘若皦玉说的是真的的话。
三年未归,忙了一夜后在太阳还未升起时就想来与母亲问好,但临到门前,又思及她可能并不期待自己的归来。
所以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
皦玉总结道:“脾气好像不太好。”
也不能说是脾气不好,而是谢家人对谢浔大多都不熟悉,谢浔又不是大公子那样温和谦逊的人,他俊美但冰冷,十足的距离感,轻易就让人觉得是个不好说话的人。
“姑娘您问这做什么?二公子找您麻烦了吗?”
元衾水摇摇头:“他不找我麻烦,他挺好的。”
她说话时手上动作一直没停,皦玉捏起个小元宝,好奇的问:“姑娘,你总是雕这个,能卖钱吗?”
元衾水:“可以,一个九十文,我可以教你。”
“这是什么呢?”
“这是花梨木,泡香露俩时辰就能吸味儿,扩香很快,买回来后可以打个络子串起来,挂房间里会——”
她声音顿了顿,突然知道要送什么了。
以前她房里没老鼠,因为她敢抓,也会做陷阱,但镇上不会抓老鼠的女郎会用野薄荷驱鼠,听说也很有用。
二少爷好像挺娇贵,怕老鼠,还喜净。
“会什么?”皦玉问
“很香。”她答
当天傍晚,元衾水拿着几个泡过野薄荷汁的挂坠专门去找了谢浔。
她轻车熟路的走到谢浔房门口,结果被门口的小厮告知谢浔正在书房会客。
元衾水遂而找了个花草掩映,毫不起眼的角落蹲着,打算在这里等他回来。
“元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元衾水一抬头,看见衔青从院外匆匆走过来,她道:“我有东西想送给二公子,请问二公子忙完了吗?”
她又补充道:“没忙完的话,衔青你可以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二公子吗?顺便帮我告诉他,上次之事我一直心怀感激,这是我自己做的挂坠,只能聊表心意,日后他有需要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说完又觉得缺点什么,她站直身体,继而满面正气的盯着衔青的眼睛,道:“还有一句话请你帮我告诉他,二公子如此公正严明,我相信日后他定然可以成为一个褒善贬恶,守正不阿的好官!”
衔青沉默片刻:“……元姑娘有心了。”
不过他没接元衾水手中的东西。
他不会替谢浔收任何人的东西,寻常人来送,他敷衍拒绝就好。
但是元衾水……
想起那天主子夜探人家闺房,衔青弯起唇角,和善地道:
“姑娘着急吗?公子待会就忙完了,我只是回来替他取个东西。姑娘若不介意,可以待主子回来亲自交给他。”
元衾水:“哦。”
她又蹲了回去。
衔青回到书房时,正逢谢浔要出门,他把今日邸报放在桌案上,禀报道:
“公子,元姑娘在您房前等您。”
“她来干什么?”
“来给您送她亲手做的挂坠。”
谢浔脚步慢了几分,眉尾轻轻抽动一下,神色缓缓变得复杂。
他是真搞不懂她,一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由低声道:“她是不是有病,就那么忍不了……”
这句声音很低,但衔青还是听见了。
他眉峰一挑,诧异地抬眸看向自家主子冷浸浸的眉眼。
不愧是他主子。
打蛇打七寸,实在是高。
元衾水觉得谢浔果真刚正不阿,她有些感慨,谢浔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她热情了些:“你可以先试试,如果觉得不好扔掉就是,除了驱鼠虫,像你平日案牍多,易思虑过度,闻这个也可以让你保持清醒,你也不用担心味道刺鼻,因为我还加了茶叶中和辛辣味,你就给它个机会——”
还给它个机会,是给你个机会吧。
“闭嘴。”
元衾水闭了嘴。
“不要,拿走。”
元衾水抿住唇,没想到会送不出去。
这几个小元宝也是她雕了半天的,浸了野薄荷就没法再拿去铺子交差,谢浔如果不要,她就足足损失了几百文。
但是元衾水也不是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她叹了口气,失落的垂下头,道:“那好——”
“等等。”
面前的谢浔忽然打断她,她抬头,正好看见谢浔从她背后收回目光。
男人一改方才的冷淡,抬手从她手里接过盒子:“你既然执意要送,那拿来吧。”
元衾水空着手:“……啊。”
她似有所感的回过头,看见谢云澹从长廊下来,正朝他们走过来。
她有点尴尬,毕竟中午谢云澹才跟她说过不用给谢浔送礼。
“被抓正着心虚了?”
谢浔俯身轻声在她耳边说。
元衾水被他一说越发窘迫,抿着唇没吭声,待谢云澹走到她面前时,她才道:“……谢公子,好巧。”
谢云澹见他们俩走在一起有些诧异,他在元衾水身侧站定,寒暄道:“今流,今日应当正式接手公务了吧。”
谢浔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那就好,京师不比外面,皇城内外处处都是眼线,行事还得处处谨慎。”
“放心,比你强。”
谢云澹也不恼怒,不仅坦率承认,还玩笑道:“也是,那日后还请今流多提点提点下官。”
元衾水觉得自己在这有点多余,她打算默默离开。
脚步才挪一下,谢云澹就道:“元元,我待会送你回去。”
元衾水:“没关系,我自己回。”
谢云澹垂眸,眼神柔和,无奈的看着她:“是我想送你,你就让我如愿吧。”
她一思索事情时,两条秀眉就会轻蹙在一起,满脸的心事重重。
“你在想什么?”谢云澹弯着唇的看着她:“不会是方才的姜翎吧。”
元衾水回神,见谢云澹直直望着她,温和的目光下带着点让她紧张的压迫感。
她摇头:“我在想二公子。”
谢云澹眉梢轻挑了下,方才的那点压迫感完全消失,他笑着问:“今流怎么了?”
元衾水如实道:“二公子上次帮了我,我想送他点东西,但不知送什么。”
谢云澹闻言被她的实诚逗笑,他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发顶,但又克制住,最后道:“没关系,我会替你谢他。”
“今流其实没什么尤其喜爱的东西,他从小就不在意这些。”
元衾水没有回答。
同谢云澹告别以后,她提着自己那袋木头回到院子里,今天天气好,她坐在院子里的方桌前开始雕元宝。
一边雕一边想给谢浔送什么。
他那么怕老鼠,要就不送只小猫给他?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否决,因为谢浔跟小动物,实在很不搭。
她问皦玉:“你觉得二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跟皦玉提出谢云澹以外的谢家人。
皦玉有些意外,低头思索片刻。
当年谢浔离京时她才十二岁,才刚被卖进谢家,别说了解,她都没怎么见过那位二公子。
但这几年她听说的多。
那样一张漂亮的冷脸,不管在哪议论的人都会很多的。元衾水:“你不进算了,我要睡了。”
谢浔讥讽道:“我大哥不是还没走吗?”
元衾水都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不明白好好的怎么提起了谢云澹。
虽然不懂,但还是道:“嗯,还没走。”
她叹了口气:“还有三天。”“怎么是个女人?”
清凉的塘水浸湿衣衫,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元衾水直直朝姜翎游了过去,她灵活的像一条淡黄色的小鱼,顷刻间就到了姜翎附近。
姜翎虽然年岁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体已经抽条,元衾水捞他还是有点费劲。
很快,元衾水把姜翎带上了岸。
她重新把外衫套在身上,抬手去拍姜翎的脸。
“姜翎?”
“姜翎你还醒着吗?”
这个时候,下人喊的人也匆匆赶了过来,元衾水尚未出阁,而姜翎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为了避嫌没有多碰他,任下人把他抬走去救治。
场面一片混乱,连谢夫人和温茉都被惊动,元衾水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就被叫去了前院。
今日本就是雀儿生辰宴,却差点闹出了这档子出人命的事。谢家就算是大家族,真要在这里出了事也很麻烦。
日头高悬在天上。
元衾水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水,但外衫早已被浸湿,她这么一擦,脸上的水更多了。
好在她今日没穿纱绫,而是普通棉布,就算沾了水也不透,不然这么多人看她,还真说不过去。
两方对峙一般,她站在台阶下的右侧,那一起四个少男少女站在左侧。
到这个时候,元衾水才知道,姜翎的父亲在户部任职,官职不大就一个六品官,身体还不好。但话虽如此,姜翎的父亲在七八年前也是威风过的,只是近几年家里走下坡路了而已。
姜翎是他爹老来得子。
娘难产死了,家里也没什么亲人,就他跟他爹两个人。
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元衾水觉得家境普通的人很多,造成目前这种境况的,总得有个契机,应该不会就因为姜翎黑点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夫人高坐主位,雪白的面庞一片愠色。
元衾水垂着脑袋,如实说了。
她说的很简单,半点没添油加醋。
但那群站在一起的孩子们却很快反驳了她,以泠泠为首。
“姑姑,我们没有推黑……姜翎。”
元衾水理解他们她们不想承认,所以她道:“是她们推搡时,某个人失手推的。”
时间过得好快,只有三天了,她还不确定要不要跟谢云澹表明心意。
她正惆怅着,没注意到面前谢浔又变得复杂的目光。
她这遗憾的表情做给谁看?
什么叫还有三天,她就那么盼着谢云澹走?谢云澹就算走了他也不会进她房间。
“你能不能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谢浔站直身子,面色不太好看:“能不能规矩点,收收心思。”
元衾水震惊的抬起头,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纠结要不要表明心意的事。
当大官的果然不一样,这种洞察人心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只是心思就这么被直接的指出来让她一时有些面红耳赤,她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磕磕巴巴的道:
相比谢云澹,谢浔跟谢家的羁绊看起来没那么深,他十四岁从军,十七岁回京。
在京中待了不到一年,十八岁时就又被外派出去,脱离谢家,一个人挣功名。
而早些年……谢浔摊了摊手:“那你还在不满意什么?”
元衾水睁大眼睛,居然就这么被说服了。
但她还是觉得谢浔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站在她窗前跟她说话实在是太怪异了。
两人偷偷摸摸的好像跟偷.情似的,万一被人看见了,可能会说不清。
她忍不住错开身子,道:“二公子,你要不进来吧。”
“谢夫人好像不太喜欢他。”皦玉小声说噗通!
巨大的一声声响,在这寂静的小径深处格外明显。方才还推搡着的几个人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静默几瞬后,他们的脸上慢慢显出慌乱来,他们平日虽横行惯了,但是从来没想过闹出人命。
“不……不是我推的。”
“也不是我。”
慌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不会水,快叫人!”
事实上,在那声巨大的落水声时,这里就已经吸引来了人,几个丫鬟路过大声喊叫了起来,她们快步从这里跑出去,四处去喊人。
元衾水还站在岸边,姜翎正在水中不断的挣扎,头上的花终于掉了,浮在了水面上。
他们还真会找地方,这里实在偏僻,就算找人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姜翎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
“不是我推的……”
“就是你,我看见了,你力气大,只有你能把他推下去!”
“你放屁!”
“刚刚是你先推的他,我都没碰到他。”
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传言也变过几个版本,真假参半的。
据说十年前,谢云澹与谢浔曾一同被人劫走过,可最后谢家人只救出了谢云澹。
一方面是因为形式艰难确实不好救,另一方面也有人说是谢夫人不想费那个心。
谢云澹回来后,搜寻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紧迫了,所有人都以为谢家那个小儿子会孤零零地死在山上。
却不曾想,三天以后,年仅十一岁的小谢浔,带着一身血,在黄昏时独自回了家。
那个时候,谢夫人正在给谢云澹喂药。
谢浔跑回家,第一时间想去见娘亲,但小小的他一身泥泞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娘亲时,谢夫人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说:
“回来就好,你哥哥要休息了。”
皦玉说完又自顾自评价道:“我觉得有点太假了,这怎么可能呢?哪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且真要说来,以二公子的能力,他才是最有可能继承老爷……”
这话不能乱说,她噤了声:“反正您随便听听就好。”
元衾水垂着眸,心想皦玉根本没回她的问题,她又没问谢浔的过往。
不过也是短短一瞬,她脑中冒出一个场景来。
同时元衾水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的双腿莫名的使不上力气,她伸手去碰却摸到了男人握在她腿上的手,在她膝盖上面。
谢浔亲吻她时,手掌会小幅度的上下摩挲,元衾水认为症结就在这里,她摁住他的手,在接吻间隙小声对他道:“殿下,不要动了。”
谢浔将唇瓣贴在她的脸颊,又轻轻亲吻她的耳垂,声音低哑问:“为什么不要动?”
元衾水说不出所以然,只是别开脸,重复道:“不要动了。”
她说不要动,谢浔却偏偏不听她的。
甚至握住她的力道更大。
元衾水很难受,她靠在他胸口,腰部轻轻颤抖,半天后谢浔这才停下动作,直白在她耳边问:“因为你有感觉了吗。”
第 28 章 眼皮
元衾水起初尚未明白谢浔的意思,她茫然地抬眼望他,但见男人眼瞳漆黑,长睫低垂着,元衾水忽而福至心灵。
她呼吸一滞,红润的面庞立即染上几分难堪:“……我没有。”
“元衾水,不准跟我撒谎。”
“就是没有。”
谢浔拇指挑了下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是吗。”
元衾水感到有些委屈,腿上的触感依然强烈,谢浔的手劲很大,她知道自己腿上之后一定会留下指印。
但她的确,并不疼。她连忙错开身子。
让开后,她不由自主看向这人。
肌肤柔白,乌发垂在身后,漂亮是漂亮,只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思索时,这人突然在她面前停了下脚步,乌黑眼眸望着她。
“对了,我叫元衾水。”元衾水的住处在府邸西南的一个角落里,地方虽偏,但胜在清净,小院是不久前新建的,内置桌椅都是崭新的,还给她分了一个丫鬟。
虽然谢云澹从未主动提起,但她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他刻意安排。
两人共撑一把伞,肩头时不时撞在一起又默契的分开,穿过寂寂无人的庭院后,是一道曲折的长廊。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沉闷。
谢云澹虽脾气好,但他其实不是个多话的人,元衾水便主动道:“谢公子。”
谢云澹嗯了一声,语调轻轻上扬。
她攥紧衣袖,鼓起勇气丢了个她认为暧昧敏感的话题:“最近府里的人好像对我们有点误会,他们好像以为我们……”
谢云澹问:“以为我们什么?”
元衾水红了脸:“在一起了。”
“我这个姓氏怎么了?”
死一般的沉静。晨光熹微时,有个没见过的管事来了元衾水的院子。
彼时元衾水正亲自下厨给她和婢女皦玉做早膳,她身着桃粉纱裙,一根洁白的襻膊搂起衣袖,锅内冒着热气,里面是她煮的鸡丝粥。
熟鸡腿肉掰成丝,里面混了切碎的荠菜,最近天凉,她还加了些芡实祛湿,少许盐调味,一起熬煮成粥。
米粒洁白圆润,香味飘了很远。
管事过来时,瞧见的便是她给皦玉盛粥的场景,顿时两条粗眉一竖,当场喝道:“你这好吃懒做的刁奴!没大没小,家里教你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了?”
皦玉吓得身形一颤,手中不稳,刚盛好的粥啪的一下全洒在了身上。
元衾水还没反应过来,皦玉就带着身热粥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道:“奴婢知错,请姑娘责罚!”
元衾水轻轻蹙眉,看向来人。
是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小眼睛,对她笑时眼睛更小了。
他拱手道:“元姑娘,在下是府中管事邱德用,姑娘这是在……做早膳?”
元衾水嗯了一声,问:“邱管事要来一碗吗?”
邱德用摆手,道:“不用。”
他又啧了一声道:“元姑娘,恕在下多言,京城同您之前那些小地方不一样,有些事太过小家子气,您日后还是注意些。”
元衾水看了看自己这一锅粥,没吭声。
她以前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来到这也不太习惯被伺候,更何况皦玉年纪很小,今年才刚过十五,还是个瘦弱的小丫头。
谢家没有苛待她,一应按标准来,只是膳房总送馒头,两个小菜送到这也变得温凉,这些她们主仆两个人吃。她不喜欢吃馒头,而皦玉又死活不愿跟她同桌,非得吃她剩下的。
元衾水把七巧图拿紧了些,她有些困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然后道:“我觉得我长的不是狐媚样,我娘亲说我从小就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更静了。“公子”
这时,刚才一直在房内兢兢业业监工的侍从走到谢浔面前低声禀道:“房间已经打扫完毕,您可以去休息了。”
话音落下,他这才注意到谢浔旁边的元衾水,目光顿了一下,随即温和与元衾水问好:“元姑娘。”
他本就俊俏,又因出现的时机太合适,元衾水瞧他更和善了。
她给了衔青一个感谢的目光,当即就后退一步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公子休息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祈祷谢浔别突然叫住她。
她以前没跟谢浔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其实不太想多接近他——虽然她还是不小心了解到了不该了解的。
谢家果然只有谢云澹最和善。
元衾水想起谢云澹,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并且在心里打定主意,谢云澹离开后,她在谢家要少出门。
但谢浔其实压根没看她,反而是身侧侍从衔青想起方才那个眼神不明所以,他看着元衾水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公子,元姑娘身体好像不太舒服,脸很红。”
谢浔垂着眼睫,浑不在意的道:“发烧了吧。”
衔青点头道:“原来如此。”
日光穿过树隙投下斑驳树影,男人的脸在光影明灭中晦暗不明,他问衔青:“谢云澹还在找?”
衔青回了声是,道:“您走这几年,大公子也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找人,这次大公子出门,除了公干在身,应该也是因为那里曾真真假假的传出过那人的消息。”
谢浔轻笑一声,只是眼底全无笑意。
他脸上带着讥讽,缓步朝房间走去,吩咐道:“找两个人跟着他。”
衔青应了声是。
“行了,下去吧。”
衔青仍跟在谢浔身后,作为一名合格的侍从,他当然要给主子全方位的关怀。
他看向谢浔的手臂,提醒道:“公子,药被属下放在您房间了,您记得按时换药——”
然后房门就在他面前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劲风扫向他的鼻梁。
没关系,这很常见。
衔青自然而然的转身,守在门前。
他看向那群缩着肩膀看他的洒扫仆从,脸色温和,语调不容拒绝:“日后公子的房间不可怠慢,今日这种事再有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易了之了。”
众人不敢吭声。
衔青弯唇:“很好,诸位回去休息吧。”
“希望你们下次不要这么说了。”
元衾水叮嘱完后兀自点了点头,继而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提着裙摆从她们面前走过,徒留几人面面相觑。
三房的住处离元衾水的小院有些远,她几乎一路没停的走过来,呼吸有些不稳。
她走近些才瞧见谢夫人正高坐主位之上,她身边有个面庞年轻的妇人笑着与她说话,应该就是三房夫人温茉。
元衾水打着速去速回的主意过去同谢夫人和温夫人请安。
进来时,堂内众人的目光集聚在她身上,温茉的话音也停住,上下打量她几分。
元衾水是怎么来谢家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们嘴上不说,但看见她时都会想起那个不近女色,光风霁月的大公子。
谢夫人的长子。
说起来,在旁人眼里,谢夫人的人生几乎毫无缺陷。
她生在富贵公侯之家,嫁人嫁的是手握重权,相貌俊美的谢择庭。婚后两人举案齐眉,谢择庭为人冷漠,对这位夫人却很是宠爱纵容。
谢夫人年轻时性子娇纵,如今上了年纪虽有收敛,但仍不是个宽和的人,杖杀下人时更是眼也不眨一下。
作为主母,她算不上称职,但谢择庭从不因此斥责她,反而事事为她兜底,这么多年来也从未纳妾。
更遑论还有两个极为出色的儿子。
真要说她哪不顺心,估计就是两个儿子的婚事了。
谢浔年纪尚轻,姑且不论。
而谢云澹已年近三十,却仍不娶妻,今年倒是带回来一个心上人,相貌不俗,就是出身太差。
谢云澹跟谢浔还不一样,谢浔在官场握的是实实在在的重权,谢云澹就算再富裕,在朝堂说不上话那也不够。
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个管家小姐,两两联姻才是最好,可元衾水没法给他半点助力。
他的手好像散发什么,明明只碰了她一片皮肤,她却整个腿间都被影响。
小腹下传来异样的感觉,当这种感觉袒露在谢浔面前时,格外令她羞耻。
元衾水沉默下来。他声音很低。
男孩用力点了点他的脑门:“这不是还有吗?要是让人家看见,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你呢。”
他命令道:“洗。”
姜翎只好伏在池塘边,四肢伏地,把整个脑袋都塞进水里,这场面确实滑稽,逗的旁边两人咯咯笑。
“泠泠,你之前是怎么瞧上他的?”
被叫泠泠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她倒是没笑,但也没制止这些人,浑不在意道:“不是都说了嘛,鬼迷心窍呗。”
她把手放在谢浔的手背,执着地想要把她推开,然而男人的手纹丝不动。
她越推,他的手就越往上。
最终元衾水难以忍受,她夹紧双腿,在他面前别开脸,半晌才妥协般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谢浔却没打算放过她,他盯着这张糜艳的,生动的脸庞,明知故问地问:“嗯是什么意思。”
元衾水看向自己身后,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但是没人跳下水。
元衾水走到塘边,脱下了外衫。
“怎么还…怎么还没人过来?”
“我刚刚就说要回去,都怪你们——”
又是噗通一声,岸上人话音戛然而止。
“快快快!竹竿!”
天才放晴,空气里有泥土的腥味。
花圃内的花朵被大雨压垂了花苞,暮色降临,周遭略显沉闷。
元衾水心情复杂地进房。
她消失地太久,晴微连忙凑上来,见元衾水换了衣服还唇瓣微红,不由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元衾水先是摇了摇头,继而才轻声道:“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她鲜少有这般表露心事的事,晴微关心道:“错便错了,日后不犯相同的错就好。”
元衾水觉得很难说。
如果可以,她想威胁谢浔一辈子,但谢浔想必不会这般坐以待毙,迟早有一天,他会努力脱离她的威胁。
届时她又该如何呢?
第 29 章 试探
元衾水在房里憋了三天没出门。
生活乱成一片,她不想面对,索性在房间龟缩三日。
这三日她闷着头写写画画,画完后让晴微把图拿去衔月书阁,两张图居然还卖出了六两银子。
这是为数不多令元衾水得意的事了。
她自号“汤圆先生”,且自认为她在晋中的狂热追逐者大概也有那么十几个。
每每不如意时,她就会以此安慰自己。
虽然元衾水的生活乱糟糟,但“汤圆先生”的画,总是能卖得出去的。
谢云澹笑了出来,声音混在雨声里,格外好听:“那我们要在一起吗?”
元衾水呼吸一顿,还没等她回答,谢云澹便又道:“别害怕,我跟你说笑话呢。”
“等到……”元衾水回去以后发现房间院落被收拾的很干净。
以前也整洁,但今天着实整洁的有点过分了。
皦玉站在小厨房边小心的看着她,轻声告诉她今早那碗粥被她放在了木柜里,元衾水看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皦玉可能是怕她迁怒她。元衾水想问何出此言,但谢浔已经收敛了目光。
“待会我有个东西想给你。”“我听说你喜欢他时,他竟然还敢不理你,你说他在装什么呢。”
“不过你俩还挺有缘分,名字也像。”
少女看了一眼水边的男孩,嗤道:“你废话真多。”
“行了,你把他弄成这样待会他怎么回家?要是告状怎么办。”
“有你在,我们怕什么。”
“再说了,就他爹那样能翻出什么水花。”
姜翎再一次从水中抬起脑袋。
他蹲在河边问:“……这下干净了吧。”
“没有。”男孩头也没回。
姜翎只好再次把头伸进池塘。
元衾水抿住唇,从后面走了出来,她脸色沉沉的,企图学谢浔用周身冷气告诉这群小孩她不好惹。
“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人齐刷刷看过来。
算上姜翎,其实也就五个人。
坐在石凳上的两个女孩站起身来,上下扫量她,似乎是在辨认她是谁。
“姐姐,我们在玩。”
一个圆脸女孩率先开口。
元衾水目光从姜翎脸上扫了过去,她道:“池塘水太满了,在这里不安全,我跟你们一起回前院吧。”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那位叫泠泠的少女道:“不用了,我们会注意。”
元衾水道:“那他呢,他上半身湿透了。”
泠泠走到姜翎身边,道:“他自己喜欢玩水。”
“可是你们刚刚在强迫他。”
泠泠看向姜翎,问:“我们强迫你了吗?”
姜翎身边的男孩推了姜翎一把,道:“问你呢,去给这位姑娘解释一下。”
姜翎还蹲在地上,盯着元衾水不吭声,也没动弹。
元衾水只是想制止这场闹剧而已,不想听什么解释,也尽量不去得罪他们,道:“不管怎么样……”
她话还没说完,男孩似乎对姜翎的忤逆十分不满,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喂黑蛋,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泠泠也推了姜翎一把,道:“快点。”
姜翎抬起手臂挡了一下,但这动作惹人误会,泠泠还以为他要打自己,当即就冷下脸推了姜翎一下。姜翎身后的男孩骂了句什么,直接拎住了姜翎的衣服。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最后不知道是谁不分轻重,直接一把把姜翎推进了蓄满水的池塘里。
元衾水愣了愣,可能是他说话时离她有点近,她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天谢云澹送她铃铛的场景。
元衾水在谢家地位不高,得处处小心,但谢家有不如她的人,得在她面前处处小心。
就像当初她差点被送官府,彼时那位受伤的官员对她而言是难以撼动的存在,但是谢云澹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可能谢云澹对那位官员来说,也是难以撼动的存在。
要这么算下去,恐怕得做皇帝才能真的无所畏惧,但当皇帝真的就无所畏惧了吗?
就像她娘亲,总觉得他们娘俩孤苦无依,在外面得看人脸色生活,执着的想找大家族庇护,但元衾水觉得,来到大家族也需要看主母脸色。
倒不如去江湖小镇,靠本事讨生活,这样还自在一些。
胡乱想了一通,元衾水不太会安慰人,干巴巴劝皦玉几句后就没再说话。
晚上元衾水沐浴后,皦玉非要过来给她擦头发,元衾水没拒绝,问她:“晚上吃饱了吗?”
皦玉连忙点头:“吃饱了。”
元衾水嗯了一声,皦玉小声在她耳边说:“姑娘,你好像我姐姐。”
元衾水嗯了一声:“什么姐姐?”
皦玉稚嫩的脸庞带着笑,露出颗小虎牙:“我姐姐以前也常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您跟她一样,不过自从姐姐嫁人后,就没人管我了。”
元衾水其实不太擅长与人聊天,她哦了声,然后道:“你可以去看她。”
皦玉失落道:“我也想,但是姐姐已经死了,她是去大户人家当小妾的,不知道怎么的,有一天就让我去领尸体。”
“他们说姐姐是落水死的,我才不信。”
可她不信也得信,她只是一个小丫鬟。
把姐姐埋起来的时候,她只希望姐姐来生能做一个自由的人。
她忽然轻声问:“姑娘,您会跟谢公子在一起吗?”
元衾水如实道:“我不知道。”
皦玉一时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元衾水又在寂静中补充道:“我不会当小妾的,而且我会水,游的很快。”
皦玉笑了起来道:“那奴婢希望您跟谢公子在一起!”
元衾水也希望谢云澹喜欢她。
她以前没觉得谁特别好过,谢云澹是第一个。她在某方面有点随她的娘亲,比如在她对未来的规划中,她希望自己能在合适的年纪成亲,找个顺眼的男人生孩子,三个人凑成一个完整的家。
然后他们一起挣钱,一起养小孩。
她希望她未来的相公是个脾气温和,相貌上等,很能挣钱不会拖她后腿的男人。
谢云澹完美符合她所有的条件。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她由衷的说。
然后晚上,她就做了个跟谢云澹八竿子打不着的梦。
她梦见她在拔萝卜。
肥沃的土地上,种着一根巨大的萝卜。
她从早上拔到中午,又从中午拔到晚上,最后终于把萝卜拔了出来。
她气喘吁吁坐在萝卜边休息的时候,谢浔慢悠悠走了出来,他像个大少爷,指着她高高在上问:“谁准你拔的?”
元衾水听见自己说:“我自己想拔。”
谢浔冷笑一声:“你拔的是我的萝卜。”
梦里的她也没怀疑这话真实性,当即震惊又害怕,她小声问:“我偷了你的萝卜,你会报官抓我吗?”
谢浔道:“废话。”
元衾水小心翼翼:“那怎样你才能不报官?”
谢浔扫她一眼,恶劣道:“拔了就不能浪费,你把它全部吃完,我就原谅你。”
元衾水绝望的回头看了眼,为了不蹲大牢,把自己撑了个半死终于啃完了那根萝卜。
她撑得想吐,问谢浔:“这样行了吗?”
然后她就因为偷吃萝卜被送进了衙门,下半辈子流着眼泪蹲大牢。
他没说等到什么,便转而道:“今流今日若对你有冒犯之处,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他性情如此,其实没什么恶意,可能只是对你比较好奇罢了。”
元衾水哦了一声,道:“没关系。”
“只是二公子好像和您不太和睦。”
谢云澹笑了笑,有些无奈道:“以前因为一些事,他确实对我有些意见,不过他到底还是拿我当兄长的,只是年纪小,偶尔喜欢跟我作对。”
元衾水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谢浔今年才刚年满二十一,当年是军队出身,仅用三年就被皇帝亲自调回京城,拔擢两级,任职三法司。
这样的人无疑有的是手段和脑子,她与谢云澹走的近,谢浔没准瞧她也不顺眼。
虽然他长的很好看,但元衾水还是决定日后少惹他。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小院门口。
谢浔停下脚步,夜色中,元衾水看见他的衣袖湿了大半。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说走。
沉默中,是谢云澹率先开口道:“元元,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
元衾水:“什么事?”
谢云澹迟疑道:“我……过段时日可能要出一趟京城,去处理些事情,大概半年会回来。”
元衾水愣住。她的娘亲一直心地善良,最爱干的就是管闲事儿。这家农忙时人手不够,她娘亲会去凑人手。那家男人跟婆娘干起来了,她娘亲也会去拉架,就连元衾水自己的存在,都是她娘亲一时心软从雪地里领回家的。
于是娘亲从此就多了个小拖油瓶儿。
多管闲事不是好事,而且这里是谢家,估计那些公子小姐是有分寸的,还能弄出人命不成?
因为步子快,她很快就从小花园走了出去。日光灼灼,照得人脑袋发昏。
蓦的,她脚步一停。
目光顺着那双绣着金线的黑靴向上,越过那双笔直的长腿,元衾水轻易就认出这是谢浔的背影。
昨日从城外回府后,她就没再见过他。
也不知他的伤好点没有。
谢浔走在她前面,脚步不快,身侧还跟着衔青,衔青低眉正与他禀报,谢浔时不时颔首。
小径就这么宽,他俩堵的严严实实。
元衾水左挪右挪都没找着机会插过去,最后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后。
很快,谢浔脚步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元衾水对上他的眼眸,黑沉沉的,无波无澜,也辨不出什么喜怒。
片刻后,谢浔开口:“跟踪我?”
想的真多。
元衾水率先看了眼他的手臂,然后摇头:“我来给雀儿送生辰礼。”
“二公子您也才从那回来吗?”
谢浔:“雀儿是谁?”
元衾水:“呃……”
衔青清了清嗓子,见怪不怪的低声提示道:“是您堂弟,三房的小儿子,今日过生辰,夫人也在。”
谢浔看起来也不关心这种事,他虽然是谢家人,但据元衾水观察,他跟谢家的所有人都不算太亲近。
他没什么反应,继续脚步缓慢的向前走。元衾水盯着他优越的后脑勺,忍不住凑上前去,问:“二公子,能问你两件事吗?”
谢浔头也没回:“说。”
“您知道大公子最近在做什么吗?”
谢浔脚步停顿几分:“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
元衾水:“他不跟我说这个。”
事实上别的也很少说。
谢浔道:“他出京了,最迟明晚应该能回府。”
元衾水:“哦。”
谢浔忽而回过头看她,元衾水不明所以的跟他对上目光,男人的眼睛很好看,就这么盯着她也不说话。
元衾水被看的有点紧张,脸颊开始燥热。
泛出了谢浔熟悉的红。
“怎么了?”她小声问
谢浔把她脸上的红尽收眼底,忽然意有所指的问:“那你是希望他早点回来,还是晚点回来?”
元衾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希望谢云澹早点回来。
可他这话怎么怪怪的。
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谢云澹立刻道:“不是即刻就走,还有一段时日,走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提前跟你说。”
元衾水点点头,道:“这样啊。”
小院远门敞开着,里面烛火温暖昏黄。
两人面对面站着,谢云澹望着少女白净柔美的脸庞,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她有一双分外干净的眼睛,在人群里漂亮的扎眼,那时她衣摆上沾着血,不远处是一个倒地的中年男人,所有人都在面目扭曲的辱骂她,声嘶力竭的指责她。
但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无论别人说她什么,她都只是一板一眼的跟人解释:“是他先做错事的。”
认真的可爱,小木头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记在了心里。
他又道:“元元,等我回来后,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元衾水没问他要出去做什么,也没现在就追问是什么事,她迟疑了一会,然后说:“好。”
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元衾水望着男人的衣袖,然后悄悄抬起手,那根细白手指原本只对着光滑的伞柄,后来又悄悄下挪,抵在谢云澹撑伞的那只手旁。
微微用力,将倾向她的伞柄挪正,伞面挡住谢云澹半湿的衣袖。
两人肌肤也在那一瞬短暂的相碰,一凉一热,谢云澹垂眸,看见微光下少女泛红的脸。
元衾水飞快收回手,她头一回做这种事,很不熟练,脸蛋热的起火。
她问谢云澹:“是最快半年吗?”
谢云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夜色模糊他俊美的脸庞,他垂下的目光格外柔和,缓着声音道:“我会尽快,会早点回来。”
师青并未拦她。
元衾水进门,谢浔停住话音,神色如常地道:“元姑娘,有什么急事吗?”
元衾水略显哀怨地看他。
但是哪怕此刻再不高兴,她也无法在谢浔面前太过造次,遂而憋了许久只是不尴不尬地道:“殿下,我来给您送茶。”
瓷盏被不轻不重地放在谢浔面前。
谢浔看了一眼,眼中有隐晦的笑意,最终在林雀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道:“师青,送客吧。”
师青很快迎上来。
“林夫人,属下送您。”
林雀走后,师青顺手为两人关上房门。
第 30 章 宣泄
元衾水没想到林雀走得那么干脆。
她还以为这两人定要拉扯一番,她得在谢浔身边“摔”无数次茶杯才能让谢浔在她的逼迫下,忍无可忍送走林雀。
林雀一走,房里便只剩她与谢浔。
密闭的房间气氛略显沉闷,原本势头极足的元衾水慢慢泄了点气。
她想起从前谢浔只会在书房外的会客之地见她,今日是她第一回进里面来。
还是托林雀的福。
这个认知让元衾水不由失落。
光线从冰裂纹的碎窗投射进来,落在整洁的桌面,谢浔坐在椅子上仰面看她,目光直白,“你的要紧事,是给我送茶?”
冷冰冰的语调,定是在怪她。
元衾水低着头,不答反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谢浔对她这小心审问的模样感到好笑,他视线落在她颓靡的脸,再到轻抿的唇瓣,淡淡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元衾水醒来独自沉默了很久,最后照镜子的时候心情才勉强好一些。
她真的得离谢浔远点了。
她面无表情的想。
洗漱过后,有人过来给她送妆饰头面。
其实倘若她细心,一开始就能发现这些中随便一件做工都尤为精致。
只是她以前很少用这些精致玩意儿,也不怎么识货,所以从未仔细观察过。
谢云澹的好意她心领了。
元衾水让皦玉把之前的那些也一并拿了出来,同来送东西的婆子说:“我有衣服穿,不需要这些了。”
那老嬷嬷脸色有些为难,道:“姑娘放心,每个表姑娘都有的……”
“那就分给别人吧。”
婆子见元衾水态度坚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带着东西回去了。
傍晚时,元衾水出门了一趟。灯烛辉煌,窗外虫鸣声声入耳。
元衾水独身坐在妆台前,身上随便披了件外衫,乌黑的发丝乖顺的垂在肩颈。
一盏烛火摇摇晃晃,在她在她脸上印出柔和的光。
此时已临近戌时末,她还在坐着这挑灯夜战挣她的工钱,妆台上有些凌乱,杂七杂八摆着各类木头,她手里一把刻刀,脚下都是木屑。
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旁边已经摆了四个弧度圆润的小元宝。
她刻一个大概可以挣九十文,倘若她手快的话,两天就可以挣一两银子。
不过一直给人做小工不是长远之计,这样的活也不是天天都有,京城机遇多,等她娘亲过来后,她计划去租一个铺子。
这其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毕竟她以前做生意就亏过一次。
往事难堪回首,她从小到大想做什么少有不成功的时候,因为她勤奋又耐心,脑子也不笨,人生第一次绝望是在去年年初。
那时她攒下一笔钱,决定做生意。
在她当初的那个小镇,茶叶香料布匹等等行业都已有不少商铺,所产完全超过了当地人的需求,所以不少商人会沿运河把东西出售别的地方。
货船来来往往,反倒是最紧缺的。
元衾水拿出自己攒的一半钱财,同人一起买了个小型货船。
事实证明,她眼光独到,刚开始那艘小货船简直开冒烟,也挣了不少钱。直到两月后,他们遇上了几十年难遇的水患。
运河的巨浪轻轻一拍,把她的小船连同她的挣钱梦拍到了河底。
一开始,她觉得是自己太倒霉。
后面又不太服气的做了些别的生意,但效益都不算太好。
所以对谢云澹有好感也不是无迹可寻,毕竟他做生意是真的很厉害,她很佩服他。
不仅如此,元衾水也能看出来谢云澹对族中小辈的宽和与帮助,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格外的敬重和维护他。
除了谢浔。
“嘶……”
下错刀了。
元衾水懊悔的停手,看着手里的木头思索着应该怎么补救。
观察了半天,发现补救不了。
九十文居然就这样没了。
她捏着那块被刻错的木头,烛火印出这块四不像木头的轮廓,半晌,元衾水又重新下刀。
她把它改成了一只撅着屁股伸懒腰的小猫,小猫双眼眯起,懒洋洋的。
元衾水捏着它看了一会,正好手指有些脱力,她该休息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
元衾水回头,皦玉探着脑袋看过来,做贼一样小声的道:“姑娘,有人找你。”
元衾水放下刻刀,站起身来问:“谁?”
皦玉声音更小了,几乎只是对她做了个口型:“大,公,子。”
她一字一顿的说。
谢云澹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元衾水穿好衣服,推开门走出去。
月色空朦,谢云澹站在她的小院门口。
清透的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庞,看见她时,男人朝她轻轻弯起唇角。
元衾水问:“谢公子,怎么了吗?”
谢云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但他的脸上并无半分醉意,他对她道:“今天那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他没有跟她细说这其中是谁在嚼舌根,只道:“能查到的,我已经处理掉了。日后倘若还有人说到你面前,你只管告诉我。”
元衾水没客气:“好的。”
闻到谢云澹身上的酒气,她又轻声问:“你喝酒了?”
谢云澹嗯了一声,同元衾水解释道:“今流三年没有回京了,今日都是他曾在京城的一些好友,大多与我也有些交情,就多少喝了一点。”
元衾水心想,谢浔又胡说。
这么说来,同支知之“一起长大,门当户对”的人根本不是谢云澹,是谢浔自己。
“熏到你了?”谢云澹问
元衾水摇摇头。
夜风吹过,将元衾水身上清淡的茶花香送到谢云澹面前。
他们面对面站着,谢云澹这样看着她,明明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他却似乎仍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与柔软。
像一盏烛火,一寸一寸亮到他心里去。
而元衾水半晌没听见谢云澹说话,心想谢云澹可能还是有点喝醉了。平日只因为这点事,他是不会专程过来找她的。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的很直白。
谢云澹笑了起来,笑声很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摇了摇头道:“没事了。”
“回书房的路上,莫名想到了你。”
“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来了。”
元衾水:“哦。”
那就是喝多了。
夜色如水,谢云澹低下头从袖中拿出了个精致的小玩意儿,发出一阵叮当响。
是个小铜铃,晃晃悠悠的坠在一截红绳上。
“这是之前从南疆带回来的,听说它的铃声能让人心情愉悦,郁气消减,还能带来好运,我能不能把它送给你?”
元衾水心想,她没什么郁气。
而且一般说能给人带来好运的东西。都是故弄玄虚骗人的,谢云澹被骗了。
“我不要。”
谢云澹半点不意外,元衾水从来都不肯收他送的东西,回京路上他给她买个点心,这人都要拿出钱袋按原价数铜板给他。
他哭笑不得道:“元元,这个只要八十文,很便宜,别给我数铜板了好不好。”
“就让我送你个东西吧。”
夜色清凉,男人含笑的眼睛在月光下温柔的像水,元衾水抿住唇,动摇了。
她低下头,道:“好。”
谢云澹把铃铛放进她掌心。
元衾水收拢掌心,想起另一件事来。
迟疑片刻,元衾水有些不好意思,她脸颊泛红,把刚刚刻好的小猫递到谢云澹面前。
“我自己刻的,能送给你吗?”
就算是礼尚往来了。
谢云澹愣住,随即伸手接过,他轻声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元衾水嗯了一声。
她握着铃铛道:“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谢云澹摇了摇头,道:“好梦。”
元衾水转过身去,想想又忍不住回头提醒:“谢公子,如果有人再用可以带来好运劝你买东西,你不要再上当了,是骗人的。”
谢云澹笑着说:“好。”
但他却在心里否认。太阳缓缓冒出云层,正是霞光万道之时,晨光透过窗棂丝丝缕缕的照进来。
谢浔走进来,房门被他顺手带上。
元衾水抱着双膝,缩成粉色的一团,她方才在最后一刻躲进了柜子与墙面的夹角处。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呢。
这怎么偏偏是谢浔的房间。
他如果一直不出去的话,她岂不是要一直窝在这里了。元衾水很失落,肩膀塌了塌,抬眼朝谢浔那边看了一眼。
依然是那张冲击力十足的俊脸,他低垂着眉眼,完全没有朝这边过来的意思,元衾水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看他抬手落在自己腰间的革带上。
元衾水迷茫,他要休息?
房门此时被敲响,谢浔头也没抬的说了句:“进。”
外面进来几个小厮,提着热水稳稳当当走进来,然后绕过离元衾水不远的屏风,哗啦一声把水到了进去。
热雾弥漫,元衾水心想,他要沐浴。
房门再度关上后,谢浔解开革带,他的手指很长,灵活一勾,黑色皮革就被他挑在了冷白的手腕上。
藏黑的交领长袍松散开来,一截白皙锁骨露出来,他脱衣服的动作不快,元衾水不小心瞥见他的一角里衣。
非礼勿视,元衾水迅速收回目光。
房内没人说话,寂静到元衾水可以清楚的听见他脱衣服,然后把衣服随便搭在哪的声音。元衾水默默心想,可能他是习惯睡醒沐浴,怪不得没换衣服。
她努力放轻呼吸,争取不被发现,但是很快她就听见谢浔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确切来说,是朝她不远处的浴桶走。
元衾水挪了挪身体,抬起头准备确认一下她不远处的桌子能不能到底挡住自己,然后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看见了谢浔。
没穿衣服的谢浔。
一点都没,毫无遮挡。
居然就这么,看见了。
元衾水被吓的大脑瞬间空白,连带着心跳都停了,她见过很多人和事,但是她生平头一遭看见男人的身体。
她一直以为谢浔偏瘦,他穿着那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时,革带一束,腰很薄,显得他这整个人有股薄凉肃杀感,现在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肌肉线条流畅,很有力量感,好像可以一脚把她踢飞。
但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还看见了……
元衾水慌乱收回目光,她缩成鹌鹑,抓紧自己的裙摆,脸上烫的起火,脖子和脸蛋一起迅速红成一片。她本来就有个动不动脸红的毛病,这会更是红成了番茄。
隔一会后,她听见了水声,想必是安全了。
她现在颇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混乱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爆炸了,半天没缓过来。
她揪着衣裳,苦恼的想刚刚为什么要抬头呢。
凭心而论,不难看。
只是很奇怪,是她完全没有见过也从没想象过的,像一根壮硕的粉色萝卜。
她脸上的红一时半会退不下去,这会还在持续起火,水声继续,元衾水低着脑袋正惆怅着,眼睛居然不受自己控制又看了过去!
人对没见过的东西总有着天然的好奇,她又很喜欢看漂亮的人,平日克制的很好,但偶尔也会出现控制不住的情况。
好在这会没又看见什么别的不该看的,只看见了他的侧脸和浴桶边缘的强健手臂。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臂上有伤。缠着厚厚一层纱布,里面的血渗了出来,纱布从中间红了一片。
怪不得脸色这么苍白。
元衾水昨晚还在心中猜测他是不是有病,如今来看,果然有病。而且他看起来好像很累,正眼眸轻阖着假寐,但这都跟元衾水没关系。
她眼观鼻鼻观心,捂住自己不争气的眼睛,坚决不再多看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都没有动静,元衾水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元衾水蹲着的下半身失去知觉,她悄悄挪了挪腿,不小心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挲声。
然后她就看见谢浔敏锐地睁开了眼。
元衾水平静的想,完蛋了。
她偷看他沐浴,轻则赶出家门,重则会被一拳打飞,然后被送去蹲大牢。
她呼出一口气,弯下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下一瞬她果然听见哗啦水声,谢浔站起来了,长臂扯过一旁的干净长袍披在身上,赤脚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元衾水不是擅长撒谎的人,她木着张大红脸,心里绝望的想,待会要实话实说,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脚步声逼近,元衾水垂眸看着他的脚踝,只要一步,凭借他的身高就能轻易发现她的存在。
但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谢浔猛地顿住了脚步,生生停在了原地。
元衾水不明所以,但她不敢扬起脑袋看。
她开始扫视四周。
“吱吱。”
很快,元衾水跟自己正对面的老鼠大眼瞪小眼。
这只老鼠还挺大,算上尾巴跟元衾水的小臂一样长。她能看出来,被发现后大老鼠也挺无助的,停在那不敢动弹。
谢浔后退两步,仍没过来。
原来他怕老鼠。
元衾水又发现了谢浔一个秘密。
对不起,她在心里给谢浔道歉,她发誓,她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很快,谢浔转过身去,随便又披了件外衫,脚步甚至有些匆忙,一下拉开了房门。
谢浔走出去以后,元衾水放松了下来,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幸运过,当即半点不敢耽搁,起身推开了窗户。
在翻出去之前,元衾水看向那只还静立不动伺机逃跑的大老鼠。
也就半个呼吸间,元衾水闪电般伸出手,准确无误捏住了老鼠的尾巴,老鼠在她手里吱吱乱叫胡乱翻滚。
元衾水翻出窗后,毕竟刚做了有点冒犯谢浔的事,她有心弥补,在放手之前还特地对老鼠嘱咐:“下次别吓他了。”
然后才松了手,老鼠撒腿就跑没影了。
她阖上窗,如释重负,脸上的红也消退了不少。有了这一出,她把刚刚谢夫人那事都忘了。
她走出岔道,天空太阳正盛。
谢择庭也早已不见踪影,她开始放心大胆的继续按原路返回。
然后她就自然而然的路过方才那处房屋的正门,与站在路边的谢浔打了个照面。
不全是骗人的,比方说这个铃铛,他就是带着它的那天,遇见了元衾水。
她在谢家每月的份例不多,她自己也不喜欢仰仗别人施舍,所以刚来京城没几天她就给自己找了个小活。
在一家香氛铺子里雕小人,那些木头材质特殊,格外能够吸附香味,雕完后会被放进香露里浸泡,保存得当的话,一两年香味也散不去。
元衾水雕的不算最精致的,但她手快,走的是量,掌柜的也很喜欢她。
回小院的路上,太阳已经落山了,天际紫粉交错,府邸内有些喧闹。
元衾水提了袋新木头,脚步飞快的闷头走路,她不认识谢家其他人,也不跟他们打招呼。
直到肩膀一痛。
小石子砸中她,然后又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上,元衾水回过头来,看见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精致,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他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指着她喊:“狐狸精!”
元衾水皱起眉头,她道:“谁教你这么喊的。”
小男孩趾高气昂道:“你管得着吗?”
“狐狸精狐狸精,打死你!”
元衾水看了看四周,没看见这有大人。
如果是以前,她就把小石头砸回去了。但这里是谢家,小孩回家指定告状。
元衾水犹豫片刻,决定不理他。
她转身加快了脚步,但刚走出一步,就听小孩喊了一句:“狐狸精,不准走!”
身后再次传来破空声。
这小孩怎么没完没了了?
还没等她闪身躲开,旁边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把她往旁边一拉,元衾水脚步不稳,撞到男人的温暖宽阔的肩膀。
她抬头望向他。
“谢公子……”
那张脸庞依然俊朗如玉,只是惯来温和的脸色此时沉的吓人,他紧紧扣着元衾水的手臂,冷浸浸的眸子看向前方。
“是你爹娘这样教你的?”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孩子看见谢云澹顿时焉了下来,他瑟缩着身体,不太敢看生气时的谢云澹,小声叫了句:“小舅舅……”
谢云澹面色不见丝毫缓解,他沉声:“听不见我说话?”
小孩吓得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不过元衾水大抵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可能就是几个大人在他面前聊起了她,说她是狐狸精,勾引了谁谁谁,被这孩子听去了。
他没准还觉得自己挺正义。
谢云澹双唇紧抿,目光危险。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真同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计较,最后只说了句:
“让你爹晚上过来见我。”
小孩吓得连连点头。
谢云澹在族中向来与人为善,谦逊有礼,很少有这么不客气的时候。
元衾水不太想给谢云澹添麻烦,她刚想说一声算了,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轻笑了一声。
有点熟悉,她想。
她偏头,果然看见谢浔那张昳丽俊美的脸庞。
方才情况有些混乱,她这会才发现谢云澹与谢浔其实是一同出现的。
他们俩应该是走在一起,转角处正好碰见了她,谢云澹出手拉住了她,而谢浔一言不发的在旁边看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热闹看的好像还挺开心的。
“大哥,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谢云澹道:“子不教,父之过。”
谢浔慢悠悠走过来,道:“一码归一码。”
小孩可能知道自己闯了祸,这时候已经转了身要溜走。
谢浔道:“喂,站住。”
小孩停在了原地,他不太认识谢浔,但这人莫名让他有些发怵。
元衾水受不了他的目光,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腿,强自镇定地催促道:“快一点。”
谢浔朝她走近一步,元衾水视线下移,看见他很大一块的,异处明显的衣服,目光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她为此感到窃喜,又觉得安心,这让她意识到,世界上并不只她一个会有这样的渴望。
虽然她一定远比谢浔严重的多。毕竟同样是这种想法,她只是跟他接个吻而已,就能乱七八糟地想一堆东西。
不过很快,便不容许她想那么多了。
谢浔低头吻了下她的心口,不管他心里如何反应,那张脸却总是不动声色,窗外日光灼灼,落在她雪白皮肤。
谢浔握住她的小腿。
他对他的惩罚很生疏。
但是谢浔总是天赋异禀,摸到窍门时,才像是故意的一般,低声问元衾水:“元姑娘,是这里吗。”
而元衾水已经不想回答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