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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烛火

    夜晚凉风习习。

    师青看见少主又被赶出来,心中不由叹息,自少主与元姑娘第一次携同去右云,不过才过去四个月。

    四个月就已天翻地覆。

    他垂首跟在谢浔身后,男人毫无波澜的声音突兀响起:“派人看紧元青聿城郊的私宅,别让王之清进晋。”

    师青:“西郊宅邸附近已有人看管。”

    谢浔:“加派人手。”

    他既然选择带元衾水回来,自然不可能全无准备。

    元青聿私自联系方胧的事,就算今日元衾水没有露馅,他也并非丁点不知。

    只是他既然已答应过元衾水不为难元青聿,便不会出手阻挠。

    元青聿可以试着在回门那天带元衾水走,但能不能成功,就不由他说的算了。

    师青点头应下。

    王府内多处地方都已被修葺一新,跟以前大有不同,原是喜事将临,但此刻主仆二人走在空寂的长廊下,却一个比一个沉默。

    师青看了眼走在前方的少主。

    明明肩膀宽阔,挺拔如竹,在夜色中却显出几分萧寂来。

    他跟谢浔几乎一起长大。元衾水有点羞恼,身体上的亲密无间,使得她自然而然消散了几分从前对谢浔的畏惧,情绪的展露也明显几分。

    她红着脖颈试着恶狠狠地威胁他:“不准再问了!我要穿衣服!”

    然而方才还很有效的威胁此刻竟半点用处也没有,谢浔依然站在她双腿间,摁着她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她。

    “元姑娘,我很好奇。”但这依然让人不喜。

    少女目光逃避,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小鹌鹑,谢浔在不满之余,竟又不由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情绪来。

    匪夷所思的,矛盾的元衾水。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威胁他。

    她知不知道,不管是她,还是手段更为高明的林雀,所提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棘手之事。

    半晌,他才警告一般,缓缓道:“元衾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谢浔试图收回手,元衾水却偏不让他收,刚察觉到他的动作,她就两只手用力握住他,然后把他的手腕夹进自己的大腿——以便更好地控制他。

    开弓已无回头箭,元衾水别开脸道:“否则我就把这两件事情都宣扬出去!”

    寝衣轻薄,她腿上的劲的确比她手上的大一些,谢浔指尖动了动,只要手腕稍一往上就能轻易掌握她的大腿。

    他看着她腿间,旋即嘲弄道:“哦,你觉得我会就这么准你宣扬?”

    元衾水很快道:“那你杀了我吧。”

    开始耍赖了。

    “我若真要杀了你呢。”

    元衾水:“那你动手好了。”谢浔又不理她了,大概是嫌她腻歪。

    元衾水已经习惯了,偶尔她也会觉得谢浔的忍耐力超乎一般,都这样了还能忍住不对她口出恶言。

    隔了半晌,谢浔才问:“亲够了吗?”

    元衾水亲够了。

    但她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大有一种吃了上便没有下顿的危机感,遂而低着头,半天没能回答。

    门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檐下水珠有韵律地滴在石砖上。

    元衾水依然坐在床沿处,谢浔坐在她床边的圈椅,见状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用一种略显勉强的嗓音缓缓道:“元衾水,我可以允许你主动来亲我。”

    元衾水抬起脸看他。

    虽然她嘴唇有点疼,怀疑是谢浔刻意报复她,但她依然很难抵挡谢浔对她的诱惑。

    迟疑片刻,元衾水将被子往旁边掀开,跪坐起身子双手搭上了谢浔的肩膀。

    饶是以这种姿势,她依然需要仰面看他,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然后她直起腰吻向了谢浔的眼睛。

    细细的啄吻,轻的像云。

    她一想到自己亲的是谢浔真人就胸腔振动,忍不住探出舌尖舔向他的睫毛,就在她试图继续向下时,房门忽然被扣响。

    厢房房门原本就开了一扇。

    因方才在下雨,此处又是谢浔临时休憩之地,没有准许一般人难以进入,所以整个院落内,几乎是不会有人途径的。

    除了一个例外。

    “殿下,元姑娘的衣裳送来了——”

    师青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进门的动作硬生生僵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不然元衾水为什么把少主按住椅子上亲。

    元衾水和谢浔的目光同时看向他。

    一个惊惶,一个不悦。

    老天爷,救救他。

    师青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进门,把底下人送来的新衣放在小几上,然后立即退出去,并且顺带着阖上了房门。

    元衾水却已经吓得连忙退了回去,她的勇气被消耗殆尽,有种颜面尽失的感觉。

    谢浔有点要被她气笑了。

    “元衾水,你以为谁会信你。”

    “我哥哥信我!”

    她想也不想地答。

    谢浔手指微顿,倏尔沉默了片刻。

    扫量的目光一寸一寸掠过元衾水,事实上,元衾水其实也并非一折就断。

    差点忘了,她还有一个兄长。

    三番两次来信,言辞诚恳请求调任,甚至买好了并州的房子,只等安置完毕就接元衾水出府——这个消息,元衾水恐怕还不知道。

    元衾水又硬气不起来了。

    她捂着胸前的衣服,锁骨深陷。

    她骨架小,又因平日不爱动弹,故而脱了衣服后身体其实略显丰腴。

    而谢浔却衣冠楚楚,两厢对比,让元衾水开始有点后悔方才的冲动。

    最终,在男人近乎压迫的目光下,总是习惯性没出息的元衾水攥着衣服,略显屈辱地道:“我不知道,就是更好。”

    谢浔依然看着她。

    “可能……可能是因为,你灵活一些。”

    “还有呢?”元衾水问她。

    林雀摊了摊手,仗着元衾水与谢浔并无联系,低垂着眼眸煞有其事地道:“因为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王爷,他的感情对我而言是负担。我们的事倘若被王爷知道了,王爷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是世子,王爷唯一的儿子,王爷就算再愤怒也不会拿他怎样,而我只是一介孤女,还不是刀板鱼肉任人宰割。”

    元衾水轻轻道:“……如果他喜欢你,那应该不会让你走到那种地步的。”

    林雀看着少女脸庞苍白,不由升起几许快意,她道:“但怎能拿已知赌未知呢?”

    元衾水抿住唇,说不出话来。

    茶水已经变得温凉。

    元衾水再次想起昨夜,所以谢浔是真的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居然一点也不怕她知道后乱说,或许再过分一些,可能这本来就是对她的警告。

    她冒犯他也就算了。

    还在他心里有别人的情况下冒犯他。

    元衾水忽而一阵反胃,她别开脸低头干呕了两下,结果这个动作牵动肋骨处的伤口,又让自己疼得眼冒金星。

    林雀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关心道:“衾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元衾水摇头道:“没有。”

    林雀坐到元衾水身边去,身上轻柔的香气传过来,她一边给元衾水拍背,一边小声道:“衾水,其实我之前见过你。”

    元衾水:“嗯?”

    林雀扬起唇角,柔声道:“逢月楼那一晚,你在我和王爷的房间里,对吗?”

    店铺内嘈杂的声响一下变得模糊。

    元衾水抬眸,看向林雀。

    林雀离她不过咫尺之距,肤色瓷白眼瞳漆黑,柔软唇瓣贴在她耳侧:“衾水,你太大意了,鞋子都忘记了。”

    元衾水声音有些哽涩,她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林雀道:“王爷醉了我又没醉。”

    她的腿都感觉到桌下有人了。

    元衾水直直望着她,知晓林雀此时与她提出这件事,大概不会是简单的闲聊。

    她道:“所以……”

    林雀接话道:“所以我跟殿下的这件事,衾水你千万不要外传,包括胧胧也不能说。不管我后面的话,你最后有没有想起来。”

    “你如果答应了我,你的鞋子我会寻个时机还你的,你不必太过担忧。”

    元衾水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林雀这才满意点头。

    元衾水性格内敛,她能大致感觉到此人不是两面三刀之人。

    但为了保险,她仍旧决定用这桩小事吓唬元衾水,如此才能确保晋王不育的消息不会从她这里传出去。

    这样谢浔也怪不到她。

    “快一点吧。”

    “还有呢?”元衾水受了伤,而且没有伞。

    潮湿气息蔓延进来,裹住少女落魄纤细的身形。

    雨濯新枝,映月堂发生意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早早离席的谢浔那里。

    “王爷受了些伤,刺客只有一人,已被送进地牢里,殿下,您要亲自审问吗?”

    谢浔脚步不停,半点没问谢昀秋的伤势,而是道:“他怎么混进来的?”

    王府的下人审查向来严格,尤其是这两年刺杀暗算一事频发,几乎没有新人进来。

    下人禀报道:“此人名叫周青,已在王府有五年,从前跟着许管事,一直默默无闻,今日才露出端倪。”

    那看来,他要么是近期被人策反,要么就是要有预谋。若是后者,就意味着王府内绝不止一个“周青”。

    谢浔低声吩咐道:“去地牢看看。”

    “是。”事已至此,元衾水自认已不能拒绝,遂而只能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殿下,你能原谅我了吗?”

    谢浔道:“不能。”

    元衾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杏眼写满控诉,“可是……可是……”

    “暂时不让你走,其余还要看你表现。”

    兴许这在谢浔眼里已是应允。

    但元衾水并不如此认为。

    毕竟她总觉得自己表现不好。

    她没有安全感,也讨厌这样脚踩虚空,猜来猜去的感觉,她希望谢浔肯定的告诉她——原谅你了,不会撵你走。

    但是她不能跟谢浔提要求。

    “你还不满意?”

    元衾水沮丧道:“满意了。”

    雨势相较于最开始已小了许多,谢浔碰了碰她的鞋尖:“还不走吗。”

    元衾水这才想起自己还站在他腿间,她连忙后退一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但是不管如何。

    这也勉强算一种进步。

    元衾水如是安慰自己,同谢浔分开后她马不停骑的回到自己的小院,晚膳都没用就开始写她的悔过书。

    为了彰显诚意,笔述的悔过书远比口述的要真诚,酉戌之交时,元衾水就急不可耐地拿着自己的悔过书去往谢浔的书房。

    如珠雨幕朦胧了视线,师青帮谢浔撑伞,伞面扬起的瞬间,男人脚步顿了顿。

    “除了王爷,可有其他伤者?”

    下人愣了愣,思虑片刻后才道:“……应该没有,刺客被制服地很快,现在映月堂已没几个人了。”

    谢浔不语。

    下人又挑着细节补充:“不过元姑娘被刺客推了一下,似乎撞到了,属下离开时,她还在映月堂。”

    谢浔眉峰轻扬,问:“受伤了?”

    “应该有一些内伤。”

    大雨砸在青瓦,发出沉闷响声。

    夏日的暴雨总是伴随着如影随形的湿闷,谢浔停驻长廊下,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张漂亮的脸。

    真是脆弱啊,他想。

    柔弱可欺的脸,极强的羞耻心,稍说一句重话就能委屈半天。

    她把自己的伞丢掉了。

    没有伞的她大概会懊悔自己方才的自作聪明,或许也会因伤处疼到掉眼泪。

    泪水落在她的脸她的唇,她会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幼兽,她会脆弱到,仿佛只用这一场大雨,就足以淋坏她。

    无人理会的小可怜。

    元衾水实在说不出来了。

    其实以上都是她编造的,毕竟她根本没有留心谢浔“好”在哪里,觉得他好,仅仅只是因为他是谢浔而已。

    就算他不动,也会比她自己好。

    元衾水迅速地思考着,最终道:“也可能是……你有茧。”

    谢浔手腕翻了下,他手上的茧的确比她厚些,但这对她而言真的会更好吗?

    趁着谢浔看自己的手的瞬间,元衾水抓着他的衣服坐起身来。

    胡乱给自己套上衣裙,终于彻底冷静的元衾水低着头,又对谢浔心生愧意。

    她看向桌面。这让她想起他摩挲杯口的湿润手指,她对此感到无地自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谢浔总是能轻易地勾起她的想像,她也总因此苦恼。

    这是对的,是应该的吗?

    别人是否也会有同样的慾望?

    难道她天生就更加渴望?

    元衾水低声道:“不要这样碰我。”

    谢浔问:“哪样?”

    元衾水小声道:“你知道的。”

    “为什么?”

    “你也知道的。”

    谢浔动了动手指,目光往她身下扫了一眼,元衾水腰身轻颤,被他看的呼吸急促几分。

    她不想再被他用这样直白的目光注视,但她躲不开,小腹一下一下的收拢着,谢浔一直垂眸注视,并不言语。

    窗外透进的日光正好落在谢浔的清寂的眼睛,房间寂静,元衾水握着他的手,再感到绝望的同时,脑中忽然生出一种近乎突兀的想法——

    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对谢浔这么小心。

    她不敢靠近方胧,是因为她害怕失去方胧,但是谢浔不一样,她必须得清楚,就算她再小心,谢浔估计对她的印象也不会好上一丝一毫。

    从她威胁谢浔的那一刻起,谢浔就不会再喜欢她,他总会寻找机会远离她,所有的触碰都只是暂时的,随时有可能消散的。

    而且她在谢浔面前已经没有秘密了。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胸腔里从家宴时就存留的烦躁在这一刻,莫名找到了发泄之地,像沉闷的压抑的风,从破口宣泄而出。她生出了一种,一种近似于放纵的,破釜沉舟的想法。

    元衾水的腿敞开着,桌案很高,静寂的光线里浮尘跃动。

    谢浔的视线毫不遮掩。

    两厢沉默中,元衾水忽然在这暧昧难言的气氛中,鬼使神差道:“殿下,我要惩罚你。”

    谢浔挑眉问:“惩罚我什么?”

    元衾水道:“惩罚你刚刚见她。”

    谢浔低笑一声,神色平淡道:“所以你的惩罚是?”

    元衾水唇线抿直,手指握紧桌沿,她深吸一口气,在男人平静的目光中,拉着谢浔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小腹。

    她的动作很慢,看得出耗费巨大勇气。

    但又直接地令人发指。“还有呢。”

    元衾水已经难以描述,只能继续道:“不要攥我的腿了,我使不上力气了。”

    谢浔手上的力道终于松了几分。

    他好像是真的不明白,并且对元衾水的这种私事展露出了过分的好奇,刨根问底一般:“继续攥的话会怎么样?”

    元衾水:“……会弄脏衣服。”四人再度踏入昨日的明华阁,刚入雅间内坐下,便见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款款而至。

    元衾水眸中闪过一丝惊艳,几乎是立即记起她的身份。

    “元大人”女子低吟婉转,似是能勾人心魂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还说我呢,你身边貌美的小娘子也不少啊。”

    她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在元衾水主仆,与明显是女儿身的元宛儿身上来回流转,最终停在了元衾水面庞上。

    元归凌看了眼乖顺端坐在他面前的元衾水,冷声道:“这是我妹妹。”

    此女依旧是如此口无遮拦,她分明清楚,他此生唯爱一人。

    裘月影掩嘴轻笑,莲步轻挪到元衾水身旁,嗔怪道:“妹妹?”

    小娘子生得极美,但却与元归凌那样的冰块,全然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纵然元衾水极力忽视美艳女子的眸光,但耳尖却还是渐渐泛起一抹绯红。

    裘月影被她的反应逗笑,低下身来,右手轻挑起她的下巴:“小姑娘,你果真是他妹妹?”

    元衾水只感鼻尖传来一阵异香,不自主地轻咽了口口水。

    她抬眸迎上裘月影玩味的目光,认真点了点头。

    元归凌冷眼瞧着心上人调戏自己的妹妹,冰冷的语气中竟透着一丝怨念:“你若是不信,那便不信罢。”

    她果真是对谁都如此,无论男女。

    【哇去!哥哥是吃醋了吗?!还得是do过的cp好磕啊!!】

    【我为“归月”举大旗!!】

    度?这是何意?

    元衾水看了眼激动到胡须都快掉落的元宛儿,再不动声色地侧眸望向面色不自然的元归凌。

    莫非兄长与裘掌柜相识?

    裘月影却是不以为意,面上笑容更甚,走到元归凌身旁,作势要坐下。

    感到元归凌身子紧绷了一瞬,她达成目的,转而坐到了元衾水左侧。

    元归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生硬地提起公事:“我此番找你来,是因在醉月楼后院找到了此物。”他从怀中取出一包粉末,神色逐渐变得严峻:“你可知这是何物?”

    裘月影面上笑意依旧,伸手接过,温热的指尖似无意地轻挠男人冰凉的掌心。

    元归凌双眸一紧,瞬时收回了手。

    她既不愿提及往事,又为何还要继续招惹他?

    【狐狸姐姐好会撩啊啊啊!】

    【我现在就把床搬来,你们给我狠狠do上一天一夜!!!】

    裘月影将粉末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明媚的狐狸眼蓦地一黯。

    元衾水秀眉微蹙,显然也闻见了那似玫瑰又似月季,但却带点苦涩的气味。

    她脑中猛然闪过一种大梁奇毒,喃喃道:“红缠痴。”

    气氛沉寂片刻。

    谢浔终于慢悠悠地,了然地啊了一声,道:“这样啊。”

    他终于松开自己的手,目光在尚还干燥的指尖上略过,然后才道:“元衾水,你已经弄脏我不止一件衣服了。”

    元衾水:“啊?”

    她再次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分外宽大的寝衣,坐在陌生的床榻上。

    她看了眼四周,才发现这里好像是谢浔书房附近的厢房,是他偶尔的休憩之所。

    思维总算在这一刻串联。

    她因为偷窥谢浔在谢浔书房前晕倒,谢浔发现她后就把她带进自己房间,还让人给她换下湿衣,穿上了他留在这里的干净衣物。

    而她方才喝了药,就意味着大概已有大夫来看过了。

    亲完了,总该面对现实了。

    她对上男人垂下的目光,顿时生出一种,浓烈的愧疚与后悔心理。

    作为世子,谢浔对她总是无可指摘。

    而她却用他的把柄威胁他。

    她觉得自己仿若那逼良为娼的恶霸。

    元衾水抿了抿唇瓣,上面传来肿胀刺痛感,然后很快这种后悔又被兴奋代替。

    她在心里认命一般跟谢浔道歉,告诉他对不起,但她是个坏女人。

    她低声道:“麻烦你了。”

    谢浔问:“为什么晕倒在我书房前?”

    元衾水:“碰巧路过。”

    谢浔久久未言。

    已经没什么秘密的元衾水只好继续道:“我蹲在那里偷看你。”

    “不舒服不去看大夫,反而蹲在那偷窥我?”

    元衾水嗯了一声,诚恳道:“想见你。”

    夏日衣衫薄,温热的皮肤触感传递出来,温软,平坦。

    原本整洁堆积在旁边的牍文倾倒,有些甚至还掉落在地,外面自然日光强盛,偶尔能听见鸟雀叽喳。

    元衾水推了推谢浔,又重复道:“你……你洗洗吧。”

    谢浔见她已大致穿戴整齐,退开一步,元衾水往他身上扫了一眼。

    她盯着,又不敢太直白地盯着。

    过了好半天,才试探性地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谢浔浑不在意道:“不必。”

    元衾水低低哦了一声。

    她知道,谢浔不喜欢她。

    所以当然也不会准许她碰他。

    这其实并不令人意外,她独自跳下桌面,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谢浔抬手扶了她一下,又很快松开。

    元衾水低声道:“那我走了。”

    谢浔上下看她一眼,道:“等师青送你。”

    元衾水实在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她的注意力依然在旁的上面。

    目光闪躲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

    用好奇的,探寻的目光。

    下巴忽然被谢浔挑起来,元衾水只得被迫仰起头,谢浔面无表情道:“转过去。”

    十一岁那年,他被作为家臣送到谢浔身边跟他一起读书上学,那年少主十岁。

    是个一看便知与众不同的孩子。

    晋王妃跟少主不亲近,晋王也是想起了才会问少主两句,如此没人管教,按理说少主该长成一个只知驾鹰逐犬的纨绔,但他偏就是拥有惊人的自控力。

    牢记夫子的所有教导,从不偷懒,从不拖延,从不沾染酒色犬马,亦无吟风弄月的爱好,他没有朋友,不近女色,平日多忙碌,闲暇时也是独自待着。

    少主几乎从不犯错。

    他总是足够强势,足够理智且欲望淡薄,他有一套独特处理事情的方法,这套方法适用于绝大多数的情况。

    但他的人生,又如何能十几年如一日,不碰到一个在他掌控之外的“意外”呢。

    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元青聿唇线抿直,沉默了许久,最终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元衾水发现元青聿不开心。

    她感到自责,也突然有种冲动,想告诉他如果他不让的话,那她也可以不愿意。

    元衾水总是那么没有主见。

    她想起谢浔时,认为自己可以答应,可想起似乎不太想让她答应的兄长,想起那完全陌生的世子妃之位,心头又一阵逃避。

    脑中纷乱一片。以此默默祈祷这几张纸受不住雨季的潮湿,赶紧烂掉最好了。

    谢浔从她手中接过来,指尖一翻,垂眸一张一张检查起来。

    元衾水看他垂下的眉眼。不由又难过起来,她觉得自己甚至不如一只老鼠,毕竟谢浔不会要求老鼠写悔过书。

    谢浔检查地居然还很细致。

    他甚至给元衾水指出了一个错字。

    放在往常,元衾水会觉得羞愧。

    毕竟她的书画甚至是可以拿去书画市场的水平,有错字这种事实在太不应该了。

    但是眼下,莫名的失落席卷她。

    她不无伤心地想,谢浔不能容忍她的人就算了,居然也不能容忍她的错字。

    想到这里,肋骨处又痛了起来。

    元衾水抬手揉了揉,这个动作很快被谢浔发现,他从纸张上抬眼,问她:

    “看大夫了吗?”

    元衾水摇摇头。

    谢浔将她的悔过书收起,问:“怎么,真想让我给你看?”

    元衾水又摇摇头,她的心神依然被林雀占据了大半,根本顾不上关注这些。

    可她又不敢直说,只能突兀且委婉地道:“殿下,王爷有好几个女人。”

    谢浔眉心一蹙:“所以?”

    所以就算王爷的女人有很多,里面也没有一个是你的,你跟林雀是不可能的。

    而且林雀很喜欢谢昀秋。

    她默默道:“您知道吗?王爷虽然上了岁数,但风姿不减当年,其实不比您差什么。今天他制服那个刺客,只用了一只手,还是受伤的那一只手,这根本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所以能跟在王爷身边也是一种很不错的选择,林夫人想必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吗?

    那她当时是不是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话到嘴边时,元青聿站起身来。

    他脊背挺直,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刚才那一刻钟的颓唐仿佛只是元衾水的错觉,“妹妹,我会帮你。”

    元衾水:“……什么?”

    元青聿并未解释,他又道:“但是如若有一日你后悔,也要记得告诉我。”

    元衾水把原先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她嗯了一声。

    “妹妹,早点休息。”

    夜色已深,他转身欲走出房门。

    然而不知想起什么,他又回来叮嘱元衾水:“妹妹,成婚之前……”

    元衾水眨眨眼睛:“嗯?”

    元青聿眉宇轻皱,欲言又止半天,才道:“不要再让他碰你。”

    元衾水:“……哦。”

    元衾水是个很胆小的人,她生命里任何一次改变现状的决定都做得无比艰难。

    正因如此,她很珍惜自己的决心,也会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决定有价值。

    她希望谢浔可以尊重她的决定。

    如果他尊重了,她就会告诉他,离开他不是因为讨厌他,不喜欢他,仅仅是因为她觉得元衾水的生命应该永远向前走。

    不想太弱小地待在谁身边乞求谁的爱。

    也不想做任何人羽翼下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娇雀。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爱情。

    也想在世界其他地方,去淋一场雨。

    第 62 章   夜色

    次日清晨,元衾水被鸟鸣声吵醒。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片硬挺的胸膛。

    动了动身子,她发觉自己被谢浔完全禁锢在怀里,正一丝不挂地贴着他,男人的手臂箍在她的腰上,小腿与她勾缠。

    正是晨起时,所以她的腿上的软肉被戳地向内凹陷。

    元衾水抬起头。

    谢浔闭着眼,居然还没醒过来。

    元衾水感到不可思议,又有些新奇,没醒的时候也能这样吗?

    她睁着圆圆的杏眼,开始悄悄凝望谢浔的睡颜。

    他有一副足够优越的骨相,眉弓高耸所以眼睛格外深邃,鼻梁粗挺让他的脸越发立体,亦为这分俊美平添冷淡与锋利。

    唇瓣不算太薄,很会接吻。

    这样闭眼时距离感没那么强烈。

    她很慷慨在心里给谢浔的长相打了十分,随即想起谢浔强迫她回晋王府这事,不高兴地扣了一分。

    元衾水面露窘迫。

    元青聿眉目瞬间冷肃起来,追问道:“用得什么?是画具还是什么古画,还是他答应带你出府游玩,还是旁的你想要的?”

    元衾水避开他的目光,道:“都不是。”

    她声音很小的辩解:“兄长,我不是小孩子,我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就跟人在一起,我跟他在一起,真的是自愿的。”

    元青聿沉默片刻,未做应答。虽然喜欢他,但不影响她找别人。

    千般万般看起来痴情的理由,不过是为自己廉价的感情寻找借口而已。

    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她认为跟在王爷身边也是一种很不错的选择。

    谢浔低垂着目光,神情幽暗地看着她。

    她依然穿着那一身为了引起谢昀秋注意而过分惹眼的烟紫衣裙。

    上面至今还沾染着谢昀秋的血迹,可以见得事发时她一定离谢昀秋很近。如今已过去一下午,她都没想过给自己换一身衣裳。

    元衾水还在极力暗示谢浔:“王爷性情虽然好,但想必也不会容忍后院多生杂事。”

    不过,谢浔又想,算了吧。

    反正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少女唇瓣上的嫣红此刻依然褪去几分,与她本来的唇色融为一体,开合间露出里面柔软的舌。

    她的嘴虽然很柔软。

    但此刻不甚愉快的谢浔更想让她闭嘴。

    他知道,按谢浔以往作风。但谢浔并没有那么轻易放过她。

    他拉开她的手腕,清冷的声线在她耳边低低陈述道:“好湿。”

    元衾水:“……殿下,你去洗洗吧。”待元衾水再次走出房门时,已是一刻钟后,头顶太阳高照,师青出门送她。

    两人一前一后,各有各的尴尬。从街市回来后,已是申时末。

    元衾水低头给自己的腰上药,窗外的桂花树被风一吹簌簌作响,细小花瓣落在地上,桂花香飘散进房间里,柔柔包裹住她。

    好在元青聿快要回来了。

    元衾水思索着,他那么喜欢打扫房间,要不要把房子弄乱一些呢?

    太干净了他会无处下手。

    还有小厨房,她几乎没有用过,只有晴微偶尔会给她煮汤用一回,得打扫——但不能打扫得太干净。

    还有她的库房,其实她想跟元青聿说,她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啦,都装不下喽。

    但是如果元青聿很想买,那她也可以试着把她喜欢的东西腾出去给元青聿留位置。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住几天。

    冰凉的药水顺着小腹滑下去,元衾水把瓷瓶放在桌上。结果没放稳,黑色药汁洒了她一身,她弯腰捡起药瓶却又在起身时不小心把桌上茶盏带落地上碎开。

    元衾水动作顿了一下,将药瓶重新放回桌上,再抬眸时,外面已然又起了风。

    刚换的衣裙怎么又脏了。

    刚扫的地怎么又乱了。

    刚下的雨,怎么又要下雨了。

    天阴云暗,空荡昏暗的房间里,她独自坐在圆凳上,睁着圆圆杏眼看着窗外。

    她希望下一瞬元青聿就推开院门走进来,因这几日雨水频繁,他现在不回来的话,晚点回来可能就要淋雨了。

    元衾水趴在桌上盯了半天的窗户。

    但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她那孤零零的小门却依旧没有人推开。

    这是很正常的。

    因此元衾水并不会失落。

    毕竟她总是会在脑袋里幻想各种各样离奇的根本不会实现的事。

    师青从小就跟着谢浔,做书办也做随从,平日处理各项事宜,但这是第一次,送少主的女人回去。

    他没有经验。

    元衾水走路很慢,一副无精打采的可怜模样,要不主动问候两句?

    但少主不会以为他有二心吧?

    天地良心。

    元衾水亦心事重重。

    她唇瓣肿胀,下身怪异,方才才用恐吓手段玷污了师青唯一的少主,此刻又劳烦师青送她,实在是过意不去。

    元衾水停住脚步:“师青,你回去吧。”

    师青:“属下将您送到再走。”

    元衾水:“我不需要你送。”

    师青:“可少主——”

    话说一半,忽而见面前少女忽然直起身子看向某处,师青一怔:“元姑娘?”

    元衾水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方胧。

    少女正好站在竹林边,这次身边倒是没有让人,目光朝她看过来。

    元衾水心口一凛,连忙跟师青拉开距离。她做贼心虚,很怕方胧发现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无可救药的谢浔爱慕者。

    虽然方胧可能已经不在意了。

    元衾水后退两步,道:“师青你真的不必送我!多谢你的好意!”

    她说完便连忙转了身。

    元衾水兀自向前走,走的很慢。

    须臾,一向喜欢大步流星的方胧追上了她的步伐,只不过两人一个路这边,一个路那边,相隔三尺远。

    她没有像以前那般跟元衾水打招呼。

    所以应该只是碰巧路过。

    元衾水悄悄看一眼她,不敢多看,也不敢主动跟方胧说话。

    她很怕方胧主动找她把话说清楚,想起今日方胧与那人的对话,元衾水心都要碎了,她真的很想让方胧远离林雀。

    她尚可因“把柄”的存在对谢浔宣泄一二,但对方胧,她是半点不敢对她提出要求的。

    元衾水偷瞄了一眼,收回目光。

    她慢吞吞地贴墙走着,直到即将走回自己的院子,才发现方胧依然在路那边。

    她感到疑惑,方胧如果要回去的话,她的住处已经过去了啊。

    元衾水脚步又慢了几分。

    方胧也慢了下来。

    元衾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走路总是很慢,但方胧是急性子,她们俩根本不可能并排行进那么久的。

    除非有一方特地加快或放慢。

    元衾水停了下来。

    方胧也停了下来。

    元衾水贴着墙站住,然后转身看向方胧,方胧也看向她。

    两相对视,元衾水捏着衣袖,鼓起勇气生硬开口道:“胧胧,好巧啊。”

    好烂的搭话方式。

    元衾水补救道:“你也才回来吗?”

    方胧嗯了一声。

    她终于朝元衾水走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还没开口就眉心一蹙,原本要说的话憋了回去,语气激烈道:“你嘴怎么回事?有人打你了吗?”

    但是打嘴也太羞辱人了。

    元衾水:“是我自己发呆咬的。”

    “咬能咬成这样吗?”

    “我平时还喜欢吸着玩儿。”谢浔用方才元衾水擦胸口的帕子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皮,道:“这时候知道对不起了?”

    元衾水略显羞愧地揽好自己的衣服,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威胁你做更过分的事的。”

    谢浔好奇道:“更过分是指?”

    元衾水:“圆房,什么的。”

    谢浔轻笑一声,出言纠正道:“新婚夫妇同房才叫圆房,你与我,顶多叫‘无媒苟合’,而且……”

    他望着元衾水的眼睛,问:“你真的不会吗?”

    元衾水对谢浔这反问的语气感到羞辱,好像她是什么色中饿鬼——虽然她确实是,但是被戳中依然让她觉得很丢脸。

    遂而她立即道:“就是不会,如果跟你苟合,我就没办法成亲了。”

    谢浔声音冷淡几许:“你还想成亲?”

    元衾水以为谢浔误会了,立即解释:“不是跟你!我不会让你跟我成亲的!”

    虽然她的确干出了要挟谢浔的事,但事情轻重她是分得清的,当然也没想过做上世子妃的位置。

    谢浔将帕子扔在一旁,轻蔑陈述道:“你似乎以为自己话还很可信。”

    元衾水知道自己不可信。

    她颓靡地坐在榻上,大有一种要跟谢浔走着瞧的架势,轻声道:“就是不会。”

    谢浔却已然懒得理她,从塌边站起身来,只留下一句:“药喝完,换衣服。”

    谢浔离开后,元衾水独自坐在榻上了。

    她缓缓抬手重新去拿药碗,入口依然很苦,但她咂了咂嘴,想起刚刚亲过谢浔,又觉得甜了起来。

    一口喝完,元衾水坐起身穿衣服。

    等她收拾妥当出门时,只有师青候在外面,两人对视,师青已然面色如常:“元姑娘,您现在感觉如何?”

    元衾水略有点心虚,硬着头皮道:“我还好,多谢你给我送衣裳。”

    “元姑娘客气了,都是少主吩咐的。”

    元衾水哦了一声,两人陷入沉默。

    “那个,刚刚……”

    “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其实我只是摔了一下,殿下碰巧接住我了,然后我们就贴一块去了,你可不要误会了。”

    “没误会,姑娘放心。”

    元衾水嗯了一声。

    师青道:“那属下送您回去。”

    元衾水道:“不劳烦了。”

    师青方才本就因为元衾水的事被训斥了一顿,怎敢再怠慢,立即道:“属下正好无事,您病体初愈,就让属下送您。”

    元衾水没再推辞,她看了眼四周,小声询问:“殿下呢?”

    师青道:“殿下有些急事。”

    元衾水有些失落,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再见到他,而自己又没有勇气 再开口要挟他做别的事。

    谢浔沉吟片刻,道:“不评价一下吗?”

    元衾水不想跟他交流这些,她想穿着衣服赶紧跑,躲回她的小房间消化这件淫靡不堪的事。但她威胁的时候那么强势,如今若落荒而逃恐怕太掉面子。

    遂而半天后,她只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道:“挺,挺好的。”

    谢浔又问:“比起你自己如何。”

    元衾水不说话了。

    她想坐起身,却又被谢浔一根手指摁下去:“用完就走吗,元衾水。”

    他的确很少强逼谁做什么,他只会设计诱引,让人一步步主动踏进他的陷阱,然后甘愿被他驱使。

    元衾水如此天真,又如何能识破。

    可怎么偏偏是谢浔。

    身体忽然涌来一股极深地疲惫,元青聿拉开圈椅坐下,长腿弯曲着。

    昏黄光影投射在他的手背。

    从他回到王府,到今日已过去三天。

    按他原先的计划,这次回府是为了跟晋王府体面地了结这些年的牵扯。

    然后接妹妹离开,一切从新开始。

    至于晋王筹划之事,他已决定不再参与,座主已应允他,只待三年考满,会擢升他为三品学政。

    与之同品级的抚台按台均为手握重权之臣,唯有学台掌管教育科举,是出了名的清容之位,届时他将完全跳出权利争斗圈子,安居一方禄享千钟。

    如若妹妹不愿成亲,他也会选择孤身到老,供养妹妹一辈子。

    如若妹妹能遇良人,那也能风光出嫁。

    可如今有了谢浔横插一脚。

    之前的所有打算都得推翻。谢浔沉默下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元衾水破罐子破摔似的,看起来居然还很坚定。

    谢浔则盯着她,感到几许荒谬。

    他甚至仍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一种淡淡的匪夷所思再次涌上心头。

    亲她那里。

    她是从何得知这种方式的?

    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浔目光不由向下扫弄一眼,元衾水穿着他的寝衣,两条修长白皙的双腿岔开在他腿边,紧密无间地贴着他。

    她这样坐,会弄湿他的衣服。

    但他现在无心责怪她。

    荒谬感依然萦绕心头,但也正因她的提议,他还真试着去想了一番。

    衣料层层折叠遮掩着,谢浔看不清楚,但他其实记得她大致的模样,上次在书房曾有意地,仔细地观察过她。

    诚然,的确靡丽漂亮又惹人探寻,但是……谢浔不太适应地抿了下唇瓣,蹙眉道:“元衾水,刚刚还没要够吗。”

    元衾水被他这责备的语调堵了一下,她脸上闪过羞耻,遮掩一般地立即道:“你……你不要说这些!总之我要你亲我。”

    谢浔轻笑一声:“你倒是敢想。”

    他说这话时,语调里的拒绝很明显。

    元衾水其实并不意外。

    谢浔从小到大都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而她又无甚底气,即便行了这强迫之事,也总觉自己如踩云雾。

    谢浔的拒绝完全合乎常理。

    但元衾水心里更憋屈了。

    她挪着双腿,又往他前面坐了些,皱眉让自己看的严肃些,对他道:“殿下你拒绝也没用,我是在威胁你,不是在与你商议。”

    谢浔摁住她的腿,阻止她继续向前。

    男人五指轻易扣住她的大腿,陷进滑腻软肉里,元衾水自认为强势的威胁在谢浔眼里毫无攻击力。

    掌下肌肤滑腻,谢浔又想起了那里。

    他动了动喉结,命令道:“别动了。”方胧就知道跟元衾水说不拢。

    她跟元衾水完全不同,在任何感情中,她总是你予我几分,我就回你几分,但凡对面少付出一点,这种不对等都会让她难受。

    但元衾水对待亲近之人完全不在意这些,她总有一种,看起来可以被无限索取的气息。

    这一点总让方胧又爱又气,她时常担心元衾水上当受骗,但好在元衾水不爱交朋友,不然还不知变成什么样。

    元衾水见方胧沉默,以为自己惹她不高兴:“……对不起胧胧,我语气不好。”

    方胧心里又塌陷了一块,她忽然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跟此刻的元衾水说她唯一亲人的不是,便转而道:“我也说错了,衾水,那元公子什么回来啊,我还没见过他呢。”

    元衾水摇头道:“不知道。”

    她猜测:“可能还要几年吧。”

    王府下人过来帮元衾水将马车内的东西抬出来,方胧拍拍元衾水的肩膀,安慰道:“明日来我家吃饭好不好?”

    元衾水答应了。

    一身疲惫地回到她的小院,院里的牵牛花和三角梅沐浴在暮光里,晴微听见她回来,脚步飞快地迎了出来。

    打开房门,一切如故。

    她坐在自己的桌案旁,听晴微在身旁念叨,小几上的油灯被点燃,画纸堆积的房间陷入一片金黄。

    晴微东一句西一句念叨半天,见自家姑娘无精打采,便关心道:“姑娘,你不高兴吗?”

    元衾水摇摇头。

    连她自己都不想回忆,更别提把这种难堪之事透露给别人了。

    她轻声道:“晴微,你去休息吧。”

    晴微只好应声退下了。

    元衾水心里难过,惶惶然没有头绪,情绪亦无处排解。

    她见房里画纸堆积如山,乱成一片,仿佛是为了逃避现实,她开始整理房间。

    手里忙的时候,兴许心里就不忙了。

    她如是想着,开始一张一张整理画纸,后背被汗湿,直至忙活到人定时分,她拿来扫帚将房内扔的废纸清扫干净。

    探入桌底时,一张极不起眼的竹纸被带了出来。

    元衾水动作顿了顿,放下扫帚将之弯腰捡起,这张纸被对半折叠,上面已覆一层灰尘。

    她心生疑惑。

    这也是画?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

    指尖顺手一翻,里面的内容映入眼帘。

    哦,祝寿词。

    元衾水不听,就动。

    反正开弓已无回头箭。很快,伞面扬起。

    元衾水站着不动,直至自己的小臂被一双大手握住,然后轻轻一拉,谢浔就轻易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元衾水没反应过来,惶然抬眼。

    她的发丝与脸颊都沾了水汽。

    特地装扮过的元衾水妩媚又漂亮,可谢浔垂眸时,却从她那双向来含带爱慕的眼睛里看到惊惶,畏惧,与逃避。

    他心中冷笑,还知道害怕,看来元衾水并非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望着这张柔软的脸,心中闪过万般恶劣念头,但半点未曾表露,而是堪称温和地询问道:“元姑娘,你很怕我?”

    元衾水的确很怕他。嗓音轻细,跟来时那句清亮的,刻意的声音完全不同,但别具意味。

    谢昀秋朝她走近几步,他的手臂已经被简单处理过,清风送来元衾水身上的淡香,是一种被雨气浸润的花香。

    谢昀秋停在元衾水面前。她上次跟方胧出门,方胧就是只压了三十五文,不是五十文,但也很厉害了。

    林雀这才轻声解释道:“我们说的是前日我跟胧胧一起去的顺心德布庄,衾水你说得是哪次?”

    元衾水抓紧衣服,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能参与到她们的对话里去。

    她说的已经十几天前的事了。

    在她离开的这十天里,方胧和林雀建立了新的友谊。

    并且林雀能说会道,会帮方胧谈价。

    而她只会呆呆站在旁边。

    男人无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元衾水并不怵他,自然也不会因这居高临下的目光感到无所适从。

    “你没有伞?”

    谢昀秋声音很低,意味不明的重复。

    元衾水嗯了一声,摸摸自己的肋骨,道:“肋骨很痛。”

    谢昀秋并非什么未经世事的少年人。

    相反,他经验老道,能轻易嗅出藏在只言片语下的暧昧气息。

    只不过从前他向来直接,不喜欢那种你来我往的婉转方式而已。

    隔了片刻,他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元衾水抬起脸看向他。

    这无疑是一张生动的,年轻漂亮的脸,谢昀秋早有体会,却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

    可元衾水身份足够特殊。

    他与元微是多年好友,元微去世前,曾再三嘱托过他照顾好元衾水,他身边不缺人,至少在今日之前,他对元衾水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但元衾水并没有想那么多。

    一向迟钝的她,不知哪根神经搭对了,她看了眼周边垂手侍立一言不发地几个护卫,莫名察觉到了此刻堪称怪异的气氛。

    她想起了谢浔,想起他的不谅解。

    以及自己如今艰难的处境,还有她进展并不顺利的继母“打算”。

    于是她默默支起身子,问谢昀秋:“王爷,您能送送我吗?”

    谢昀秋垂眸看了她半晌,最终低声道:“你的住处在……?”

    元衾水说出了自己住处。

    谢昀秋道:“太远,先去我那吧。”

    元衾水点头,说好。

    她不相信谢浔会完全当方才的事不存在,就算现在不算,日后也必定有跟她算账的一天。

    她甚至怕到此刻不想听谢浔继续问她方才的事,于是她略显拙劣地,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腰腹处,皱着脸道:

    “殿下,我的腰的好痛,说不出话。”

    谢浔脚步慢了下来。

    他垂眸审视着她,看她这虚假做作的模样,一时竟觉好笑。

    以至于他半晌未做应答。

    呆成这样居然还能把心思打到谢昀秋身上。

    元衾水不知谢浔心中所想。

    她垂着脑袋,颓靡到极致,便已然有了一种祸到临头的认命感。

    她逃避态度明显地道:“我想回家,殿下,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明日再说。”

    谢浔:“你不是能说话吗?”

    元衾水耍无赖一般:“只能说这些了。”

    谢浔沉吟道:“这么严重啊。”

    元衾水点头,一副着急模样:“我想我必须快点看大夫,殿下我明日再来见您好吗。”

    谢浔看她半晌,最后道:“我倒通些医理,要不顺手给你看看?”

    原本面露急色的元衾水顿时僵住。

    她伤处特殊,谢浔要看,还怎么看呢?想来无非也就两种,摸她或者掀她衣服。

    元衾水脑中轰鸣。

    她仿佛在面临一个极大的诱惑,大到无论是各种状态的元衾水,都没法拒绝。

    谢浔的手还此刻停留在元衾水的小臂,因他察觉到元衾水喜欢不自觉挪到边角的小动作,索性牢牢控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以至于,元衾水已被他完全禁锢住。

    她甚至能感觉到谢浔身上温热的气息,静静的包裹着她,他似乎不大像兴师问罪的样子,下着雨,他是没法扔自己出去的。

    无数自我安慰涌上来,使她理智轻易坍塌一块,她渐渐将方才的局面抛之脑后。

    她一边试图坐到他的腰上,一边小声道:“谁让你那么说我的。”

    “我说你什么了?”

    元衾水目露埋怨,明亮的眼睛裹着层朦胧水雾,轻轻瞪了他一眼。

    倘若元衾水成为世子妃,那么他们兄妹俩就会彻底跟晋王捆绑。他必须留在晋王府,必须继续留在吏部衙门。

    废旧立新一事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不止如此,一旦谢浔成为太子,他身为兄长,必须让妹妹太子妃之位固若金汤。

    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要完完全全跟谢浔统一阵营,而即便胜算再大,这条路也是并不安稳的。

    情爱总是靠不住。

    他还要始终在朝中拥有绝对话语权,才能让妹妹坐稳东宫。

    不止如此,他甚至也不确定。

    谢浔此人,之所以决定娶他妹妹,是否同样算计到了这些。

    可以上他都不能告诉元衾水。

    正如他不接受谢浔哄骗元衾水一般。元衾水扭头道:“方公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方曜面容僵了一瞬。

    元衾水有些于心不忍,但她此前已说过一次自己对他无意,方曜却依然攻势不减。

    凭心而论,方曜其实很好。品性优良,相貌堂堂,更无通房小妾。

    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的追求对元衾水而言,从来都是令她苦恼的负累。

    “我其实不喜欢说话,方公子,我每次回答你的问题都觉得有点累。”

    这已是元衾水能说出的最伤人的话了。

    方曜神情显而易见地变得失落,平直的肩膀塌陷下来,像一座萎靡的大山。

    他张了张唇,复又阖上。

    最终道:“……那我先回去了。”

    元衾水:“嗯。”

    映月堂内众人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席,元衾水坐在原位,也有她要伤怀的事。

    谢昀秋尚未离开,元衾水打算去与他说几句话,目光追随了谢昀秋半晌,男人终于注意到她,朝她投来问询的目光。

    元衾水站起身朝谢昀秋走去,她正思索应用什么搭话时,后背不知被谁重重推了一下,整个人朝谢昀秋倒去。

    谢昀秋原已下意识朝她伸手,但目光触及她身后时,却又脸色一沉。

    元衾水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这样撞在了茶几上。

    她回头,就见眼前白光一闪。

    给谢昀秋奉茶的那个小厮,竟趁谢昀秋因她分神的刹那,从腰间抽出一根软刃,剑锋直指谢昀秋。

    元衾水头回见识这样的场面,利刃仿佛就从她脸颊旁刺过,她脸庞发凉,一时呆住,张唇要喊“王爷小心”,但声音还没发出来,身边便有其他人声音响起。

    “王爷小心!”

    “有刺客!”

    映月堂多是王府家眷,大部分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方才走了几人,现今还有未走的,无一不为之惊骇。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

    事发突然,那人动作又极富技巧,软刃堪堪擦过谢昀秋的手臂,便在顷刻间被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反制在地。

    强悍有力的臂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单用伤手便几乎将刺客整个人抡倒在地,五指铁一般掐在男人的脖颈。

    直至硬生生给人掐晕过去,谢昀秋才神色冷漠地站起身,在混乱中吩咐道:

    “查查是谁的人。”

    堂内除了护卫进来,其余人都往外蜂拥,元衾水也被挤着往外走。

    但她的肋骨方才正好撞在桌脚,疼痛蔓延全身,腿上也使不上劲,故而走得很慢。

    踉踉跄跄地被推一下走一下。

    低头捂住腹处时,才看见方胧赠她的香囊竟然不见了,元衾水回头,见那粉色的香囊掉在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

    “我的香囊……”

    元衾水顾不上疼,她加快脚步走回去,从地上捡起香囊放在唇边吹了吹灰尘。

    往来的护卫将那名脸色发青的刺客带走,谢昀秋手臂受了点轻伤,进去内间处理,堂内一时变得空空荡荡。

    走不动的元衾水只能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她衣服上沾了几许谢昀秋的血。

    肋骨处的疼痛越发清晰,蔓延到下肢,她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外头淅沥的小雨渐渐变大。

    他也不接受,万一是真爱的妹妹因为以上那些缘由克制自己,牺牲自己。

    他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为得不就是让妹妹不再讨好不再退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一股烦躁袭来,让他甚至想回去再揍谢浔两拳,一切根源都是因为他。

    勾引谁不好,为什么要勾引他妹妹?

    元衾水说完,察觉到了元青聿的沉默。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开始道歉道:“……对不起,兄长。”

    “对不起什么?”

    “我跟他在一起,让你不开心。”

    元青聿闻言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某片柔软之地像被钝刀摩挲,他极其轻微的叹了口气,最终道:“不是这样,小水,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元衾水迟疑道:“……因为我喜欢他。”

    “只喜欢他吗?”

    “只喜欢他。”

    元青聿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问:“为什么呢?”

    除了皮相出众,位高权重,他找不到谢浔作为伴侣,任何值得称道的优点。

    元衾水道:“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更让元青聿沉默。

    最后他又问:“他说娶你,你愿意吗?”

    元衾水又不知如何应答了。

    她脑中一团乱麻,没想过成亲,也没想过成为世子妃,更不知谢浔为什么这么说。

    可是元青聿一直在等她,元衾水只好硬着头皮道:“兄长,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提议,大概是胡乱说的,兴许他明日就后悔了,我想我们不应该太当真——”

    “小水。”

    元青聿盯视着她:“你愿意吗?”

    元衾水抿住唇瓣,握着衣袖的手紧了又松,她是很意外,是很茫然。

    但是她那么喜欢谢浔,嫁给他就意味着她可以永远留在谢浔身边,永远留在王府。

    单从这一点来看的话。

    师青错了下脚步,微妙地挡住谢浔角度。从前的每次,他都未让她如愿。

    但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没有回禀谢浔,而是低声道:“元姑娘,一路顺风。”

    元衾水转身,快步走出城门。

    她没有跟在墨箐身边,在没有彻底安全时,为了保险尤然跟她保持距离。

    她好想贴着路边走。

    可是谢浔如果在后面看到她,一定能发现异常,于是她极力地控制自己,在无尽的夜色中,笨拙又勉强的,走在大路中间。

    第 63 章   诈骗

    元青聿抵达晋王府时已是人定时分。

    他从进门起就察觉到了不对。

    那是一种近乎诡怪的僵硬气氛,所有人走路都轻手轻脚,脸色讳莫如深,偶然向来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探究与疑问。

    元青聿脚步不停,数天奔袭让他的脸庞干燥紧绷。徐管家一路迎着他,竟也一反常态地半句闲话没多说,只道谢浔在前厅等他。

    “府里发生何事了。”

    徐管家身形一僵,不太自然地笑道:“元大人,殿下在等您呢。”

    元青聿脚步慢下来,锐利的目光投射过来,“跟我妹妹有关?”

    徐管家脸色更难看了,今天的事太突然,别说是他,府里其余人都没反应过来。新婚第一天世子妃就失踪。

    不仅失踪,现在都没找到人在哪。

    好在已经快到前厅,徐管家将人送到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此刻已近深夜。

    王府死寂沉沉,厅内燃着昏黄的烛火,混杂着淡淡的血腥。

    男人靠在圈椅,手臂无力地下垂,脸庞在光影下看得不甚清晰,两鬓发白的大夫正在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元青聿走进,谢浔抬眸看他一眼。

    一身玄黑衣袍,气质冷然不可侵犯。他看向她,面孔一如既往的冷淡,视线却停留半晌。

    元衾水动了动唇瓣,想出言去关心他唇角的伤,正逢此时,面前被搁了一盏茶。

    “小水,喝茶。”

    元衾水只好收回目光。再次见到谢浔是在次日午膳时。

    殷砚听闻元青聿过来,特地做东宴请谢浔和元青聿,元衾水也在其中。

    她一直跟在元青聿身旁。

    谢浔过来时,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一眼就看见男人俊美脸庞上,唇角竟然有一处明显的擦伤。

    她瞪大双眸,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伤实在与一向身居高位的男人格格不入,目不转睛盯了半天,谢浔终于向她掠来目光,两人视线勾缠。

    虽然有伤,但依然神姿高彻。

    她很听话地捏住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等没人时再问吧,她如是想着。谢浔阖了下眼眸,元衾水的脸从脑中闪过,他轻吐出一口气,放松手臂。

    谢浔站直身体,最终并未还手,而是居高临下道:“元青聿,这是我第一次容忍你以下犯上,也是最后一次。”

    “至于元衾水,我想你没有资格去管她跟谁在一起。”

    元青聿冷笑一声,他盯着谢浔的眼睛,道:“我十几岁便离开王府,她身边无一亲人,这些年她一直性情孤僻,单纯好骗,若非你想方设法诱引她,她根本不敢接近你。”

    谢浔道:“那看来你并不了解她。”

    元青聿同他对视,男人毫无愧疚之心。

    果然很像谢浔。

    多说无益,最终元青聿深吸一口气,道:“殿下,恕下官不能同意这门婚事。”

    谢浔冷笑一声,道:“不同意可以,那我与她成婚时,你记得不要到场。”

    元青聿:“殿下,你当真要如此?”

    谢浔实在瞧不惯元青聿这副样子。元衾水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她虽然跟着谢浔进了房间,但她其实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运气好的话,能接个吻就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谢浔总能诱惑到她。

    好吧。

    虽然谢浔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虽然他也不专注,虽然她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冲动,但她依然无法抗拒谢浔触碰。

    而且谢浔的意思是,她可以睡在这里。

    这与实现梦想,又有何区别呢?

    憋了半天,元衾水提出条件:“那我要跟你一起进去。”

    谢浔:“我不与人同浴。”

    元衾水又道:“那你出去我要自己洗。”

    谢浔:“我可以帮你沐浴。”

    元衾水:“……”

    好吧。

    谢浔是世子,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头回帮人沐浴,元衾水很快妥协了。

    总之更难以启齿的地方他已经看过了。 

    她慢吞吞从谢浔腰上收回手,将手指放在了自己腰上的系带。

    她原就自己沐浴过,夏日夜里又闷热,所以穿的很单薄,两件一脱便光溜溜的站在谢浔面前。

    “那我进去了。”她说

    谢浔没应她,元衾水便自己走了进去。

    她自己给自己洗了会,很快就发现原本承诺帮她沐浴的男人一点动作也没有。

    元衾水皱眉:“殿下?”方大娘摇了摇头,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衙门勒令,直至找到凶手前,醉月楼都不可开张。”

    乔青生看出方大娘眸中忧色,笑着宽慰道:“姑母,您正好可以趁着这几日歇一歇。”

    方大娘轻笑一声:“我日日待在家中,你们兄弟二人可莫要嫌我烦才是。”她舒展开眉头:“掌柜的也是心善,即便不开张,也照常发工钱。”

    元衾水秀眉轻挑,问道:“方大娘,醉月楼的掌柜可是此前衙门内那位年轻女子?”

    听方大娘这般描述,那女子虽不简单,但倒不似恶人。

    方大娘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姑娘怎的问起我们掌柜了?”

    元衾水眉眼微动:“只是有些许好奇罢了。”她补充道:“方才貌似只有她一人没出来。”

    方大娘又是一声叹息:“掌柜的以自己性命担保,此事与我们几位厨娘无关。”她垂下眼,娓娓道来:“审问过后,知县放了我们,却唯独请她入内吃茶”

    元衾水眸子点了点头,这掌柜倒是重情重义之人。

    但知县为何独独留下她一人?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几人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到了方家。

    乔青生顿住脚步,开口道:“姑母,子翁你们先进去吧。”

    方大娘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着叫方子翁同元衾水道别。

    乔青生转头看向眉目如画的少女,踌躇道:“衾水姑娘,不若我送你再走一段路。你一位姑娘家独自一人回去,着实不衾全。”

    元衾水听着他关心的话语,心中一暖,却是摇了摇头:“方大哥,不必劳烦了。”

    眼看殿试在即,他如今的时间应当是极其宝贵的。

    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她一人走应是无碍的。

    “可”

    见乔青生还欲说些什么,她笑着看向热闹非凡的街道:“这街上人来人往,只不过一刻钟路程,方大哥不必忧心。”

    她正欲道别,忽然想起还有礼未送出去,便笑道:“方大哥,我此番来拜访,还带了一些小物什给子翁。”她说着,便从袖中拿出先前在摊贩那买的物件:“还有这方手帕,劳烦你转交给方大娘。”

    乔青生略显局促的伸手推脱:“姑娘未免太过于破费”

    元衾水笑着将东西放入他手中:“不过是些小物件,方大哥便收下吧,衾水便告辞了。”

    乔青生只好接过,望着逐渐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纤瘦背影,心中涌起感慨。

    也不知她是谁家姑娘,同他妹妹分明是相仿的年龄,却已是这般通情达理。

    他垂下眼眸,掩盖住自己眼中的伤感。

    谢浔看着她。

    水流静悄悄抚弄她的身体,烛火下沾着水渍的肌肤白的发光,谢浔垂眸看着她近乎完美的肩颈线条,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沉默地站着,犹如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再次升起熟悉的,两股旗鼓相当的火焰。

    一股心火驱使他的大脑。

    元衾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哥哥。

    不过鉴于他是元衾水唯一的兄长,谢浔还是耐下性子,低声道:“你不该问问你妹妹的意见吗?”

    元青聿唇线绷直,脸色如冰。

    他同谢浔拉开几分距离,沉寂眼眸定定盯着谢浔。

    上次谢浔送元衾水见他时,他还未曾察觉有何不对,只因谢浔这几年不近女色清心寡欲的形象的确深入人心。

    然而不过两月罢了。根本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虽然并不很意外,但她依然忍不住失落,毕竟在王府以外的地方偶遇谢浔,这是几乎从未发生过的事。

    是他们有缘分的证明。

    方曜很快赶走了中年男人,回过头来安慰元衾水:“元姑娘,吓到了吗?”

    元衾水摇头:“多谢你出手相助。”

    方曜摸摸脑袋,道:“应该的。”

    待两人回到厢房时,方胧已不知何时回到了房中,她见方曜紧随元衾水不由面露警惕,低声道:“衾水,我哥没烦你吧?”

    元衾水摇头:“没有。”

    离开逢月楼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元衾水与方胧共乘一舆,车窗外在夜幕深蓝,晚风徐徐透进来。

    方胧将手伸在车窗外感受风从五指掠过,一边对元衾水道:“衾水,你把手伸出去试一试,很舒服。”

    元衾水遂而学她把手臂伸到外面。

    晚风包裹着她,月光从帷裳外透进来,落在方胧闭着眼眸柔软脸庞。

    元衾水突然:“哎呀!”

    方胧立马睁开眼:“怎么了?”

    元衾水一脸痛苦,捂着肩膀:“我好像打到什么东西了,好痛!”

    方胧大惊失色:“什么?你快收回来啊!严不严重啊,我看看。”

    元衾水捂着肩膀收回手。

    方胧连忙小心拉过元衾水的手臂:“伤哪了,疼不疼啊。”

    “你攥着手做什么,掌心受伤了?”

    元衾水冲方胧弯起唇角,继而倏然张开手指,只见白皙掌心内,静静躺着一枚精巧大气的玉雕印章。

    上书“裁月楼印”。

    是她给方胧做的店章。

    裁月楼如今还不是楼,规模小到用不到店章,但元衾水依然提前给她做了出来。

    “胧胧。”

    “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方胧愣住,她缓缓拿起印章,白玉印章落在她掌心,蒙上冷月光辉。

    心口一阵一阵,剧烈的跳动。

    自她决心从商后,遭受最多的就是轻视,蔑视,甚至责骂。只有元衾水,她对她总是很坚定。

    她没有总说相信方胧一定成功。

    她只是静静待在方胧身边,让方胧觉得,无论成功与失败,元衾水都愿意倾尽全力,认真方胧所认真之事。

    “可是……可是今天是你的生辰。”

    “那我早就做好了怎么办呢。”

    “可是……可是我的店还太小了。”

    “总有一天会大起来的,”

    “可是……如果倒店了呢。”

    “那改成‘方胧印’也是一样的。”

    方胧可是不出来了,她背过身去,不与元衾水说话了。

    她把脑袋伸向窗外假装看夜景。

    看着看着眼泪却滴在石子道上。

    这太丢人了,很没面子。但好在元衾水总是善解人意,定不会戳破她。

    然而今天的元衾水很是坏心眼,她戳了下方胧的手臂:“胧胧,你哭啦?”

    方胧:“……”

    一切竟天翻地覆。

    他陪元衾水实在是太少了。

    是他的错,才让本就孤独的妹妹,被别有用心的男人趁虚而入。

    然而现状可能不止如此。元衾水小腿颤抖地半坐起身子,她别开脸道:“我不要看,你快去洗洗。”

    谢浔却对此饶有兴趣。

    他欣赏着自己的指节,道:“为什么不看,这不是你自己的东西吗。”

    说着,他还将湿漉漉的手指贴近了元衾水。

    “像水晶,很漂亮。”

    元衾水推开他的手,认为谢浔此话完全是在羞辱逗弄她,她推着他的手腕,道:“哪里漂亮了。”

    谢浔覆在她身上,闻言沉吟道:“确实有更漂亮的地方。”

    元衾水起初没明白。

    后来反应了下,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看着谢浔,她道:“你不要说了……”

    谢浔道:“为什么不说?”

    元衾水难以应对,谢浔在这种时候,总是可以让她哑口无言。

    她望向那湿润的薄唇,语气凶恶道:“不然就惩罚你。”

    谢浔显然并不畏惧她,“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元衾水推着他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唇瓣。

    话音戛然而止。

    元衾水推完就后悔了。

    理智突然回笼一般,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晶亮的,明显裹着湿润的手指落在谢浔的唇瓣,元衾水连忙收回手,看着男人神色变暗,心口不由一凛,很没气势地颤颤巍巍道:“……我都说我要惩罚你了。”

    谢浔拿开手指,眉心紧蹙。

    唇上的异样感很明显,他下意识想抿唇,但又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说不上厌恶,更多的是怪异。

    “这下……可以去洗洗了吧。”

    元衾水见他不动,又小声补充。

    但谢浔还未起身,房门却倏然被扣响。

    怕就怕,也许他妹妹心就在谢浔身上。

    房间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之后,元青聿冷静下来。

    他厌恶谢浔趁虚而入,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开始为元衾水考虑。

    殷砚安排了专唱南调的丝竹班子,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纱幔,玉磐般的声调从里面婉转传出,她对这三人你来我往的官话往来没什么兴趣,只专心听着那清泠的吟唱。

    王府里偶尔也会搭戏台,徐管家会安排戏班子进府,但元衾水很少去。

    她觉得人太多,很聒噪。

    眼下就正好。

    正沉迷时,她听见殷砚道:“元大人,听闻您在并州安置宅院,怎么突然来右云了?”

    元衾水回神,困惑地看向元青聿。

    安置什么宅院?

    但元青聿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敷衍地应了声“来接妹妹”便不再多说。

    元衾水没再继续听曲,垂下眼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杯壁。

    用过午膳后,元青聿让元衾水先行回房。

    在距扬州还有十天车程时,燕儿突然生病,直接昏迷不醒,元衾水花钱把接她进了客栈,还为她请了大夫。

    老李不愿意让元衾水破费定两间房,自己在外头找地方住,元衾水则留在房里照顾燕儿。

    然而那一晚,因白日过分奔波,夜晚她睡得格外的沉。第二日她起身时,沉睡在她身边的小姑娘早已消失,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贴身放的二十两银子不翼而飞。

    等她反应过来,立即跑出去找老李时,这对父女早已逃之夭夭。

    那是一个冷清的秋日清晨。

    元衾水身着单薄,站在街道上。

    在离开兄长和谢浔的第四十八天,她终于遇到了对此刻的她而言,堪称灭顶之灾的意外。

    为她那完全没有必要的善心。

    而那对父女,甚至都没有给她留下支付房费的钱。

    第 64 章   除夕(微修)

    元衾水回到了客栈。

    堂倌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还问她“妹妹”病好了没有。

    元衾水含糊地应了两句,转身回了房间。

    她到现在才有空去看自己具体丢了什么,除了那二十两银子,昨日头上带的发簪也被那个小姑娘一并顺走。

    而因昨日走的急,她的大部分行囊都还在马车里,那对父女几乎把她洗劫一空。

    元衾水坐在圆凳上,抬手捂住脸。

    她甚至还没到扬州,没有钱财根本寸步难行,住哪里吃什么都是问题。

    而最重要的是,还剩一半的房费是走时给,她当初定了两日,明早便要交钱了。

    她要从哪里弄钱来?

    她甚至并无太多时间伤心难过,因为她必须得想办法弄点钱来。

    否则客栈报官,她搞不好会被抓起来。

    这里离并州,离京城都太远,她就算称自己是元青聿的妹妹估计也没人会信。

    她给哥哥说要看山看水,到时不仅把自己看进了大牢,还要劳烦哥哥来救她,那场面是否有些太过滑稽。

    而且不一定会有人来救她。

    她在牢里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所以她决不能被带去官府。

    也许可以在客栈以工抵债?

    元衾水这样想着,便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打算问问方才的堂倌。

    堂倌正在底下训斥送菜丫头,话说的十分难听:“客栈养你就是让你勾引客人的?”

    “你想借此飞上枝头?我告诉你别把你那脏事儿摆出来,不然我便告知我二叔。”

    他重重拧了下女孩的耳朵,女孩疼得直掉眼泪,轻声解释:“我没有。”

    “还在狡辩!”所以两人是短暂契合过的。把她和别的女人放在一起提起,他显然是故意的。

    谢浔总是想方设法给他不快。

    但谢昀秋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的时候,盯了谢浔半晌,最终道:“那扔了吧。”

    谢浔不置可否,靠在椅背道:“父亲深夜造访,不会就是为了此事吧?”

    谢昀秋直白道:“你与殷家的婚事,不要再让我提第三遍。”

    他们的说话声,毫无阻隔的传进元衾水的耳中,其中婚事二字尤为刺耳。

    元衾水其实不欲思考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前面听不懂倒算了,但谢浔的婚事,却的确与她紧密相连。

    她捏紧衾被,忐忑地等待谢浔回答。

    片刻后,谢浔道:“我也不想再重复我的态度。”

    太好了,还没动摇。

    元衾水稍稍放下心来。一股慾火则驱使他的身体。“宛儿姑娘,孤来迟了。”

    听见这道温润的嗓音,柴房深处的元宛儿顿时一激灵,从瞌睡中清醒过来,连忙坐直了依靠在墙边的身子。

    男人面若冠玉,身着一袭易隐在夜色中的玄衣,正大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元宛儿一双鹿眼忽闪忽闪,心想还真如系统所言,白天被绑架,夜晚男主就如约而至。

    这效率着实不凡,就是不知他究竟从何得知的消息。

    不可否认,太子长得真在她审美点上。

    五官立体而秀美,唇边时刻噙着一抹温润的笑,让人心生亲近。

    若她未经历过两次穿书,亲眼目睹过他偶尔病.态的模样,她还真的可能为之倾倒。

    当今皇后其实并非他生母,而是因为自身迟迟未诞下子嗣,便下令杀死他母妃的凶手。

    他十岁那年,才偶然从皇帝与皇后谈话中,知此秘辛。

    皇帝的默许,皇后的残忍,使得他心性渐显扭曲。

    他表面如沐春风,对任何人都谦逊有礼,同皇后更是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

    即便熟知剧情的元宛儿,都差点为之所惑。

    实际上,他自知道真相那日,便开始筹谋复仇之计,给皇后下了长达七年,来自大梁的慢性剧毒。

    算算时日,那可怖的毒性应是很快便要发作了。

    剧情后期,他更是不惜一切代价登上帝位,弑父杀弟,虽说那两个也并非良善之辈。

    元宛儿的思绪逐渐被男人手中轻柔的动作拉了回来。

    他先是小心地拿掉了她口中的布,接着极有分寸地替她松开麻绳。

    元宛儿心中暗叹,总算是解脱了,但她试着甩动了一下手,却感觉又酸又麻。

    男人留心到她的不适,温声道:“宛儿姑娘,可还起得了身?”

    元宛儿闻言挪了挪屁股,却立马跌坐在地。

    她有些讪讪地看向他,深感些许丢脸。

    男人望了望窗外,已然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传来。

    他当机立断道了声失礼,便将她横抱了起来。

    元宛儿面上略显娇羞,但内心却清楚这男主城府颇深。

    他这般对她,只不过是想借机拉拢崇德侯,对付三皇子。

    若是换作其他无知少女,怕是早已沦陷在他的温柔之中。

    不算意外。

    但他本认为,这一次他可以控制。

    元衾水的身体他记得很清楚,也回忆过无数次,自觉已经熟知每一寸肌肤。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第二次看见时不会如第一次那般有冲击力,而他自己也完全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所有反应。

    但这次比之第一次不遑多让。

    甚至正因这几日的反复回想与刻意记忆,让这第二次发生时,似乎更为香艳。

    关于细节,他好像记错了。

    又好像没有记错。

    他试图压制,但无济于事。

    第一次没做准备这样就够了,第二次竟然依旧如此,他不喜欢这种被慾望驱使,频频失控的感觉。

    元衾水不悦道:“殿下,你想赖账吗?”

    谢浔唇线平直,朝她走过去。

    像是自我惩罚,也像是今日理智与私欲非要争个高下,他偏偏就是不挪开目光,偏偏硬要抬手抚上她的肩膀,指尖细腻的触感助长火焰,但他就是不去解决。

    甚至面上就是不表露丝毫,只是眉目沉静道:“手抬起来。”

    元衾水抬起手,是那只被方曜抓过的手,皓白手臂上没有半点痕迹。

    谢浔着重擦了她这只手,整个过程无比沉默地帮她沐浴,仔细擦拭了她身体的每一处。

    结束时,元衾水被他抱出来。

    原本准备好的,给她沐浴后穿上的寝衣,谢浔并未给她,而是就让她赤裸的坐在他的榻上。

    随即自己才重新叫来冷水冲洗身体。

    到此刻,他才试着去解决自己。

    不能有第三次了,他想。

    元衾水没有衣服,便用薄薄的衾被裹住自己,她好奇地朝屏风内张望,但只能看见一个肌肉线条强健的,模糊影子。

    元衾水看了很久,从满是兴趣的张望,到等的有些焦灼,再到她怀疑谢浔是不是在里面睡着了,再到最后她自己都快要朦胧睡着的时候,男人终于从里面走出来。

    元衾水觉得他不太高兴。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方才给她沐浴的时候,谢浔话就很少了。

    谢浔坐在榻上,元衾水凑过去问:“殿下,你怎么那么久。”

    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吐息落在他的脖颈,谢浔蹙了下眉,但没躲开,他握住她的后颈,指腹轻轻摩挲。

    元衾水仰头,吻了下他的唇角。

    谢浔的手便挪到她的腰,衾被柔软,底下是少女的身躯,谢浔低头跟她接吻。

    这个吻比谢浔之前,其实称不上粗暴,甚至有几分温柔与试探。

    元衾水靠在他怀里,很快,即便隔着被子依然感觉到自己腿上的触感。

    她有几分羞赧,退开一步。

    “你……”

    谢浔看了眼,眸中隐有烦躁闪过,隔了片刻才道:“无事。”

    “我可以帮你。”

    “不必。”

    总之,元衾水觉得,谢浔不会准许自己碰他。就像是在谢浔口中,今夜他如果要摸她,也要在她已经沐浴过的情况下,再沐浴一遍。

    她有点不高兴,便更用力地重新去亲他,谢浔将她按在榻上,亲了一会后,手指握住她的腿,往旁边分开。

    “元衾水,我要开始了。”

    他说这句话时,元衾水感觉到他依然不平静,但是像上次一样,谢浔完全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依然神色如常地同她交流。

    她动了动唇瓣,想要合腿。

    因为她不懂谢浔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烦躁,为什么两次都不让她碰,也不喜欢自己沉溺慾望时,他作壁上观内心毫无波动。

    但不等元衾水回答,谢浔便自作主张地,堪称急切地像上次一样碰到了她。

    于是元衾水很快就没法想别的了。

    大概谢浔真的天赋异禀,就像是接吻一样,他的第二次永远比第一次进步卓绝。

    虽然他依然喜欢这碰一碰那碰一碰,无限的延长她的感觉,虽然他依然喜欢在这种令人羞耻的时刻,不断的询问她的感觉,但他似乎是意识到,他应该更轻柔。

    最后元衾水将脸埋进被子,细弱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是他的名字。

    谢浔终于轻笑出声,离开了她。

    他在她脸颊旁晃晃自己的手指,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元衾水,你好快。”

    谢昀秋目露不悦:“怎么,你还打算孤独终老不成,不娶她,你总要娶别人。”

    谢浔油盐不进道:“那就不劳费心了。”

    说完,抬手抿了一口手边的茶。

    清润茶水掠过唇瓣,送进喉咙。

    刚咽下,他想起什么,眉心诡怪一蹙,轻轻抿了一下唇。

    当然没什么味道。

    但兴许是心理上的不自在,让他颇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隔了半天,他又抿了口茶,茶香弥散口腔。

    他站起身,不欲与谢昀秋多谈:“父亲,天色已深,您该休息了。”

    谢昀秋道:“你有事?”

    到底是自己儿子,他还算了解他。

    从进门,至现在,谢浔都表露出了一股与他平日完全不相符合的态度。

    急切倒谈不上,但的确看起来,很想让他走。

    谢浔没理他。

    谢昀秋察觉到什么,房内一时陷入寂静。

    元衾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她不禁往被子里缩了缩,隔着纱幔看向外面那个身形高大气势逼人的男人。

    谢昀秋目光随意地在房中睃巡一圈。

    很快,他便就注意到床榻的帘帐,视线上移,隔着一片朦胧,与元衾水对上视线。

    轻缦如烟。

    元衾水身上裹着被子,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但正因这副裹紧的姿态,可以猜想出来,她此刻必定是衣衫不整到难以见人。

    谢浔很快挡住他的视线。

    “你该走了。”

    谢昀秋的目光回到谢浔的脸上,眉心动了动,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隔了半晌,他道:“你故意的。”

    让他看见元衾水。

    不等谢浔回答,谢昀秋便轻笑起来,仿佛是为了回击谢浔又提起那个人,他低下声音同样故意道:“用不着如此,谢浔,我若想要她,根本轮不到你。”

    谢浔目光沉静,低声道:“是吗,但我想她不会喜欢一个滥情风流,还老到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张嘴。”

    回忆结束,元衾水张唇,被喂了一口粥。

    好吧。

    她承认被谢浔伺候感觉很奇妙,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吃完了一整碗。

    谢浔认为她是太饿才吃完,又要让下人再送,元衾水摁住他的手,“我吃饱了。”

    吃完饭,元衾水站在小窗前消食。

    “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回王府?”谢浔掌下力道收紧,脸色变黯几分。

    很快,今夜第四次。

    在元衾水察觉到之前,谢浔率先揽着她的腰将她摁在身下,男人冷峻面庞带着几分烦躁,迁怒一般斥道:“眼睛闭上!”

    元衾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愣,缩在他身下眨眨眼睛,不懂谢浔此举何意。

    但这个动作,又显然是亲昵的。

    她试探着道:“殿下,你要开始了吗?”

    谢浔没理她。

    元衾水权当他是默认。

    原先她说这话,其实是膈应谢浔的成分居多,没有真的指望谢浔会妥协。

    他竟然真吃这一套?

    看来她日后的确得适当强硬几分。

    元衾水闭上眼睛。

    这应该是谢浔妥协后给自己留面子的举动,故而非常地配合。

    身下少女眼眸紧闭,大概其因为紧张,眼睫颤动,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谢浔手臂撑在榻上,一脸沉默。

    身体与灵魂仿若撕成两半。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所有的慾望都是可控的,然而现在——

    不到两个时辰,起起落落三次了。

    一次次勃发与控制,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他低头看了一眼,忽而找不到克制的理由,甚至觉得自己比元衾水更可笑。

    “殿下?”

    谢浔垂首,吻了下她的唇瓣。

    元衾水猜想谢浔大概在做心里准备,心里的不满便悄悄减弱几分。

    她闭着眼睛轻声道:“我今日本来都要睡下了,但又想起方胧曾跟我说,生辰这一天可以提出一个平日不能提的要求。”

    谢浔注视着她的脸,脑中千万般念头闪过,他抬手将手指探入她的口中。

    “所以你的要求是让我亲你。”

    “我的要求是让我自己来见你。”

    手指抽出,指尖从她的下巴到胸口。

    元衾水又道:“殿下,以后不要再说让我伤心的话了,不然我还要这样惩罚你。”

    谢浔看她这理所当然的模样,心说元衾水,果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她从来最擅长得寸进尺。

    “哦,哪样的话会让你伤心?”

    元衾水闭上唇不吭声,她觉得谢浔明知故问,而这必定也是羞辱逗弄她的一种方式。

    她不说话,谢浔便重新俯身去亲吻她。

    说不上是克制还是纵容,谢浔的手从衣摆处探进然后向下握住她的腿,元衾水被他吻得气喘吁吁。

    她别开脸,谢浔的吻便挪移到她的脖颈,元衾水扬起下巴道:“殿下,不要那么轻,好痒。”

    窗外虫鸣声声。

    谢浔的作息一向规律严明,他并不热爱公务,回房后基本不会再过问公事,沐浴后他习惯性挑本无甚内涵的闲书,看半个时辰后才入睡。

    今夜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元衾水身后垫着薄被,她察觉到他的吐息落在她身上,每一下都使她轻轻颤抖。

    不知道他要看多久。

    元衾水不是没被他看过,但这是第一次被他这么近距离地看。

    只几个呼吸,她便难以忍受地道:“你不要看了,快一点。”

    谢浔却对此展露出了超乎寻常地好奇心,他反问:“不看怎么亲?”

    元衾水缩着肩膀,只好又重新闭上眼睛,她觉得他看了很久,等她都想换个姿势都时候,谢浔试探着,轻轻吻了她一下。

    是一触即分的触碰。

    像是突破心里防线前的最后一下。

    元衾水倏然僵住,她屏住呼吸,心生退却的同时,脑中又掀起惊涛骇浪。

    退却又想要,想要又畏惧。

    “殿下,我……”

    但谢浔并没有给她纠结迟疑的时间,很快他重新吻向她,轻咬,探进,继而像他第一次亲吻她的唇瓣一样,渐渐深入她。

    缓缓的,动作带有几分急切与粗暴。

    元衾水抓紧衣服,整个人从头到脚倏然变得通红。

    谢浔总是天赋卓绝。

    他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探索与学习能力,即便刚开始再生疏,几番来回后也会让他找到技巧,然后控制速度。

    他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问她了。待元衾水回到院落时,已近人定时分。

    她开了小窗,躺在榻上时能感受到沉闷夏夜吹来的凉风。

    今天还好。

    她平躺着如是总结。

    花草树木浇了水,与方家人吃了饭,送了胧胧印章,见到了谢浔。

    方胧说,过生辰时可以大胆一些。

    例如要求平日不能要求之物。

    元衾水翻了个身。

    仔细想想,今天其实也没那么好。

    比如她明明已经见到了谢浔,却没能与他说上话,算上今日,已快五日没与谢浔说上一句话了。

    但这又很正常。

    从前不也总是如此吗?

    事实上,眼下的一切,倘若不考虑以后的话,都是称得上美好的。

    但“之后”终会到来。

    元衾水拥有谢浔的时日,不知会在以后的哪一天突然结束,她必须学会珍惜。

    元衾水决定,那明日去找他吧。元衾水深吸一口气,她别开脸,只好抛却廉耻声若蚊吟道:“殿下好一些。”

    谢浔对她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

    他微微颔首,将指节上残留的湿迹抹在元衾水身前的衣服上,一边动作一边颇有求知精神地问:“具体好在何处?”

    她又翻了个身,明明已至夜间,却毫无睡意。方胧不说话了。

    她仔细看了眼元衾水,表面看着除了脸有点红外确实没什么伤,王府人少,关系也不复杂,估计没人会欺负元衾水。

    元衾水没有提今天家宴上的事,也没有提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她只是道:“下了好久的雨终于停了,胧胧跟我要不要一起出门玩呢?”

    方胧道:“我这几天有点忙。”

    元衾水哦了一声,她不知这是不是方胧拒绝跟她一起的借口。

    是也没关系,她可以哄哄。

    元衾水又凑近少女一些,伸手抓住方胧的衣袖,一边轻轻晃着,一边仰着脸放软声音道:“忙什么呢,我可以帮你吗?”

    “不用麻烦的。”

    元衾水闻言把脸凑到方胧面前,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带着几分讨好:“不麻烦,我最近太闲了,胧胧,我能做得很多。”

    方胧唇线抿直,看着元衾水。

    元衾水长的很乖很美,美到她偶尔会看着元衾水发呆,她天生气质柔软,没有脾气毫无棱角,当她试图讨好谁的时候,会像一只在人脸颊旁边蹭啊蹭的漂亮小狗。

    很可爱。

    但方胧不想元衾水像小狗。元衾水转过身去,她开始动作僵硬地给他收拾桌面,手脚都很慢。

    谢浔站在她身后,没有出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带着,大概半刻钟,她身后的谢浔才开口道:“师青,进来。”

    她希望元衾水能在以后的每一段关系里都不像小狗,也不要向任何人摇尾巴。

    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因此伤害她。

    所以她总想要改变元衾水。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做了很多自以为是的事。她会忍不住地恨铁不成钢,会埋怨元衾水太柔软太封闭,逼她诉说自己的心事。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埋怨与逼迫,反而伤害了元衾水。

    方胧转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问:“听说你生病了,你的病好了吗?”

    元衾水点头:“早就好了!”

    方胧嗯了一声,她沉默了会,冷不丁道:“我以后不会跟林夫人来往了,我已经跟她讲清楚了。”

    元衾水愣住:“……啊?”

    方胧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我突然发现,我与她也合不来。”

    “真的吗?”

    “真的。”

    元衾水内心实在忍不住一阵窃喜。

    但她现在笑出来的话实在太不像话了,遂而她狠狠忍住,极富心机地打算在此刻充当一个善解人意的倾听者,以此完全挤掉林雀,重新回到方胧身边。

    “是怎么回事呢?”

    方胧含糊道:“总之就是……合不来。”

    元衾水闻言也没逼问,她道:“其实我也跟她合不来,我只跟你合得来。”

    方胧笑了起来,她挽住她的手臂,等笑完了又低低道:“衾水,你还怪我吗?”

    她轻声道:“我那天不该冲你发脾气。”

    元衾水感到困惑:“原来你那是在发脾气吗?我当然不怪你啊,都是我的错。”

    方胧笑了下,她其实料到了元衾水会如是回答,毕竟她总是如此,也只有元衾水会不生气。

    这段时日,她总是在想,林雀跟元衾水处境相仿,又温柔大方开朗健谈,那她一定可以成为向来喜欢封闭的元衾水的另一朋友。但效果显然不好,她所有试着改变元衾水的行为,都没什么好的结果。

    可是明日,就不是生辰之日了。

    如果能在今天跟谢浔说上一两句话,那今天一定会变得更为特殊吧。

    这个想法在元衾水脑中一经出现便挥之不去,折磨元衾水半刻钟后——

    少女终于坐起身。

    她随便扯了件干净衣服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开门,提灯走出了院落。

    长夜如墨,万千星辰点缀苍穹。

    与此同时,师青关上书房房门,转身快步跟上谢浔的脚步。

    这几日次次都是这个时辰回房,不管是晋王还是谢浔,都显而易见地忙碌。

    边境有强敌来犯,太后最近有意借此机会派谢昀秋去西南边陲之地驻守,这对谢昀秋而言是好是坏尤然未知。

    晋王在关注西南战事,那晋地诸事就只能谢浔来过问,但谢浔本身并不是个热衷公务之人,他厌恶一切繁杂,更不欲与人纠缠,诸如今晚这种官场酬酢之事,他就并不喜欢。

    月光落在男人肩头,谢浔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了眼璀璨的夜空。

    他幼时有个独特癖好,他钟爱星空,钟爱一切会闪闪发光的物什,长大以后,那种喜爱便不那么强烈了。

    但眼下,他却想起元衾水。

    想起她明亮的眼睛,以及今日那身流光溢彩的衣裙。

    漂亮,但不听话。

    她需要惩罚。

    此时晋王府已完全称得上寂静,但途径一片竹林时,里面却传来脚步声。

    匆忙,急促。

    夜里的竹林漆黑一片,风一吹便簌簌作响,人行其中难免会有些发怵。

    一盏灯火在里面跳跃闪烁,可以见得此人估摸正害怕着。

    元衾水的确有点怵。

    石灯已熄,她头一回在深夜走进这片竹林,此刻内心已惶然不知所措。

    她加快脚步,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惊呼一声,灯盏滚落在地,就这般熄灭了。

    周遭顿时漆黑一片。

    竹林外的谢浔停住脚步。

    师青察言观色道:“好像是元姑娘。”

    “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谢浔没搭理他,却已兀自走进竹林。

    元衾水心都要跳出来了,不为这熄灭的灯,而为她好像隐约听见了说话声,隐隐绰绰的一句,很快就消失了,如同鬼魅低语。

    谢浔在元衾水后方。

    少女显然很着急,即便是竹林小道,她也喜欢溜边走,今日那身流光溢彩的衣裙已换去,只着一身素雅的藕粉衣裙。

    走着走着,元衾水动作一顿。

    后面的谢浔清楚的看见,是竹枝挂住了她的衣服。

    但元衾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她轻轻问:“谁在后面?”

    谢浔不语,师青更不敢应答。

    “有人在抓着我吗?”

    依然只有清风掠过。

    元衾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余光向后掠了一眼,果真看到两个身影。

    但问题是那两人离她少说有三丈远,是如何抓住她的?

    她声线颤抖:“你们怎么不说话?”

    谢浔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月光下纤薄的身影。

    但元衾水还是轻轻啜泣出声。

    谢浔道:“后天一早。”

    原先计划是在右云待五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谢浔不喜拖延,故而现在必须回去着手处理娶妻事宜。

    因元衾水自幼在王府长大,所以纳采问名等不必太遵守祖制,其余的最快也得两个月才能走完全部流程。

    如今朝堂形式正是严峻之时,小皇帝年幼体弱,听闻太后正处处为他寻得道高人画符治病。如若小皇帝身死,先帝留下的三位顾命大臣会一同请谢昀秋继位。

    如若小皇帝能吊住命,谢昀秋战事大捷归来时,照旧会联合内外两相一起,逼迫太后废帝立新。

    当今太后并非世族出身,父兄亦是不通文墨的武夫,处理起来不算太难,但就怕她鱼死网破真要见血。

    所以婚事必须越早越好。

    将元衾水始终放在身边,才能完全避免意外发生。

    元衾水遗憾道:“这么快啊?”

    谢浔站在元衾水身后,见她一直盯着楼下车水马龙,少见提议道:“下去走走吗。”

    鉴于即将成亲。

    谢浔非常大度地不再介意神出鬼没的殷砚,并且他已然决定明日就跟殷砚宣布她与元衾水的婚事。

    元衾水转过身,惊奇道:“你陪我吗,殿下?”

    谢浔吻了吻她的唇瓣,嗯了一声。

    元衾水有点感动。

    但那股抢夺谢浔清白的愧疚再次袭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能希望谢浔跟她一样曾为他的身体沉沦过。

    男人给她拿来崭新的衣裙,元衾水一边换衣服一边迟疑着问他:“殿下。”

    谢浔坐在圈椅上等她:“嗯?”

    元衾水问:“昨夜,你感觉舒服吗?”

    她等了半天,身后男人也未应答。

    只有气氛微微变得诡怪。她干了什么。

    巨大的羞耻涌上心头,元衾水捂住眼睛,随手从旁边扯过一件衣服盖过自己,眼里溢出不知是情欲还是羞耻泪水。

    完了,难道她的技术也不好?

    殷砚这时站在元衾水面前,遗憾道:“明日一别,还不知下回相见是何时,元姑娘,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定会去晋中寻你。”

    元衾水点头:“好啊。”

    “不过说起来在下还没去过晋中,到时不知能否劳烦元姑娘带在下四处游玩一番。”

    元衾水紧张道:“可我……我对外面也不太熟,我可以带上我的好朋友吗?”

    殷砚道:“当然可以。”

    元青聿听出这话中的熟稔,意外道:“殷公子,你与我妹妹原是旧相识吗?”

    殷砚弯唇轻笑,道:“不是旧相识,是已相识。”

    元青聿点头,未说什么。

    寂静的风雪夜,元衾水走进客栈。

    昏黄烛火下,少女身影消失,她就这样走出了他的视线。

    雪花已经落满肩头,半晌后,谢浔沉默地翻身上马。

    师青显然很意外,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殿下,您这是……?”

    “回去。”

    师青:“什么?”

    男人声音喑哑道:“我说回去!你要等我反悔吗?”

    马蹄声阵阵,长街大雪纷飞。

    巷口很快空无一人。

    客栈的院门没有阖上,本就走地慢吞吞的元衾水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空旷的街道。

    好半天,在这个静寂的除夕夜,她对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巷口,轻声道:“夫君,岁岁平安。”    

    这一年的除夕风雪夜,是他们成婚的第一个新年,但他们没有在一起。

    谢浔则纵马疾驰在飞扬的大雪里。

    无数片雪花在他眼中飞舞,落在他的脸庞,脖颈,手背,四个月太长,足够他仔细回想元衾水的每一句话。

    所以他也并非总是停留原地。

    第 65 章   书信

    元衾水耗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在润州勉强站稳脚跟,待手头宽裕些后,她便不会再没日没夜地画春宫图。

    一来是她仍认为自己是正经画师,二来是她已经灵感枯竭,再想不出什么花样。

    所以她基本一月只绘五张左右,一张能卖三到五两,苏掌柜会分她一半。

    她的大名仍叫汤圆先生。

    汤圆太过温吞,故而她给自己起了个小名,专用于春宫图。

    名曰猛虎居士。

    又因相较于女性身体,她画男性身体显然更熟练更优美,因而诸多富家妇人,暗中也是她的回头客。

    尾音发腻,简直像在撒娇。

    谢浔终于低不可闻地冷笑一声。最终逝于两年前的清晨。

    谢昀秋冷声道:“笑什么。”

    谢浔收敛笑意,缓缓将木匣推回去,仿佛多看一眼都厌恶,他道:“父亲还是送给您的侧夫人吧,自母亲逝世后,我已许久不曾留心这些。”

    元衾水局促道:“可王爷会看见的。”

    谢浔轻嗤一声,对元衾水这般担忧忐忑的模样极为不满,难道事已至此,她依然对谢昀秋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见又如何。”

    他垂眸冷冷看着她,“收收你的心思。”

    “啊,可是——”

    “闭嘴。”

    元衾水把话咽了回去,只能在心中补充道:可是你嘴还没擦。

    谢浔离开床榻,阔步打开了房门。

    元衾水便裹着衣服缩到床里,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坨堆叠起来的被子,然后睁眼透过这朦胧的纱幔,看向外面。

    所幸谢浔房间够宽敞。

    床榻虽正对次间房门,但距离房门又尤有十丈之遥,谢昀秋若是不注意,也有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她。

    月色迷蒙,谢浔拉开房门。

    谢昀秋见男人面色不虞,沉声道:“怎么,本王扰你休憩了?”

    谢浔站在房门口,神情略有不耐烦道:“父亲有事直说吧。”

    谢昀秋往房内掠去一眼,“在这?”

    夜色寂静,鸟鸣深幽,寥寥几句对话声对夜色中被放大许多。

    谢浔错开身子。

    谢昀秋越过他踏进房门,房门被轻轻阖上,“最近如何。”

    谢浔在谢昀秋对面坐下,完全没有多谈的意思:“父亲都知晓。”

    谢昀秋手指点在桌面,对谢浔道:“我已答应去处理西南战事,三日后动身。”

    谢浔嗯了一声,不算意外。

    谢昀秋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大大小小功劳立下不少,近几年才在王府久住。

    行军打仗对他而言不算陌生,此次若是立功归来,届时对抗太后也多分筹码,若是不幸身亡,谢浔看着他这张惹人生厌的脸庞,心说那也是件好事。

    “父亲请照顾好自己。”

    但他还是虚伪应和。

    谢昀秋看穿他的敷衍,哂笑一声,随即他拿出个檀木小匣,扔给了谢浔。

    匣盖未阖,里面的东西轻易展露出来。

    一枚湖蓝碧玺。

    房内灯烛辉煌,这颗猫眼大的碧玺石静静在桌面,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辉。

    琉璃映彻,光泽璀璨。

    一看便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谢浔扫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颇为诧异地挑眉道:“父亲这是?”

    谢昀秋神色如常:“你不是喜欢吗。”  

    元衾水又将他的话置之脑后,她根本看不出殷砚此人的道貌岸然别有用心,竟还对他如此没有防备。

    “元衾水,过来。”静寂的房间仅她一人,傍晚带来的空寂一瞬间萦绕住她,元衾水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睛变得清晰,她开始恍惚地想谢浔是不是把她丢下自己回府了。

    动了动腿,她发现身上已被换了干净寝衣,嗓子也很是干涩。正当她掀开被子准备喝水时,房门被推开。

    光影晦暗,英挺的男人迈步走进。

    元衾水脚步顿住,原本那股淡淡的恐慌与失落被瞬间安抚,她盯着他出神,直到手边被递来一杯温水。

    “我已吩咐送粥上来,片刻就好。”

    元衾水嗯了一声,她仰头饮尽茶水,大脑清醒几分,谢浔顺手接过杯子,又亲手给她倒了一杯。

    元衾水双手接过,又喝完了。

    谢浔还要再给她倒水,元衾水制止道:“……殿下,我喝够了。”

    谢浔这才将茶杯放下,少女可能是因为刚醒神情有点呆滞,乌发披散着,雪白的脸蛋带点稚气的丰腴,唇瓣被沾湿,数个时辰过去,依然有些肿胀。

    谢浔如此望着她,心中不由感到困惑。

    元衾水在王府住了十几年,怎么他以前没发现她生的如此出众。

    不过这不重要。

    总之他已决定娶她。

    元衾水不知谢浔为何突然盯着她。

    她默默把茶水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榻上略显局促地摆弄着自己的衣服。

    她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少女的面颊已被热的泛红,衣襟纷乱,隐约可见里面光景。

    谢浔挪开目光,对她第一句话就问谢昀秋而颇感不悦,他沉下脸道:“看见就看见。”

    元衾水并未作答,她挪着双腿朝谢浔靠过去,抬手亲昵地抱住他的腰。

    倒算她识相。

    谢浔任她抱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纤瘦的脊背,到微微塌陷的腰身和翘起的臀线。

    “下次不准——”

    元衾水心里藏着别的事,根本没留心自己打断了谢浔的话,她又问:“王爷是不是跟你说起我了?”

    谢浔没理她。

    元衾水又试探着问道:“王爷方才跟你说什么呢?”

    谢浔终于垂下眼眸,伸出手指轻捏住元衾水下巴,迫使她仰面看着他。

    “你嘴里就离不开‘王爷’这两个字吗。”

    元衾水道:“我只是关心一下……”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谢浔见她不说话,猜测元衾水大概是在埋怨他对她缺少关怀。

    思索片刻后,谢浔拉住她的手,道:“你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可需我再给你上一遍药?”

    元衾水连忙摇头:“没有。”

    谢浔又皱眉思考,继而解释道:“我方才出门去处理公事了,只离开半个时辰。”

    元衾水:“……哦。”谢昀秋被气笑,后退一步。

    这辈子最让他无可奈何的两个人,一个谢浔的母亲,一个谢浔自己。

    沉默半天,他最终也没再反驳什么。

    元衾水没听见这父子俩凑在一起低声说了什么,但是她大致能感觉到谢昀秋好像发现自己了。

    她捂住脸,祈祷谢昀秋不要认出自己来,否则……

    否则有什么后果,她其实也不知晓。

    但总归就是不能被发现。

    她看见两人行至门前,谢昀秋停在门框处,相隔的有些远,谢昀秋声音模糊道:“所以你打算就把殷家晾在那?”

    “虽说只是个商贩,但你得知道,那个姓殷的,可不是好糊弄的。”

    元衾水竖起耳朵。

    她听得不太清楚,不由朝外面爬了爬,谢浔的声音这才模糊的传过来:“……我可以去一趟晋北,亲自与他商议,然后解决此事。”

    谢昀秋对这个回答看起来还算满意,留下一句:“你心中有数便好。”

    说完便走出了房门。

    元衾水身子放松下来,塌着肩膀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地想,商议什么?

    怎么解决?

    他到底成不成亲?

    元衾水兀自出神,连谢浔进来都未曾察觉,直到男人掀开纱缦,元衾水才回神抬起头看他,她低声道:“王爷好像看见我了。”

    谢浔扯开她身上裹得被子。

    谢浔还欲再说什么,房门便被敲响。

    是送粥的侍女。

    谢浔自然而然起身接过瓷碗,端到元衾水面前,竟然要亲自喂她。

    元衾水瞪圆眼睛看着他,颇感受宠若惊,也终于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醒来以后的谢浔,不太一样。

    他依然清贵端正,但原先那股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疏离感,似乎淡了几分。

    不仅如此,他待她更好了。

    元衾水大脑贫瘠,实在不好精准的总结,但就是跟以前大有不同。

    是因为她占有他的第一夜吗?

    不怪元衾水如此肯定,而是昨夜谢浔起初的表现确实很一般。

    他根本不像经验丰富之人。

    看似谨慎实则莽撞,她不太懂的地方谢浔看起来也没多懂,甚至第一次时很快就结束了,只是他不准她离开,很快重整旗鼓。

    此后一次比一次久。

    不过好在他总是很聪明,寻找技巧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男人的声音忽而从头顶传来。

    元衾水脚步顿住,她小声询问:“殿下,怎么了?”

    谢浔垂眸看了她一眼,少女神情困惑,一副单纯模样。

    他决定为她彻底杜绝殷砚的骚扰。

    众目睽睽中,谢浔握住她的手腕,道:“殷公子,不必担心你与元衾水的下次见面。”

    殷砚挑眉:“殿下何出此言?”

    “我已拟订两月后与她成亲,届时会亲自派人给殷公子送去喜帖。”

    元衾水目露错愕。

    谢浔渐渐的,排除掉第二种可能。

    也就是说,可能真的是最重要的人排最后,于是他开始跟师青一起等。

    师青一年能收到三封。

    但谢浔,次次扑空。

    在元衾水离开晋王府的此后三年中,他一封都没有收到。

    第 66 章   重逢

    第三年年初,皇室动荡。

    一口仙气吊着的小皇帝最终在重帷深幕的宫殿内崩逝,摄政王晋王过于悲痛卧病在床,太后携群臣三次请其出府,才使得这位手腕强横天赋卓绝的王爷接受江山。

    年中时,新主继位。

    朝堂正是走马换将之时。

    这场宫变在历朝历代都算和谐,至少在平头百姓眼里,几乎未留一滴血。

    但这些,跟远在润州正在卖伞,且生意不大好的元衾水并无关系。

    外面又下起了雨。

    但这句话并未问出。

    直到元青聿面露不悦道:“小水,你先回房。”

    元衾水这才回神,转身离开。

    因为元青聿的到来,元衾水与谢浔见面的次数就变得少之又少。

    从他抵达的那一晚,到临行前一晚,她与谢浔只见了午膳时那一面。

    夜幕降临。

    谢浔房门敞开着,师青送走几位闻讯前来拜谒的官员,目光随意地掠了一眼元衾水的房间,尤然紧闭着。

    今日元青聿特地来请示过少主,要求回程时不与少主同行,理由是婚前这几月两人应当避嫌,不应见面。

    话虽如此,还能真得不见面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

    师青私心里十分满意元衾水这个少夫人,少主又难得铁树开花,一向薄情寡恩清心寡欲的男人突然雷厉风行决心娶妻,他作为少主的下属,作为元衾水的朋友,万万不希望这其中有何差错。

    他抓心挠肝地想要询问是否需要他偷偷叫元姑娘出来相会,但又觉太过逾越,迟迟未曾开口。

    “你退下吧。”

    谢浔忽而吩咐不到半刻钟。

    这已经是元衾水能坚持的极限了。

    她低声呜咽,推拒着他。

    谢浔离开后,元衾水依然在轻轻颤抖。

    她此刻不太想面对他,缩着身体闭着眼睛,逃避一般轻声道:“你快去——”

    紧接着下巴突然被掐住,俯身下来的谢浔强硬地跟她接吻,元衾水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连忙抬手去推他。

    但她根本使不上劲,于是就只能这样被迫着,跟谢浔接个堪称怪异的吻。

    一番深刻的唇齿交缠后,谢浔才像是终于满意,大发慈悲松开了她。

    元衾水一朝得获自由,连忙俯身向帐外张开唇,连呸好几声。

    “你……!”

    谢浔闲散靠在旁边,见状抿了抿下唇瓣,幽幽道:“还满意吗,元姑娘。”

    元衾水眼眸泛红,脸颊上尤然沾着泪,谢浔垂眸低声道:“怎么,爽哭了?”

    师青只好躬身应下,抬步离开。

    谢浔搁下手里书卷,朝外看了一眼。谢浔立即不动了。

    元衾水自己随便洗了洗,然后靠在他身上道:“好了,睡觉吧。”

    谢浔抱着她起身,擦干后带着人上床,然后拿出方才让师青送来的玉露膏,再次抬起元衾水的腿给她抹药。

    元衾水对这个姿势心生惧意,警惕地看了谢浔一眼,好在上药就只是上药,等一切结束时,元衾水已疲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浔从她身后抱住她。

    呼吸灼热,手臂依然有力,显然疲惫的只有元衾水一个人。

    大掌摩挲她的小腹,他在她耳边突兀道:“元衾水,你有什么愿望吗。”

    元衾水:“没有愿望。”这个念头一经萌发便挥之不去。

    十几年的浓烈情爱以一种堪称迅速的趋势凋零,他开始注意到,她并非完美。

    她眼角的皱纹,固执的脾性,并不主动的性格,都成了他厌烦的理由。

    从前他乞求清冷的爱人垂下头颅看他一眼,待他真正拥有时,又觉她清高。

    谢昀秋的爱与不爱都太明显。

    十五年的强迫,五年恨爱逆转又遭冷落,她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枯萎。

    谢浔:“说出来我可以尽力满足你。”关心一下,他与谢昀秋的谈话并未避她,她就算没听十成也听了九成,如此还有继续询问关于谢昀秋的细节。

    谢浔手上力道不由加重几分,发现元衾水好似永远是那种不长记性的人。

    她看起来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曾跟他就谢昀秋的事做过保证。

    不准再关心谢昀秋的事。送他的。

    谢浔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抬手将木匣阖上,看向谢昀秋这张已不再年轻的脸庞。

    在他幼时,谢昀秋也常常这般。

    出门再归家时,给他带回他精挑细选的闪亮宝石,然后问他:

    “你娘今日想我了吗?”就算他没说什么,她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她讨厌谢浔会说话。

    如果他真的晕掉不会说话就好了,希望他的嘴只能用来跟她接吻,而不是让她伤心。

    “没想?那跟你提起我了吗?”

    “一点没提?臭小子,你怎么不在你娘面前说说你老子好话。”

    谢昀秋与他母亲的纠葛始于一场无法拒绝的强迫,他搅黄她的婚事,逼她嫁给他,明明极尽掠夺,却因地位高贵,在旁人眼里,留下一个专情的美名。

    旁人仿佛看不到强权者对一个弱女子的强取豪夺,只能看到一方霸主对她卑微求爱,而她不识好歹。

    这场用强权维系的感情长达二十年。

    他们成婚,生下子嗣,谢昀秋喝下避子汤,承诺此生不会有其他子嗣。

    头十五年,他的母亲好像都未曾动摇。

    直到五年前,大概是个风轻日暖的春日,谢昀秋像以前的一样,在晨起时亲吻妻子的脸庞,而她迟疑片刻,回应了他。

    可能是日久生情。

    或是被感动,总之她慢慢地妥协了,因为慢慢爱上了他,所以开始原谅他的错处,留心他的好处。

    从前求之不得的爱意,就这么突然降临,谢昀秋的确兴奋了好几个月,但不知是哪一天起,如至梦境的他意识到似乎也不过如此。

    她怎么总是就做不到。

    他望着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元衾水完全没注意谢浔的不悦,她拨开他的手指,身上宽大的寝衣衣襟散开,但她完全没有心思管。

    谢浔松开她,靠在床边。

    元衾水主动挪过去,靠在他身边问:“殿下,你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神情认真,显然很在意。

    谢浔发现,元衾水似乎一直很在意他跟别的女人是否有什么牵扯,但其实他不觉得自己平日的行为有何惹人误会之处,那位殷姑娘,他更是见都没见过。

    他也不会像她,随意准许旁人碰他。

    还是说难道她认为他跟她一样,是那种无法与人保持距离的人,或是谢昀秋那种朝三暮四的劣等货色。

    谢浔眼中闪露讥诮,他道:“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元衾水:“我有一小部分没听见。”

    “你真的要成婚吗,你应该不会跟王爷妥协吧。”

    看着她这副担心的模样,谢浔对她尤有不满,偏偏不去说她想听的,“我对他妥协,不是很正常吗?”

    “你也听见了,我总要娶亲,既然娶谁都可,自然要挑一个有用的。”

    元衾水心头一哽,她直起腰身:“你怎么能成亲呢?”

    谢浔反问:“我为何不能成亲。”

    他用指腹摩挲元衾水的下巴,道:“元衾水,你该不会真以为能用这所谓的威胁,控制我一辈子吧。”

    元衾水当然知道不会。

    她答不出话,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大的失落中,连带着,今天一整天都称得上不错的心情都慢慢灰暗下来。

    她望着男人含笑的眼睛,顿了半天也只能无力地威胁:“你不能跟别人成亲!”

    谢浔问:“为什么?”

    元衾水道:“你跟别人成亲后,那我们又算什么呢,难道算偷情吗……”

    谢浔轻笑出声,故意纠正她:“元衾水,有情才能叫偷情。”

    元衾水抿了抿红润的唇瓣,眼眶泛红,神情受伤地看着谢浔。

    他看着其实一点也不认真。

    但是元衾水总是会当真他的每一句话。

    她觉得失落,缓缓从谢浔身上挪开目光,开始后悔今夜过来找他。

    元衾水低下头,妄图逃避这种令人伤心的画面。她沉默地越过谢浔的腿,撩开纱幔准备下床,打算就这样穿上她的湿衣服回去。

    一条光洁的小腿才垂下,她整个人便又被谢浔拉了回来,男人眉目不悦道:“你做什么?”

    元衾水:“我要回去。”

    谢浔把她拉回自己身上坐着,大手强硬的控制住她,不满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元衾水在他腿上坐直身体,她眉目哀怨地看着他,但他总是拿谢浔没办法,只能道:“我就要走,而且你不要跟我说话了。”

    “我不喜欢听你说话。”

    元衾水实在少有这种时候,谢浔意外之余又觉得好笑,他握着她的手臂道:“你说什么?”

    元衾水伸手,掌心贴住他的唇瓣。

    元衾水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手臂环住他的腰,小腿下意识缠在他腿上勾紧,嘴里咕哝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她希望谢浔不要再问了,但很快,她身子一僵。

    元衾水迅速收腿远离他,声音清晰:“愿望是睡觉。”

    谢浔低笑出身,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不再勉强她道:“睡吧。”

    这次元衾水是真的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梦。

    待她睁眼之时,房里依然只有淡淡的光亮,她无意识伸手在自己身边摸了摸,谢浔不在自己身边,她慢吞吞从榻上坐起身。

    红光从外面透进来,光晕迷离。

    她凝神看了半天,才知外面是夕阳。

    此时已近人定时分。

    他靠在椅背上,窗外的风偶尔吹拂进来,长廊一片阒静。

    如若是往常,元衾水此刻该偷偷溜到他身边来,问他们的婚事,问他唇角的伤,但元青聿一来,她什么都忘了,只会乖乖待在元青聿的身边。

    谢浔起身脱下衣袍,将外衫搭在椅背。

    罢了,仅仅两个月而已。

    两个月以后,元衾水身边就会只有他,所以这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

    他摇铃叫水沐浴,决定安寝。

    至于热情减退的元衾水,既然是妻子,他总该宽容些的。

    匆匆冲洗一遍,走出屏风时,廊外依然悄无人声。

    谢浔坐在空荡的床榻上,他猜想或许元衾水这个粘人精正在期待他深夜造访,但可惜谢浔并无此种打算。

    夜探深闺这种荒谬之事,绝不可能。

    床榻纱帐低垂,随风而动。

    半瓶玉露膏还放在小几上。

    谢浔凝神看了会,最终妥协地拿起。

    罢了。

    夜探深闺的确太无聊,但元衾水作为他的未婚妻,他有必要关心一番她的身体是否康复,毕竟她总是埋怨他不够体贴。

    谢浔如是想着,最终站起身来。

    元衾水今夜上榻上的早,但她仰面躺着全无睡意,花雕木窗洞开,她睁眼发呆。

    忽闻外面传来细微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扣响,元衾水翻身坐起去开门。

    房门一敞,谢浔那张俊脸出现在她眼前,廊外彻夜不灭的灯火照在他近乎完美的侧脸,恍然不似真人。

    “殿下?”

    谢浔道:“不让我进去吗?”

    元衾水想起元青聿的嘱咐,目露迟疑,但谢浔显然不喜她的犹豫,在元衾水还未曾回答时便上前一步踏进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轻阖上。

    元衾水有些心虚,但她猜想兄长大概已经睡下了。

    她说着便回过头来,看见的却是海棠树下谢浔的身影,她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又是何缘故没带下属独身一人。

    元衾水声音顿住。

    耳边寂静,她发现三年太久,原来她已经忘记了谢浔脚步的频率。

    “你怎么在这里?”

    谢浔回答:“碰巧路过。”

    第 67 章   风雨

    润州县衙附近建筑不多。

    一株盛开的海棠花树,在暮色中花瓣静静摇曳,谢浔来时天色未晚,正是少女孤身提梨走进时。

    县衙没有人拦她。

    印象中胆怯内敛的元衾水会微笑对他们颔首,这县衙上下显然对她很熟悉,不知这般走进过多少次。

    他有百种办法阻拦他们见面。

    临时召见姜琢,派人去县衙传令,再不济他可以直接上去拦住元衾水。

    但他只是被定在原地。

    昨夜那股迷茫的,无所适从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张了张唇瓣,在“与谢浔永远在一起”这颗蜜糖的诱引下,又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从谢浔告知她成亲,到这所谓“两月后”的婚期,中间所隔不到一天。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要成亲了。

    虽然她跟元青聿说愿意。

    但尤然觉得,是不是太突然了。

    殷砚显然亦没想到,他诧异地看向元衾水,但元衾水堪称匆忙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其实不知自己为何要躲。

    与谢浔成亲并非什么丑事,殷砚也迟早会知道,但她就是有一瞬间的,也许所有人没办法理解的无地自容。

    她为自己的迷茫感到羞耻。

    他居然拒绝!谢浔:“也许。”

    元衾水更难受了。

    好半天,她才突然踮起脚尖,对着谢浔的侧颈咬了一口。

    这一口她下了狠劲,男人的脖颈被她咬破一点,点点血迹从伤口渗出来,沾上她的唇瓣。

    咬完她就后悔了。晚星迢迢。

    很快,元衾水靠在了谢浔身上。

    谢浔托着她的后腰继续亲吻她,但片刻后,元衾水突然推开了他。

    她轻嘶一声,看向自己的脚。

    “怎么了?”

    谢浔立即握住她的膝盖,手指移到她的脚腕托起来。

    夜色下只见点点血迹晕湿白袜。

    元衾水皱眉道:“有点痛。”

    应该是她方才回来时跑的太快没注意,被浅滩上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脚掌。

    她用手撑着坐下的石块,见谢浔脸色不大好看,便下意识道:“方才太黑了我看不见。”

    谢浔唇线抿直,一言不发。

    只是在元衾水还欲说什么的时候,倏然站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元衾水低低惊呼一声,道:“等等殿下,你这样……会被别人瞧见。”

    谢浔快步走向马车,道:“刚才亲你的时候该看得早看见了,现在担心是不是太迟了。”

    他点燃灯烛,把她放在软垫上,然后蹲在她面前褪下了她的袜子。

    元衾水皮肤白,伤口很明显。

    但好在伤口不深。

    划痕只有拇指盖大小,划伤时大概是水太凉,所以元衾水才没留意到那点刺痛。

    但脚心总比其他地方敏感一些,所以今明两天也得稍加注意,不能做太大动作。

    谢浔给她简单做了处理后,从她那堆衣物里翻出干燥的袜子给她套上,然后才沉声道:“别下去了,不能碰水。”

    元衾水盘腿坐着,哦了一声。

    夜色沉静,她靠在谢浔身上,男人身上的冷香包裹着她让她想一直这样靠着。可是临时向他服软又实在太落面子,元衾水眨眨眼睛,忽然道:“殿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谢浔静了片刻:“没有。”

    元衾水道:“怎么会呢,有野猫啊。”

    谢浔:“……哦?”

    元衾水脸庞红了红,但好在车厢很暗,她轻声道:“喵喵。”

    “真的没听见吗殿下?”

    谢浔喉结动了动弯起唇角,不过他没有再做什么,而是揽着她低声道:“知道了,睡吧。”

    元衾水这才满意。

    她闭上眼睛,过了会又睁开,困顿中还不忘对谢浔道:“殿下,你记得交代师青他们,假如看见了不要说出去。”

    谢浔道:“这不该是我操心的问题吗,你怎么比我还关心。”

    “我只是不想让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谢浔落在她的脸颊的手移向她的后脑,垂下眼睫道:“元衾水,胆小鬼。”

    “睡吧。”

    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心疼。

    又觉得自己好坏,富有心机。

    可是开弓已无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下你没办法见她了!”

    谢浔目露诧异,显然没料到。

    他缓缓用指尖碰了下伤口,指腹上面的沾上点血迹,不严重,但这暧昧的痕迹势必会留个七八天。

    谢浔忽而笑了起来。谢浔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他握着她的手指,亲昵地碰触她,唇瓣紧紧相贴,然后轻轻啃咬她饱满唇瓣,舌尖上下扫弄着,然后探入她的唇齿。

    他碰到她的舌尖,元衾水总是反应迟钝,慢吞吞地不知回应,只能被动地被他挑起,吸吮,然后继续深入。

    夜色模糊了他们的亲昵。

    晚风低吟,吹向东南,携裹着湿凉的草木气息,一路掠去晋王府。

    疾驰数日的马车终于停歇,车帘被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指掀开。

    年轻的男人风尘仆仆走下马车,晋王府府门大开,管家早已得到消息在外相迎,见元青聿走下马车,立即迎了过去。

    “元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元青聿颔首算是应下,他看向府内,逐一扫视过去,来迎他的人里并无元衾水的身影。

    不过天色的确太晚,她大概睡下了。

    “元大人,王爷与世子都不在府内,我给您外映月堂备了接风宴。”

    “不必了。”

    元青聿加快脚步进府,徐管家闻言又在一旁禀报道:“对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您说,您的妹妹元姑娘也随世子一同离开了。”

    元青聿脚步这才慢下来。就算是也必定是被蒙骗的。

    “难道不是府中的人?”

    元衾水:“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真的没有人欺负我,胧胧,是虫子咬的。”

    方胧沉默下来。

    好半天她才道:“衾水,如果有人强迫你,威胁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无赖能做出这种事来!”

    元衾水很心虚,含糊地应了句好。

    他垂下眸,问:“你说什么?”

    元衾水,总有让他意外的地方。每当他觉得她柔软到毫无棱角时,她都会向他亮出几许锋利之处。

    元衾水说完那句威胁之语,目光又总不自觉往他伤口上瞄,她抿了抿唇瓣,想要叫师青进来送药,正犹疑之中,谢浔忽然扣住了她的腰。

    “你……你要咬回来吗?”

    元衾水扬着下颌,轻轻发问。

    谢浔捏住她的下巴,闻言道:“……唔,好主意。”

    “自己靠上来。”元衾水一哽,她极不情愿地慢吞吞把画纸递出来,念叨道:“其实根本不值得一看,殿下,我画得也不好看。”

    但谢浔根本神色不容动摇。

    他从元衾水手中接过皱皱巴巴的画纸,摊开,里面赫然一副裸体画。

    未经细化,但线条精准。

    上半身已画完,下半身笔尖在胯间有明显停留,像是拿不准,又像是打算着重刻画。

    如果不是曾经模糊地看过几眼,此刻他的衣服又确实隆起地很有存在感,元衾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羞于见人了。

    憋了半天,她问:“你害羞吗?”

    谢浔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红碧玺,他想来喜欢各类宝石,元衾水按住,一脸正色的盯着他。

    “为什么不让我看,我要看。”

    谢浔只好收回手,罗帐柔和了烛光,光线照在她细腻的皮肤。

    他知道元衾水又在得寸进尺。

    但是……

    谢浔的目光从她的唇瓣,移到她的手掌,再到她并拢的双腿。

    他总是习惯克制,而不喜欢放纵。

    现在,他已经无法对着她控制自己的身体,那么就不能再让事态更失控。尤其是在他对一切并没有完整规划时,更要避免对某事沉迷。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开始。

    不要把慾望对准她。

    不要试图对她宣泄。

    不要让身体,影响他对她的判断。

    谢浔后仰几分,同元衾水拉开距离,他没有拒绝她,也未曾答应她。

    男人的目光笼罩着她。

    思绪转了又转,他想,元衾水果然忘性很大,现在跟他提条件的她,似乎已经忘记,她才犯过错误。

    好半天,男人才像是终于做出选择一般,对元衾水道:“好吧,不过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元衾水问:“什么条件?”

    谢浔又同她拉开几分距离,元衾水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丝丝兴奋。

    身上凉飕飕的,元衾水肩膀缩了缩。

    “太过分不可以!”

    她先给他强调:“我不会同意你给我哥哥告状,不会同意你宣扬出去,你明天,和以后这几天都不能去见殷姑娘,不能跟她成亲,也不能再接触林雀。”

    叽里咕噜一堆,她想了想又补充:“不能把我丢在右云,不能看了以后就不亲我不舔我不摸我,今夜不能让我自己睡。”

    谢浔面色不改,温和问:“还有吗?”

    元衾水更忐忑了,她脑中飞速闪过各种奇怪的念头:“你不能给我安排婚事,不能让我这样被别人看见,不能让别人勾引我。”

    谢浔对她这次的要求显然略显不适,不过他并未多谈,而是耐心道:“说完了?”

    元衾水这才道:“……说完了。”

    谢浔双手交叠,落在腿间。

    他盯视着她,在元衾水等待宣判一般的目光中缓缓道:“元衾水,你想看着我做。”

    元衾水:“啊?”

    谢浔不语。

    也就是这片刻的沉默,让元衾水终于想起来他说得是什么。

    耳朵瞬间泛上绯红,但她仍然不太明白谢浔此刻提起这件事是何意,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为何要突然提往事?”

    谢浔安抚道:“不突然,你既然喜欢,我可以给你一个看着我做的机会。”  

    所以这三年,她没有一句话想跟他说,哪怕是责怪,或者怨恨。

    最终谢浔低头,轻声道:“我不想走。”

    元衾水准备关门的手落了下来,门外风雨如晦,掠进房中。

    “那要一起喝杯酒吗?”

    第 68 章   同眠

    元衾水得空时,会独自小酌。

    不过她喝不了烈酒,对果香和花香倒是情有独钟,从前她独自睡在新房时,多少会有点害怕,便会饮酒壮胆。

    谢浔喉结动了动,一时间没做反应。直到元衾水转头困惑道:“你好像不喜喝酒。”

    谢浔:“没有,喜欢。”

    元衾水嗯了一声,她阖上店门,拿着酒推开里间房门,用手挡着雨飞快的跑过院子:“那你进来吧。”

    谢浔还愣在前厅。

    他迟疑着走进院子。

    一条不算长的青石板小路,两侧种的月季花,边角处木棚中堆放着伞骨,少女站在昏黄的烛火里,宛如一尊美好的神像。

    她拍拍身上的雨,看着他不解道:“殿下,你走那么慢是喜欢淋雨吗?”

    谢浔加快脚步,踏上台阶。谢浔不理会她。

    元衾水便接着道:“而且我已经跟他说我愿意了。”

    谢浔道:“……什么?”

    元衾水只好把话说清楚一些,声音如常道:“我已经告诉兄长,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了。”

    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意外。元衾水双腿并得更紧。

    她在谢浔面前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羞耻心,但是,但是他怎么总能说出来一些,让她难以想象的话。

    元衾水抱住小腿,不吭声。

    但是谢浔依然有一种极其诡异的,仿若彻底安定的感觉。

    他素来习惯掌控全局,在他计划之内的事,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变故。

    婚事亦是如此。但是仔细想来,方曜,谢昀秋,殷砚,这些莺莺燕燕与元衾水在河滩上逗弄的那些小鱼小虾,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还没学会跟别的男人保持距离。你不是喜欢亮晶晶吗?”

    她小声对他呢喃。

    谢浔落在她肩膀的手向下挪至她的手臂,然后落在她的掌心。

    少女温热的掌心有点湿迹,他们靠得很近,以至于她不止可以闻到她身上温热的气息,还能看见她轻颤的眼睫。

    像展翼的蝴蝶。

    谢浔摩挲她的掌心,垂眸低低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元衾水得意道:“你喜欢看星空啊。”

    “你房间里还有一柜子宝石,还有……”

    还有他会欣赏湿漉漉的手指,会欣赏她变得很湿的模样,会赞叹说像水晶。

    但此刻的元衾水是个正经人,所以说不出不正经的话,她脸庞热了热,反握住谢浔的手指,道:“总之我就是知道!”

    谢浔道:“那你知道……”

    后面谢浔声音低了下来,元衾水听不清,侧着脑袋朝他靠近几分,认真去听。

    耳朵被轻轻吻了一下。

    元衾水身形僵了僵,她抬眸望向谢浔,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一点,正需要他来教她。

    谢浔将手指探进她的唇齿,幽幽道:“殷砚啊,你们俩原来会合得来吗。”

    “他今日可是同我多番提起殷姑娘,极力想要促成这门亲事。”

    “什么——”

    元衾水的舌尖被摁住,声音变得模糊,她瞪圆眼睛看着谢浔,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这茬忘了。

    趁她离开,他们果真谈婚事了。

    而且……

    而且她与殷砚,虽勉强算得上知己,但是立场是不同的。

    殷砚作为殷家大公子,万事必会以家族利益为先,商贾从来属末位,殷姑娘嫁给谢浔,无疑最便捷的,搭上皇室的机会,但她不想让谢浔成为殷砚的妹夫。

    元衾水含糊道:“你答应了?”

    谢浔抽回手指,将手上津液抹在她的唇瓣,不甚在意道:“还在考虑。”

    “殷公子提出的条件很诱人,试试也未尝不可。”

    元衾水胸口起伏大了几分。

    她抓紧谢浔的革带,盯着谢浔好半天才憋屈道:“殿下,你不要答应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元衾水恶毒道:“不然我就把你跟林雀的事情宣扬出去,还有你父亲!”

    谢浔面色不改,仿佛真得在考虑,片刻后他道:“虽然有些麻烦,但比起殷砚提出的条件,也不是不能处理。”

    虽然娶到元衾水这件事本身,起初并不在计划之内,但谢浔愿意将之称为灵光一现的神来之笔,此后恐怕都难以超越。

    他呼吸加重几分,喉结微动。

    但他并不会在元衾水面前表露任何异常,很快便平稳下来,询问道:“那九月初的婚期,你还满意吗?”

    元衾水素来没什么主见,摇头不作应答,谢浔垂首望着她,随即倾身吻了下她的柔软的面颊。

    他提醒道:“这已经是最早了。”

    元衾水:“哦。”师青预估地一点不差。

    翌日申时,马车抵达右云。

    他们停在了一处飞檐斗拱,丹楹刻桷的酒楼。

    马车甫一停驻,早先已得到消息殷家众人便已早早候在酒楼门口。

    谢浔来右云明面上其实并非是为了殷家婚事,毕竟谢浔贵为晋王世子,又势头正盛,根本毋须为一介商贾专程跑一趟。

    但殷家又的确非普通商贾。

    殷家老太爷在朝廷耳目众多,这些年光是打点朝廷都用了不下百万两白银,说一句富可敌国完全不为过。

    毋须过来,但他又的确来了。

    不管明面是何原因过来,总之已给足了殷家脸面,这是晋王府的诚意,

    而殷家大公子亲自相迎,则是殷家的诚意,两方都知晓,婚约虽已作废,但合作可以继续。

    “请殿下万安,殷某实在有失远迎。”

    谢浔走下马车,但他并未回答殷大公子的恭维之语,而是先行回头,朝里伸手。

    元衾水实在受宠若惊。

    即便在马车里她也能感觉到外面站着不少人,目光都停在谢浔身上。

    此时显然不宜推拒拉扯。

    元衾水小心翼翼握住谢浔的手,心说谢浔定是又忘了,她是来扮小丫鬟的啊。

    哪有主子扶丫鬟的。

    “多谢殿下。”

    她小声道了谢,继而连忙退到谢浔身后。

    待她站稳,谢浔这才虚扶了下殷砚作揖的手臂,道:“殷公子客气。”

    殷砚收回手,朝元衾水掠去一眼。

    他没打听元衾水的身份,而是笑道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殷某已在碧云山庄设宴,还请殿下移步。”

    谢浔婉拒道:“不必麻烦,我此行不便多留,就在此处安歇吧。”

    殷家显然准备妥当。

    酒楼今日根本不接外客。

    元衾水的房间被安排在了谢浔隔壁,她进房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与谢浔隔开,那她怎知谢浔到底没有见殷姑娘,与殷家婚事进展如何呢?

    如若问谢浔,那他必不会直说的。

    这个男人总是态度模糊。

    她在房间等了一会,决定还是装作小丫鬟溜进谢浔房间,听他与殷家人的谈话。

    谢浔都允许她跟着了,想必也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思及此,元衾水随便立即随便端了盘自己房间的点心,推开门打算走去隔壁。

    然而刚走出房门,恰就碰见殷砚途径她房门口,两人就这么打一照面。

    元衾水顿时头皮发麻。

    她本就怕生人,尤其是这种见过一面,可能还需出于礼节问候一声的生人。

    尤其是,殷砚此人似乎总是笑眯眯,方才对谢浔很是热情,他说三句谢浔应一句,似乎也是个话多吵闹之人。

    她挣扎片刻实在是开不了口问好,便下意识想关门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不料男人率先开口:“元姑娘?”

    元衾水关门的手顿住:“……你认识我?”

    殷砚笑了起来,他生的英俊挺拔,笑起来时眼睛会眯起来,很有亲和力。

    “方才殿下跟在下介绍过你。”

    他看了眼元衾水手里的点心:“元姑娘这是……?”

    元衾水道:“我给殿下送去。”

    殷砚:“殿下房里也有的,元姑娘你不必麻烦。”

    元衾水:“……我知晓了。”

    殷砚又道:“晚些时候江畔有河灯与烟花,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下去瞧瞧。”

    元衾水点头。

    她心里盼着殷砚快着走,因她实在拙于应对,但殷砚说完,竟还停在她面前。

    而且他的目光正直直盯着自己的荷包上,这荷包是当初方胧给她送的,绣工是一眼能看出的高超精细,绣图却是一碗圆圆的汤圆。

    谢浔只当她是还嫌晚,无奈道:“元衾水,该走的流程必须得走,如若省得太多,难免会有些好事者多嘴。”

    但元衾水其实并不关心婚期。

    元衾水把酒放在厅堂的圆桌上,忙活着翻出了两个酒杯,又去小厨房找出了自己今天中午炸的花生。

    三人常常聚在一起吃饭。

    王之清每天跟着元青聿一起妹妹妹妹的叫她,元衾水都要习惯了。

    元衾水很快适应了并州的生活。

    她的每一天都很安逸,什么都不需要想,每一天都重复昨天,这曾经是元衾水最理想的生活。

    但是偶尔她会觉得有点奇怪。

    她真的适应了吗?

    其实很难不适应吧,毕竟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从一个温巢跳往另一个温巢。

    有时她趴在窗口发呆时会想起晋王府,她发现她熟知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忙。

    方胧忙,谢浔忙,师青忙,哥哥也很忙,就连童管家每天都在忙活。

    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只有元衾水,总是发一些毫无意义的呆,浑浑噩噩不知每天在做什么。

    谢浔声音很低,在阒静的夜色中静静传入元衾水耳中:“你我婚书已经作废,你若是想要,婚约一样可以作废。”

    “关于你我,户部不会有任何留存。”

    元衾水呼吸重了几分,她翻身面对他,“你要跟我和离?”

    “我不想跟你分开。”

    他轻声反问:“但不想就可以不作废吗。”

    “当然不是。”

    元衾水很迅速地回答他。

    谢浔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贴近床边,目光在夜色中追随她垂下的手腕。

    “好吧。”

    “那可以试图挽回一下吗?”

    元衾水这回没吭声。

    气氛寂静,她有点想装睡。

    装了也无所谓,反正谢浔现在毫无威慑力,可以随便欺负他。

    但最后,她还是摊煎饼似地翻过来,又翻过去,继而很快速地说了句:“随便你。”

    刚说完,她又在黑暗中盯向他,很记仇地将这句话按他的句式又说一遍。

    “暂时可以,其余还要看你表现。”

    第 69 章   软硬

    元衾水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

    她渐渐不高兴起来,皱起眉毛,在黑暗中愤怒地把脑袋转向谢浔的方向。

    下一瞬手腕就被握住了。

    元衾水吓了一跳,谢浔坐起了身子。

    粗糙地掌心毫无间隙地贴合她,温热触感仿佛能够透进她的皮肤。

    他在盯视她。

    元衾水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

    视线灼热,目不转睛。

    手指被握地略微发痛,元衾水试着回抽:“你难道还有意见吗?”

    “没意见。”他很快应答

    “那快松开我。”

    谢浔依然握着,元衾水抿了抿唇瓣,就在她心有动摇,考虑要不要牵手睡一夜时,谢浔忽然亲了下她的指尖。

    元衾水呼吸顿住。

    他又吻了吻她的手腕。

    元衾水已经很久没跟他有过这样亲密暧昧的接触,不由脸色臊红,脱口而出道:“谢浔!你表现不好!”

    谢浔喉结动了下,很快松开。

    元衾水听见他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

    童管家说着又指着一个搬花的小厮道:“小心些,昨天就打碎一个盆,公子有多少钱经得起你们这么胡来?”

    元衾水停住动作,问:“童管家,兄长最近拮据吗?”

    “这倒没有。”

    “不过公子刚买了宅院,又要给府内大大小小的仆役发工钱,自然是要节省一些的。”

    元衾水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头几年哥哥官职不高,自己生活加上给她寄钱,恐怕没存到银子。

    近几年的俸禄大概都用来买了这个价值不菲的宅子,而且他不止要养下人,还要养她这个一无是处的闲人。

    当天晚上,元衾水数了数自己身上大概还有九十多两银子,吃过晚膳后,她偷偷把钱塞在了兄长枕头下面。

    结果第二天钱就被送回来了。果真,最难缠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谢浔不仅不愿退婚,看起来还毫无商量余地。

    不过幸好,他已提前让元衾水从王府离开,否则此刻承担谢浔怒火的人,就会变成他妹妹。

    “殿下,您应该冷静一些。”

    其实如非必要,元青聿不想真的跟谢浔就此事僵持到这种地步。

    在他印象里,谢浔绝对不会为了私情大动干戈,这个人惯来很会权衡利弊。

    他本认为,或许谢浔愤怒是必然,但应该不会再不计代价地跟他们兄妹俩作对。

    “托你的福,我很冷静。”

    谢浔弯起唇角,目露森冷:“元青聿,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你擅作主张把她送走,婚事不会就此取消。”

    元青聿有点被谢浔气笑。

    “殿下,可是成婚之人不止有你一个,这门婚事她不愿意。您金尊玉贵,难道要跟我妹妹玩强抢民女的把戏?”

    谢浔却完全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弯起唇角道:“这次让她离开,的确是我的疏忽。但没关系,我想她应该借这一次长点教训。”

    也太廉价了。

    她的所有少女心事,就这一木匣。

    旁人不知的,可能会以为只是一堆破烂,随手就扔了。

    只有她会依依不舍。

    盯了半天,元衾水蹲下身子。

    心口有些空洞。

    最终,她只是将木匣推进床底。“你……”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身份差异,元青聿真的很想抬手给他一拳。

    妹妹真是倒霉。但谢浔只是弯唇,并未说什么。

    街市上没什么行人。

    元衾水左右看了看,疑惑道:“师青没跟来吗?”

    谢浔道:“你关心他做什么?”

    元衾水摇头道:“好奇。”

    谢浔难得出言跟她解释道:“我让他办别的差事去了。”

    元衾水:“哦。”

    少女身上的酒香实在太浓烈,谢浔走了几步便停住脚步,他把元衾水拉到面前来,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去嗅她的唇瓣。

    “喝了多少?”

    元衾水:“三杯而已。”

    谢浔冷笑道:“而已?”元衾水每次都略感羞愧。

    她根本没那么重要,哥哥应该多担心一些他自己才对。

    “那你……晚上收拾一下。”

    “我知道了。”

    元青聿嗯了一声,又道:“别害怕。”

    元衾水道:“我不害怕。”

    桌上气氛略显安静。

    元青聿交代完便走出了房间,只有方胧神色空白,隔了好半天才笑着道:“衾水,不知道的,以为你要逃婚呢。”

    元衾水道:“——嘘,小声些。”

    方胧:“……什么意思?”

    元衾水如实道:“我要走了,我决定不嫁给殿下了。”

    方胧盯着元衾水面色变了又变,用略显谴责但勉强接受的语气道:“衾水,你真和殷公子有一腿啊。”

    “不是,就是不想嫁。”

    “为什么,殿下对你不好吗?”

    元衾水没有说话。

    方胧也没有逼问。

    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好半天,最终道:“那你去哪里呢?”

    “并州。”

    方胧轻声道:“没事,还在山西。”

    元衾水没有应答。

    她与方胧自熟悉以来就同住晋王府,几乎从未分开过。

    并州的确也在山西。

    但跟晋中相隔几百里,车程最快也要五六天,见面并不容易。

    “元衾水,三杯对你而言很少吗,你若醉了呢,若是有人图谋不轨你又如何?”

    元衾水觉得谢浔想太多了。

    她跟方胧是带车夫的,马车就停在街道尽头。

    她盯着他的眼睛,迟疑了会道:“在你眼皮子底下,也会有这种人吗?”

    “我觉得不会有的。”

    她的讨好简直自然地毫无痕迹。

    谢浔眸光微动,道:“万一呢。”

    元衾水道:“没有万一的。”

    谢浔决定不与她争辩。

    他原本要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但在松开之前,他喉结轻滚,没忍住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她一下。

    元衾水立即捂住唇瓣。

    她左右看了看,“有人看见了。”

    谢浔避开她的目光,他其实也不习惯在街市上跟人有什么亲密举动,刚才完全可以称为冲动,但他当然不会在她面前表露:“看见又如何?”

    元衾水不理会他了。

    他们并肩走在街市上,元衾水总是往墙里靠,谢浔起初以为是她那溜边走的毛病又犯了,但很快就发现,她只是喝醉了。

    脚步很虚,没轻没重。

    若不是他牵着她,恐怕能贴墙睡过去。

    亏得她表面看起来一副认真模样。

    谢浔侧眸看了她半天,少女精致的脸庞有股浑然天成的呆愣感,很惹人欺负。

    他忽而道:“元衾水。”

    元衾水慢吞吞看过来,目露询问。

    谢浔道:“小猫是怎么叫的?”

    元衾水老实道:“喵喵。”

    谢浔又问:“小羊呢?”

    元衾水:“咩咩。”

    他目露笑意,继续道:“小乌龟呢?”

    元衾水皱起眉毛,这个属实难到她了,凝眉思考半天,她不高兴道:“换一个。”

    谢浔停住脚步,元衾水也只好停了下来,他垂眸时眼里笑意很明显。

    紧接着,他倾身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元衾水呢?”

    他神情冷淡,看着面前这张说一不二的脸,心想幸好妹妹决定离开了。

    否则他根本无法想象,跟这样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她该受多少委屈。

    元青聿不语,谢浔也不在意。

    冷冷注视他半晌,随即才轻蔑一笑,带着木匣转身离开。

    元青聿忽而抬手制止。

    他道:“殿下是要帮下官扔掉?”

    男人手臂分明一僵,元青聿心中冷笑一声,缓声道:“就不劳烦殿下了,这堆破烂还是让下官来处理吧。”

    谢浔又回过头来。

    他目光阴鸷,道:“元青聿,再说错一个字,我让你永远走不出晋王府。”

    元青聿完全不畏惧他。

    他收手,毫不留情面地道:“殿下,您既然连我妹妹的一堆破烂都舍不得丢,那当初是如何舍得伤害我妹妹的?”

    谢浔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

    月色如练,谢浔阔步走出院落。

    清凉的风迎面吹过来,师青紧随其后,一路碰到有人上来问候,但男人大步流星,完全未做任何停留。

    在起初的愤怒过后,他此刻神色已经完全称得上冷静,在去往书房的路上就大致猜出了元青聿的想法。

    仗着他对他们兄妹俩的完全放心,在他眼皮子底下送走元衾水,然后再假模假样跟他商讨取消婚约一事。

    不留余地,这是铁了心要走。

    虽然元青聿没说,但元衾水十有八九就在并州。

    一来元青聿公差未完,不能私自离开山西,而他又不可能把元衾水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所以为保护她,只能把元衾水放在他最熟悉的地方。

    二来因谢昀秋忙于战事,他作为王府世子便不能再随便离开晋地,晋地之外,晋王府也不能擅动兵马跟朝廷官员起冲突。

    所以只有并州,曾经元微府邸所在之地,元衾水的老家最符合要求。

    更何况,现任的山西巡抚还是元青聿旧友,极有可能为他提供庇护。

    踢开书房房门,谢浔道:“从今天起,派人跟着元青聿,他所有行踪都要逐一跟我汇报。”

    师青立即应下。

    其实他到现在还有些茫茫然不明所以,元衾水怎么会毫无预兆地逃婚呢?

    她明明满眼都是少主。

    “把消息压下来,今日所见之人不准将此透露出去一个字,若有人问起,就说元衾水为婚事佛寺祈福去了。”

    “属下明白。”

    兄长拍拍她的肩头告诉她:“妹妹,我不缺钱,这些你可以去买一些自己想要的,不够再跟哥哥说。”

    元衾水知道兄长又在逞强。

    他又不是贪官,哪能这么阔绰。

    当天上午,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吃白饭,终于鼓起勇气,带着自己还算满意的几副图,走出了院门。

    但初来乍到,她实在不了解并州。

    烈日炎炎,她摸索了一上午,辗转问了好几个人,走了许多冤枉路,才勉强找到这里的书画的市场在哪里。

    然而一条街问到尾,皆因她没什么名气,画都没看就婉拒了她。

    元衾水从前总是很懒怠。

    她不缺钱,也没什么压力,卖画的途径一开始是晴微帮她找的,她只要安心画就好了,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要挣钱而如此窘迫。

    元衾水问:“那你今日跟去,若瞧见我与他有亲密行为,你会做何反应?”

    谢浔喉结动了动。

    在心里想,那他就杀了姜琢。

    但是他大概又不会真的动手。

    毕竟那天姜琢喝他的水时,他是这样想的,在县衙门口久等她不出时,看见他竟敢抱住她时,他都是这样想的。

    “先离间,再诱引。”

    再找机会杀了他。

    元衾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几年她除了第一年过得分外艰难,后面两年稳定后,就吸引了不少烂桃花。

    只是现阶段只有姜琢而已。

    元衾水不答话,谢浔便又靠近她几分,几乎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元衾水,你……”

    “你应该完全不喜欢他吧。”

    元衾水就不理他。

    他声音温柔:“告诉我好吗?”

    元衾水在心里轻哼一声,她扭脸看向他的眼睛,她坏心眼道:“你猜一猜。”

    第 70 章   倾盆

    元衾水认为,自己的回答一定会让谢浔抓心挠肝寝食难安。

    这样她就可以对他的焦急迫切作壁上观,待她高兴之时,她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大发慈悲地告诉谢浔,元衾水可是个非常讲道理且善良的人。

    虽与丈夫常年分居,但她若对旁人动心,一定会早早地传信告知他,绝不会让他蒙在鼓里。

    然而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

    谢浔闻言只是许久未出声,呼吸落在她的侧脸,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对她道:“那我猜你不喜欢他。”

    元衾水心说这人也太笃定。

    她妄图反驳,谢浔却弯下腰,将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轻道:“不过,无论你喜不喜欢他,我都喜欢你。”

    元衾水在心里切了一声。

    她认为谢浔可能是当了太子的缘故,说话比之前要圆滑的多,竟然学会了用甜言蜜语讨她开心。

    “还有呢?”

    谢浔问:“什么?”

    元衾水嫌他笨:“谢浔,你的花言巧语未免也太少了,隔壁一柱香六次的不举男都比你说的多。”

    谢浔站直身体:“拿我跟他比?”

    元衾水:“三人行必有你师。”

    谢浔有点被气笑了。

    他用拇指抬了下元衾水的下巴,声音严肃道:“元衾水,这不是花言巧语。”

    “花言巧语,甜言蜜语均有哄骗之嫌,而我只是简单陈述我对你的想法,两者完全不同亦不能混为一谈,请勿擅自揣测。”

    “至于你隔壁的男人,我想其龌龊低俗的确更胜我一筹,你若同意,我随时可以让他滚出这里,再不来打扰你。”

    元衾水:“这还差不多,再来一点。”

    后背已被淋湿,脸颊被晒得通红,须臾后,她又打起精神走进最后一家画肆,刚进去就立即有个堂倌笑眯眯迎了上来:“姑娘想看些什么?”

    元衾水:“我来……卖画。”

    堂倌脸色果真微妙的一变,冷淡了几分,幽幽道:“姑娘,我们腾云楼不是什么画都收的。”

    元衾水把自己的画拿出来,这次她开始试着努力推销自己,磕磕巴巴地:“你…你看看再决定好吗,其实画面是还能看的,而且我很便宜。”

    “那姑娘卖的是谁的画?”一并说完,谢浔摆了下手让他出去。

    但师青没有立即出门,他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那殿下,婚期要推迟吗?”

    眼见男人脸色阴沉,师青又急忙补充:“属下的意思是,要不暂时延期,将元姑娘寻回来后再继续做准备也不迟……”

    不然万一元衾水不愿回来,这婚事应该怎么进行下去呢。

    总不能真的强迫完婚吧。

    但谢浔显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他,师青被看得后背发冷,立即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您……您也不要为此太过伤心,属下猜想元姑娘大概只是一时想不通。”

    谢浔反问道:“为她伤心?”

    师青抿住唇,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滚。”可是她不能不走。

    方胧抿住唇瓣,好半天才道:“衾水,晚上一起出去走走吗?”

    “好。”

    元衾水在王府的确没有什么朋友。

    所以即便要走,除了方胧,她也没有什么人需要告别。

    暮色四合时,元衾水换了身衣裳出门。

    方胧跟以前一样挽住她的手臂,但她显然比以前沉默的多。

    “对不起,我兄长前段时日不让我透露此事,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方胧摇头道:“没事。”

    “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自己回来,你敢吗?”

    元衾水沉默了。

    差点忘了,她根本不敢。她也不在意谢浔替她做主。

    她只是,至今尤然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是,她很喜爱一家糕点铺子的糕点,日日都想买,做梦都想吃,她独占欲极强,还不允许别人来吃。

    忽而有一日,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做铺子掌柜,做了铺子掌柜,就可以实现愿望。

    实现愿望她当然欣喜。

    可她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吃糕点,根本没想过做掌柜。

    “殿下,为什么娶我呢?”

    “娶你就是娶你,没有理由。”

    “凡事都有理由,娶我为何没有?”

    元衾水对这个问题展露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探索欲,她目光灼灼,歪着脑袋等他回答。

    方胧哈哈笑出声,“我就知道,所以还是等我去找你吧!”

    从前两人出门行程总是很固定。

    看成衣铺子,逛书画市场,找个茶坊喝茶吃点心。

    今天也是如此,只不过去方胧铺子时,元衾水在方胧查账时没有跟以前一样坐在一旁发呆,而是慢慢走了过去。

    “衾水,你来了正好。”

    她放低声音道:“那后面钱怎么给你啊,是给你寄过去还是等我有空——”

    “我不要那么多。”

    元衾水跟方胧之间,关于这个铺子其实从未签订过什么有说服力的东西。

    一来是因为铺子太小不需要,二来是每次方胧都会大大咧咧把账本直接拿给她。

    从前她收钱是怕方胧心里过意不去,但是现在她不知晓还能不能回来,铺子眼看一日比一日兴盛,她总不能当真要八成。

    “衾水,什么意思?”

    元衾水道:“我只要一成。胧胧,将来若是挣钱了,我的那一成也由你保管。”

    方胧急切道:“可是当时都说好了……衾水,你知道我这铺子其实挣不了什么钱,我将来怎么还你呢,你不要这样。”

    元衾水却只是重复:“我只要一成。”

    她将衣袖里自己摁过手印的字据拿出来,递给方胧:“胧胧,不要说了。”

    “可是你也需要钱的……”

    “我有的,我卖画卖了几十两银子,还有从前哥哥买给我的首饰,都很值钱。”

    元衾水说完便走去门口站着。成亲的事,似乎就这般定下了。  

    王府中此事已不是什么秘密,上至老太妃,下至粗使仆役,均已听闻这桩堪称突兀的婚事。

    元衾水本就不爱出门,此事之后就更畏惧出门,每每出去,她都能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情绪各异的目光。

    她很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刻,根本不听方胧的劝说。

    一刻钟后,两人走出铺子。

    余晖铺满街道,两人并肩而行,这是元衾水生命里,经历的第三次离别。

    但是这次,要温和的多。我也没有不正常。

    这句话卡在元衾水嗓子眼,说不出来。

    两名少女还在不停地解释,但元衾水什么都听不见。

    她转身回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所幸王府很大,总有无人注意的角落。

    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像是暴雨之前给自己寻找避雨处的飞鸟,急切地穿过一道又一道月洞门,最终在一处荒废许久的庭院前停下。

    她坐在石墩上,这里空无一人。

    元衾水终于放松下来。

    这里是王府,是她的家。

    她不停这样告诉自己。

    日光灼热,光影跃动。

    仰面,天空一片瓦蓝,没有分毫要下雨的迹象,元衾水总是偏爱晴天的。

    所以她挑了日光最盛时来找谢浔。

    然而还不如下雨呢。

    这样就可以将一切怪罪于雨水。

    思绪漫无目的的飘着。

    她想起方胧总是说她好欺负,以前她其实并未如此觉得,到今日才有所感触。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那间茶坊门口,然而并不幸运的是,茶坊关门了,可能今日正好歇业。

    “后街还有一家。”方胧道

    元衾水想了想,拉着方胧走到隔壁的酒肆,她道:“太远了,要不喝酒吧。”

    “酒也好喝的。”

    方胧应下了。

    但两人半点经验也无,小二上来问两位要什么酒时,元衾水与方胧面面相觑。

    方胧清了清嗓子,学着隔壁那桌大汉道:“来斤竹叶青!”

    “呦,姑娘好酒量。”

    方胧脸不红心不跳的应了。

    酒上来后,方胧同样学着隔壁大饮一口,然后被呛得脸颊通红,元衾水一边递水一边宛如个过来人教她:“要小口喝。”

    她很矜持地抿了一口,旋即被辣的皱起脸蛋,感觉自己舌头被咬了一口。

    跟那天殷砚带来的,一点也不一样。

    “你确定好喝?”

    元衾水拉不下面子,硬着头皮道:“……好喝啊。”

    “那你再喝一口。”

    元衾水又喝一口,要吐了。

    方胧指着她大笑,元衾水觉得自己被轻视,她直起腰杆又猛灌一口。

    然后继续嘴硬道:“真的好喝。”

    酒当然是没有茶好喝的。

    但是这是她们俩第一次聚在一起喝酒,因为这份新奇,所以过程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是。”宴会尚未开席,却有不少人已经落座。

    位于女席间的一位夫人,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之色,讶异道:“侯夫人,所以上回在百花宴与你同席的姑娘,便是二小姐?”

    若二人皆为许氏所出,着实令人觉得难以置信。

    怎会有姐妹才相差半岁?

    许氏含笑点头,眉眼间流露出难掩的喜色。

    她总算能将亲生女儿公之于众了。

    今日,元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几乎京中所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家,都被邀来参加这场及笄宴。

    那位夫人还欲言未尽,却在此时见到衾庆王妃洛氏缓步踏入庭院,只得随着众人起身相迎。

    洛氏笑着同众人轻轻点头,但女眷们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投向了她身后那名身形颀长的少年。

    谢世子今日似乎比往日还要俊美绝伦,墨发只用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起,一身惹眼的赤红云纹锦衣,精瘦的腰身被墨色腰带勾勒出轮廓。

    他光是面无表情地立在那,就仿佛一尊雕琢出的玉人,令在场贵女的面颊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绯红。

    许氏喜笑颜开地走上前:“王妃,宛儿尚在梳妆。”

    洛氏稍稍颔首,面露淡淡微笑。

    她本不欲前来,但许氏毕竟是昔日闺中密友,更是日后的亲家,她也不忍驳了许氏的面子。

    此前,她只为元衾水一人行过加笄之礼,原也以为只会给未来儿媳一人加笄。

    想及此,她含笑看向许氏:“衾水可在?”

    原本元衾水每月月初与月中都会前去王府拜访,然而上月竟是一次都未曾来过。

    即便王府传拜帖给她,侯府也只说她身子抱恙,不便外出。

    许氏知道洛氏对养女的钟爱,便面带歉意道:“王妃见谅,衾水此时应当在陪着宛儿。”

    洛氏若有所思点点头,回身朝着身后的少年道:“阿浔,你先去男席吧。”

    她原本想着亲眼见到两个小辈交谈,才得以衾心,但现下衾水一时半会来不了,将儿子困在她身边也无济于事。

    谢浔双眸微动,默默拢了拢衣袖,确认里面的东西还在后,才大步走向男席。

    素来与他交好的谢家小公子,谢云廷眼尖地瞥见他走来,赶忙朝他招了招手:“谢兄,这边!”

    谢浔见旁人都朝他看来,颇有一丝装作不认识这人的冲动,却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好友为他预留的座位。

    谢云廷与谢浔同岁,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

    当年,他被几个纨绔子弟诓骗进赌坊,差点将谢家的宅子都抵了出去,是谢浔挺身而出救下了他。

    经此一遭,他彻底对素来不羁的谢浔改观,成了他的小跟班。

    待谢浔落座后,谢云廷好奇道:“谢兄,你莫非早就知道元家还有一位姑娘?”

    谢浔微微颔首,自谢自地给自己斟了杯酒。

    谢兄今日话怎的这般少?

    谢云廷暗自推测他是否心中有事,略带为难地挠了挠头,准备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便笑道:“元家大小姐生得那般花容月貌,想必她的妹妹也不会逊色,兴许日后我与谢兄还能做连襟”

    谢云廷话还未说完,就见谢浔放下酒杯,冷冷瞥了他一眼,仿佛他适才的玩笑话触及了什么敏感之处。

    他的笑容立时凝固在脸上,也斟了杯酒缓解尴尬。

    师青走后,房里越发安静。

    空无一人的书房灯烛辉煌,火光跃动。

    谢浔松手将木匣扔在桌面,发出砰地一声声响。随即男人掌心撑在桌沿,手臂紧绷着,脊背缓缓弯折。

    他面无表情地想,他伤心什么。

    元衾水根本跑不掉,他有什么好伤心的,他只是愤怒,为她的不自量力不识好歹。

    最好晚点被他抓到。

    否则他势必要让她知道擅作主张离开他的代价,她会为她的轻率而后悔。

    不是不爱出门吗,那以后就永远不要出门好了。既然这么喜欢元青聿,那他就偏偏让元青聿不好过——

    思绪到这里开始变得缓慢。

    指尖泛白,一种更大的焦躁与恐慌铺天盖地而来,轻易覆盖他所有的愤怒。

    元衾水逃婚了。

    到底为什么要走?

    莫非真是对他有所不满吗。

    是嫌他待她不好,见面太少?

    还是那一天的事,真就让她介意到这种地步,到底是真的想逃婚,还是为了借此机会迫使他如她所愿?

    无数疑问倾覆而来,谢浔抬手拧了拧眉心,旋即忽而抬手推翻了桌子。

    巨大的声响让屋外候着的侍从叩问询问,谢浔没应,垂眼看着木匣里的东西终于尽数散落,掉落在他周围。

    那些疑问终于伴随着木桌的倒地而破碎,最终脑子里只剩一个声音。

    “没有婚期了。”

    那时她靠在他背上,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嗓音那么温柔,明明充满爱意。

    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元衾水指了指画角处,略显紧张地小声道:“汤圆先生。”

    她在晋中本来就不算出名,更何况是数百里之外的并州,当时能被殷砚看见,有极大一部分缘由是巧合。

    前几家都是因为没听说过她,所以才撵她出去。

    果真,堂倌根本就没有细看她的画,当即就对她的名号表示讥笑:“汤圆?姑娘,您别闹了,您换个地方吧,我们这里不收汤圆的画只收人的画,您要不去外头地摊上看看?”

    一般卖画,有两个地方可以去。

    第一是这类高雅些的画肆。

    他们大都有稳定的画师供画,除非画技高超到一眼惊艳,否则一般不会收新人的画。

    第二则是集市摆摊售卖。

    不过集市上的大多质量粗劣,售价低廉,元衾水虽名气不大,但以她的技法完全不至于沦落至此,摆摊卖的价格恐怕还没她的画纸贵。

    元衾水捏着衣袖,虽然不高兴他嘲笑自己,但还是和善道:“这位小兄弟,你再仔细看看好吗?”

    堂倌道:“姑娘,您别让我为难。”

    很快她跑不动,要谢浔背她。

    但谢浔居然不同意,说什么太晃她会受不了,自作主张地单手把她抱了起来。

    就像抱小孩的那种姿势。

    元衾水起初很抗拒,但雨来的太急太大,几乎给她冲了个澡,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虽然谢浔很快,但最后两人抵达店铺时,还是成了两个落汤鸡。

    到这个时候,元衾水也不想着挣钱了,她关了店门,跟谢浔一起去烧水。

    烛火燃起,元衾水看着浑身湿透的谢浔忙活着生火,头发和脸上都沾上了草木灰,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谢浔烧上水才回头看她。

    “笑什么。”

    元衾水道:“过来一下。”

    谢浔走过来,元衾水踮起脚尖像抹去他脸上的草木灰,但这一抹反倒范围更大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谢浔,又一下笑出声来,嘲笑他:“小花猫。”

    谢浔握住她的手腕,“你才是。”

    说完他低头把自己脸上的草木灰蹭到元衾水脸上,湿润的两张脸庞相碰,后来不知是谁不经意的转了下头,唇瓣就碰在了一起。

    谢浔将她抵在灶台,同她接了个一触即分的吻,外面大雨倾盆,目光融融的小厨房,木柴炸裂声响起。

    他重新低头,跟她接暧昧又温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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