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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交接仪式

    温度降下去以后,牛肉变得很难解决,口感跟味道都不好,甘浔本来是不想吃的。

    她低着头,身体四处的绷紧耗费了她太多力气,连吃东西也觉得累,只能勉强地吞咽下去。

    喝了一口果汁。

    胃里又开始难受,绞痛着,让她有想离开现场的冲动。

    抬头。

    赵持筠被紧紧环住,手臂都无法抬起,所以看上去并没有去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这让甘浔有好受一点。

    对方的拥抱太过热烈了,赵持筠可能担心站不稳,戴着一条金色手链的左手按在了餐桌上,指尖微微内陷进桌布。

    想必她神思一片凌乱,才会有这些小动作。

    甘浔不知道前因后果,眼前的人也没对她做过自我介绍,但女人的第六感是伟大的。

    它能让你在面对危险和未知的气息时,抓住关键地方,找到撕裂的创口。

    两个女人的相拥也不奇怪,但在度假用餐的地方,两个漂亮过分的女人长时间的拥抱,则显得不合时宜。

    甘浔默默地接收着路过食客和其他桌客人探究的目光,安静地坐着,不希望自己露出任何被人看出情绪的表情。

    甚至在想,自己要不要笑得再高兴一点,演出她们三人现在是朋友见面,太过高兴的场面。

    不过这难度太高了,她只能想想,一点也做不到。

    在漫长的拥抱礼过后,她们终于愿意松开。

    赵持筠几乎喜极而泣,一直紧盯在李姝棠脸上。

    似乎在看她有没有变化,又担心这是场幻觉,美好的事物叠加以后,变得越发不真实。

    对方则满眼是她,并把精致名贵的手帕递给她,用甘浔也能听见的声音安抚说:“不要哭,也别害怕,以后一切有我了。”

    好像赵持筠现在遇到了什么危险,正被人挟持,而她从天而降来拯救。

    好像这是交接仪式现场。

    赵持筠没有忍住的两滴泪被含着香气的手帕巾吸收,她将其捏住了,看向甘浔。

    甘浔也就顺势起身。

    赵持筠跟李姝棠说:“介绍一下,她叫甘浔,是我……”

    随着赵持筠的转头跟开口,对方像才看见甘浔一样。

    并打断了赵持筠的话,伸出手,微笑道:“甘小姐您好,我是持筠的旧友。”

    这是她们第三次见面了,但李姝棠并没有提到这件事,似乎甘浔在她眼里只是个背景板,没什么巧不巧。

    她打招呼打得很礼貌,透着股公事公办的敷衍气息,没有多余情绪。

    这个场景好像在提醒甘浔,这里不需要你了。

    握手礼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里不常见,甘浔不是很喜欢这种假装熟悉的肢体接触。

    她简单地碰了一下就松开。

    李姝棠也并未在意,又看向赵持筠,“你们吃好了是吗?”

    “嗯。”

    “甘小姐,我跟持筠许久未见了,这些天的情况我想向她了解一二,我能与她单独聊聊吗?”

    她语气很客气。

    甘浔沉静地与她对视。

    她跟赵持筠来自同一个时空,说话间韵味很像,但气质却不尽相同。

    赵持筠一派华贵,郡主派头看上去麻烦又娇气,笑容不盛时显得疏离淡漠,不怒自威。

    实际上她通情达理,共情的能力跟强,属于外端内热的类型。

    李姝棠则恰恰相反,她不像表现得要更像现代人,几次见面都没有让甘浔看出熟悉的破绽。

    待人还算彬彬有礼,同一个露天抽烟会询问女生想法,在机场会等甘浔挂断电话再开口,现在也会征求她的意见。

    但还是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气质很冷淡,有压迫感。

    比如她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眼神并没有在等甘浔的答复,而是淡淡的,像体面的打发。

    似乎在跟甘浔说赵持筠偶尔爱说的那句“下去吧”。

    赵持筠帮忙回话,“她跟着我便是,不会影响我们谈话,她什么都知道的,包括我们的身份。”

    李姝棠闻言蹙眉,不是非常痛快的样子,诧异之下又看甘浔一眼,好像才打算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人物,可不可靠。

    她对赵持筠说:“你的朋友我自然信得过,只是我如今身份跟情况复杂,不好对外人语,我想先与你说。”

    对赵持筠而言,甘浔与她亲密无间,但对李姝棠来说,甘浔确是个外人。

    赵持筠深知其中的道理,与甘浔相视,想看她的意思。

    甘浔笑了一下:“既然都这么说了,你们就去聊,我本来也想回房间休息的。”

    “也好,你回房补个觉,等我找你。”赵持筠轻声说。

    甘浔笑道:“好。”

    她往餐厅外走,步伐稳健而自如,还看了几眼手机,随手回起工作消息。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看,不清楚赵持筠她们是有在看她,还是在她转身后,迫不及待地从餐厅另外的门离开。

    她们很开心吧,久别重逢,又称得上患难与共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里,见房间已经被打扫整洁了,想到出门前赵持筠认真收拾现场,还把垃圾袋都系起来。

    甘浔说阿姨会来收拾的,她说一片狼藉,岂不是羞死人了。

    甘浔解释:“阿姨们可比你见多识广。”

    赵持筠还打了她。

    现在她独自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海水。

    海变得乏味,浪花做着不断重复的动作,她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手里拿着的纸条,是赵持筠昨天晚上写给她的,字迹洒脱,一看就是临时起意。

    昨晚她洗完澡后清醒很多,擦干头发坐在床边才看见,读完这张纸条时,她悄无声息地趴在枕头上哭了一场。

    应该是酒精的催发作用,和昨天一整日的假期约会,让人变成脆弱的动物。

    旁人不会知道,甘浔从来不敢奢望赵持筠期待她们的以后,她们只有当下没有未来。

    可赵持筠书写下告诉甘浔,她也想把今朝给无限延长,想有共同的将来。

    这样的时刻没有铺垫,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甘浔控制不住眼泪,哭完擦干净眼睛,到镜子前,发现喝完酒后脸红红的,现在眼睛周围也红红的,看上去更像外国人。

    于是把房间里的灯调暗了,不想暴露自己。

    必须要瞒着赵持筠,她这么容易落泪的事实。

    不然赵持筠又不明所以,每次看电影,音乐声稍微带点情绪,甘浔就忍不住落泪,赵持筠都要目瞪口呆。

    更重要的是,甘浔不希望她觉得,自己把这些浪漫跟情意看得太重,割舍不下的那种。

    怕她心有负担,就不敢再对自己好了。

    现在被毁掉假期的甘浔倒是一点不想哭,她有无数的经验,在不安时,安静是最好的应对。

    甘浔读了无数遍这张字条,反复告诉自己,这纸上的每一个简体字,都不掺虚情假意,没有伪装的必要。

    赵持筠会喜欢跟她在一起,满意她们一起度过的生日。

    她不该怀疑这一点。

    但是她不能阻止自己想到赵持筠看向对方的眼神。

    复杂里透着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期待。

    她又想到那回在公园里,赵持筠说似乎见到了一个熟人,那副怅然若失的表情,让甘浔暗自心疼与紧张。

    当时甘浔还问过她,是谁,她没有说就是她的相府小姐。

    甘浔在阳台上坐到了三点,终于觉得海风开始变冷,她又累又困,于是上床睡了一觉。

    她没有定闹钟,认为赵持筠应该吃完晚饭再回来。

    两个人这几个月都受苦了,经历了这么多的奇事,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

    只要赵持筠夜幕之前回来,都是人之常情。

    甘浔也生出很恶劣的后悔,如果今天再多睡一会,不去餐厅就好了,错过就好了。

    随即她就为自己的天真感到好笑,李姝棠的身份应该不会住这个规格的酒店,她就是特意来找赵持筠的。

    这些人都有通天的本领,从那天在机场听见名字开始,那边应该就开始查了,然后在她们最快乐的时候,抓住她们。

    不由分说带走了甘浔的旅伴。

    等赵持筠把她喊醒时,阳台外面的天色还没暗下去,但因为天气,天幕比昨天逊色很多。

    她睡得又沉又懵,看见笑语盈盈的赵持筠坐在一旁,弯着腰轻声问她:“你睡了多久?消息也不回我。”

    闻见她风衣里陌生的香气,甘浔清醒过来,“没看时间,我不知道。”

    赵持筠笑得温柔,伸手将她眼睛附近的发丝拨到一旁,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跟脖子。

    她才从外面回来,手指冷,嘴唇薄凉,甘浔有颤抖的冲动。想回应,赵持筠离开了。

    赵持筠起身脱了外套,去挂起,又去盥洗台前洗了把脸,才走过来。

    她情绪没有甘浔想象的雀跃,甘浔没办法安静,主动问她:“你们去哪聊的,怎么回来这么早,她都不请你吃饭吗?”

    赵持筠说:“去了她下榻的酒店,离这里不远,她是要安排晚餐,还说让司机来接你过去。我告诉她,我们俩在旅行,我想跟你单独吃饭,就先回来了。”

    甘浔有了一种慢慢活过来的感觉。

    赵持筠道:“反正她也住在镜城,明天回去了,什么时候见都可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

    甘浔半个人又沉下去。

    “原来她叫李姝棠,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赵持筠以前的眼光就很好,那个人的外形一点也挑不出错,但凡是个长得普通的,甘浔都会忍不住刻薄两句去雌竞。

    赵持筠闻言淡淡笑了一下,坐在床旁的沙发里,“她在这里清爽多了,镜国的装扮在她身上反而拘束。”

    像在点评一位熟悉的老友。

    甘浔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今天很开心吧?”

    赵持筠手机震动,低头回了消息,然后认真地看着甘浔,“他乡遇故知,自然是开心的。”

    “那你有跟你的故知说,我们在恋爱吗?”

    甘浔忍不住问她,声音很轻。

    第92章 暂停

    流年无声,还未落入繁盛的暮色之时,海浪声阵阵,带着阴湿气息,凝结的秋露在昼光的羸弱中离得越来越近。

    赵持筠被这个问题问得怔然,看着她的眼睛,施施然起了身。

    她没有立即回答,并非因为心虚或不悦,只是没理清这个问题出现的原因,就给了自己一会思考的时间。

    听到甘浔睡醒后的音色喑哑虚弱,她绕过床去,在水吧给她拿了瓶水,走回来说:“我……”

    在下一秒,甘浔抢先说出来:“我是随便问问的,没有也没事。”

    居然就已经提前原谅了她。

    本来还没打算多想的赵持筠这下笑了一声,把水递给甘浔,“就随便问问?”

    甘浔拧开,喝了一口水,喉咙舒服很多,从闻见赵持筠身上陌生香味开始产生的焦躁感也渐渐褪下。

    “嗯。”

    她对赵持筠说:“我是想解释,前两天在机场,我给你打电话问要不要咖啡的时候,她路过,听到了你的名字。她很敏锐,向我打听你,发现我不配合,当时她时间紧张,就想先加我的联系方式。”

    赵持筠弯眸而笑,“倒是真巧了,镜城的铺展在天上看一眼无边际,你们二人却时时碰面。”

    我跟她要什么巧,甘浔心里吐槽,宁愿从来没见过,算了算了,这样想对赵持筠不公平。

    “当时觉得她人很奇怪,也不喜欢她跟我说话的语气,就说……我女朋友的名字不需要告诉她,没加她联系方式。”

    看了眼她的表情,见没有变化,甘浔才安心说下去,“那时候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你们有可能认识,否则就跟她说了。”

    “我提女朋友,是想快点打发掉她,不觉得以后还会联系。没想到她会是你的熟人,我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困扰是什么意思?”赵持筠立即问。

    海浪声坚持地往楼里灌,带来被阳光晒过的咸湿味道。

    见甘浔有些走神,赵持筠开口先说:“我是有问她怎么找到我的,她说在机场路过,听到我的名字,虽然不一定是,但她心中有强烈的预感,就让人查了一下。”

    “她刚好来这里吗?”

    “不是,她今天特意从镜城赶过来的,明天一早就走。”

    特意赶来。

    急着确认是不是本尊,连一天也不愿多等。

    赵持筠坚持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担心我困扰?”

    甘浔下了床,舒展了一下腰身,这个觉睡得浑身都累。

    然后对着赵持筠通情达理说,“因为,毕竟感情是隐私,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让她知道,我们在恋爱的事情。”

    赵持筠似懂非懂,认可地点点头说:“你现在可以确定了,我当然有告诉她。”

    甘浔一顿,忍不住追问:“她是什么反应?”

    想了想,赵持筠摇头,“我们说了很多话,提到这个,她并不曾有大的反应,只如常地问了些我们的情况。”

    那就挺反常的。

    赵持筠对此有自己的推断:“实不相瞒,她是传统思想,曾经很反感同性关系。兴许她听了不舒服,心里不满我,但是又不想在重逢的时候跟我闹别扭,所以忽略过去。”

    “这样啊。”

    甘浔心里想问,有多反感。

    又没能说出口,怕揭破她的伤疤,听到她在人家那吃过的暗恋苦头。

    “倘若她待你冷淡,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可以把她看作是我的阿姐,见我坦白有违常情的事情,她自然不会高兴。”

    说完,赵持筠漫不经心笑了一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亦不会退让就是了。”

    “我们同道。”甘浔总结。

    笼罩她一下午的阴霾,就这样散去了不少。

    赵持筠揽着她的腰看她的神色,眸光流转,笑盈盈道:“床都同了,道岂能不同?”

    甘浔问:“在跟我开荤腔吗,这是哪个星座爱做的事啊?”

    “跟星座没关系。”

    赵持筠凑近她,在她唇边啄一下,“跟爱有关系。”

    甘浔被迷得神魂颠倒,抱她陷进沙发之中,满心痴念地吻一个自称不退让的同道之人。

    脑海里闪现着她们的初见,暧昧,和确定心意的过程,又被回应着,被牵动着,似乎在被夺取出更多的爱。

    赵持筠领口周围始终有陌生的香味,那香气很高级,经久不衰,让人觉得自己黯淡和乏味。

    甘浔不是很喜欢,就帮她把上衣给脱了。

    停下来,看见锁骨下方几道浓郁的印子,还未消散,一时间有些心虚,就没再怎么样。

    赵持筠还在愣怔,似乎没做好准备就发现衣服没了,低头看了一眼,对甘浔说:“你干的好事。”

    甘浔于是把自己的衣服也解开,给她看,“你不是礼尚往来了。”

    笑容绽开,赵持筠又过去抱她,嘴上还说着:“少来,没法比。”

    “冷不冷?”甘浔问。

    “有点。”

    “去洗个澡吧,晚餐我点进房间来吃。”

    赵持筠深看她一眼。

    看得甘浔赧然,其实她没那个意思,她只是不想赵持筠再把那件衣服穿上,所以她没有否认。

    赵持筠也没有回绝,拿了衣服去洗。

    甘浔套上睡袍,坐在沙发上走神。

    赵持筠待她她十分坦诚,与她说话时的亲昵,接吻时的深情,都在告诉甘浔,今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只是遇到个老朋友,赵持筠跟人家喝了杯下午茶而已。

    赵持筠洗完澡,甘浔也点过了餐,等餐期间她们找了部文艺片,之后就边吃边看。

    电影还有三十分钟时,赵持筠的手机响起来,甘浔如惊弓之鸟,几乎立即猜到了是谁。

    她按下了暂停,像把整个海域跟自己的心跳都暂停起来。

    她没刻意去听赵持筠讲了什么,也听不到外面的海浪声了,盯着屏幕上面静止的画面走神。

    画面是旧世纪的街巷,拥挤,凌乱,无秩序,可它不破败也不萧条,只要点下播放键,就有野蛮生长出来的背景音乐充斥在大街小巷。

    带着向上的、不被规训的生命力。

    接完电话,赵持筠告诉甘浔:“姝棠过来了,让我下楼一趟,我们一起?”

    甘浔反应不大,淡淡地说:“你去吧,怕她又有话想跟你单独说。”

    赵持筠没多想地点头,“我去去就回。”

    “她怎么会过来?”

    甘浔突然问,眼睛还在屏幕上。

    赵持筠说:“她说有东西要给我,就过来了。”

    “我不是问这个。”

    她回来后,甘浔忘记问,她去洗澡时才想到,本来还想着,以后慢慢聊就好,今晚是她们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更好。

    没想到只剩这么一段时间,也要被打碎。

    甘浔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了,有什么非送不可的东西吗?

    “我是问,她为什么跟你一起从镜国过来了?”

    赵持筠看上去有些莫名她在这时问起这个,不过很快就静下来,又坐回甘浔身边。

    耐心回复:“当时我礼佛结束,往城中回,是她来迎我,我们躲闪间一道坠湖了。那个时候没办法,不往河里跳就要挨刀砍。她水性比我好,她说,当时想找到我,游了许久都没抓住我,后来就失去了意识。”

    “她落在了山间,也很局促,好在遇到佛寺中清修的善心人。于是装作失忆,短暂生活了两日,又遇见了她现在的养父母。”

    “还好她命好。”

    “可是持筠,你为什么从没跟我说过,她跟你一起坠湖了?”

    赵持筠不语,是没说过。

    上次看见李姝棠时,甘浔特意问了她,她也没说,轻声道:“我怕你多想,我以为绝不可能,就不如少添一事,惹你烦心。”

    甘浔心想,是挺惹人烦忧的。

    赵持筠将心比心,“对不起,我也有瞒你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甘浔最不想听的就是对不起了,有些无力地摆摆手,“等你回来再聊吧,你先下去看看。”

    赵持筠不动,解锁了手机:“我给她打个电话,就说,我不下去了,改日再见。”

    只拨了一秒,甘浔就抽走她的手机。

    觉得自己这样挺讨厌的,本来人家开开心心地想见故人一面,被自己搅和得都没心情了。

    吝啬到这一时半会都要较真,以后长着呢,还过不过了。

    “一码归一码,就像你当时也支持我去见岑向蕊。她既然都来了,不好让人白等,你去吧,我在房间等你。”

    “可是你不开心,因她耽误我们的旅行时光。”

    甘浔笑了。

    笑这个原因看得也太浅了。

    她心软下来,不想再让赵持筠为难,“又不差这会,你如果不去,拿什么理由说:她肯定知道是我不放人了,以后对我有偏见。”

    “我很快就上来。”

    赵持筠又向她保证。

    她去洗了把脸,把随手挽起的头发放下,换了身衣服。

    甘浔帮她把挂在柜里的外套取下来,风衣的口袋里沉甸甸的,她顺手往里掏了一下,有口红和护手霜。

    还摸到一条质地绵柔的丝帕,抽出半角看,正是李姝棠今天在餐厅里递出的那一条。

    她没说话,又塞回去,把衣服递给赵持筠穿。

    赵持筠穿上外衣,离开房间前,亲了亲甘浔。

    对甘浔说:“晓得你的顾虑,可她已然订婚了,我们昨天听到的新闻,你不记得吗?”

    甘浔点点头:“记得,太子爷。”

    赵持筠笑:“人家现在是太子妃了,你比太子还不放心吗?”

    甘浔也笑了,“好啦,不乱封了,你快去。”

    门被关上,甘浔满脸的平静就此碎开,溅得一地都是,耳间鸣响。

    她走到盥洗台前,闻了下指尖上沾染的若有似无的味道。

    打开水龙头,让水冲洗了很久——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晚上写得有点专注,没顾得上提前说更新时间,不好意思。

    现在只能争取九点十点,不要太晚。

    第93章 甘心与不甘心

    水汽弥漫,有湮没的力量。

    甘浔洗完澡时,赵持筠刷卡进了房间。

    时间远比她下去前说的去去就来要久,不过她有提前发消息跟甘浔报备,所以两个人都没再就此多说。

    甘浔手里拿着条白色毛巾,简单擦拭了发尾,看见她手里拎了个袋子,问她:“礼物吗?”

    “嗯,她说既然我在这里的生日定在昨日,她错过了,就先简单补个礼物。”

    赵持筠抬手,直接跟甘浔展示:“一块能看时辰的腕表。”

    白皙的手腕上缠着一块精巧的女士表,从赵持筠对表的陌生程度判断,应该是别人帮忙戴上的。

    粉色的表盘周围镶嵌了一些细钻,表盘内部很简约,记录着此时此刻的时间跟日期。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能称之为简单的礼物。

    甘浔真诚夸赞:“很好看,你应该很喜欢。”

    赵持筠却已经收回手,抽过甘浔手中的毛巾,让她先坐下。

    有模有样地帮她擦着头发,“身外之物,只算合眼。”

    她又好气,“你说既然手机和四处都有时间显示,为何手表还要存在?若只为戴着好看,我倒也能理解三分。”

    “好看,还有象征意义。”

    “区分三六九等来?”

    “差不多,你这块就是上等的,需要一点财力。”

    赵持筠在她脸侧亲了一口,“你连这个都晓得,果然见多识广。”

    甘浔被夸得心绪,笑了,“光看表我也不认识,不过袋子上的品牌名称还是认得。”

    这么近的距离里,她没有再在赵持筠身上闻见那股香味。

    赵持筠又自顾自道:“刚才接了礼物与她在附近转了一圈,因说到生辰相关,便提起来往年的事。说起我未曾记忆的细节,听来甚是有趣,故而耽搁了。”

    “你生我气吗?”

    她忽然靠在甘浔肩膀上问。

    这么直白的问题让甘浔紧张了一下,很快地回答:“怎么会,你们多聊几句而已,我干嘛生你的气。”

    赵持筠放心地笑了一声,继续给她擦拭湿发,“怕你等得着急,走之前,我们聊到哪儿来着?”

    甘浔说:“忘记了,就记得电影还剩半个小时精彩结尾。”

    “今晚看完就是。”

    赵持筠回来后就顾着跟甘浔说话,一直没脱下外套,这会稍一动作有些发热,就把外套脱了放在甘浔身上。

    甘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接过的同时又摸进口袋里。

    这次口袋里只剩下了赵持筠自己的物品。

    她下意识又翻过来,摸了摸另一边的口袋。

    见差不多了,赵持筠就停下擦拭,“你在翻找何物?”

    被发现,尴尬地沉默了下,想了一下,甘浔还是没掩饰地说:“那条手帕,我以为你会留着。”

    赵持筠慢悠悠道:“下午聊得投机,忘记归还了,方才下楼我摸到想了起来,自然是一见面就给她的。”

    “旁人用过的,我可不要,留着无用。”

    赵持筠的声音理所当然,还带着傲气,与昨天过生日要穿甘浔的旧裙子的人似乎不是一个人,

    甘浔心暖下来,忽然想说对不起,惭愧自己的狭隘。

    赵持筠看上去没跟她计较,也不再关心这件事,心情颇好地去把睡衣换上了。

    她们最终看完了那部电影。

    在片尾音乐里接吻。

    这晚甘浔失眠了一会,但没影响赵持筠睡觉。

    睡前也并没有做什么,昨晚做得太猛了,不仅是赵持筠受不住,甘浔也觉得胳膊酸。

    她只是帮着检查了赵持筠背后的痕迹。

    印子都浅了下去。

    赵持筠睡得很安心,新表放在床头柜上。

    甘浔明白,人在任何时候都渴望有队友,只要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就不会怕了。

    像迟到,像考试挂科,像穿越时空。

    赵持筠在这里是外来人,哪怕甘浔愿意听她说过去的所有人所有事情,也只是站在听故事者的角度。

    也许有共情,但永远不可能产生共鸣。

    现在有了李姝棠,与她同根同源,她们像两个遇难者,在茫茫人海中终于找到对方。

    她们可以一起商量对策,回忆当年的种种,期待归家那天。

    有了看时辰的表,就都不会孤独了。

    睡前甘浔看见赵持筠在发消息,她跟李姝棠加了好友,说完睡了,发了个小月亮过去,李姝棠则回了个拥抱。

    跟她说:[郡主,今日是我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日。]

    甘浔看到这就挪开了眼睛,假装很忙地喝了口水。

    与其说她才想起来要尊重赵持筠的隐私,不如说,她害怕看见“我也是”的答案。

    隔天一早,两人前后醒来,枕在同一个枕头上,放空着听海浪的声音。

    然后赵持筠将脸埋在她的肩颈里,闻了一口她的味道。

    甘浔没等来台词,主动问:“我香吗?”

    赵持筠沉默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反正话都没办法正常说了。

    甘浔一边跟着笑,一边“?”。

    洗漱化妆后,她们配合默契地收拾了行李。

    准时离开酒店,一同去当地的博物馆逛了*一圈,。赵持筠仔细游览着那些历史记载,有些她们的历史中有,有些没有。

    世界被打乱重组。

    很有意思。

    甘浔没敢说,因为当事人不一定觉得有意思,造物主是残忍的。

    下午踩着点打卡了赵持筠亲自做攻略的餐厅,口味还不错,菜点多了,两个人吃得很努力。

    甘浔问她,这趟出来,哪顿吃得最开心。

    不过短短几天,她们没吃上几顿,所以这个问题很是好答。

    赵持筠想也没想,“自然是生日那顿,景好,人好,酒好,蛋糕也好。”

    提问者十分满意,将自己的奶茶赏她一口。

    晚上就回到了镜城。

    落地时,赵持筠意犹未尽地进行指示:“下回我们要多玩几天。”

    “好,我攒假。”甘浔表示赞同。

    赵持筠接到李姝棠的电话时,已经跟甘浔上了出租车,正从高架上往家的方向行驶。

    拿手机的手上戴着新手表,她把表带从粉换成了白色。

    甘浔这才知道,李姝棠本来是安排了人来接机的,只不过提前被赵持筠否决了。

    “自然顺利,区区小事,何必你劳神。”

    “明日?也好,我上午有堂课,晚六点后要回家,其余都可。”

    “李总,你就别打趣我了。好了我晕车,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她对脸朝向窗外却摘下蓝牙耳机的甘浔说:“姝棠约我明日吃饭。”

    甘浔自然没有说“不好”的权利,但是好气,“她打趣你什么了?”

    赵持筠就招手让她靠近,甘浔抵挡不住诱惑,凑过去,听她小声说:“她说,我在王府时都敢夜晚离家,怎么到这里还有门禁了。”

    甘浔觉得这话是讽刺,立即说:“你告诉她,我没有给过你任何门禁。”

    “你哪来的胆子。”

    赵持筠笑:“是我自个,想你陪我用膳。”

    甘浔忽然觉得,她也许什么都不能跟李姝棠比,但她没必要跟人家比。

    因为拥有赵持筠的人,现在是自己。

    她被赵持筠爱得很好。

    古代人忠君爱国思想重,李姝棠可能把赵持筠当半个主子,加一整个老乡。

    人家以前就是直女,在没有甘浔的时候就直接拒绝过赵持筠,到现代也跟男生恋爱订婚了,压根没那个意思。

    是她多心,加上怯懦。

    甘浔喜欢蓝色,看见海水也觉得美,但在海边被浸染多了,兴许是秋天的缘故,心境就不自觉地下沉,这很不好。

    现在回到镜城,想通之后,呼吸也舒畅起来。

    到家她把行李箱擦干净,把衣服物品归类分好。

    买的特产已经寄到了书苑跟公司,明天就能到。旅程结束了。

    轮到赵持筠去洗澡时,崔璨的视频打了过来,还敷着泥膜,吓甘浔一跳。

    崔璨看着她:“你看着居然状态不错。”

    “旅行刚结束的人,状态不错不是很正常吗?”

    “少装,你预备怎么办啊?”崔璨叹气。

    “不怎么办啊,就当她现在多了个好朋友,好闺蜜。”

    以后要常跟人家约饭那种。

    “好闺蜜,你真敢说,像我俩这种走在一起手都不肯拉对方的吗?你就不怕人家旧情复燃啊,我可从思藤那里看见那位李小姐了啊。不是说比你好看,但人家是实打实大美女,现在有钱有势,这是劲敌!”

    “她们哪来的旧情。”甘浔不赞成,就算有,那也是旧的友情,话要说清楚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人家是直女。”

    “你家赵持筠也是?”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赵持筠会重新爱上李姝棠,我可能会恢复单身?”

    甘浔呵呵,指着屏幕威胁说:“她马上洗好了,我全给你转述了,等着她明天收拾你去吧。”

    “哎哎哎,姐妹悄悄话环节,你别卖我,我真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别太心大。但也别多想啊,道理你看你都知道,知道还凌晨三点给我发信息哭诉啊?”

    “谁哭了!我那是刚好没睡。道理我是懂,不过如果真变成那样了,我又不怪她,那就好聚好散嘛,我会体面放手的。”

    “是吗,我要是你我不甘心。”

    “你不是要劝吗,怎么老挑事。”

    甘浔听到崔璨旁边的人缓缓开口。

    “什么叫挑事,放谁身上谁甘心!我现在跟前女友复合了,你高兴啊!”

    “别吵别吵。”甘浔百感交集还分心维持了一下会议纪律。

    唐思藤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人家也不糊涂,只不过半信半疑。

    “谈恋爱你情我愿,没什么好不甘心。”

    就算是白头到老了,还很难同一天同一刻走呢,总有一个人被留下的时候。

    甘浔如果想甘心,最开始就不会跟赵持筠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今晚迟啦,家里倒下一个小病号,码字节奏乱了点,不好意思嘞。明天应该会早点,因为我要早点写完出门[抱抱]

    第94章 不可替代性

    甘浔的生活里,变量一向固定。

    除了混了几分之一的血,小时候被同龄孩子言语霸凌几句,长大后撞在一些人的审美点上,收到很多情书以外,一直循规蹈矩。

    生活,读书,交朋友,思考如何成长与独立。

    但是每次甘骅一出现,她的人生主线就乱得一团糟,好像不得不研究原生家庭相关的课题。

    好在甘骅出现的次数不多,就是每次都会带来一些节目。

    自从被拉黑后,他给甘浔打过三次电话。上一次对话在旅行之前,甘浔才买完机票,他用了新的号码打进来。

    他先礼后兵,想劝说甘浔再去吃一顿饭,甘浔问他是不是破产了急着找人卖呢。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现在这个变量换成了李姝棠。

    因为她每次出现,也会在甘浔的平常生活里加入一些不平凡元素。

    赵持筠说:“姝棠说,要找两个厨师来帮我们做饭,你要吗?”

    甘浔正将面条放进锅里:“我不喜欢别人进我们家。”

    “也是。”

    赵持筠曾经没有过分的隐私意识,出入都有随从,但跟甘浔单独生活五个月左右,她已习惯了。

    连住酒店,保洁进房间收拾,也不大自在,当然也是因为甘浔不做美事。

    回复过去之后,不久,赵持筠在吃面时又收到消息。

    看完随手搁下,“她说她有一处房产在附近空置,楼上楼下两层,若我们搬去,照顾我们的人不上楼。”

    甘浔目瞪口呆,被豪得没了脾气,“比亲爹都大方。”

    赵持筠才看过来,还没表示赞不赞同,她立刻说:“比我亲爹大方,跟你的王爷爹当然没什么好比。”

    赵持筠笑了声,“你意下如何?”

    “搬家很麻烦,而且我们小区出门就有地铁,够方便了。”

    甘浔越说声音越小,没什么底气,生怕赵持筠就当场反驳了。

    赵持筠却点点头,敲字回复过去,好像在照抄甘浔的作业。

    吃完,赵持筠一手端起马克杯,一手点开屏幕,继续读:“她说她来安排人搬,不用我们管,以后安排司机每天接送我们上班。”

    甘浔靠在椅子里,“有种要被豢养的感觉。”

    赵持筠不置可否,嗔了她一眼,意思是这才哪到哪啊。

    甘浔虽然一直插科打诨,但站在客观角度,她知道这些诱惑很大。

    于是轻声问她:“持筠,她提的这些,你想答应吗?”

    “你问我?”

    “对,你的看法是什么?”

    “要听实话?”赵持筠挑眉问她,又喝起水。

    甘浔迟疑了。

    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实话,还是哄人的话。

    想完,她说:“实话好了。”

    反正总可以推出另一个想法的。

    赵持筠云遮雾绕,“说了怕你不高兴。”

    “不会。”甘浔假装无所谓说:“这有什么不高兴,我都能接受。”

    赵持筠抿了抿唇,坦诚布公,“我都不想。”

    “为什么?”

    赵持筠笑了:“你会允许岑向蕊来养你吗?”

    她一下子回答了甘浔两个疑问。

    为什么不想,以及为什么怕我不高兴。

    理由直白明白,甘浔顿时有些释然。

    赵持筠说:“我表白失败后便躲着她了,怕她当我死缠烂打。她呢,也没有再与我如何亲昵,一度许久不见。那日她去城外接我,我起初有些意外,聊了才知,她是替我阿姐来劝我。”

    “劝你什么?”

    赵持筠笑了一下,学着当时对方的语气咬文嚼字道:“劝我勿要骄纵任性,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令长者忧惧,尊者怫然。”

    甘浔惊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姝棠这个人比她想得还更理性。

    能在明知道赵持筠喜欢她的情况下,说这些话,已经不是一般人,赵持筠当时能难受死了。

    “她比你大吧,她结婚了?”

    “亦不曾,不巧了,两方家孝前后在身,不得不推迟数年。”

    “哦哦,真够惨的,你继续说。”

    甘浔暗暗想,也是孽缘,索性她早年结婚赵持筠还死心了。

    “可想而知我当时多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她踹下马车。没多久,刺客就来了,顾不上旁的。如今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身在异乡不得返,再深的宿怨也能放下了,她是我唯一的故人。”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看向甘浔,眼中是坦然,也是解释。

    “我都知道。”

    甘浔没有不理解,恰恰是理解,才会有些不安和难过。

    因为对方的不可替代性。

    “故而,许久不见,若是直接让她养我,我自是不愿的。”

    甘浔舒了口气,“好,那我们就不答应。”

    “话也不是一定这样说,倘若,你想少奋斗个十年八载,”赵持筠靠近她,眨了一下眼,“本郡主能屈能伸,收下这些敬意也罢。”

    甘浔慌忙摆手:“我没有这享福的命,算了。”

    在问赵持筠想不想接受李姝棠的安排之前,她有在心里先问自己,假如赵持筠是愿意的,她会不会答应。

    她的回答是,会尊重理解的。

    人本就可以不吃没必要的苦头,何况是赵持筠,她曾经锦衣玉食,要风得风,现在有了一个可以给她提供物质的臣子,甘浔干嘛拦着呢。

    只不过甘浔不会跟着她一起就是了。

    那些安排,说的是“她们”,实则只为赵持筠提供,顺带着甘浔,也可能人家都没想顺带,是赵持筠下意识把她算上了。

    甘浔端起自己的杯子,与她碰撞了下,两个人以水代酒说定了。

    当日下午,赵持筠在崔蓝书苑门口看见站在车外等她的李姝棠,待她走近,李姝棠帮她开了车门。

    “您请。”

    李姝棠比她记忆中清瘦稍许,头发干练地盘在脑后,看发量比她短,穿一身考究的灰色正装,脸上挂着没有瑕疵的笑意。

    有礼的,恭敬的,令人安心的。

    一如从前。

    赵持筠坐下后,她轻轻关上车门,从另一侧上了车。

    李姝棠的车子宽敞,也很舒适,司机是个女人,车子里的味道好闻。

    赵持筠与她中间隔了桌板,在她靠过来问喝不喝水时,没有闻见任何的烟味,她想象不出李姝棠抽烟的模样。

    李姝棠轻声问道:“现在的工作如何,累不累?若你不喜,以后不必在此勉强,我会为你安排,不如来做我的助理?”

    赵持筠淡淡地看她一眼,表露出一点兴趣,但是不多。

    “自然不是真的助理,不会让你为我跑腿,不过常能与我一道,薪资也比现在高上几倍。”

    说罢,她又改口:“罢了,不谈薪资,往后我的都是你的。”

    她态度恭敬,赵持筠不知怎的,就想到甘浔那句浮夸的感慨,“比亲爹还大方”,顿时想笑。

    “不必了,我眼下工作很好,写写画画,下下棋,又蒙朋友照顾,不曾有任何烦心之事。”

    “到底鱼龙混杂,只怕有人叨扰。”

    “无碍,法治社会。”

    李姝棠深看她一眼,温柔笑了,没再多说,看向她的手腕,“这块表,你戴很好看,店里款式不多,好在让我挑到了适合你的。”

    “多谢,我亦喜欢。”

    她原先不知价格,只从甘浔的字里行间听出不菲,却也不当回事,李姝棠送得起,她便戴得起。

    今天戴进书苑,同事们无一例外都要夸几句,自然她就知道了价格。

    便是崔璨今年挣了不少,也不会舍得去买。

    李姝棠安排在一家幽静的庭院式餐厅里,此地被包了场,今日只接待她们这一桌,甚是宜人。

    秋日好景,满桌珍馐,炉中焚了香,还安排了琴师抚弦奏乐,有当年相府办宴的模样。

    周到的安排令赵持筠愉悦,心情也好了几分,与李姝棠说起话来,便多了几分灵巧。

    赵持筠想到之前听过的八卦:“据说你与你养父母故去的女儿生得很像,当真?如今我们衣食无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很像,我看了照片,真是造化。我一切都好,可惜你受苦了。”

    赵持筠浅声道:“我的苦楚只源于无法归家,见不到亲人面,这一点你与我皆相同。旁的哪里算得苦,亦是万幸。”

    李姝棠并未反驳她,只是绕开了问:“你是堂堂齐王府郡主,何等身份,过去便不提了。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相遇,我既然有能力,也有心想你过得再舒适些,为何都拒绝了?”

    她轻声问:“是甘小姐不同意吗?”

    “非也,她性子好,我做什么决定她都会同意。”

    “我想她自会权衡,也没理由不同意,你又为何不愿?”

    赵持筠似笑非笑,“我又为何要愿?”

    没料到她会反问回来,李姝棠心神微震,放下筷子,起身给她行了一礼:“郡主,你还在怨我吗?过去……”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姝棠,免礼了,你当我是狭隘之人吗?”

    赵持筠笑着将她扶直了腰,轻快地说:“你不必行礼了以后,这里人人平等,我也不是郡主了。要让人看见李总这样对我,怎么说得清。”

    “姝棠向你保证,你永远都是我的郡主。”

    “好了,坐下继续吃吧。”

    席罢,李姝棠问:“后面若无安排,不妨去我家看看?就在附近。你听这琴声不动心吗,我新拍了一把琴,想来你会喜欢。”

    赵持筠先问:“你夫君可会在家?”

    李姝棠的笑意一时有些凝滞,很快如常起来,“我自己的家,与他不相干。”

    赵持筠便点头,“好,那我先打个电话,问一问甘浔。”

    “她不同意你便不去吗?”

    “她不同意我便不去。”——

    作者有话说:来迟啦,抱歉。周末愉快,有约会的也祝七夕愉快

    第95章 旧岁音

    赵持筠打电话也没有回避。

    她跟李姝棠一样,不喜欢套手机壳,白色的机身将血色手背上的血管凸显得带一种虚弱的美。

    等人接听时,头会微偏向手机那一侧,目光下扫,静静地等待。

    琴声舒缓悠扬,离雅室不近不远,安静时能悦耳,也不会打乱她们的对话。

    一餐饭的功夫,李姝棠心中变得平静。

    好像又回到了镜国的时光,她与持筠,曾常常赏乐对饮。

    甘浔收到问题时,在电话那头有些惊讶,“你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自然是,奇怪吗?”

    “受宠若惊,我很开心。不过这是小事情,我又不恼,你自己决定就好,草民不敢限制郡主大人的自由。”

    赵持筠被逗得笑了一声,察觉到李姝棠的目光盯在她身上,抬眼望过去,嘴上哄着说:“莫惊莫闹,先挂了。”

    “为何这样看我?”她发下手机问。

    李姝棠说:“持筠,这些日子,你变了许多。”

    “变在何处?”

    李姝棠摇头,“也说不好。”

    手机屏幕这时亮起,点进去,甘浔发来一条:[会觐见太子吗?看看他真人配不配得上相府千金。]

    赵持筠面不改色地回复八卦之人:[可惜,据说不会碰面。]

    后又抬眼,笑着应道:“还有你说不好的事。”

    被餐厅的人恭恭敬敬地送上了车。

    赵持筠想到乍到此地,甘浔不理会她的郡主身份,关于三六九等给她的解释,“或许钱能买到”。

    如今看来毋庸置疑。

    只是也看得出来,各司其职罢了,敬而不惧,当代人有当代人的风骨,免了跪礼跟灵魂。

    一餐饭吃完,一盏茶饮罢,赵持筠放松许多,话也多起来。

    赵持筠今日不曾将头发束起,在她离近说话时,李姝棠忍不住抬手,抚摸一缕挑染的头发。

    “怎会想到去美发?”

    李姝棠的头发只是修短,没有加以修饰,换成别人,她一定欣赏不来。

    “好看啊。”

    赵持筠朝她转头,柔顺的发丝就从她手里滑开了。

    含笑问她:“不好看吗?”

    李姝棠怔了一下,不自觉笑说:“好看,你适合卷发。去找你的那天,远远看见你,我还在心中大惊小怪了下。后来再多看几眼,便晓得这个色彩搭配是别出心裁,山水画一般。”

    “我还当你要说我离经叛道。”

    “若放在过去,兴许要说。但在这里,只有你我,我支持你的一切选择和喜好。”

    赵持筠看着她,静默几秒后,语气轻快道:“谢谢,我刚开始剪头发还有些委屈,险些落泪。”

    李姝棠喃喃:“也怪我,未曾及时找到你,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赵持筠聊到这些时会本能地看向司机,据她了解,这里的司机听力都极佳。

    李姝棠摇头,坚定:“有话但说无妨。”

    “不怪你,你又不知我会来。”

    “我有想过,只是我更愿意祈祷你不会来。”

    没有人想背井离乡。

    李姝棠说到这里再难装平静,微不可闻地哽咽了一下,几个月来的隐忍都泄在这声哽咽里。

    因着这句话,赵持筠动了恻隐之心,她伸手,又不好乱放,在李姝棠搭于桌板上的小臂上轻拍了拍。用只有她们听见的声音说:“姝棠,如今我们顺利相遇,已是上苍保佑了。”

    “我明白,我不会辜负。”

    赵持筠点头:“不该辜负,既来之则安之。”

    李姝棠看着前方驶进车库,没有再开口。

    赵持筠料想李姝棠在这里不会亏待自己,果然家中宽敞,融了旧式的美学在装修里,进来便闻见风雅。

    琴就置在房中。

    桐面梓底,金徽漆色。

    赵持筠靠近,俯身端详:“是把好琴。”

    “形制皆为上品,名唤旧岁音,初听令我想到往昔,感怀不止。若是不占为己有,只怕夜不能寐。”李姝棠没有看琴。

    赵持筠低着头,深以为然。细看这把古朴矜贵的琴和眼前的人,旧岁的遗音如已在弦上,纷至沓来。

    她忘记是何时坐下,何时开始抚琴的。

    时隔几月,再触琴弦,音律流畅而抒怀,她就送了自己一曲。

    待她尽兴停下时,余韵仍悠悠,听见闷闷的掌声,才发觉李姝棠已不在她的视野中。

    循声稍一片头,见李姝棠站在一旁,逆着光影看她。

    手中拿着手机,“如听仙乐,我太喜欢,拍了20秒的视频,你可介意?”

    赵持筠也很大方:“发给我一份,还不知道许久不曾抚琴,琴技可有生疏。”

    “不曾,比旧岁还要动人心弦。”

    赵持筠笑容傲然,嘴上谦虚:“谬赞谬赞。”

    “这琴,我赠予你,可好?”李姝棠问。

    赵持筠没做犹豫就拒绝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既与你投缘,放在此处便是。”

    “也罢,若你想来弹奏,随时可以。”

    “我带你看看我家?”

    “好啊。”赵持筠跟着她转了一圈。

    不知家有多大,房间多到容易迷路,处处用了心思和意境。赵持筠也不惊怪,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李姝棠。

    打开一间南向的套房,李姝棠单臂伸展,“看看满意不满意,这是为你准备出来的上房,持筠,今后你随时能来住。”

    赵持筠站在门口看进去。

    线条极简的木质家具,素色的墙面,雅致开阔。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进来,柔柔地照在屏风之上,画面如同浸在山水画的淡墨中。

    “墙上几幅古画是我收来的,说是大家,我看还没有你画得好。”

    赵持筠忍俊不禁地看她一眼,“姝棠,你何时也这么会说话了。”

    “我从前很不会说话吗?”

    “也会,就是没这么好听。”赵持筠直言不讳。

    “那你喜欢吗?”

    “房间自然是喜欢的。”

    李姝棠缄默,端起架上的窄口花瓶,又放下,笑着劝道:“喜欢就好,不如搬来,与我一道住。”

    “否则,这样大的家里空空荡荡,我连说话也没人。”

    “你不该一人,你住在你养父母那里,夫君那里都可以。”

    李姝棠道:“那样便有人说话了吗?我为自保,不曾敞开心扉,他们究竟不会懂我。”

    赵持筠只能安慰,“莫要难过了,我会时常与你见面,往后再有话,你都可以对我说。但搬来住,我不可以。”

    “因为甘浔?”

    “对。”

    李姝棠并不在意,淡淡道:“她对你有恩,我自是明白,我会嘉奖她,但你可以……”

    “岂是有恩这么简单?我们心意相通,你会不知这个道理?”

    赵持筠知道她脸皮薄,没有直言,料想李姝棠与她那未婚夫婿也与她跟甘浔一样。

    李姝棠看着她,张了张口,“也罢,依你。”

    晚上甘浔端出晚餐,顺口问她:“你今天去她家是喝茶,聊聊往事?”

    “往事没聊几句,只是给我看了一架她新拍的古琴。”

    甘浔知道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你是会弹的对吗?”

    “自然。”

    赵持筠想起来,“姝棠拍了一段视频发与我。”

    20秒,不多不少。

    随着视频点开,甘浔彷佛看见古画里的人。

    赵持筠虽然身穿现代衣服,头发再新潮不过,可仪态满是古韵。神色投入,眉目间隐着一段尘封的故事。

    从头到尾,镜头很稳,动也没动,能清晰看见光影里的主角。

    拍摄者,正细致地记录着赵持筠的美。

    刚从厨房里出来,甘浔能感觉到全身都是热的,在看完视频的这刻,热意被抽走了大半。

    像窗户没有关紧,清冷秋夜的风都灌进来。

    因为她的身边不会有古琴这种东西,所以甘浔不知道也没听过,原来赵持筠弹得这样好听。不知是琴音就是这样,还是她弹的这曲深沉,甘浔听出一丝伤感与遗憾。

    视频里的背景是赵持筠喜欢的装修风格。

    而现在,赵持筠却又挨坐在她身边,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理解赵持筠的琴声。

    退出了视频,甘浔没有刻意,但余光还是瞥见下一条消息。

    李姝棠没头没尾地说:[往后若你改了主意,随时欢迎大驾。]

    甘浔只当做没看见。

    赵持筠跟她说:“见了姝棠后,我更感谢身边有你,有崔璨了。”

    “她怎么了?”

    “起码,这里还有人知道我是镜国的清河郡主,误入了此地。我不必担心梦语被人听见,也有你常常安慰勉励我。”

    “而姝棠不同,她不擅长对人敞开心扉,兴许憋闷久了,浑身透着说不出来的落寞。她说我变了,我看,她也变了不少,只是这些话说来伤人,我不想说。”

    “那你觉得,她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不好也不坏,只是孤独,我能感同身受,却也没法子。”赵持筠无奈,起初她对李姝棠的存在欣喜万分,可每回私下相处,又别扭陌生,她说不清是哪里别扭,也许是忘不了旧事。

    甘浔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既然很孤独,应该想身边有熟悉的人陪着吧。”

    “不错,人之常情,在这种时候都想多抓些牵扯在手。”

    赵持筠没有否认,“她是想我去陪她住。”

    甘浔拿筷子的手不自觉发抖,她不想问,但又不能不问:“那你怎么想?”

    “各人有各人的局,我何必冒然入她的局,说到底我又不是菩萨。”赵持筠声色冷静,没有说的是,她知道李姝棠也以为她在局中,想救她出局,实在是误解了她。

    甘浔又像逃过了一劫,可她自己知道,她很不喜欢这样频繁紧张的感觉,开了句玩笑,“那谁是?”

    “我女朋友吧。”赵持筠伸过去,捏住她下巴端详了一番,“就是长得太美,没菩萨的威严。”

    话题就这样偏离了,两人从菩萨聊到电影,从猫聊到狗,从餐桌聊到床上,话题也说不完。

    这样的相处模式跟过往的每一天都没区别,给了甘浔强效的镇定剂。只是视频里赵持筠抚琴时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琴声锋利成秋夜的弯月,割破一朝好梦——

    作者有话说:周末效率太低,辛苦大家等我了!

    第96章 草木皆兵

    身穿薄棉袄的人从身边经过,枯了的叶子落于肩头,又被风快速吹走,甘浔步履匆匆,意识到11月的月底,已经算是深秋了。

    她快速进到楼里,按动电梯的同时又打了个电话,仍然没有人接。

    这个月初的主题是为赵持筠过生日,甘浔曾经为能一起过这个日子感到庆幸,脑海里想过很傻的话。

    比如这个生日过完,这段恋情就无憾了。

    命运降下的馈赠,已经远远多过她最初的祈愿。

    她记得丢掉上份工作的那天,垂头丧气的夏日夜晚被赵持筠打乱,乱得生机盎然。

    像一篇故事的转折点,像夏天的雨中碎掉又重新生长的植被。

    然而当特殊日期过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天真。

    当你爱上一个人后,就永远也遇不到“到这里就可以了”的时间线。

    她还是很怕赵持筠忽然离开她。

    甚至比之前还要怕了。

    她们已经有了很多美好的平常的经历,她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失去这段感情,或者赵持筠不爱她了,她要怎么办。

    关于后者,最近她想过很多次。因为那场生日旅行的末尾,被李姝棠的强势出现给打断,甘浔至今心有余悸,虽然也用对方是直女的话来安慰自己。

    而前者,她正在草木皆兵。

    今天下午,赵持筠在非工作且在家的时间点里,一个小时没回甘浔问她晚上吃什么的消息,且没接三通电话。

    于是甘浔离开公司,打车到家。

    今天天气很糟,阴冷泥泞,一路上她都在出冷汗。尽管司机已经开得很快,她还是心急如焚。

    恨起整座城市的路况,顺便讨厌沿途广告牌上骆氏集团的宣传内容。

    还有一个糟糕的现实是,如果赵持筠离开了,李姝棠会陪着一起。

    回到镜国的她们会比从前更加亲密无间,因为共过患难。哪怕是最近,甘浔也发现,赵持筠对李姝棠的态度亲近了许多。

    最初相见时,虽然激动,欣喜,但过往的心结未消,许久不见的陌生感存在着,再加上甘浔不算欢迎的态度,赵持筠谈及对方,态度总是淡淡的。

    现在二十多天过去,她们相处时的身份,已经不完全是镜国的郡主跟贵女了。

    每周会见面几次,一起约饭,锻炼,美容,出席有意义的活动,去公司跟项目上参观,赵持筠跟李姝棠彷佛从不太熟悉的朋友变成了甘浔口中的闺蜜。

    赵持筠跟甘浔聊起对方时,也不再冷静地点评什么。

    她会告诉甘浔,姝棠真厉害,是个女强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管理公司的工作,说一口流利的外语,并在家中已经集团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她也有解答甘浔的八卦,说订婚的太子并无龙凤之神,模样一般,也不是很高,“你见过尹尚文的,就该知道他们家底子着实一般。”

    甘浔没有为尹家那位太子说话的意思,只是心想,赵持筠的话可能多少带了点偏见。

    因为也许在赵持筠心中,没有人配得上李姝棠,正如李姝棠也这样想一样。

    但放下小心眼,她们这样相处也好,有跟李姝棠共同的经历,以后回去的赵持筠就不算孤独了。在镜国想自己了,也有个人聊一聊。

    这样想着,*甘浔在车上时就喘不过气。

    她按下车窗,灌了几口冷风才停止胡思乱想。

    气喘吁吁地出了电梯,开了门,一眼就看见赵持筠在沙发上睡得很香。

    头枕在靠枕上,身上盖着深色的毛毯,卷散的长发随意地铺开,屋子里暗得让人想跟着一起睡下去。

    甘浔开了灯。

    赵持筠被灯光跟动静打扰到,将手腕搭在额头上,勉强睁开了眼,然后缓缓坐起身。她睡得晕晕沉沉,看见甘浔,有些苦恼地问:“我睡了多久,你都下班了吗?”

    甘浔恍惚地站在客厅中央,也忘记换鞋,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嘴,但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是用不重不轻的声音问,“我打电话怎么不接,静音了?”

    赵持筠“啊”了一身,在沙发左右环顾,在沙发的夹缝中找到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是静音了,睡前在看电影,也没及时查看信息。”她说着抱歉地笑了一笑。

    甘浔也就跟着笑笑,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她清楚,赵持筠不是那种会时刻盯着手机跟等消息的人,做什么事都专心致志不分神。

    顶多途中起身倒杯水时,会看一眼有无要紧消息。

    此前,甘浔从没有因为这件事抓狂,这次是个例外。

    赵持筠看到未接电话跟时间点,问坐在旁边擦汗的甘浔:“你提前回来是为这个缘故?”

    甘浔点头,点得很惭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个当下惊慌失措。

    班不想上了,催司机开快点的时候安全也不想要,开门之前她想,如果赵持筠真的已经离开,她没有办法平和地接受秋冬的来临,可能要一蹶不振地躺上几天,像电影里那样。

    赵持筠没有笑话她大惊小怪,而是抱住她说:“怪我,下回我睡觉前都告诉你,好不好?今天实在困得厉害。”

    但是甘浔一点都不怪赵持筠。

    赵持筠谈到一个患得患失的女朋友,一定也很苦恼。

    于是甘浔跟她说:“不用的,你别在意这个。下回再有这种情况,我就先等两个小时,再想办法找你好了。”两个小时,哪怕是睡过去了,也应该能醒。

    赵持筠点头,“好,反正只要我还在这里便不急着找。”

    后面还有半句话,但甘浔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就没有再说了。

    甘浔的眼神带着不自知的脆弱跟哀求,表情分明是温柔的,却又像一阵薄烟,一扇就会散开。扇子在赵持筠手里,她忍住了没有挥手,静静地度过了这个刹那。

    因为当天的吹风跟降温,甘浔当晚就病倒了,发起高烧,跑了几趟医院才好得差不多。

    康复后几天,还时不时会咳几声。

    她痛定思痛地趁着午休,挑了几件棉袄羽绒服发给赵持筠,说冬装要准备了,喜欢哪一件。

    赵持筠:[都丑,为何冬衣如此乏味。]

    甘浔不知道冬衣怎么就乏味了,镜国的冬衣很多姿多彩?

    [基础款都是这样,镜城的冬天有冷的时候,至少要准备两件。]

    谈到这里,有条消息进来。

    唐思藤跟岑向蕊的沟通很顺利,第一笔还款已经到账了。

    甘浔当晚就带赵持筠庆祝了一餐,餐后问她,周末想不想跟自己去看车。

    “按约,我们该买一辆,出行会方便些。”

    赵持筠高兴地答应下来,“也好,免去打车等车之麻烦。”

    “不过没办法配个司机。”

    赵持筠纳闷地看她,“你不是会开吗?”

    “我是说,我没有办法什么都给你配上。”甘浔不得不抱歉。

    赵持筠起先不解,思索了一下,实话实说:“这件事我来这里第一天就发现了。”

    这似乎是个黑暗笑话。

    甘浔抿嘴,忍了忍,还是笑了起来。

    “在王府,我便有自己的马夫,随传随到。”

    她语气并不抱怨地陈述:“适应没有专属司机的生活,从第一次跟你出门,我就已经开始了。”

    “不会是从你买车后才开始,故而不必多虑。”

    赵持筠有时不知世故,常会令甘浔新奇还有这样的脑回路。

    但更多时候,她都在别人说到很浅的点时,已经领悟到深的地方,并善解人意了。

    爱上这样的人,对甘浔来说,一点悬念都没有,以后也不会遇到更好的。

    这些天她有见过李姝棠的车跟司机,上次李姝棠来接赵持筠时,因为下雨,她有陪着下去。

    李姝棠撑伞立与车旁,亲自为赵持筠开了车门,然后极为客气地走了两步,对另一把伞下的甘浔说:“甘小姐,不妨一起用餐。”

    当时甘浔感冒没好,她就用了这个理由。而李姝棠也只是客气一句,听到婉拒微笑一下,“那便不勉强了”,说完到另一侧去上车。

    赵持筠放下车窗,在宽敞的后座里,让她回去再睡一会。

    而李姝棠坐在赵持筠旁边,倾着身子淡淡地看向甘浔,又在赵持筠转身时明朗地笑,“可以走了吗?”

    极度乐观些说,甘浔三年五载都买不起那款车。

    她说买车的预算只是一年薪资,问赵持筠会不会不满意,“只能挑一款坐着舒服点的了。”

    赵持筠不置可否:“什么车不比马车强?”

    甘浔笑了,是这个理,总要看跟什么比的,“这个我有信心,我比你的马夫开得稳多了,我也随传随到。”

    不过赵持筠现在是忙人,时间有限,她打开自己的行程表。

    开始进行规划,周末的两天里,她有三节课,还要作为嘉宾参加一次书苑的直播活动。

    周六下午陪李姝棠逛街。

    只有周日下午两点以后可以。

    最近家里多出了很多奢侈品牌,李姝棠像当初甘浔装点赵持筠一样,方方面面地照顾着赵持筠。

    赵持筠大多拒绝的情况下,还是得到不少。

    所以家中本来绰绰有余的生活空间,现在被填充得繁冗。

    甘浔又想到那天她匆匆忙忙回家,赵持筠晚上还在心疼地安抚她,对她说:“别怕了,我在呢。”

    又忍不住嘱咐,“倘若哪日寻不见我,也不必太难过。”

    然后想到李姝棠淡淡的发冷的目光。

    赵持筠在睡前问她:“周五晚上,你能否按时下班?”

    “怎么了?”

    “姝棠说,她想邀请我们一起吃顿饭,这么些天了,还没与你聊过。”

    “是吗?”甘浔先问:“是她想见我,还是你想让我跟她见一面?”

    “这不一样吗?”

    “不太一样,不过我时间可以。”

    “好,我跟她说。”

    甘浔又很快地决定:“别让她安排了吧。她这些天为你做了许多事,虽然是她作为你故友的心意,但我作为你的女朋友,想款待她一次。”

    赵持筠毫不犹豫:“如此甚好,我对她说你做饭好吃,她只怕以为我偏爱你,那便请她来家里尝尝?”

    “你问问她愿不愿意。”

    赵持筠没有问,她发出去的就是邀请,[周五晚7时,地点我家,主厨甘浔,还望李总赏光。]

    “商务筠语。”甘浔给予肯定。

    李姝棠回得简约:[好。]

    事情顺利得甘浔有阵发虚,在这件事的安排上,甘浔有自己的想法。

    她太不想被邀请到一个奢华的餐厅里,像参加鸿门宴,对着风光无限的李总拘谨自怯,被她三言两语挑拨心绪。

    她就是要把人请到自己的地方来,她跟赵持筠家里。

    她周到地说:“你跟她说,不嫌弃的话,可以带上她男朋友。”

    想了想又自己否决:“算了,不说客气话了,会以为我想攀关系。”

    第97章 盛大的段落

    甘浔的前后矛盾引来赵持筠的目光。

    她本来不心虚,被一看就忍不住解释:“客气话总要有的,说完才想到,她的交往对象跟唐思藤不一样,不是可以随便带出来的。”

    赵持筠浅浅笑了笑道:“我晓得,可即便是他自己要来,我也不许,跟男人又有什么好聊,没得扫兴。”

    甘浔问她:“你不喜欢她的男朋友?”

    赵持筠这人也很诚实,点点头,下巴在被子上蹭出声音:“我不喜欢。”

    她没解释原因,好像她不喜欢李姝棠的未婚夫再正常不过了。

    甘浔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口。

    事情说定了。

    赵持筠之前邀请过李姝棠上楼,但李姝棠说,甘浔不在家,不方便上来打扰,等有时间再一起吃顿饭便是。

    赵持筠看出她的回避,但是认为她该见见自己女朋友,若她真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是个女人,那她们也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相处下去。

    就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李姝棠斟酌后,给出这么个日子。

    甘浔主动提起到家里吃,她自然很高兴,比起灯红酒绿的餐厅,她更愿意居家。

    至于尹哲,这些天她统共见过一次,是在李姝棠的办公室。

    那天姝棠穿了一双高跟的鞋子,挺拔而干练,两个人站在一起,几乎一样高,这样的身高差令赵持筠觉得很是无味。

    人倒不是说有大问题,只是谈话间爱开一些直男的玩笑。

    比如赵持筠还是单身的话,他的兄弟就任她挑选,他做担保,人品不好的绝对不推荐。

    赵持筠心道,这哪是什么太子爷,月老也比他闲些。

    她相信不必细说,甘浔也能知道,一个乏善可陈的男人不被喜欢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之后两人没怎么说话,各自忙完手里事,决定睡觉。现在昼短夜长,她们的休息时间提前了许多。

    灯一关上,房间暗沉下来,她们盖了厚一点的被子,并不冷,不过赵持筠还是朝甘浔怀里挤了挤。

    前段时间甘浔生病,那几天没有跟她一个卧室睡觉,说怕传染给她。

    她一个人睡,睡得不是很好。

    入睡困难,夜里多梦,也不是每个梦都清晰到醒来还会记得,但稀里糊涂的梦更容易给人没睡好的感觉。

    甘浔好得差不多后,她们才睡到一起。

    揽着甘浔入睡是件温暖的事情,心理层面跟身体层面都是。

    甘浔总是侧朝着她入睡,她的脸刚好埋在甘浔怀中。

    甘浔睡衣有个口袋,口袋上有副小的刺绣图案,想来不是出自厉害的绣娘,绣工一般,脸挨上去能感觉出粗糙,令她觉得有些痒。

    她就往外退退,想调整姿势。

    甘浔察觉到她的动作,慌忙将她按住,抱得她很紧,一只手环在她的腰后,一只手按在脑后。

    她先是愣住,有些不解这样热烈的拥抱是何缘故。

    然后才挣扎起来,还没等到她开口,甘浔已经意识到她不舒服了,就没再很用力将她桎梏在怀中,两只手都松开。

    于是赵持筠有了自由活动的空间,她退开些,但还枕在甘浔手臂上。抬手,摸起睡衣口袋前方的刺绣。

    是小动物的图案,好像是棕色的熊还是狗,这睡衣的布料算得很好,但绣工实在糟糕,凹凸不平的,难怪脸压上去那么不舒服。

    被她摸了好一会,甘浔起初默许,发现她没完没了,才问她:“干什么?”

    甘浔的病可能这些天说好也没好透,偶尔还会咳嗽,现在开口说话嗓子还有点哑哑的。

    赵持筠好奇问:“你说睡衣为何要在这里缝个口袋,睡觉还要装东西吗?”

    说着把手腕微提起,反手滑进了口袋里面。

    “……”

    甘浔不仅没能说出话,还下意识抿住唇。

    口袋里自然什么也没有,衣料下的绵软中,藏着一颗玲珑,随着被打扰的动作慢慢精神。

    赵持筠感受到,手指分开去微微夹了一下。

    呼吸起伏了几声,都隐忍在喉,甘浔迅速握住她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把她手拿出来。

    不堪一握的腕骨被握得疼,赵持筠不满。

    甘浔及时醒悟,帮她轻轻揉了几下,又在她额头上亲一下,没说她什么,也没有再进一步。

    “睡吧。”

    赵持筠这才察觉到,甘浔今晚没兴致,可能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也可能是心情不好。

    她想直接问,转念一想,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困了,问来问去反而会吵到她。

    就没说话,等了等后,确定甘浔要睡觉,才轻轻地翻身,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平躺姿势,脸朝向窗户酝酿入睡。

    没等睡意来,甘浔却先贴近了。轻柔地吻她的脸跟唇畔,先牵她放在身前的手,然后在衣下游走。

    这样带着试探跟询问意味的吻,被赵持筠接纳并回应,也给了赵持筠误导。

    让她以为,这一场睡前的准备仪式会很温和。

    甘浔不久后埋进被子里,黑暗于是趋向黑暗,她趁兴而往,没有提前借到月辉或灯光,只能盲然地凭记忆去探一条窄径。

    手口相兼,表里相顾。

    秋天的被子稍厚些,她不忍赵持筠着凉,四下压得严密。

    很快缺氧后的感觉令她脑海空白,她不肯就此作罢,耳朵里传来高频跟低吟的声律,在她的指挥下融为同一首曲子。

    欣赏韵律是件美好的事情,灵魂共鸣后飘飘然然,无意识地配合着,也就不知轻重起来,只有不知疲惫地重复。

    赵持筠的构造正如她的人,精致漂亮但是不复杂,甘浔有时感觉很容易走进她,正如此时,轻易就能寻到她贴近灵魂的地方。

    才稍一离近,她便像有了防备心,彷佛不愿共享一般地不再配合,推着说出拒绝的话。

    甘浔没有如她所说地停下指挥,还把曲子奏到了盛大的段落。

    秋夜是凉爽的,清辉薄凉,夜露凝重,静悄悄地铺下来,把风声托举成了唯一的噪音。

    后来就热了,也不再安静。

    因为幅度大,额边背后都沁着汗珠,指间沾染绵稠的风月痕迹,掌心像秋雨过后湿滑的路面,一时不好擦干。

    “睡吧。”甘浔又这么说,在静下来后。

    赵持筠等回自己的力气,恼火地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小口。

    以示对甘浔这个独裁的不知足的指挥家的不满。

    牙齿造成的痛觉从一个点渐渐发散出去。

    很快就疼得甘浔发觉不太正常,赵持筠并没有舍得咬得很重,她自己也不是痛觉神经敏感的那类人。

    这个疼的程度不太对。

    于是她特意去镜子前检查了一眼,看见牙印之下,她被不小心抓出了两道不深不浅的抓痕。

    可能是她吻到腰腹时,赵持筠因为不堪忍耐,推她时不小心刮到的。

    抓痕正贴在耳朵下,这个位置很尴尬,好在破皮比较浅,可以用遮瑕去遮。

    她想借题发挥,回房间发现赵持筠已经睡得很沉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属于她们制造的味道。

    再次见到李姝棠时,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一天。

    又是不期而遇。

    赵持筠当晚有一节课程,崔璨答应下班后送她回来,甘浔每周这时候都不急着回家,就提前答应了项目结束后的聚餐。

    这次是公费聚餐,领导也在,地点还定在上次的餐厅。

    甘浔刚到就遇见了李姝棠,才知道这家餐厅也是骆氏的产业之一,李姝棠让服务生送了酒。

    甘浔能看出来,李姝棠跟自己没有很多话要说,也不攀关系,寒暄了几句就打算离开。李姝棠却忽然问:“脖子怎么了?”

    抓痕并不深,甘浔又刻意去遮住了,也没被人看出来。

    不知道是到了晚上,遮瑕的遮盖力不强了,还是迎着光,李姝棠的眼睛尖,就发现了。

    甘浔面不改色,“家里猫抓的。”

    “不曾听持筠道你家中养了猫。”

    甘浔说:“是朋友家养的。”

    沉默。李姝棠安静地审视她。

    甘浔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养了两只。”

    李姝棠颔首:“梓涵跟梓轩。”

    甘浔先是笑,说“你也知道”,转瞬间变得有点难过,因为李姝棠对她的了解,要比她想的更多。

    而站在她面前的李姝棠,跟她对话却并不积极,表情也很淡漠。没有拿她当朋友,更没有拿她当朋友的女朋友。

    可能是这样的上位者,不习惯与普通人交友。

    赵持筠是性格好……加上没办法。

    “没办法”三个字在脑海里一出现,甘浔就觉得自己不太好,没多说就离开了。

    “明晚见。”她们互道。

    李姝棠的目光无声追随着她离开,平静的表情慢慢碎裂,拧起长眉,捏在手机背部的指尖捏得发白,并深呼吸了一次。

    她到外面寻了个偏僻处点烟,在烟雾里镇定,想到初次遇到甘浔,她随意看了眼,就发现此人的瞳色异于常人,于是记住了脸。

    刚才她想进行一场谈判,请甘浔早日明白,她跟持筠只是短暂地在一个世界。

    不过人为的抓痕,令她没有了谈话的心思。

    甘浔离开后,想了想,还是及时地把对话转给了赵持筠,以免赵持筠不知情,说法矛盾。这点事虽然无伤大雅,毕竟是不好言明的私事。

    赵持筠不久后发了个“尴尬”的表情过来,[好社死,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又说:[夸你,反应真快。]

    甘浔觉得她有点可爱,又不免自嘲,在想如果自己实话实说,赵持筠到生气吗?

    她抚摸着脖子上那两道疤痕,往下按了按,还有痛觉,似乎是赵持筠“还在喜欢”的具体表现。

    她这样说服自己。

    第98章 慈善家

    甘浔早下班了一个小时,回家备菜。

    期间,赵持筠进到厨房一趟。

    没有问“要不要帮忙”这样接地气的话,都知道她不擅长,而且甘浔做菜有自己的秩序感,不喜欢别人参与。

    她就只是来看看甘浔。

    甘浔戴一条深蓝色的围裙,束出纤细的腰身,切菜时微弯着腰,将袖口挽到小臂上。

    修长的手指紧绷固定,像按住什么一样,另一只手则有条不紊地运用刀具。

    头发高高束起,表情专注,态度严谨,身上没有烟火气,俨然一个厨房的艺术家。

    她分心问赵持筠:“怎么了?”

    赵持筠站在她身侧,“来督工。”

    “看见了,没有在偷懒。”

    甘浔面部折叠度很高,侧脸的轮廓上有漂亮的流畅线条。

    她母亲留下的异族血脉,让她生得很戳人。

    赵持筠初次见到甘浔,就觉得好看,任凭见过多少中原人域外人,没有一个女人能生得这样恰到好处。

    当时她思想古旧,心想这血统不纯,想来一路成长会坎坷。

    后来才明白,这血统在这里蛮吃香,因为这里只要漂亮就够了。

    天然有高鼻梁白皮肤不说,还有一副天然的美瞳,冷色的,但看人时像快暖玉。

    再后来,去甘浔的户籍地,见到她姑姑,闲谈时才晓得,甘浔如赵持筠最初所想,是为这副相貌吃过苦头的。

    孩子们总是有天然的童真,同样的,也有未经修饰的残忍。

    面对堪称无父无母又长得不太一样的小甘浔,幼年的玩伴们会欺负她,侮辱她,排挤她。

    若不是她姑姑提到,赵持筠从来不知还有这些事。

    甘浔不会提酸苦的过往,偶尔聊到,也是笑着一笔带过。

    而甘浔姑姑提到那些往事的目的,也不是心疼甘浔。

    她是在提醒,那时甘浔的存在虽然是个累赘,不讨人欢迎,但是家里人是真心疼爱她。

    让她要勤惦念着奶奶,姑姑,还有远在异国的表姐。

    甘浔安静了很久,后来很轻声地说:“我知道。”

    离开的路上,甘浔有一大段时间的沉默,赵持筠不知为何,觉得她正在无声也无神情地流着眼泪,宁愿她哭出来。

    但那段沉默没有持续很久,甘浔问她,要不要住一晚,后来又问她,要不要开始谈恋爱?

    赵持筠那个当下确认,她不想甘浔记得这趟回家的不愉快,她只想让甘浔记得那晚的日落和她们对彼此的允诺。

    于是她答应了。

    她站在旁边不走,盯着甘浔看了太久,久到甘浔有些发毛,停下切菜的动作。

    问她:“是有什么变故吗?没事,你直接说。”

    “变故半个没有,就是看你模样标志,本郡主看得愣神了。如何?”

    “……谢谢。”

    甘浔被女朋友哄得手腕都没力气切菜了。

    赵持筠趁她洗手时,摸了摸她的脖子,牵连着一片酥痒。

    甘浔不受控地躲了躲,知道她在摸什么,“没印子了吧。”

    “还有,很淡。”

    “能见客吗?”甘浔自嘲!

    “能不能都已见过了。”

    赵持筠说到便赧然,不过也没关系,成年人不过这些事,无论姝棠懂与不懂,也没什么干系。

    “那也不能怪我,下回你手下留情。”

    赵持筠静了须臾:“这话好像应该我来说。”

    她想起来,她一直忘记问,那天晚上甘浔是不是有不开心。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会问出答案了。

    她在甘浔脸颊上吻了吻,离开了厨房。

    李姝棠在约定时间的前20分钟到达。

    赵持筠对她说:“请进。”

    听到动静,甘浔及时推开厨房门,跟她们说:“稍等一会,马上好。”

    油烟味随着玻璃门的打开往外泄露了些,李姝棠下意识往后退半步,不想衣服沾到这些。

    “不急,你继续,我来得早了。”

    甘浔也注意到她的抗拒,对着她轻笑了一下,很快就又把门关上,继续做饭。

    赵持筠已经开了电视,当成背景音,放的是晚间的新闻。

    “每天都是她做饭吗?”

    “嗯,我又不会,不过有时外卖,有时在外面吃。”

    “你无需学,太过辛苦。”

    李姝棠环顾一周后坐在沙发上,“空间比我想的还要小,你们俩住在一起不挤?”

    赵持筠说:“不挤。”

    李姝棠不置可否地喝了口水。

    “你没见过,我刚来时,她住的还是一居室,当时才叫空间小。”

    赵持筠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笑着回忆:“吵架了都没法各睡各的。”

    有夸张的成分,事实上她跟甘浔很少会吵架。

    李姝棠矜持地坐在沙发上,并没有让自己放松地靠下去。

    闻言,她表情僵固,想到了很多不堪的事情,情绪微起。

    “那时只有一张床?”

    “对啊,她原先一个人住。”

    重逢那天,她们互换信息。

    当时赵持筠说,自己一到这就落在甘浔家,被照料得很好,没吃多少苦头。

    李姝棠一直都不那么认为,赵持筠这些天吃的苦不少,不过她是舒朗乐天的性子罢了,现在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你那时很为难吧?”

    赵持筠思索后道:“还好。”

    那段时间最难过的是不能回去了,旁的好坏都顾不上,总归要适应。

    赵持筠改了话题:“你要参观家里吗?”

    李姝棠犹豫片刻,“不了。”

    赵持筠笑而不恼:“也好,我这里没有名贵的收藏品,墙上多是我自己的作品,不值一看。”

    在大部分人的生活里,实用性物品占据的空间更高。

    没有办法像李姝棠,左一个拍卖,又一个收藏,还会用整座房子去摆放那些心头好。

    正因为赵持筠曾经历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明白,李姝棠兴趣不在参观上很正常。

    “持筠,你恐怕是误解我了。”

    李姝棠的眼睛从新闻里慢慢挪出来道。

    “哪一处?”

    “并非因你家中少有名品而不肯观览。”

    赵持筠其实不在乎,不过还是顺着问:“那是为何?”

    “毕竟不是你一人的家。”

    她委婉些说了。

    隐晦地表达自己不想观察到她们共同的生活痕迹。

    但是房子的空间就这么大,两间卧房的门也没刻意关上,吃饭前去洗手时,李姝棠还是避无可避地从门外瞥了进去。

    看书桌的布置,应当是持筠的卧室,但两个人都住在这里。

    床头桌上两个水杯,样式是配套的,一蓝一白。

    她很快收回目光,从镜子里打量身后,觉得甘浔是个城府和心思都很深的女人。

    她成功实施了她无聊的计划。

    这间房子逼仄的布局,零碎的物件,赵持筠身上的淡香被污染香气的油烟味道搅和,都令李姝棠很不舒服。

    若不是为了赵持筠,为了她心中的不解,她不会站在这里煎熬。

    洗完手,她在餐桌前入座,因是圆桌,三个人依次坐开,赵持筠算坐在她跟甘浔的中间。

    家常的菜肴摆了满桌,香气扑鼻。

    除刚到此地时,最困顿的那几天,此后,李姝棠没吃过这样的菜。

    卖相看着还不错,用心摆了盘,但到底不能跟专业厨师相比。

    李姝棠平日的食欲一般,是个对吃无感的人,所以更不会有高昂的情绪,只是礼貌地对甘浔道辛苦和谢谢。

    她忍不住看向甘浔的脖颈处,疤痕比昨天晚上更淡了,几乎微不可见。

    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看见,今晚她都不会注意到,可猫爪的借口实在蹩脚。

    她在赵持筠的推荐下,夹了一筷排骨浅尝,味道还行,比她想的要好很多。

    “很好吃。”她说。

    赵持筠立即笑:“不骗你吧,我来这里吃上第一顿甘浔做的饭时,就感慨王府缺个这样的厨娘。”

    “是吗,第一顿吃的什么?”

    赵持筠回忆了下,“煮方便面。”

    甘浔、李姝棠:“……”

    甘浔看出来,李姝棠的表情不是很好了,几乎要把“你就是在过这种苦日子”说出来。

    但还是涵养很好地选择闭嘴,十分客套地顺着恭维,什么能把最简单的食材烹饪处美味的厨师,才是好的厨师。

    甘浔认真跟她说:“不算好厨师,今晚只是想亲自表达感谢。”

    “自你跟持筠重逢,就多谢你的照顾,持筠说,跟着你学了很多东西。”

    赵持筠笑:“比如蹭英语老师。”

    甘浔点头,“持筠也跟我说,你们遇刺那日,是你拼命护住她,才没让她受伤。她能平平安安来到我身边,现在又有你陪伴,我很感激你,李总。”

    她不无真情地说,也是在提醒自己,李姝棠对赵持筠而言,不只是故人。

    李姝棠食欲不佳地放下筷子,静看她几秒钟,方才笑了。

    先望了赵持筠眼,才摇头对甘浔说:“甘小姐,你把我的话给说了,倒让我无措。”

    “若要表示感谢,自然是我这个故友,替她在镜国的家人们来谢你。当初护住郡主是我的职责,可惜我没能陪在她身边,害她独自谋生。这几个月,多亏你的照顾。”

    赵持筠握住甘浔的手,故作莞尔:“若论起来,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难不成要互相作揖道谢吗?好啦,吃饭吧。”

    李姝棠对她微笑,又对甘浔道:“作揖不必,可我有我的心意。此前我邀请郡主搬家到我那里去,她不同意,我提议给你们换个居所,她也拒了。想来是你们喜欢这处房子,我不勉强,如若哪天你想搬,一定跟我说。”

    “你也不用有负担,不算什么,是你应得的。”

    甘浔脸色很难再好看,“我也许会搬家,但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李总一次次操心。”

    “我是怕持筠住着不适。”

    “我并不曾。”赵持筠打断她,喊了一声:“姝棠。”

    李姝棠温和下来,“好,我也没有强求之意,喜欢就好。”

    “那便换一个,我方才听持筠道,你周末要去买车,不如我送……”

    “李总真是个好慈善家。”

    甘浔生硬地拒绝:“不用了。”

    “并非如此,我说了,你是持筠的恩人,那就自然是我的恩人。”

    甘浔气笑了:“你是她什么人?”

    你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抱歉哈,更新略迟,又忘记通知。

    才想起来说九月快乐,学生党是不是快开学了[抱抱][抱抱]

    第99章 趁虚而入

    甘浔不是很能忍耐了。

    话也问得很直白。

    即便邀请对方来家里,她是有保护自己的想法。

    但做这桌菜一起吃的本意还是好的,她想尽量地表达对赵持筠而言很重要的人的善意。

    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资格要求赵持筠跟故人保持距离,也知道李姝棠在赵持筠心中的地位和分量,都不轻,因为多添了“镜国”这道添加剂。

    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不是她跟岑向蕊那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了就互看不惯,拉黑要钱找律师。

    她不想揣测枕边人的情感是否变化,她只是很明确地感觉到,李姝棠出现以后,持筠的心情好了很多。

    没有再做过噩梦,在夜里哭泣,没有再彷徨于回不去怎么办,以及回去后又怎么办。

    她说李姝棠很孤独时,甘浔有想问,那你孤独吗?

    其实也是孤独的吧。

    与其说,她在陪伴几个月没有跟任何人敞开心扉的李姝棠,不如说李姝棠也在陪她。

    这点甘浔能理解。

    何况真的算救命恩人了。

    这么些年的成长,甘浔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有的,李姝棠对她有没有心存感恩,这些天感受下来,她很清楚。

    一个人如果想感谢一个人,情绪一定在物质前。

    不一定要花重金表示。

    往往只有想买断情分时,才会这么舍得。

    甘浔想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又忍住了,没有咄咄逼人。

    既是不想赵持筠难做,也是在心底留了一线。

    她爱屋及乌地想要去包容李姝棠的冒犯,甚至在想,她们古*代贵族,或者说不管哪个年代,有权有势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赵持筠刚来那会,有时候说话也挺没礼貌跟自我的。

    但是因为赵持筠要比李姝棠可爱上一万倍,所以甘浔很少会不开心。

    她会高声告诉甘浔“能伺候本郡主是你的福气”,但不会在厨房里的味道飘出去时,为了保护奢贵的衣服而嫌弃地退开。

    会直接感慨你家这么小啊,原来你没车,但不会暗戳戳表达你这么贫寒让人跟着受苦。

    甘浔的问题太过市井,问得李姝棠哑口无言,她没有想过,对方会在人前如此不体面地发泄不理智情绪。

    她没急着回答。

    甘浔最庆幸的是,在这段沉默里,赵持筠也没有说话,还把刚剥好的虾放进了甘浔碗里。

    李姝棠拧眉看着这一动作,先一步抽出了桌面上的湿纸巾给她:“擦擦手,虾壳硬,仔细破皮。”

    再看向甘浔,语气如常:“甘小姐以为呢?”

    因为这只虾,甘浔逐渐有了底气:“李小姐说了,你跟持筠是故友,可能是我们两个时代对朋友的定义不同。在我这里,伴侣是远远重于朋友的,任何情况下都是。”

    “所以你舍身救持筠,我向你道谢是我这个做女朋友应该的。但是你没必要替持筠的家人来谢。”

    甘浔说到这里情绪平和下来:“不用你来谢,也就不需要你的赏赐,我已经得到了属于我该得的礼物,别的不用了。”

    李姝棠微微摇头,似乎每一个字都不认同。

    “我不敢苟同你的言论,我与持筠自小熟识,她母亲与我母亲是多年的闺中友,她的阿姐阿兄待我就如待她。我与她岂是普通朋友,我如何不能替她家人对你道谢?”

    “甘小姐就算不领情,我也并非恶意,何故如此待客?”

    被她说的,有一刹那甘浔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应激了。

    她停顿了一会,还是说了下去,“我虽然不像李小姐一样命好,出身高门,到这里又因为一张脸被豪门请回家做大小姐。但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贫而不贱,再怎么也不会吃嗟来之食。”

    李姝棠冷下神色,“你真是言重了,我从没有这样的意思,持筠最该知道我。”

    赵持筠一直没怎么说话,坐在她们中间,因为没办法同时看见两人的表情,所以谁说话她就看谁。

    站在她的角度,甘浔对她好,爱她是顺理成章。

    李姝棠拒绝了她的倾慕,但作为臣下和故交,两人在这个陌生时空里也算是“相依为命”,对她用心些并无奇怪之处。

    但是现在有些奇怪,两件不该冲突的事起了冲突。

    她没接李姝棠的话,只是看了眼她,又看甘浔,带了些笑意,“你们是在吵架吗?”

    甘浔跟李姝棠都第一时间否认。

    作为这场聚餐的发起人,赵持筠没有站队,“你们俩都是我见过最不爱与人争辩的人,今晚难得多说。”

    刚才这些话,甘浔忍了有段时间了,她就是想提醒李姝棠,对赵持筠好没问题,但是不要觉得自己是救世主,顺带着来指手画脚甘浔的生活。

    说完她就舒服多了,也意识到对方是客人。

    她能看出来,李姝棠听完没有很好过,今晚这顿饭吃得比她更不适。

    在赵持筠把虾肉放进甘浔盘子时,她的表情是困惑,是惊讶,甚至带着一点怎么能这样的生气。

    她应该没见过赵持筠照顾人。平时都是甘浔来剥,赵持筠只有心情很好时,才会动动手,甘浔也没想过,她会在李姝棠的面前这样做。

    甘浔对此很开心,但也不想小人得志,所以不愉快的对话期间,她没有去碰那只虾。

    现在气氛被缓和下来,她才把虾肉沾了料汁吃下去。

    自嘲说:“第一次听到有人要送我房子车子,不太适应,拒绝得生硬了,不好意思。”

    李姝棠这才想起来:“你父亲是甘骅吧,他为何不替你……”

    赵持筠比甘浔更快打断她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姝棠,你若不想吵架,最好不要提她父亲。”

    李姝棠一噎,“好,那便不提。”

    甘浔见她像真不知道,也不想赵持筠再尴尬,就有意聊些无关紧要的,“你怎么知道甘骅是我爸,是认识他,还是尹尚文跟你说的?”

    “尚文与我说的。”

    甘浔点点头,想到之前的八卦,不过因为是认识的人了,没有觉得很有意思了。

    李姝棠思索之后,也放掉了这个话题。

    “周末你们计划照旧。”

    “提前祝你买到心仪的车,到时会方便许多,冬天不用挤地铁或是骑车上班了。”

    她说着朝自行车看去。

    甘浔解释:“我都是坐地铁,车是持筠的。”

    李姝棠表情微变。

    赵持筠得意道:“你还不知,我的骑术了得。”

    甘浔心想,也就是能连贯缓慢地在小区里骑骑,拐弯不要下来推了,跟“了得”还差得远吧。

    “我不知你连骑车都学了。”

    “甘浔教我的,甚是有趣,还能锻炼身体。”

    李姝棠神色紧张,“瞧着很危险,你没有摔着吧?”

    赵持筠安抚说:“放心,不如骑马危险。”

    李姝棠就什么都没再说了。

    这晚上,她们都没有吃下几口,满桌的菜也没怎么动。

    吃完李姝棠来了电话,她去阳台上接听。

    剩下二人世界,甘浔起身收拾着餐桌,没有太多愧疚但还是自我反省地说:“对不起,我今天对她不客气,让你为难了。”

    赵持筠坐着,微微探身去看她的表情,笑了笑说:“你伶牙俐齿的样子,倒是很可爱。”

    甘浔说:“是牙尖嘴利吧。”

    “别跟我比词汇量了。”

    她说:“你消消气,可好?”

    甘浔点头,又说:“我没有生气。”

    “那再好不过。”

    两人达成共识,过会赵持筠送李姝棠下楼,总不好让人家气鼓鼓地摔门走。

    李姝棠接完电话说家里有事,需要赶回去。

    甘浔在厨房收拾,跟她道了别,两人态度客气,恢复了今晚第一句对话时的状态。

    赵持筠穿上外套:“我送你。”

    李姝棠便笑了起来,“好。”

    进电梯后,两人各自无言,只能听见屏幕上夸张的广告循环播放。

    秋夜温度寒凉,才下楼,李姝棠就作罢了:“外面冷,你回去吧,等再见,我们有话细说。”

    “姝棠,今晚为何不与我商量就说那些话?”

    “难不成她说的话,就都与你商量了吗?”

    赵持筠笑,“那也没有,可她说的在理。”

    “我说的便不在理。”

    “不是不在理,你是好意,只是你太不通人情,把谢礼说的像恩赐,谁也不会爱听的。”

    李姝棠站在风里,看见风把她的发丝吹得乱舞,也把她的脸模糊得陌生。

    “几时郡主如此深谙人心了。”她笑。

    “你在怪我了。”她有些难过。

    “不曾,我在向你解释她为何不悦。”

    “你是怕我以为,她的性格一向如此,从而对她有偏见。”

    “你现在便没有吗?”

    赵持筠温声说:“姝棠,我明白,你从来不能理解女人喜欢女人这件事。当我跟你说我在与她恋爱时,你的表情很不痛快,立即转开了话。或许,你在自责没有早些找到我,管住我,也在怪她害我误入歧途。”

    “是也不是?”

    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轻快地问。

    李姝棠想抬手把她飞舞的发丝别在耳后,但还没伸过去,就看见她侧身躲闪的动作,于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轻声问:“你怎么就知道我还不理解?”

    “你若理解我,便该祝福我。”

    李姝棠忽然扬声:“我做不到!”

    赵持筠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得发怔,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问她:“为何?”

    李姝棠说不出话,欲言又止,最后才说:“因为这不该是你过的生活,你本无忧无虑,哪里需要去揣度人情世故。你我都清楚,她只是趁虚而入,她与你不在一个世界,不是吗?”

    “你把感恩当成感情,以为这就是缘分,可她真的对你好吗?持筠,你为什么要替她剥那只虾?”

    李姝棠几近失控。

    而在赵持筠的记忆里,她鲜少有这样的情绪,这些话更是毫无缘由。

    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应对。

    她还是恐同,赵持筠心里想。

    “因为我想剥啊。”

    她只回了最后一句,小声,不想刺激到姝棠,但也问心无愧,理所当然。

    第100章 那我想想办法

    有业主牵着一条小白狗从旁走过。

    狗跟人都穿得很多。

    李姝棠沉默后,失语地喊了一声:“郡主。”

    像在提醒她注意身份,也像在像很重要的人求救。

    夜风又刮起来,带来不远处人工湖水的凉意,赵持筠感到有一点冷,但也没有再把手放回口袋里。

    手垂在身侧,任由风吹着,时间像过了很久。

    在意外、惊愕、匪夷所思过后,赵持筠先回答了她的问题,不知道给女朋友剥只虾又怎么了。

    这里终究不是镜国,没有那么些规矩,英文比她学得流利的李姝棠应该更清楚。

    她情绪不快,被触及底线后的下意识反应让她不耐烦。

    表情也变得冷冷的,直视李姝棠,看见深锁的眉心,绷紧的下颌。她秀美沉寂的外表,赵持筠曾在画纸上描摹无数遍。同时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想起她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恐惧后,无可奈何又满怀期待地接受自己爱慕女子,喜欢上李姝棠的事实。

    即便在此处,喜欢同性的人也不会像异性恋情侣夫妻那样,轻而易举地跟人说“这是我爱人”这样的话。

    这里的人不因此为耻,却也不会以此为荣。

    但在镜国不是。

    即便好此风的人不在少数,也不会大肆宣扬,明面上个个成亲生子,好似这不是一件“抉择”,而是拓展出去的“兴致”。

    女子跟女子若生出感情,妄图一生一世一双人,则更为惊世骇俗。

    她都懂,也知事情若闹开了,她会得到多少讥讽和冷眼,甚至还有亲长的训斥与责罚。但少年人不撞一次头破血流是不会罢休的,在长久的暗恋之后,她还是择了个黄道吉日,自以为天时地利人和,告白了。

    说想执子之手,说不想跟旁人成亲,也不想她跟旁人成亲。

    甚至很天真地提议,找个由头出京住段时间吧,她们换一个地方生活。

    李姝棠那日笑颜温和,随着她袒露的心绪变得冷淡,不安,最终费解,甚至不可置信地问她:“郡主,你是说,私奔?”

    她看上去有一点生气了,赵持筠自知理亏,不敢再说话。

    “我们皆是女子,你我又是这样的身份,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今日之事,我只当你与我说笑,往后休要再提了。我与你阿姐一样,把你看成亲妹妹,你不该作践自己,让我为难。”

    “你我婚事皆身不由己,自当约束自我,这些话,你对我说不可以,对旁人说更不可以,不要做悔之不及的事。”

    还有很多,李姝棠好像边说边往后退,似乎看她像个异类,神情里的反感遮掩也遮掩不住。

    仿佛赵持筠不是她熟悉的人,是像瘟疫一样的脏东西。

    刚来这里时,甘浔随口说自己是直女,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过怀疑或者产生更进一步想法。

    虽然已经暧昧得没边了,虽然她感受到,跟女子在一起有多欢乐。但前车之鉴仍在,她不敢挑明,也怕甘浔的反悔。

    想到甘浔,赵持筠压下了负面情绪,心里得到些暖意。

    对面前的人也有了几分耐心。

    想明白后,低眸笑了。

    李姝棠感觉到嘴唇被湿度不足的风吹得干疼,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也被吹下了几缕,想来是狼狈的,她没有去调整的力气。

    “你在笑什么?”

    “笑话我吗?”她用最低最不安的声音问。

    风将她视野里的赵持筠吹得朦胧,凤眸生辉,美得不可方物。

    从前的郡主高贵美丽,名动京城,凡她出行,多少人挤破头只想多看一眼齐王府的清河郡主。

    她亲事被定下时,整个京城都在叹惋,扬言不会有人配得上她。

    现如今的她静止在这里,仍矜贵华丽,她聪颖,可爱,鲜活,一如过往,唯独不再理会李姝棠的情绪了。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从前李姝棠虽然谨遵尊卑,捧她敬她,绝不让她有半分不快。

    可只要稍稍皱眉头,哪怕不说,她也能瞧出来,耐心地询问,分忧,开解,帮忙出主意。

    而现在,李姝棠反复明示暗示,她也不懂,将心绪剖开,甚至失了态,她却只是冷观,只是发笑。

    赵持筠摇摇头,单手抱臂,抵挡住几许风。

    “不是笑你,我只是想到,若是我阿姐在这里,看见我与女子同居又共枕,想来会比你还要生气。”

    她轻松了些,呼出一口气,那些陈旧的浑浊的思绪都随风散了。

    算了,度过生死,暂时离开国土的她们,早该释然了。她在这里没有自己的亲人跟朋友,她想喜欢女子还是男子,不会有人来管她,因此李姝棠的这份较真与迂腐,其实也算难得可贵。

    “不要站在这里吹风,我们边走边说。”

    她带着李姝棠继续往前,离开楼前,两个人都没有左顾右看的心思。

    影子被拉扯出一半,垂在树丛里,地面滚着些落叶。

    李姝棠隐晦道:“我与你阿姐究竟不同。”

    “自然不同,我都明白,你不必再说。”赵持筠生怕她要提过去,要说自己恐同什么的,那些话说出来谁都不会高兴。

    “多谢你今晚愿意来我家,也多谢你过去,今晚对我说的这些话。过往我还能听上几句,你是为我好,我便不死缠烂打。可是现在不同了,你说的都是大谬,我不会听的,也不高兴。”

    “你看出来我在不高兴了,对吧?姝棠,请你谅解,刚才那些话不要再对我说第二次,这一次我看在过往情分上算了。”

    李姝棠停下:“这是你的警告?”

    赵持筠笑,抬手捏着她大衣的袖口微往前带,示意她继续走,语气简单:“只是态度,你知道我,即便是母亲阿姐的话我也不会全听。”

    赵持筠的手伸过来,李姝棠以为她是要牵手,但也只是拽着袖口,催促不要停在这里。她原以为赵持筠今晚下来,是来安慰自己,现在明白,只是在为甘浔鸣不平。“为何,难道我的话会害你不成?”

    “难道我自己会害我自己不成?”

    “你又何必与我争。我与你这么些年相处,危急时分,我把你的性命看得比我自己的还紧要。”

    “这里的人,与你不过三五月的相识,她们哪怕不是坏人,可曾算真心待你?你觉得甘浔好,可她收留你的成本太低,而你留下的代价太大。若她只是图你貌美好哄,你也甘心与她在一起?”

    前面几句话,本来让赵持筠心软了下来。

    当日的意外来得太突然,赵持筠心有余悸,几次梦里也是刀光剑影,而恐惧之下,细节她已记不住了。

    她是有想过,李姝棠或许已经遇害。

    可每每那样想,她便生出自责,心道若不是她阿姐的嘱咐,李姝棠也不会特意出城见她,再遇见那些事。

    再见面后,李姝棠说到那日情景,赵持筠发现自己都没有忘,只是刻意模糊了记忆而已。

    是姝棠跟侍卫带着她跑出去,姝棠一直紧紧抓着她,现在姝棠安好,她便放下了。

    可后面的几句话,又让赵持筠很不痛快。

    一件事归一件事,纵然姝棠恐同,拒绝了她,可待她真心却不假。

    但不了解甘浔就随口诋毁,也是不假的。

    她们走到小区门口,李姝棠的司机也已把车停在那里。

    赵持筠沉声:“你的意思是,我这条尊贵的命全靠你相救。因此,除你以外,我空有一张脸,得不到旁人喜爱,故而这里没人真心待我。”

    “持筠,我何曾这样说。”李姝棠头疼。

    “你说了。甘浔跟我说过,这叫PUA,你懂什么是PUA吗?”

    “我不懂,不知也罢。”

    李姝棠心知不是什么好话。

    赵持筠看她消极学习新知识,有些好笑。

    “你总认为我现在的生活不如你,可事实上,你得到了家世与权势,我得到了无条件的爱。我学会了骑车,工作,剥虾。”

    “在你看来,可怜的人是我,我少不更事,把感恩当成爱情,执迷不悟。但在我看来,恰恰相反,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我的感情。”

    李姝棠有些失望:“我不了解你,是因为你变了。”

    “有变化不是坏事情,镜国跟王权都不存在了,社会天翻地覆,我成了一个普通人,变化难道不应该吗?”

    “姝棠,你又何尝没变。”

    记忆里的李姝棠温柔宽和,善解人意,有清高孤傲的一面,最起码不会目中无人,对很多人有同理心,常做善事。

    也会提醒赵持筠提防小人与暗箭,可从不诋毁赵持筠在意的人与事。

    “是,或许我变了。这几个月我活在孤独跟恐惧里,我能感受到的只有陌生和未知,我生怕说错一句话,生怕做错一件事。”

    “现在我终于安定下来,还找到了你,我想尽我所能护住你,给你更好的生活,我有什么不对?”

    “就因为我没办法把甘浔甘小姐当成拯救你的大善人吗?”

    赵持筠忽然问她:“你爱尹哲吗?”

    李姝棠空了许久才问:“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爱尹哲,你就该知道爱情没有好坏的,也不需要更好,只要适合就好了。”

    “甘浔适合你?”

    “甘浔适合我。”

    李姝棠深吸一口气,难掩烦闷,“罢了,你回去吧,不必再送。”

    赵持筠看着她打开车门,“姝棠。”

    她停下,慢慢回头,等待接下来的话。

    “我不曾想为难过尹哲,关于他人如何,与你适配与否,我从未多舌,这是身为朋友的分寸感。”

    李姝棠不想再听,径直上了车。

    关门之前,她回复:“明天我们若回去了呢?”

    赵持筠停在原地,没有说话。

    “今夜的话还有意义吗?”

    她没有问到答案,亲眼看着赵持筠转身,走得很快,修长的身影在夜灯下越来越远。

    李姝棠失魂落魄地等人走得看不清,才让司机回家,过了两条街才想起来刚才接到的电话,又说:“回骆宅,骆董情况不太好。”

    回顾今晚,她觉得那间房子对她用了巫术,从按响门铃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夺了心智。

    以至于她是那么地按捺不住,不该说的话说了太多。

    脱离她原本的预期。不对,不该是这样,她要想想哪里不对了。

    小区这个时间点虽不算热闹,但路上也不缺人,回家只几步路,赵持筠并不害怕,因为冷才加快脚步。

    她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虽然畅快,却也不得不去想李姝棠的那些话。是,她承认,她很久没想回镜国后要怎么办这件事了。不经意抬头,看见甘浔站在楼下,她一喜,快步过去,“你为何下来了?等我吗?”

    甘浔微笑,活动着站僵的腿,不太自然地说,“我下来扔垃圾,以为你会很快回来,就顺便等你。”

    “我也没想到会说这么多,快上楼,冷死了。”

    她把甘浔的手放进自己口袋,“我把事情说清楚了,你放心,以后她不会干涉我们。”

    “好。”甘浔摸到她的手,比自己的温热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话既然不对,你也不用放在心里。”

    甘浔静了一会,到了家门口,忍不住问:“我放进心里了怎么办?”

    赵持筠把门打开,领着她进去,客厅厨房的灯都没有关,明晃晃地照在她们脸上。

    家里有温暖的味道,让她身上的暖意回来。

    “那我想想办法。”

    赵持筠一本正经地哄她。

    甘浔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暖身,脑海里反复回闪“趁虚而入”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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