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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流血我要死了

    “乖仔,起床,到时间了。”

    柏檀看着闹钟的时间,小声喊着倪嘉怡,他掀开帘子,将倪嘉怡从床上捞起来。

    倪嘉怡的脸睡得红扑扑的,没骨头似的滑进柏檀怀里,头撞到柏檀胸前,她嘶了一声,扎着的马尾也松掉,发圈往下坠。

    柏檀下意识把发圈扯下来套在自己手腕上。

    倪嘉怡显然是还没清醒,睫毛颤抖,嘴里嘟囔着什么梦话,还想往下倒,被柏檀抓住肩膀扣着维持她的起床形态。

    柏檀将校服外套给倪嘉怡穿上,倪嘉怡眼睛都没睁眼乖乖任柏檀动作,她等穿完校服才挣扎睁眼,睡眼惺忪。

    “哥哥”,倪嘉怡喊柏檀,声音还带着困倦,柏檀轻声答应,“怎么了?”

    柏檀抱着她,拿梳子熟能生巧给把倪嘉怡的一把长发拢在手里,手腕上的发圈顺势绑两圈,给倪嘉怡扎个低马尾。

    “刚才我梦见我变成匹诺曹了。你把我鼻子砍了……”

    倪嘉怡控诉着,柏檀正在给她穿鞋的动作一顿,好笑,“怎么做到这个梦了?”

    倪嘉怡想到自己做梦梦到的画面,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木偶,一开口鼻子就变长,柏檀担心说着要把鼻子砍了,不然影响她上学,然后拿着刀毫不犹豫砍掉她的鼻子,还把剩下的鼻子烧火了。火很大,她哭的稀里哗啦,柏檀却面无表情,似乎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倪嘉怡害怕又紧张,心虚不已,她的鼻子也隐隐作痛。

    “我的鼻子好痛。哥你是不是真的砍我鼻子了?”

    她说着,大呼小叫,狐疑看向哥哥。

    他今天中午正好没睡觉!

    柏檀已经给倪嘉怡穿好鞋,把她放下,扶着倪嘉怡的肩膀,怕她还没醒要摔倒,伸手轻轻揉她的鼻子,减轻妹妹的疼痛。

    “明明是刚才你赖床撞到的。”

    “呜呜呜,好痛。”

    倪嘉怡还在回忆刚才那个短暂的噩梦。因为做了噩梦,午休也没睡好,头昏昏沉沉的,像是搅了一团浆糊。

    柏檀哄着倪嘉怡,“好了。梦是相反的,别怕,哥哥不会砍你鼻子的。”

    梦是相反的,听到这里,倪嘉怡这才慢慢安静下来,拉着柏檀说该去学校了。

    柏檀的目光落在桌上,将桌上的小兔子别针拿在手上,给倪嘉怡看,“喜欢吗?”

    小兔子很可爱,很小一只,全身毛茸茸的,眼睛是桃心。

    也不只知道柏檀什么时候买的。

    倪嘉怡最喜欢的就是兔子之类的东西,柏檀是知道的,她兴奋点头,“喜欢。哥哥哪里买的?”

    柏檀原本眸色晦暗,听见倪嘉怡雀跃欢呼,也跟着笑起来。眉眼弯弯,一扫刚才的深邃阴霾。

    他很满意,温柔望着倪嘉怡亮晶晶的眼眸,温声解释,“自己做的,乖仔喜欢就好。”

    他半蹲下将小兔子别针仔细别在倪嘉怡校服上。

    “不要沾水哦,沾水的话别针会生锈的。”

    柏檀细细叮嘱,倪嘉怡认真点头,很爱护地摸摸小兔子的耳朵。柔软的触感让倪嘉怡越发惊喜,对柏檀扬起灿烂的笑容,“知道了。”

    “走吧,去学校。”

    柏檀牵着倪嘉怡的手往外走。

    倪嘉怡胸前的小兔子别针因为特别又可爱,一下课就被很多女孩围着。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话,问倪嘉怡这个是在哪里买的,有没有别的款式,要多少钱……

    倪嘉怡挨个认真解释,“不是买的,是我哥哥亲手做的。其他款式我不知道呀,我哥哥做的不要钱的……”

    听到是倪嘉怡哥哥自己做的,很多人都惋惜叹气,买不到的,这个信息送走了一些人。

    剩下的围着就是想摸摸兔子,倪嘉怡很大方,“摸吧,超级软的。”

    她给其他人出着主意,“可以喊你们哥哥也做一个。”

    “我没哥哥啊。”

    “那就爸爸妈妈,他们是大人,应该也会吧……”

    “行,我会喊我爸妈试试的……”

    新奇感过去,同学们纷纷离开,周语也带着一点羡慕,“你哥哥手工好好啊!”

    因为是同桌,倪嘉怡反而更加方便,她挺了挺胸膛,很骄傲翘起嘴角,“好看吧?嘿嘿……”

    “好看,对了,你没告诉你哥哥我们下午出去玩吧?”

    周语提醒倪嘉怡。

    “没有,我们下午去哪里玩啊?”

    倪嘉怡闭上嘴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都得意挑眉,“我把我哥骗过去了!”

    周语这才放心点头,她就怕倪嘉怡告诉了她哥哥,担心不刺激。

    “那我们去小公园玩好不好?那里有秋千还有跷跷板!”

    “行。”

    体育课老师果然提前下课了,倪嘉怡背着书包就兴冲冲拉着周语的手往外跑。

    小公园人不多,游乐设施倒是蛮全的。

    两个小孩兴致勃勃到处玩。

    倪嘉怡本来想着玩一会就好了,只玩半个小时,因为柏檀下课比她晚一节课,她还得赶回去开电视伪装自己在再看电视。

    但是太好玩了,两个孩子都很全身心投入。倪嘉怡玩着玩着,她发现天气似乎有点不对啊。

    她神色犹豫,肚子也隐隐作痛,而且还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但她扭头,只能看见一座假山还有几棵柏树,柏树长得很高,叶子苍绿,一眼望去一览无余,什么都没有。

    倪嘉怡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还在想着时间的事情,扭头问周语。

    “你不觉得我们玩了很久吗?”

    周语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荡秋千,“什么?”

    “我说,我怎么感觉时间过了不只半个小时啊?”

    倪嘉怡大声说道,震得栖息在不远处的鸟都飞起来一些。

    “不是吧?”

    周语停下动作,还没等秋千停下就跳下来。

    倪嘉怡意识到不对劲,两个小孩凑不出一块表,根本不知道时间。

    周语本来不着急被倪嘉怡带着也有些急了。

    她和倪嘉怡说好了的,只玩半个小时的。

    因为怕倪嘉怡回家被哥哥骂。

    两个小孩

    急得团团转,好在倪嘉怡机灵,赶紧找到附近一个正在甩鞭的大爷。

    “爷爷,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倪嘉怡背着书包,大爷停下动作,掏出怀表,“现在啊现在快要六点了。”

    完了。

    倪嘉怡只有一个想法。

    下午四点十五放的学,玩到了六点。

    她和周语匆匆交代,“我先回家了,要是明天班主任问你,我和你在干嘛?你就说我和你在你家做作业,别说我们在这里玩,听懂了嘛!”

    周语还没答应下来,倪嘉怡拔腿就跑,一溜烟没了身影。

    等倪嘉怡气喘吁吁赶到出租屋,拿钥匙的手都在抖,她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开门,结果没发现柏檀的身影,也没看见柏檀的书包。

    哥哥还没回家。

    倪嘉怡来不及细想,打开电视,将书包里的作业倒出来,笔撒的到处都是,她随意抓起一支笔,然后一目十行扫作业,先把数学做了。她做的很快,就连草稿都是在作业册旁边的白边直接下笔。

    倪嘉怡的心砰砰直跳,胃也开始痉挛,手指都僵硬下来,几乎曲着伸不直。

    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自然冷静下来。

    不知道多久,门口传来开门声。

    倪嘉怡将数学作业匆匆收起来,把语文作业打开,假装在写的模样。

    “哥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倪嘉怡和柏檀对视,率先发问,“我电视都看完了。知不知道这么晚很危险的。”柏檀进屋换鞋,闻言抬头,“老师留堂了。电视好看吗?”

    “已经播放完了,好看。”

    电视正好快进到广告,很符合倪嘉怡的说辞。

    倪嘉怡心里紧张的不行,胡乱答应哪知道好不好看,她看都没看。

    还好哥哥老师留堂了。

    倪嘉怡在心里庆幸。

    “写作业呢?真乖。”柏檀走上前摸摸她的脸,柏檀的指尖带着凉,倪嘉怡忍不住瑟缩往后。

    “哥哥你手怎么这么凉?”

    “被风吹的。”

    柏檀居高临下看着倪嘉怡的练习册,微笑挑眉,“今天不要哥哥写数学作业?”

    倪嘉怡吞吞吐吐,她都写完了,打着哈哈,“不能每次都让哥哥写吧。”

    柏檀嗯了一声,坐下抱起倪嘉怡,他环着倪嘉怡的腰,倪嘉怡自以为瞒天过海,下意识想得寸进尺,“哥哥你给我写今天的语文作业好不好?数学我写完了。”

    柏檀仰头看着电视答应下来,目光沉浸于电视当中,随口问道,“写什么作业?”

    “日记啊,你有没有在听啊?我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语文老师换了一个,现在喊我们每天写日记。烦死了,你昨天还不帮我写!”

    倪嘉怡顺势将手上的笔给柏檀,但扭头闻到一股奇怪问道,她皱眉厌恶,“柏檀,你抽烟了吗?怎么一股烟味……”

    “怎么可能,去别的地方沾上的。”

    柏檀解释完赶紧哈气,什么味道也没有。

    倪嘉怡以为是老师抽的,“你们老师烟瘾挺大的。”

    “日记写什么?”

    柏檀握住笔,淡声开口。

    “随便你,记得模仿我的字!”倪嘉怡无事一身轻,劫后余生让她将视线投入电视,听见柏檀的话想着随便写,不是多在乎回答。

    “小公园游记怎么样?”

    柏檀若无其事开口,倪嘉怡后背一凉,头皮发麻,周身血液在这一瞬间逆流。

    她只有一个想法——哥哥怎么知道的?

    她僵硬看向柏檀,牙齿都在抖,声音也弱的几不可闻,“哥哥,你在说什么?”

    柏檀面无表情起身,去床上掀开被子,拿出自己的书包,“我先把我作业写完再给你写日记,给你机会组织词语,好好解释刚才的一切。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骗哥哥。”

    倪嘉怡脑子茫然一片,事发突然,自己的谎言越吹越大像是吹气球一样,到了一个临界点,以为会过去,但在一瞬间被柏檀锤破,倪嘉怡心乱如麻,跳动速度发疯一般呼吸不上来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死了。

    她小腹一股热流出来,倪嘉怡以为自己被吓尿了。

    她意识到这件事情后,谎言被戳中的害怕还是抵不住五年级还尿裤子的羞耻难堪。

    她脸腾得红起来,一脸红烧,头顶都像是蒸汽机似的止不住冒热气,耳边也在充血,但下半身的动静却没有结束。

    柏檀背对着倪嘉怡,显然是故意不理会她。

    倪嘉怡心慌,她下意识想喊哥哥,但话却憋在嘴里,她还没想到天衣无缝的解释,嗫嚅不敢喊哥哥。

    倪嘉怡小心翼翼伸手摸了一下,等她拿出来之后,红色的血挂在手指上,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出来。

    她脸色发白想到说谎的匹诺曹会被割鼻子,又想到柏檀说的梦是相反的。

    所以,是因为自己说谎,所以才流血,虽然没割鼻子,但血流不止,自己是要死了吗?

    倪嘉怡试探性起身,扭头往屁股一看,两眼一黑,裤子那一团沾染血了。

    她想到自己看过的电视剧,里面出车祸的人就是血流不止然后死掉的。

    倪嘉怡这下再也撑不住了,她跌跌撞撞跑向柏檀的方向,流着眼泪伸着手,哭的歇斯底里,崩溃至极,“柏檀我要死了,呜呜呜,我下辈子再听你的话,哥哥呜呜呜我再也不说谎了……”

    柏檀被倪嘉怡撞个满怀,下意识抱紧她。

    “怎么了?”

    倪嘉怡哭的像是怎么也止不住的连绵雨季,眼泪垮垮往外掉,眼圈红得出奇,声音透着也绝望。

    “呜呜呜哥哥我死了你记得给我烧纸,我下辈子再也不骗你了。”

    倪嘉怡自从三年级之后,已经很少这样惊天动地哭了。

    这样一哭就是大事情。

    柏檀第一眼就看见倪嘉怡手上的血,也吓得脸发白,耳边噌的一下头发紧,发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直勾看着她的手,被她手上的血吓得灵魂出窍。

    红色,多么深的红色。

    像是一团浓郁燃烧的火,也像是一池绝情的红河,柏檀昏呼呼想,喘着粗气,看到倪嘉怡手上的血,眼泪也掉跟着下来。

    自己怎么刚才怎么还在质问妹妹,妹妹手流血怎么没看见?!

    一碰上倪嘉怡的事情,他就冷静不了,而且倪嘉怡还在煞有介事哭嚎自己要死了,哭的和真的要死了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两腿一蹬就没了。

    哪里来的血?

    刚才还没看见!

    柏檀竭力冷静,他抖着唇,眼泪也滑落仓惶落在唇边,他也被吓得够呛,“乖仔别说这个话,你死了哥哥跟你一起死。哪里来的血?你自己的?”

    倪嘉怡眼泪汪汪点头,柏檀慌不择路拿一条毛巾裹着倪嘉怡的手,然后打横抱起倪嘉怡就要去医院。

    “别哭,乖仔,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哥哥,呜呜呜呜,这是不是我说谎的惩罚,我要死了哥哥……”

    倪嘉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确实身下血汩汩不停,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学着电视苦情八点多的女主角那样说话,她还虚弱咳了咳,“哥哥,我再也不会说谎了,呜呜呜,下辈子再当你妹妹听你的话。”

    第32章 生理期红色的海

    要去医院的话,是有一段路程的,柏檀为了速度快点,着急往外冲。

    楼梯一步又一步,柏檀走的又急又快又小心翼翼,他恨不得飞下去,但是不行,他不能让倪嘉怡从台阶上跌下去。

    倪嘉怡的哭声微弱起来,柏檀的心也跟着蜷缩,一颤颤下坠,呼吸也越发急促,他喘气很厉害,脸

    也因为运动剧烈,额前沁出汗珠。

    柏檀抱着倪嘉怡跑脑子什么想法也没有,白茫茫一片。

    真的有什么想法,那就是,再快点,再快点。

    时间漫长到度秒如年,周遭一切都被处于蒙太奇电影刻意放慢似的。

    柏檀的眼泪模糊双眼,雾蒙蒙的,一层毛玻璃氤氲,只有耳边刮过的凛冽风声。

    “别说了。”柏檀崩溃,他不想再听这些不好的话。他的手收紧,似乎这样就可以抓着倪嘉怡融为一体,他语无伦次,嗓子像是塞满沙砾,开口都刮得生疼,“不会有事的,真的,你别怕。”

    他吸吸鼻子,倪嘉怡没发出声音,直勾勾看着他,刘海因为紧张出汗黏在一起,睫毛也湿哒哒粘作一团。那双泪水洗过的眼眸,湿乎乎看他。就像很多年以前,柏檀第一次见到倪嘉怡那样。

    柏檀心里一沉,以为倪嘉怡疼得说不话了,撩开毛巾想看看倪嘉怡的手情况如何,结果却发现,毛巾只染上一些痕迹,血凝结在手指上,却没有新冒出的血。

    不对劲。

    理智在一瞬间回笼,抽丝剥茧下,慌乱和恐惧轰然倒塌,柏檀可以听见自己剧烈心跳声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倪嘉怡已经不想哭了,她感受到下半身源源不断的热流,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她知道那是血,心如死灰。

    她目光呆滞望向柏檀,交代后事。

    “哥哥,别哭啦。要是我死了,你别跟着我死,你活着,每年来给我送花。”

    柏檀开口,嗓音粗砺沙哑,“你手上的血哪里来的?”

    “我刚才流出来的,我以为自己尿尿了,但好像不是,我一直在流血……哥哥,我要死了,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倪嘉怡将头埋进柏檀胸前,声音也闷闷的。

    柏檀将倪嘉怡放下,注视着倪嘉怡屁股后的那一团血痕,因为倪嘉怡穿的是牛仔裤,血迹泅湿,深得发黑。

    他盯着那抹红,直到倪嘉怡颤颤巍巍喊他,询问,“哥哥,你在想我死了埋在哪里吗?”

    柏檀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绷紧的神经断掉,抬手摸了一把脸,将眼泪胡乱甩开,他摇头,又哭又笑,只可惜,笑的很难看,“不会死。”

    倪嘉怡惴惴不安抬头看他,柏檀抱着倪嘉怡回去。

    “你只是,生理期来了而已。”

    他说完这句话,浑身泄力如释重负,像是全身骨头被抽走似的,只剩下几根大骨勉强支撑着。

    上楼梯的时候,柏檀见到自己胳膊也被染上血迹,他掀了掀眼皮,全然不在意。

    倪嘉怡紧紧贴着他,环着他的脖颈,听到自己不会死,倪嘉怡也更加依赖柏檀。

    起了一阵风,倪嘉怡下意识埋进他怀中挡风,柏檀用手背挡住,让她不被吹到。

    柏檀的衣服贴着他的后背又离开,凉意从脊背侵袭全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出了一身冷汗。

    ***

    赵董莞没在家,卫淑也没在家,柏檀敲了好几次门,最终决定自己去超市。

    “哐当——”

    铁门被合上的声音意味着离开已久的人回来了。

    “哥哥,你去了好久。”

    倪嘉怡坐在不要的旧衣服上面,她垫了一些纸,感觉不太舒服,好不容易哥哥回来了,她激动站起来,小声抱怨,只见到柏檀提着一个黑色大塑料袋进屋。

    柏檀嗯了一声,将塑料袋打开,拿出里面的日用卫生巾递给倪嘉怡,然后再把床上放着的干净裤子和内。裤也一并给她,低声道,“去把裤子也换了。”

    倪嘉怡新奇看写着“240日用纯棉”的卫生巾包装,这个被拆开了,似乎少了一片。

    她接过,打开拿出一片,拧着眉,“哥哥,这个怎么用?”

    生理期的课程老师都匆匆一笔带过,基本没细讲,只说要用卫生巾,要记得及时换。

    班上的男生被请出去,只有女生在教室,有的同学已经来过了,知道月经是什么,听见老师的话扑哧笑起来。还有的女生脸上也红起来,显然是不好意思。

    她们围在一起小声说着妈妈会教,姐姐会教,周语也凑到倪嘉怡身边,“你来了吗?”她的耳边带着红,声音也刻意压的很低,这像是个秘密,倪嘉怡不懂,眨眨眼,周语则是高深莫测,“来的很快的,你妈妈教你就好了”。倪嘉怡没妈妈也没姐姐,只能懵懵地看向窗外,外头的天气阴沉沉的,她出神地想,要下雨了。

    柏檀看着正方形的包装,他家里有妹妹,生理课比一般男生听的认真,班上的男孩哄笑女孩脸红的时候,他在这奇怪氛围中聚精会神记笔记。

    之前倪嘉怡没来的时候,他也曾经担心,还特意去找过生物老师,生物老师先是诧异,他一个男生了解这个干嘛,第一反应是柏檀有喜欢的人了,她义正言辞板着脸,说没有一个女孩会因为男生记不记得自己生理期而感动的,柏檀慌乱解释,是给妹妹问的,这才理清误会。

    生物老师问了一下倪嘉怡具体情况,她告诉柏檀,现在女孩初。潮在小学中高年级来的比较普遍,其实不要那么着急。柏檀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事发匆匆,倪嘉怡哭得又厉害扰乱他心神,这才忘记了这个最容易出现的理由。

    柏檀也没问为什么倪嘉怡不会,因为倪嘉怡是第一次不会很正常。

    好在,他问了超市卖卫生巾的大姨怎么用。大姨嘴上说,讲的也是匆匆,简直是一笔带过,“打开撕开然后粘上去提裤子”,柏檀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用,他想象不到这个画面,再次厚脸皮央求大姨教教他,大姨被他缠的烦了,让他打开日用卫生巾,拿出一片不耐烦做示范,动作干脆利落,生动形象,“懂了吗?”

    柏檀面不改色,只是耳根红晕爬起来,“谢谢。”

    他将外面那层拆开,“撕啦”一声,然后将卫生巾展开,对着倪嘉怡说道,“你打开这下面有一层沾的东西,贴着你内裤,然后就可以了。”

    柏檀骨节分明的指节翻动,他生疏地拆开卫生巾,然后一本正经教着倪嘉怡。

    但是他的手,却微微颤抖。

    倪嘉怡看明白了,接过卫生巾和要换的裤子去厕所换好。

    出租屋很安静,安静到柏檀可以似乎听见倪嘉怡窸窸窣窣的动静。

    等厕所门开之后,柏檀问了一句,“换好了吗?”倪嘉怡点头,然后她拿着裤子像呆头鹅发问,“哥哥,裤子染血了,要扔吗?”

    “我现在洗,不影响的。”柏檀说着,然后让倪嘉怡去床上躺着休息。

    倪嘉怡乖乖听话,躺在床上,想到自己刚才哭的那么厉害,和柏檀对上视线又挪开,羞耻心升起,她不好意思将被子拉起来,遮住自己的脸。

    “别闷着了。”

    倪嘉怡摸摸拉下来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

    柏檀将牛仔裤和内。裤分开放,先将牛仔裤泡在盆里,倒温水,然后抖点洗衣服。他坐在凳子上,拿出专属于倪嘉怡贴身衣服的小盆,将她染血的内裤慢慢揉搓干净,一大片血蔓延开来,水被染成血海,好在柏檀洗的很快,所以洗的很干净,没有留下血痕。后面柏檀如法炮制,牛仔裤的血迹也被他洗干净。

    倪嘉怡侧身看着柏檀。

    柏檀神色如常,仿佛就是平常的一次洗衣服。她别开目光,直挺挺躺着,注视着天花板。

    他把洗的东西拧干然后挂在窗外,倒完水回来就被倪嘉怡追问可以看电视吗?

    柏檀脱掉外套,把遥控器递给倪嘉怡,“要看什么自己放”,随后坐回小板凳,将校服胳膊那里浸水,粘上洗衣粉然后大力搓起来。

    他洗的很快,洗干净之后将它挂起来。

    窗外的滴水声有节奏传到屋内,柏檀凑到床边,问着倪嘉怡,“想吃什么?”

    “我想吃炒面。”

    倪嘉怡看着柏檀,小声得寸进尺,“我要外面买的那种。”

    “嗯。”

    柏檀好脾气答应下来,一反常态,顺着倪嘉怡,“还要什么?”倪嘉怡想想,“我还要香飘飘奶茶,要香芋味的!”

    柏檀点头出门,等回来的时候,倪嘉怡沉浸于电视剧里面,头都没抬,柏檀将泡沫盒子打开,炒面香气扑鼻,

    萦绕于屋内,倪嘉怡这才舍得看他一眼,但剧情正处于最精彩的位置,她一秒都舍不得离开,“哥哥,你喂我嘛。”

    柏檀看了她一眼,倪嘉怡因为早些时候大哭神色没多大精神,就算是在看电视,眉眼也是恹恹堆积。

    他坐在床边,真一筷子一筷子喂着倪嘉怡,吃到后面,倪嘉怡推开盒子,怎么也不肯再吃了,剩下一半,柏檀听见倪嘉怡不吃之后才打开另一个盒子,将这一半一起倒进自己那份,然后开始吃。

    倪嘉怡悠闲躺着,柏檀则是自己干自己的事情。

    “乖仔,你作业,哥哥给你写完了。”

    柏檀将作文本放进倪嘉怡书包,还将倪嘉怡的数学作业给改了她写的错误答案,他收拾着倪嘉怡的书包。

    倪嘉怡哦了一声,柏檀坐到床边,“乖仔,你今天出去玩为什么要和哥哥撒谎。”

    “……”

    倪嘉怡没回答,柏檀以为倪嘉怡不想说,但她犹豫掀唇,“我怕哥哥啰嗦,我就是玩一会而已。”她有点委屈,“哥哥你老是问东问西,我又不是不回家。”

    柏檀的胸口好闷,酸涩的痛感让他呼吸困难。

    他想到今天自己回家没见到倪嘉怡的身影,他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难以接受。

    他将书包藏起来,以免倪嘉怡回来知道他回家了。

    去网吧查看倪嘉怡定位,看见那个小红点停留在小公园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一记重锤落下,砸的他晕头转向。

    他死死扣着自己的手,竭力让自己清醒,直到血液不流通,指尖掐出一片青紫。

    周遭烟雾缭绕,键盘声笑骂声,只有他的那个机位自觉隔出一道真空地带,似乎有层透明结界。

    他去了小公园,默默注视着倪嘉怡和周语在一起玩。

    还好,是和女孩子一起玩。

    妹妹玩的很开心。

    荡秋千的时候头发飞起来,像是柔软蓬松的海藻,坐跷跷板的时候,眼睛很亮,带着他没见过的茂盛生机……

    柏檀贪婪注盯着妹妹,不愿意错过她的每分每秒,直到妹妹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慌不择路地逃跑。他其实想笑,但他憋住了。

    妹妹抄近道,他跟在身后,和倪嘉怡同步回家,他可以追上倪嘉怡的,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在门口待了十五分钟,时间漫长凌迟着他,每一秒,都好像被妒火煎熬。

    等到腕上手表上的分钟走完,三秒,两秒,一秒,十五分钟正正好,在心里倒计时最后一秒后,他才敢开门。

    “哥哥和你道歉,下次,乖仔和哥哥说一声,哥哥不问东问西了,但是乖仔记得按时回家,不要在外面待到吃饭的时候才回家。”

    柏檀抓着倪嘉怡的手,他的放松让倪嘉怡愣了一下,确定着,“真的可以吗?”

    “嗯。”

    柏檀答应下来,是承诺的语气。

    他做的那个东西有用,她去哪里都知道。

    今天闹得事情有点多,倪嘉睡得很早。

    柏檀把她那边的帘子拉上,自己躺在床上睡不着。

    倪许没在出租屋住,随着两兄妹年纪大起来,他把铁架床搬走,选了两个小床,然后挂了一个帘子阻挡兄妹的隐私。

    柏檀抬手挡在额前,手上的腕表却是滴答滴答,一秒一秒走着,清晰可见传到他耳朵里。

    他猛地起身,掀开帘子钻到倪嘉怡那边,站在她床前。

    眼睛已经适应屋内的昏暗,他一点点直视着倪嘉怡的轮廓,额头,鼻子,眼睛,嘴巴……

    倪嘉怡睡觉很乖,整个人陷进枕头内,长发散在旁边。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妹妹多久,然后又沉默躺回自己床上。

    他做了一个梦。

    他置身于连绵起伏的红色海浪之间,波浪泛起涟漪,最前端的浪潮泛起少女裙摆,手臂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浓郁到苍绿滴水的海藻。

    铺天盖地,目光所之处皆是红,深红逐渐变成黑色,将他吞噬湮没。

    湿润潮湿的雾气吸进他的鼻腔间,海藻在波涛中摇曳,随后柔软触碰到他的唇,转瞬即逝。

    而后,他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

    窗口泛起鱼肚白,待着潮气的清晨被他吸进肺中,他悄无声息起床,清洗着自己的裤子,然后坐在床边出神看窗外被风吹动的衣物。

    第33章 问那么多干什么脏

    倪嘉怡早上醒的很早,早到不是她平时会起床的程度。

    她睁开眼睛迅速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床单然后跑厕所。

    今天是周六,兄妹两都不需要早起。

    往常要赖床的倪嘉怡喊都没喊,直挺挺行云流水的一连串动作,柏檀都被倪嘉怡这么突然的起床吓到。

    他正在下面条,水还没开,底下只冒出一点点小气泡,见到倪嘉怡这么匆忙,手一抖,直接放下去了。

    柏檀无语凝视已经下锅的挂面一秒钟,扭头关心,“乖仔,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啊?”

    “没有……”

    倪嘉怡的声音从厕所门里面传来。

    柏檀将锅盖盖上,走到倪嘉怡床边,被子被掀开一半,可以看见床单。

    倪嘉怡的床单是淡蓝色的底色,上面只有几朵可爱的小雏菊,所以,那一点不规则的暗红异常突兀。

    柏檀神色如常将被子抱到自己床上,将染血的床单掀起来,随后扔进盆子里,拿温水泡着,洒了洗衣粉在上面。

    他做完这一切,去看了锅里的面条,还没好,拿筷子搅了搅,火关小了点。

    “哥哥,帮我拿一下我的裤子和内裤可以吗?”

    倪嘉怡求助,柏檀找出来之后,厕所门打开一个小缝隙,倪嘉怡伸手拿走又关上门。

    倪嘉怡一脸菜色拿着裤子出来,在里面,待了有一会,显然是顺便洗漱了,她被柏檀招呼着吃早餐。

    她嗯了一声,想把裤子扔进盆里打算自己洗,但里面已经有了床单,柏檀让她扔进去,等会自己一起洗了。

    倪嘉怡挑起面条,面对散着油花的清汤面,皱眉才想抗议,柏檀却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开口,“我们两的面都没放辣椒,生理期到了少吃这些。”

    闻言,倪嘉怡神色恹恹,“我什么时候结束啊?”

    “好像是三天到七天。”

    柏檀说完,倪嘉怡简直想死。她现在还是不适应卫生巾,异物感很强不说,而且……血还漏了。

    “哥哥,今天的衣服我自己洗吧。”

    倪嘉怡戳着面条,想到今早的狼狈,不好意思低低出声。

    “我洗就好了,等你长大再自己洗。”

    柏檀吃面的动作停滞一瞬间又恢复正常,望向倪嘉怡,挑眉淡声发问,“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你的衣服都是哥哥洗,今天怎么突然开口要自己洗了?”

    倪嘉怡不知道,她从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就觉得很别扭,心情低落。柏檀和她对视,沉默三秒,“你要自己洗也行。”

    倪嘉怡觉得好像不对,她开口,“不是,我的意思就是,我有血的衣服我自己洗,其他的还是哥哥你来洗。”

    柏檀伤心看着倪嘉怡,“有血的衣服才难洗啊,哥哥给你洗不好吗?”

    倪嘉怡“哎呀”半天,扭捏想到班上女生在面对生理期都视为洪水猛兽的样子,又想到帮她们的都是姐姐妈妈之类的女性长辈角色,眼前还浮现班上男生奇怪异样笑容的脸。

    柏檀静静等待妹妹开口,倪嘉怡最终还是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吞吞吐吐,低着头,将筷子抓紧,“就是,有血怕哥哥觉得脏,我有点不好意思,以后我自己来洗吧。”

    “怎么可能觉得脏。谁没有血?每个人都有,稀疏平常。”柏檀听见是这个理由,淡定开口,“这个世界上有一半是女的,也就是说这世界一半的人都有生理期,都会流

    血。正常的生理现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倪嘉怡抬头看柏檀,眼眸满是羞赧,脸也是红扑扑的,柏檀神色自然,“你是我妹妹,没有哥哥会嫌弃妹妹的血脏的。”

    他已经吃完了碗里的面,起身一只手端碗,另一只手则是摸摸倪嘉怡的脸颊,轻笑,“所以,乖仔,我给你洗衣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天经地义的事情,不需要纠结。”

    柏檀将碗扔进锅里面,打算等倪嘉怡的那份吃完再一起洗。

    趁着这个空挡,他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洗着床单和脏裤子。

    倪嘉怡端着碗,凑到柏檀面前,她咬断面条,嚼嚼,导致声音都含糊不清,“哥哥,你一个男生怎么懂得那么多?”

    柏檀没抬头,“吃东西的别说话,等会呛到了。”

    倪嘉怡乖乖咽下去,“我知道的,刚才的问题哥哥你还没回答。”

    柏檀盯着手上的床单,上面的血迹基本消失,还带着点泡沫,他无意识摸索着泡沫,抿唇,想着措辞,“嗯,因为我不只是一个男生,还是你的哥哥啊。老师讲课你是不是没认真听?”

    倪嘉怡突然被柏檀抽问。

    是,她是没认真听,因为老师讲的也很含糊啊,而且还说班上的男生在外面站着太久不好,讲几分钟算一笔带过。

    怎么突然转到上课有没有人认真听讲了?

    倪嘉怡生怕哥哥再问自己关于学习的问题,端着碗又跑了。

    柏檀见状在心里笑起来。

    他继续洗着床单。

    洗床单不复杂,这个是大件,要去赵董莞那里借一下洗衣机甩干,他将血染脏的的地方洗干净就放在一旁,转换到洗裤子。

    倪嘉怡吃完面将碗扔进锅里和柏檀打了一声招呼就去看电视。

    电视机的声音和倪嘉怡的笑声混在一起,和柏檀搓裤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带着暖意。

    等柏檀将倪嘉怡的裤子挂在绳子上,裤子晃了晃,他抬头看着窗外,突然下起了太阳雨,好在屋檐遮挡,衣服不用担心,淅淅沥沥的雨声杂乱无章响在头顶,柏檀撑着伞,雨势不小,周围全是穿着红白校服外套的学生打伞匆忙离开。

    他不紧不慢走着,走在旁边的同班同学韩序看见前面共撑一把伞的两个女生,好奇哎了一声,想到什么,“你之前初中不是老爱说你妹妹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柏檀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发问,“你怎么关心这个了?”

    韩序把身后的书包被打湿,调换位置,将书包挎在胸前,“就是突然想到了,你看前面那个女生,我记得以前你妹妹也是爱扎低马尾。”

    她爱扎低马尾是因为省事,而且大部分还是他扎的。

    但现在妹妹不爱扎低马尾了,也不需要他扎头发了。

    柏檀握紧伞把,骨节泛白,“是吗?你还蛮关心她的。我今天回去和她说说你还记得她这件事。”

    韩序避开脚底下的水坑,没注意柏檀语气变低沉,自顾自说,“对啊,初中你可爱说了,张口闭口就是我妹妹怎么了怎么了。你妹妹不是每天蹲门口等你嘛,你还不准我们逗她。是不是现在成为男神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妹控啊?”

    他坏笑,故意拿伞撞柏檀的伞。

    柏檀被撞也不生气,只是反驳。

    “哪是什么男神。”

    “男神,前天才去表彰大会就不认了昨天在走廊我还听到有个女生找你啊。”韩序语气夸张,开着玩笑,“男神,下午物理课布置的作业借我抄抄。”

    柏檀知道他是这个目的,“好了,别喊男神了,借你抄。”

    韩序也笑起来,说了声谢谢我柏哥,“你妹妹现在是不是初三啊,要备战中考了吧?考什么高中啊?”

    柏檀扯扯唇角,“初二。”

    “哦哦哦哦,我记错了。”

    韩序摸头,柏檀见状几不可见皱眉,“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随便问问啊。”

    “以后别问这些东西,多问我点题。”

    柏檀大步离开。

    韩序追上去,“好好好,等会吃什么?”

    “随便。”

    第34章 生长痛穿外套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还有五分钟,柏檀放下笔,出神看向窗外,雨并没有停,教学楼的灯亮着,斜斜的雨丝落下,想到今天下雨,回家的速度可能会慢一点,想到这里,柏檀揉揉眉心,带着一点烦躁。

    等他回家之后,将伞撑开,然后放在走道,拿出钥匙打开门。

    出租屋的灯开着,倪嘉怡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

    她还没睡。

    见到柏檀进门换鞋将书包放在桌上,她看见柏檀的校服袖口湿了一大半,显然是被雨淋湿的,她短暂看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电视上。

    “柏檀,校服湿了。”

    她提醒。

    “我才看见,谢谢乖仔。”柏檀放下书包才察觉出异样,也带着惊讶,脱下外套。

    倪嘉怡对于柏檀叫她乖仔已经懒得纠正了。

    她从初一就开始强调不许喊她“乖仔”,但柏檀还是我行我素,倪嘉怡一开始还提醒,柏檀喊她“嘉嘉”胡或者“倪嘉怡”更别扭,就像是生锈的机械运行带着迟钝感,倪嘉怡让改,不可以换,柏檀却很无奈看她,“为什么要改称呼呢?难道改了会影响什么吗?”

    倪嘉怡穿着蓝白校服,胸前的logo和柏檀胸前的logo是一样的。

    她的眼神复杂,就像是柏檀不应该这么喊她,这样是错误的喊法,反正一直强调柏檀换掉这称呼。

    柏檀将笔握紧,“那我改称呼,你也要给我改称呼吗?”

    倪嘉怡紧盯正在做作业的柏檀,也不正面回答,反而大声说着,“因为哥哥喊妹妹乖仔很奇怪啊。”

    柏檀停下动作,“那哥哥帮妹妹写作业也很奇怪啊,我不写了。”

    倪嘉怡被柏檀的话噎住,她本想开口说不行,哥哥你得帮我做作业,但想到自己今天和同桌聊到的兄妹关系,对方一直抱怨自己哥哥很讨厌,老是欺负自己,倪嘉怡反驳,看对方一脸不信,她还讲了自己和哥哥的相处,用以佐证,但对方听罢却一脸复杂,“你不觉得你和你哥哥相处很奇怪吗?”

    倪嘉怡也奇怪,“这不是很正常吗?”

    “才不正常,就是很奇怪,哥哥才不会喊妹妹乖仔,才不会给妹妹洗衣服,才不会给妹妹写作业。”

    倪嘉怡也生气了,“我的哥哥就是会这样啊!”

    “所以才奇怪。”

    对方一本正经而且信誓旦旦,倪嘉怡迷茫了,她在想,为什么这是是奇怪的,真的很奇怪吗?

    大课间的时候倪嘉怡跑到隔壁班去找周语,说着这件事。

    她两都到了二中初中部读书,但却不在一个班。

    两个人坐在花坛上,周语也很认真回忆,想要帮好姐妹解决问题,“好像我身边有哥哥的妹妹确实不像你和你哥那样相处。”

    “是吗?”

    周语想到这里,犹豫半天。

    “嘉嘉,你不觉得你和你哥哥太亲密了吗?”

    “啊?他是我哥哥哎。”倪嘉怡皱眉,“我们是兄妹,是天底下彼此最亲的人。”

    “是这样,但你哥哥还是男生啊,老师不是讲了要和异性保持距离嘛。他是你哥还好,我前几天不是卫生巾没卷起来嘛,我妈就来找我,喊我注意点,家里还有我爸呢,避讳点。”

    周语想到这里就烦死了,晃着腿,脸上也闷闷不乐。

    倪嘉怡沉默,她的世界观开始颠覆,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和柏檀的关系太好是不对的。

    周围的人好像都不是这样的。

    倪嘉怡心里藏着事情,还特意去问了张北姐,张北也不知道这个奇怪不奇怪,反正她和张南不是这样相处的,她只是说,“张南没有给我写过作业。”张北没喊张南哥哥了,直呼他大名。

    “姐,你怎么不喊哥哥了?”

    张北想到昨天自己才和张南吵架,自己还输了,现在就想回去和张南再吵一次,但倪嘉怡孩砸眼巴巴看自己,将自己不喊哥哥的想法说出来,“因为长大了。”

    倪嘉怡一脸严肃,“长大就不喊哥哥了吗?”

    张北嗯了一声,“你不觉得很哥哥很别扭很肉麻吗?而且张南才比我大一岁而已。兄妹那么肉麻干嘛?”

    哥哥这个称呼很肉麻。

    张北已经离开,倪嘉怡一个人坐在凳

    子盯着自己的鞋尖上久久不语。

    窗外响起沉闷的雷声,走道有人喊要下雨了,快收衣服,窗外的风声呼啸进场,将桌上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还把衣服吹得东倒西歪,就在这时柏檀已经扛着床单回家,将床单折好,又把衣服收下来,全是整齐放在纸箱内。

    倪嘉怡怔愣望向哥哥。

    雷声再一次响起,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出租屋也阴沉下来,之后屋顶传来雨砸瓦砖的声音,浩浩荡荡的架势将天地都席卷为雨幕之下。

    这场雨是秋天的第一场雨。

    狂风吹乱倪嘉怡的头发,柏檀奇怪,上前把外套找出来给她穿上。

    倪嘉怡呆呆的任由柏檀动作,柏檀将手上的发圈拿下来快速给倪嘉怡扎了个低马尾,将她额前散乱的刘海别上发卡,担心倪嘉怡冷,将拉链拉到顶,摸摸她的脸,发觉有些凉,“怎么穿的这么少?”

    闪电划过,白光将屋内的一切都照得呈现不自然的曝光感,柏檀下意识将倪嘉怡抱在怀里,温安抚到,“乖仔别怕。”

    倪嘉怡在这一秒,在他的怀里打了一个寒颤。

    面对妹妹的不依不饶,柏檀只说了一句,“我都喊你那么多年乖仔了,怎么可以改的过来呢?”

    “这么多年”““习惯”。

    倪嘉怡话在嘴边全部堵住,她忍不住蜷缩手指,自暴自弃闭眼。

    “随你开心吧”。

    她自己夺走了作业,第一次自己写自己的作业,没喊柏檀帮她。

    到头来还是没改变这个称呼,她也没阻止柏檀的叫法。

    只不过,她自己改变了称呼,不喊柏檀哥哥了,大部分喊柏檀,少部分喊哥,从争辩称呼那天开始,她再也没喊过柏檀哥哥。

    倪嘉怡开始长高,开始抽条,骨骼生长着,胸脯起伏,带着美好青涩的曲线,她常常在某一个呼吸间骤然作痛,她羞于启齿又难堪怨怼,就这样仓惶进入青春期。

    她不会和柏檀说学校发生的趣事,也不会笑着说哥哥你好厉害,她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要洗自己的衣物,柏檀和她吵起来问她在闹什么,他很累,声音都透着疲倦,“乖仔,我给你不是很正常吗?”,倪嘉怡反驳,“不正常!你又不是洗衣机!”

    “但这么多年了,一直就是我洗的啊。”

    柏檀小声问着,“你怎么了?妹妹?”

    “反正我自己洗。”

    柏檀丝毫不退。

    最后的结果就是,如果沾了血的衣服还有贴身衣服她自己洗,其他的柏檀洗。

    倪嘉怡越接触其他人越问其他兄妹,越知道之前柏檀为她做的事情都太不对了,对于哥妹而言,简直是越界。

    她自觉生疏和柏檀保持距离。但这个距离不会太过于疏离,她自认为还是和柏檀的关系很好,因为他们是兄妹,剥离不掉的亲昵。

    只是比起之前,这个相处和之前全然不一样。

    她自己做作业,自己洗衣服,自己扎头发,自己去食堂,自己去学习……

    倪嘉怡有时候恍惚觉得,这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她自欺欺人,即使柏檀问过她两次为什么要这样。

    第一次的时候,倪嘉怡匆匆否认,“柏檀,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柏檀看她很久,什么也没说。

    第二次的时候,倪嘉怡笑着反问,“什么这样?”

    柏檀对上她的笑脸,忽而很伤心,失落低头沉默很久,倪嘉怡都以为他要哭了,或者要和她大吵一架,但他只说了没事两个字。

    在很多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倪嘉怡脑海第一次闪过出现的就是哥哥那简短又有力的没事,像是青苔在潮湿地带肆意生长,倪嘉怡呼吸不上来,胸前也会出现刀子慢慢割肉似的钝疼。

    那种痛不是乳。房发育的痛,生理书上说女生胸前疼是因为乳。房在发育,是每个女生都会经历的生长痛。

    但倪嘉怡却在某一次做噩梦梦到她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柏檀后骤然惊醒,她大口呼吸,眼睛看着天花板。

    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开,柏檀站在她的床前,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但倪嘉怡只可以看见柏檀整个人的轮廓。

    他没出声,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几乎融入黑夜。

    好半天,柏檀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倪嘉怡没说话。

    “你刚才一直在哭着喊哥哥。”

    倪嘉怡眨眨眼,眼泪贴在眼底下,幽幽冷意像是水晶帘,她的胸口出现又熟悉的痛感,柏檀伸手擦拭她的眼泪,明明只可以看见彼此的轮廓,但他却精确找到正确的位置。但是柏檀的手也很凉,也许是被风吹的。

    倪嘉怡低声哼了一声,伸出手抓着他的手。

    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温暖又干燥。柏檀的手被倪嘉怡抓着,他手上轻微的茧子让倪嘉怡失语,暖他的手大概有一分钟,“我梦到你死了。”

    柏檀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自己梦到他死了而生气,倪嘉怡不知道他的情绪猜测他可能是是生气的,如果柏檀梦见自己死了,她也会生气。

    为了缓解他的情绪,她扯扯嘴角,“但梦是相反的,你看,你不是在我身边嘛。”

    但这个话更像是她给自己说的一样。

    她不敢说自己真实梦境。

    比起柏檀死了,柏檀不存在更让她害怕。

    哥哥死了,她还可以去上香送花,哥哥没出现的话,那她的记忆要少百分之七十。

    遗忘比死亡更可怕。

    这是柏檀初二去毕业晚会上表演小品说的台词,她那个时候要去给他送花,在后台听见并且记住的。

    柏檀盯着倪嘉怡,听见倪嘉怡做噩梦是因为他死了,还哭的那么厉害的时候,他突然浮现一个诡异的想法。

    自己真死了就好了。

    柏檀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需要注视着倪嘉怡才能睡。

    为什么妹妹和他越来越远了?小时候的妹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

    他有时间会想,如果长大的代价是和妹妹生疏,那他宁愿永远自己是小学生。

    柏檀听见倪嘉怡喊哥哥并且流泪的时候,既心疼她的眼泪,又高兴于她喊了哥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妹妹喊她哥哥了。

    柏檀拿手指沾了一点泪,在指腹上舔了舔品尝着倪嘉怡的眼泪。

    苦的。

    和他的心一样。

    倪嘉怡让柏檀早点睡觉。

    她怕他明天去打瞌睡,柏檀初三了,正是关键中考的时候。

    柏檀嗯了一声,弯腰将她的被子给她掖好,还拍拍她的背,像是很久之前那样。倪嘉怡突然带着歉意开口,“对不起,哥。不会影响你明天学习吧?”

    “不会。别和我说对不起。”柏檀摸摸她的脸颊,“我真的很不喜欢听。”

    帘子再一次被拉上,隔绝了兄妹两。

    倪嘉怡捂着胸口,窒息涌上喉间,疼痛顺着一寸一寸血管蔓延。

    哥哥才是她的生长痛。

    ***

    柏檀里面还穿的是校服短袖,倪嘉怡拿出衣架将校服挂起来晾干,转身嘴角却露出几不可察的浅笑。

    他就知道妹妹不会不关心自己。

    倪嘉怡见到他还是穿着短袖,还是没忍住开口,“你怎么里面穿的那么少?”

    “我以为今天不会下雨。”

    柏檀解释。

    “神经病。”

    倪嘉怡低低骂了句,想到今天数学杨老师在课后问她怎么不和她哥哥多学学,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在脑海再一次涌现,倪嘉怡愈发烦躁。

    她的数学老师怀孕临近生产回家了,教务处安排了新的数学老师来给他们班上课,好巧不巧  ,安排的杨老师是教过柏檀的老师。

    她对于倪嘉怡有很深的印象,在教了几天,发现倪嘉怡不爱写作业后,把她叫到办公室。

    办公室的老师倪嘉怡不太认识,但他们都认识倪嘉怡。

    因为他们都教过柏檀,是他的老师,他们也知道倪嘉怡是柏檀的妹妹。

    倪嘉怡站在陌生的办公室,看着其他老师回忆柏檀对他赞不绝口时,也不知道谁突然来了一句,“那么好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去了五中。”

    柏檀初中中考成绩是全区第一,作为状元,本该是一中,附中,十八中,这三个最好的高中随便选,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了综合实力一般甚至算是下等的五中。

    在一片惋惜声中,倪嘉怡只想吐。

    因为五中是所有高中里离出租屋最近的那个学校。

    倪嘉怡准备下床给柏檀甩一件外套过去,但他胸口前的五中校徽,越看越烦,她厌恶别开眼,冷着声音,“你穿个外套。”

    把你的校徽遮住。

    第35章 一分钟的亲昵睡衣

    屋顶上的雨声有节奏响起来,比刚才听见的声音要大点,显然是雨势加大了一些。

    柏檀没听见倪嘉怡的话,先将书包放在桌上,再慢慢将里面的作业拿出来。

    倪嘉怡停了三秒,还是掀开被子下床,因为放学比柏檀早,做完自己的作业后,她早就已经洗漱完成。

    下床由于没有被子的温暖,寒意来袭,倪嘉怡打了一个激灵,随后披上自己的校服以来御寒。

    因为今天下雨了,倪嘉怡没有穿夏季的轻薄睡衣,而是秋季长宽的棉质睡衣。

    这个是去年她和柏檀出去逛街的时候看见过季睡衣打折买一送一才买的。

    她走到柏檀的床面前,下面有几个箱子,她弯腰查看,几个箱子倒是摆放的整齐,但也实在不知道他的衣服是怎么分的,也不太敢随意翻找,抬头没好气问着柏檀,“你的外套是放在那个白色的箱子里面吗?”

    柏檀正在写作业的手停了停,他拿着笔,侧身低声询问,“怎么了?”

    倪嘉怡皱着眉,“给你找外套穿。”

    柏檀还有一套校服外套,在他床头上的钉子挂着,倪嘉怡实在不想看见柏檀在家继续五中的校服了。

    “是那个棕色的箱子里。”

    倪嘉怡打开那个棕色的盖子,不得不说,柏檀归纳收东西真的很有一套,每一丝的缝隙都被填满,第一眼看东西全是整整齐齐的。

    倪嘉怡随意翻了一个黑色的外套,正准备要把盖子盖上的时候,传来柏檀的声音,“乖仔,那你可以顺便帮我拿睡衣出来吗?也在这个箱子里。”

    倪嘉怡答应下来,先把外套拿出来放在柏檀的床上,“你要哪一套睡衣啊?”

    “你身上那套买一送一的那个。蓝色的那个。”

    倪嘉怡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开始拿小心翼翼翻找着,她怕把柏檀的衣服弄乱了,找到最后才找到。她一手拖着上面的衣服,防止等会坍塌,一手扯着最底下的睡衣,费了一些力气。倪嘉怡第一次还没扯出来,在心里想着自己为什么要自讨苦吃,但还是深呼吸,然后用力扯了出来。

    好在有手拖着衣服,不然真塌了。

    倪嘉怡将盖子合上,然后踢回了床底下。

    睡意被扔在床上,倪嘉怡拿起外套朝着柏檀的方向而去。

    柏檀正在运算一道数学几何体,倪嘉怡在一旁静静看着,柏檀才将题目看完,只是停顿两秒作业,两笔就是两条辅助线。

    倪嘉怡有时候看他做题是真的羡慕又嫉妒,她现在也在学怎么画辅助线来做几何,但是她每次都要想好一会,但柏檀只需要两三秒就做出来了。

    就是因为他这么厉害,自己才会被笼罩着他的阴影。

    柏檀神色认真做着数学题,黑色的水笔留下一个又一个连贯的数字,等柏檀快要写完的时候,倪嘉怡才开口,“哥,你穿个外套吧,我真的服你了,你不冷吗?”随后将手上的外套递给他。

    柏檀看了看倪嘉怡的穿着。

    她穿着校服外套,因为当时买一送一要求尺寸不可以超过两个码,倪嘉怡选了l的,导致睡衣穿在她的身上空空荡荡的,像是嶙峋的女鬼。

    柏檀顿了顿,“穿的这么大?要不要重新给你买个?”

    倪嘉怡瞥他一眼,“你发财了?”

    柏檀沉默,“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穷。”

    倪嘉怡呵呵一笑,显然不当一回事。“将就穿也还好,睡衣而已。”

    “你有没有想去的高中啊?”

    柏檀突然开口发问倪嘉怡,“哥哥给你参考参考。”

    倪嘉怡对上柏檀的眼眸,那双眼里是很温和的注视,让她无名火直冒,提到考高中就火大,不由带了点气,“你真的算的明白吗?”

    “哥哥当然知道了,我可是全区第一哎。”

    柏檀笑笑,抓笔的力道都都大了几分,但还是淡声道。

    “选择第一题又不代表选择第一。”

    倪嘉怡气呼呼撇嘴,“哼!”

    柏檀知道倪嘉怡在生气,但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根本不是错误。

    空气静默了一分钟,兄妹俩都没说话,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和淅淅沥沥的雨声。

    倪嘉怡离柏檀很近,她看着柏檀手臂,倒是没看见他因为冷而出现的青紫皮肤。

    她还是犹豫伸手摸了摸,冷得吓人,差点条件反射缩回去,摸着一点没有正常的体温,冷得像是在摸一块没有生命基质的石头。

    倪嘉怡手收回来踹进自己的兜里面,语气不是多好,见到柏檀将外套穿上拿起笔,看样子还是要继续做作业,她忍不住看了柏檀两眼,神色复杂,说出口的话反而阴阳怪气。

    “你去洗个澡再做作业吧,反正你每天一两点才睡着。”

    柏檀的成绩好不只是有他的聪明,还有他的努力。作为柏檀最近距离的观察者,倪嘉怡深有体会。

    随后倪嘉怡懒得管他,自己上床缩在里面看电视。

    柏檀将数学的最后一点作业写完才起身去床上拿睡衣,他看了一眼倪嘉怡,倪嘉怡已经要睡不睡的,眼睛都已经闭上,手搭在被子上,手上的遥控器也掉下来。

    “乖仔,我把电视关了?”

    柏檀将遥控器拿在手上,弯腰趴在倪嘉怡耳边轻声询问着。

    倪嘉怡听出了柏檀的声音,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开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嗯,你关了吧。”顺便翻个身。正巧对着墙壁那头,整个侧脸陷入柔软的枕头内。她的头发遮住了另外大半张侧脸,只可以看见下白皙小巧的下巴。

    柏檀将电视关机,将倪嘉怡的头发撩开,以免等会晚上睡熟了不舒服。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在之前这个时间,倪嘉怡早睡了。

    柏檀沉默看着倪嘉怡,久久不语,只是将她的被子掖好。

    拿起睡衣去洗完澡出来之后,水汽迅速蒸发,柏檀将外套穿上以免着凉。倪嘉怡已经睡熟了,他俯下身摸摸她的手,倪嘉怡的手无意识抓紧,柏檀享受这难得的亲密,等一分钟之后才慢慢挣开她的手。

    “晚安,乖仔。”

    他已经有了一分钟的亲昵了。

    不能再贪心了。

    第36章 纸条不去

    第二天早上起床,倪嘉怡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虽然昨天晚睡,但她还是按照生理钟起床,意志力和习惯将她拉起来。

    她的头昏昏的,喉咙也有点赶干涩,她以为是起床正常反应就没放在心上。

    倪嘉怡往窗外一看,斜斜雨丝倾泻,密密麻麻像是掉下来的柳絮。

    她看向柏檀的床,被子一本正经铺好,她又像是被烫到似的挪开眼。

    柏檀的自习时间比她的早,显然是已经离开。

    倪嘉怡早就习惯了。

    自从柏檀进入五中后,早自习上课时间比她早,晚自习下课时间比她晚,起床的时候她睡着,回来的时候她睡着。

    他们两个的时间线都错开了,虽然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但基本见面却很少。

    桌上的小碗里面放着一个鸡蛋和一个馒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倪嘉怡洗漱结束之后,将书包背上,带走鸡蛋和馒头,没看纸条一眼。

    她知道柏檀写的什么——

    “好好吃早饭,不然肚子疼。”

    从他上高中的那一天开始写,一直到现在,就是如此。

    倪嘉怡站在门口,关门的时候,想起自己没带伞,好在在走道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她拿起雨伞,离开的时候,下意识鬼使神差再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张纸条。

    纸条被碗压着,倪嘉怡只看到个大概,看见这张纸条上的字似乎比之前看到的还要多一些,犹豫半天还是上前将纸条捏在手心,“砰”地一声门关上。

    倪嘉怡撑着伞,教室不可以吃东西,她索性在路上就把早餐给吃了。

    在初二教学楼门口倪嘉怡慢悠悠打开纸条,这里有垃圾桶,没看见纸条内容之前她想的是看完就顺手扔掉。

    “乖仔,不好意思,哥哥昨天不是故意想要和你吵架的。你想选什么学校,哥哥都支持,哥哥只想你开心。”

    纸条上的字迹劲瘦但遒劲有力,柏檀练过三个月的字,这显然是属于柏檀的字,也是倪嘉怡非常熟悉的字迹。

    柏檀结尾的时候习惯性点一个小点,倪嘉怡不知道自己看纸条上的字看了多久。

    她拿着纸条无意识摩挲着。

    她不知道这是柏檀昨天晚上就写好的还是今天早上才写的。

    如果是昨天晚上的话,高中课业那么多,哥哥还要写这个纸条,是不是晚上一边在台灯下写着字一边写下来,今天早上的话,哥哥是不是一边准备早餐一边思考斟酌给她写下这一段话的呢?

    柏檀有病啊。

    给她写这个干嘛?好像是他的错一样。

    明明不是他的错啊。

    明明是她的错啊。

    是她的存在才让哥哥那么累的。

    明明,哥哥会有更好的选择的……

    好讨厌啊……好烦啊……

    柏檀就是这样的,她讨厌死柏檀了。

    她考高中再怎么样也不会和他一样的,选来选去,选了个破五中。

    倪嘉怡想到看着却发现上面的黑点泅湿蔓延,黑色水笔的印记被水渍模糊,她手忙脚乱用指腹轻轻擦拭,但最后却导致字迹被晕染糊成一坨。

    是她哭了。

    倪嘉怡内心酸涩不已,心里自责像是打翻的碳酸饮料,愧疚也接踵而至,到处都是气泡爆炸似的冒起来淹没她的心口,她咬牙抬手胡乱揩拭着眼泪。

    她怕被人看见,手背几下匆匆擦着,本以为会停下来,但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眼泪源源不断流出来。

    她低着头,翻出纸巾擦眼泪,手里紧紧握着那张纸条,大步走进教室。

    教室里面已经来了些人,倪嘉怡拿着保温杯去接水,怕被别人看见。

    同桌杨清月也在位置上,瞧见倪嘉怡低着头,“你怎么了?看着没精神啊。”

    倪嘉怡甩手,“我昨天没睡好,去接点水。”

    “你哭什么?”

    倪嘉怡低着头,她脑子一直在不断回想那张纸条的内容,旁边却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教室,饮水机这里人很好少,突兀的声音响在身后,倪嘉怡忍不住转身。

    她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那人拖长声音,“你好眼熟。”

    是个不认识的男生,一双大扇双眼皮,校服穿着没拉拉链,可以瞧见他里面的高街美式内搭,身高很高,长得倒是蛮帅的,但看着就不是好学生。

    整个人站的很散漫,单手插兜,另外一直手则是甩着校牌,饶有兴趣看着倪嘉怡,“你是不是叫倪嘉怡啊?”

    倪嘉怡吸吸鼻子,显然不是很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语气不太好。

    “你谁啊?”

    “喻易。”

    倪嘉怡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了。

    喻易,初三的学生,在初中部很有名,每周的通报那里批评不定时刷新,只是据说他家里有钱,所以才会这么无法无天。

    “这里是初二的地方,你来干什么?”

    倪嘉怡接好水,拿起杯子打算离开,。

    喻易笑起来,“我来找我女朋友的,她是你们初二的。”

    倪嘉怡对于男女朋友概念知道的,但是她没兴趣。也有就很多人说过喜欢她,想和她再进一步,倪嘉怡都拒绝了。她不能阻止别人对自己的喜欢,但不会让自己越界踏越雷池。

    而且她成绩也不是很好,读书就是要好好学习,柏檀成绩那么好就是因为没有收到这些外界的影响。

    她身边倒是没几个敢这样干,这个大胆的早恋做法显然让人听见就害怕。

    大部分人听到早恋就会害怕,这两个字对于好好学习的学生来说无异于禁忌话题,似乎说一个字就会被雷劈中,基本无人提起。

    倪嘉怡扯了扯嘴角,“那你去找你女朋友吧。”

    喻易却不依不饶,拧着眉看她三秒,然后恍然大悟捶着自己的手心,“我知道为什么你眼熟了,你是不是柏檀的妹妹。”

    倪嘉怡停顿,不会是柏檀的仇家吧。看不惯柏檀成绩那么好,然后一直蓄意报复

    她故意皱眉,“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

    喻易凑上前,“是吗?”

    因为离得很近,倪嘉怡被他的阴影笼罩,担心喻易要做什么,大着胆子上前推了一把他然后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就开始跑起来。

    倪嘉怡的力度不小,喻易踉跄往后退两步,只是盯着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

    倪嘉怡前脚才回到教师在座位上坐下,下一秒班主任就走进来环顾教室是否开始早读。

    “我在走廊上走着,就我们班的声音最小,读大点声,算了,你们站起来大声点读。”

    一说完,大家都垂头丧气站起来,还不时有稀稀拉拉的抱怨声。

    倪嘉怡拿着书,早上纸条的东西驱之不去,像是鬼一样缠着她,倪嘉怡只好大声读书,一来摆脱自己的胡思乱想。

    杨清月拿着书有气无力读着,似乎觉得自己张嘴都浪费力气,听到倪嘉怡在旁边像是打鸡血,目瞪口呆,往常倪嘉怡可是和她恨不得都一起浑水摸鱼过下去的。

    “你怎么了?早上开始就怪怪的。”

    杨清月拿着书挡着脸,因为班主任在教室巡视,只能如此打掩护。

    倪嘉怡暂时暂停早读,说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现在要好好学习,我要考到一中去!”

    杨清月顿时觉得奇怪,“谁又刺激你了?你之前不是说哪个高中都可以吗?”

    之前初一的时候,两个人才成为同桌,因为不熟悉,所以想要努力找话题,杨清月出于好奇也问过倪嘉怡想去什么高中,倪嘉怡当时说的是,“随便吧,到时候我哥哥可能要帮我参考呢。”

    难道是倪嘉怡哥哥逼倪嘉怡一定要考吗?

    但杨清月听倪嘉怡讲过她哥哥几次的,似乎一个很好的哥哥,不会压力妹妹的那种啊。

    倪嘉怡却没说话,继续开始大声又专注看着课本早读。

    见到倪嘉怡这样有雄心壮志,杨清月想说的现在才初二,现在还早呢全部被堵住在喉间。

    二中的综合实力不算强,每年能去一中的没几个,有时候一届毕业生,也只能去三个。但是去年二中去年出了全区状元,大大激励了剩下的学弟学妹。

    她欲言又止,最终自己也拿着书也认真读起来。

    等早读结束,课代表们开始收作业,倪嘉怡把作业全部拿出来,挨个交上去。

    杨清月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看着倪嘉怡,“你不是昨天晚睡吗?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倪嘉怡正在翻出数学书预习,她手下的动作没停下,“是啊,但是我现在很精神。”

    杨清月给倪嘉怡竖大拇指,“行,我认为按你这个学法,肯定可以的去一中的。”

    倪嘉怡的手握紧又松开,她看着数学上的例题,喃喃道,“反正别去五中就好了。”

    杨清月听到捂嘴

    笑,听到了她口中的五中,“要去五中也是我去好吧,你不可能去五中的。”

    倪嘉怡撇了一眼杨清月,“你要去五中啊?”

    “一中强中强,附中王中王,十八最差去谈大,二中三中保2进9,六中饭好吃,九中艺术高,五中保底有学上。”杨清月挑眉,“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些全是有名的高中的特点,被变成顺口溜供学生们娱乐调侃。

    “我知道的,反正我不会去五中。”

    倪嘉怡当然听过这个顺口溜,还给柏檀唱过,柏檀当时还笑着揉她的脸,说她怎么这么棒,还会给哥哥选学校。

    倪嘉怡不想让自己在想这些事,因为她想到柏檀就想哭,她想到那张纸条。

    今天回家要和哥哥说对不起。

    她想。

    倪嘉怡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只是重复留下这句话。

    她接受自己去任何学校,但绝对不会去五中。

    五中是她的禁足地。

    第37章 嘴硬她不喜欢五中

    今天下雨,大课间不用做操。

    柏檀正坐在位置上写东西,班上吵吵闹闹的,不去做操的大课间相当于加长版的课间休息,大家都在享受难得的轻松。

    “我靠,月考成绩出来了,大家注意保持安静,等会老卫要来。”

    卫波涛,一班的班主任,教的科目是数学,二十几年教龄的老教师了,讲课风趣有趣,引人入胜,但也许是年纪大的原因,很爱啰嗦,人称老卫。

    韩序从前门窜进来,急急忙忙先在班上通风报信,随后快速回到自己位置上。

    班上骤然安静下来,刚才还是沸腾的一锅水现在全部冷掉,翻书声拿书声混在一起。

    等卫波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张a4纸,他环顾四周,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看大家都在搞学习,心思没放在别的地方,满意咳了咳,站在讲台上开始发言,“这次月考的成绩下来了,等会我喊班长贴在后面你们自己去看。去看看自己的水平到什么位置了,是不是有进步。现在都高二了,离高考也没那么远,我也不说什么,等会教务组那边我还有去开会,反正,成绩排名是要抓紧的,退步的想想自己哪里还可以进步,进步的争取稳住自己的状态。”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还是需要再努力,隔壁二班都快要超过我们了,下次月考可不能这样了。”

    随后他又在讲台上站了三分钟,看了看时间,将a4纸交给班长才离开。

    班上安静得厉害,没有一个人说话。

    下一秒,卫波涛杀个回马枪,他的头从门口探出来,见到没人因为他离开而讲话,扰乱纪律,“哎呀,对了,就是要这样聚精会神搞学习,不能老师一离开就吵起来。”

    等卫波涛这次的头消失在门框,过了半分钟,班长离开座位去张贴成绩,这才一堆人离开座位,将班长围成圈圈,水泄不通。

    “让让啊,你们别着急,马上就可以看见了。”

    班长说着话,艰难挤进去,将成绩单贴上去,她刚才在路上就把自己想要看的成绩都看完了,第一的排名,她的排名,还有同桌的成绩,所以贴好就退出去,将看成绩的好位置分给其他人看。

    韩序也想去看,但扭头一看黑压压的人头,里三圈外三圈的,遂决定放弃。

    他好奇看向柏檀写的什么,“哪个老师布置作业了吗?”

    “没,我自己随便写点。”

    韩序凑上前瞄了一眼,“你在给你妹做高中攻略啊?”

    柏檀垂眸看着自己笔记本的几个高中,心里想着倪嘉怡最适合去哪个学校,听见韩序的话,浅浅嗯了一声,身后传来后桌的声音,“柏檀,又是你第一。”

    柏檀抬头,转身看向才从后面回来的后桌,“你帮我看了?谢谢啊,你自己的看了吗?”

    韩序挑眉大笑,“柏檀是不是又第一?”

    后桌点头,带着羡慕,“我肯定是看了自己的才看你的。你的成绩还真是雷打不动啊,一直都是第一。”

    柏檀脸上没带太大的表情,波澜不惊的模样让韩序肘击他,“好家伙,那这次的奖学金请我喝一杯可乐行不?”

    五中只有期末才进行表彰大会,奖学金也是最丰厚的那一拨,第一名八千八,第二六千六,第三名五千,然后剩下的年级前十则都是两千元,年级前三十都是五百块。至于月考之类的小考试,也是有奖学金的,只是没有那么多而已,年级前三是两百块,年级前十则是五十。

    柏檀点头,“等会看看你成绩,要是班上前十五我就请你。”

    韩序一脸菜色,“男神,我觉得有点难。”

    柏檀一本正经,微微挑眉,沉吟,“那你将错过这份可乐。”

    后桌拿出月考的数学试卷愁眉苦脸,“现在成绩出来了,我终于敢问了,这道题怎么做出来的?”

    柏檀将笔记本快速合上放在桌肚里,起身去看后桌指的那道题,“这道啊,是有些难度的,你看题目要求的是pq,是要画辅助线的,你的辅助线是哪一条……”

    柏檀讲的很耐心,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足够听清。他讲题向来直抓重点,将自己的思路和同学的思路融为一体,简单明了,易于理解。

    他站着,拿起红笔直接开始画一条辅助线,和后桌讲述着该怎么做。

    等柏檀给后桌讲完题,回到自己座位上身边还围上了其他的同学,大家都拿着试卷,还带着期待,“柏檀,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柏檀抿唇,看了看墙前面的钟表,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我大概再讲两个人的题,剩下的话,你们再自己琢磨一下,要是还不是不太会的话,再来找我。”

    在第二个人连连感激之下,柏檀转身,正准备拿出刚才的笔记继续写。

    但却感受到一道目光,他疑惑抬头,“甘懿玥,你是想问题吗?”

    甘懿玥猛地和柏檀对上视线,好像受到惊吓的兔子,眼眸闪烁一下,她犹豫开口,她刚才也听见了柏檀说的只讲两个人的题目。

    “我这里这道题怎么做都不会……”

    柏檀看了她一眼,她平时在班上的存在感不太强,似乎是个很腼腆的女孩,想到她等了那么久,淡声问道,“哪道题?”

    甘懿玥没有柏檀还愿意来讲,她指了指困扰的难题,柏檀扫了一下,“这道题的话其实不难……”甘懿玥凑到柏檀身边,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柏檀的侧脸和他的手,柏檀侧脸很流畅,特别是五官,其实在他第一天在教室自我介绍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看他的脸,就算是穿着最简单的校服,但也不掩饰他的状态。手也很好看,骨节分明,而且还有青筋凸起,看着像是手模。

    柏檀讲完了,手指屈起来敲了敲桌角,他看向甘懿玥,“你OK吗?”

    甘懿玥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

    “如果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柏檀补充道。

    这道题稍微有点赶,很多细节还没讲好,只是大概的思路方向。

    甘懿玥其实没怎么听,耳边只有砰砰的心跳声,但又怕柏檀追问,着急地说道,“谢谢你,我会了。”然后拿着试卷匆匆离开,背影带着夺路而逃的意味。

    柏檀皱眉,但没说写什么,将笔记本拿出来。

    韩序则是兴高采烈回到座位,他刚才去看成绩单了,“我刚好十四名,可以喝到可乐。”

    “行,知道了,我请你。”

    韩序看见柏檀还在写高中的那个

    攻略,“你妹不是初二吗?现在就开始考虑啊?”

    “其实是随便写写的。”

    柏檀这样说,反而让韩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到时候干脆喊你妹来我们学校算了,这样你两在一个学校还方便。”

    柏檀闻言却否定。

    “不会的。”

    “什么?”韩序没听清。

    “我妹不会来五中的。”

    韩序不理解,“为什么啊?”

    “因为……她不喜欢五中。”

    五中有他,所以妹妹不喜欢。

    柏檀想到今天早上写的那张纸条,也不知道她看没看,有没有继续生气。

    窗外还在下雨,柏檀惆怅看向那些轻飘飘的雨丝,觉得自己心里也跟着下雨。

    ***

    倪嘉怡被杨清月拉着去接水,虽然倪嘉怡保温杯的水还没喝完,但对上杨清月可怜巴巴的眼睛,倪嘉怡还是答应下来。

    饮水机的位置人头攒动,倪嘉怡看了一眼,“要等一会了。”

    杨清月排队,“排队还好,别等会没热水了。”

    二中的饮水机就是这么变态,接着接着热水就会没有,除非再等下一轮。

    倪嘉怡安慰,“反正今天大课间有时间啊。”

    杨清月点头,她拿着杯子注意到什么,喊站在一旁的倪嘉怡,靠着她,低声说道,“你看,那个人好像是喻易啊。”

    喻易。

    倪嘉怡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在饮水机前排,果然看见喻易在,而且是双手插兜,吊儿郎当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前面一堆人站着,看不到他是在和谁说话。

    应该是他的女朋友。

    倪嘉怡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长得真的帅啊。”

    杨清月悄悄说着,带着一点花痴。

    倪嘉怡沉默不予评价。

    杨清月见到倪嘉怡没开口就知道她不喜欢这种类型,下意识补充,“其实我觉得上一届的柏学长也很帅。”

    “啊?”

    倪嘉怡刚才走神她没听见杨清月说的话,她在想怎么回去和柏檀道歉,知道要道歉,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每次都是这样,伤人心的话下意识像刀子似的脱口而出,但道歉的话总是难为情的斟酌再三想着第一句该如何说出来。

    明明是最亲的人,应该要互相爱彼此才是,但却总是别扭的言不由衷。

    杨清月解释,“上一届走的柏檀学长啊,他长得很帅。”

    倪嘉怡顿了顿,“是吗?”

    “不是吗?我看你每次经过荣誉榜的时候都会多看他两眼啊。”

    倪嘉怡没和杨清月说过自己和柏檀的兄妹关系,所以她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

    倪嘉怡还是没忍住眉心跳了跳,咬牙切齿,“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单纯看成绩而已。”

    杨清月撇嘴,以为倪嘉怡在嘴硬。

    “你是不是喜欢这种好学生的款式?刚才和你说喻易你都没反应的,但是我觉得喻易这宽我更帅啊。”

    天天看的人有什么帅不帅啊的?反正就是那个样啊,她从小看到大,都没感觉好不好。

    倪嘉怡在心里这样反驳。

    但杨清月说喻易更帅的时候,她还是凭借本能反驳,“我还是觉得柏檀帅。”

    杨清月露出“看,果然如此,你不再狡辩”的眼神,倪嘉怡想反驳,但发现自己词穷了,最后只能无力来了句,“柏檀就是比喻易帅。”

    柏檀是她哥,她不支持她哥支持外人算怎么回事?

    “你喜欢柏檀。”

    杨清月一锤定音,“刚才还不承认。”

    倪嘉怡神色恹恹,嗯了一声,语气也很散漫。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38章 候鸟我很不喜欢

    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杨清月接水的时候热水还有,她接着水,倪嘉怡站在一旁双手环抱等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倪嘉怡觉得有人在看她,被凝视后的入侵让倪嘉怡眼眸沉了下来,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抿唇下意识转向四周,走廊上只有稀疏几个人站着背对着聊天,身后的教室也关着门没人的模样。

    杨清月的水已经接完了,看见倪嘉怡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样子,好奇问道,“你找人吗?”

    倪嘉怡停下动作。

    “没有。接好了?回去吧。”

    杨清月嗯了一声,两人一起回教室,等路过邻班的时候,倪嘉怡知道为什么会有觉得有人窥视自己的感觉。

    喻易靠在走廊,身边站着几个人,这里面,除了一个稍微眼熟的女生,之前在要去操场做操站在走廊列队的时候见过几次,其他人倪嘉怡都没见过。估计是初三的。

    杨清月觉得这一堆人不太好惹,生怕多看两眼下一秒就被拖进厕所暴打。她拉着倪嘉怡快速走,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倪嘉怡察觉到喻易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倪嘉怡抬眸和他对视那一瞬间,他散漫笑了笑。看着心情很好似的。随后,右手方向的女生拉着他胳膊撒娇,他又挪开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天。

    这里的走廊刚好是饮水机视角的盲区,站在饮水机的位置看不到走廊这里的情况,但走廊却可以一清二楚看见饮水机那里的景象。

    倪嘉怡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晚上放学时候,周遭的人急着冲出去,倪嘉怡收拾书包,不紧不慢出门。

    等她回到出租屋后拿着钥匙打开门,入目是漆黑一片,倪嘉怡习以为常,在墙上准确无误摸到灯的开关。

    将书包放在桌上,倪嘉怡洗漱完打算先做完作业再看电视等柏檀回来。

    她写了一封信悄悄塞到柏檀的枕头下,这样的话,就算是自己不好意思没说出口,也可以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柏檀可以看见她的道歉。

    但是今天的数学教了新课,出的练习册单大本作业比较多,而且还有一道题特别难,倪嘉怡皱眉,不自觉咬笔头,手还扣头皮。

    “怎么在咬笔?”

    柏檀一开门就看见倪嘉怡在做作业,上前将自己的书包也放在桌上,然后站在倪嘉怡身后。

    倪嘉怡听见柏檀开门的动静看桌上的闹钟,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做题苦熬到柏檀放学回家的时间。

    阴影笼罩在倪嘉怡头顶,练习册和草稿纸的亮度都暗下来,柏檀很自然弯腰看把倪嘉怡困住的那道难题,他的手撑着桌子,刚巧将倪嘉怡圈在怀里,“这道题是有点难度,乖仔是哪里不会做?”

    “这里……”

    倪嘉怡呼吸停滞,憋着有点不敢动,指着题目,有点紧张还带着一点说不清楚的尴尬,声音也小小的。

    她很久没有和柏檀挨得这么近了,近到甚至可以闻到柏檀身上的洗衣粉的味道。

    柏檀接过倪嘉怡手上的黑笔,看了两眼三下五除二就把思路理清,然后直接在练习册上面开始写起来,“其实这道题不是很难,只是你陷入一个误区了,第一步要这样写,你的思路要打开……””

    等柏檀写完之后,倪嘉怡这才恍然大悟,柏檀讲的确实很简单,虽然过程好像她没学过,她看着练习册上面的草稿痕迹,上面有一个公式,自己没见过,不会是自己上课没听讲然后才不会的吧?

    倪嘉怡开始怀疑自己,开始回忆老师教没教过这个公式,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逐渐糟糕起来,解出答案的喜悦被自我怀疑打败,她推了推柏檀,撇嘴,语气不是多好,“你不要在我的书上乱涂乱画。”

    柏檀被倪嘉怡一推,往后微微踉跄一步。

    他面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带着笑,“好,那哥哥记住了。”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倪嘉怡的头,但想到什么,又默默收回来。

    倪嘉怡说完就后悔了。

    她都不敢转身去看柏檀的脸,她捂着脸在心里懊悔自己怎么又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咬着唇,直到唇瓣被咬的没有一丝血色,她都毫无知觉。

    倪嘉怡想要开口和柏檀说着抱

    歉,但那张嘴就像是被胶水封住似的,怎么也开不了口。

    柏檀已经坐在旁边开始坐自己的作业,倪嘉怡低头悄悄用余光偷看柏檀。

    他的脸上没多大的情绪变化,也看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自从柏檀上了高中之后,有时候脸上的神色倪嘉怡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像是蒙着一层灰的箱子,怎么也无法窥探内里的东西。

    “柏檀……”

    倪嘉怡做了心理建设几不可闻喊着柏檀。

    但柏檀没抬头。

    倪嘉怡都不知道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他没听见还是柏檀听见了故意装作没听见。

    “哥……”

    倪嘉怡的手指蜷缩,脸也红起来,这声吸引到柏檀的注意力。他抬头,望向倪嘉怡,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装下她的身影,“怎么了?”

    柏檀见到倪嘉怡喊自己之后却久久不开口,还以为倪嘉怡还有题不会,上前翻看练习册,“还有题不会吗?我给你讲。”

    他的语气很自然,自然到倪嘉怡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只能呆呆仰头看着他。

    “你自己先写吧。”

    她说出这句话,不敢看柏檀,只是低头扣弄自己的手指,直到手指被抠破,涌出血珠。

    她舔了舔,感受到血腥味蔓延,一股铁锈味。

    “我先给你讲,等会我就自己做。”

    柏檀拿着纸巾给倪嘉怡止血,细心包好,

    “下次别抠手指了。都流血了。”

    倪嘉怡反问,“你作业不多吗?”

    她看着柏檀的书包,上前打开,发现不仅有练习册还有两张检测卷。

    “不多。”

    这还不多吗?那做作业做到凌晨的人是她吗?

    他淡声说道,对上倪嘉怡复杂的神色,“怎么了?看我什么?”

    柏檀想拿起倪嘉怡的练习册,却被她拒绝。

    她刚才那道题就是最后一道题,没有其他的题目了。

    倪嘉怡摇头。

    柏檀见倪嘉怡没说话,弯腰对着她,带着笑意,“那喊哥哥干什么?”

    倪嘉怡突然没头没脑问道,“哥,你觉得五中好吗?”

    “还行吧。”

    柏檀还以为倪嘉怡要问什么事呢,还以为是妹妹还在纠结自己的高中质量,怕她再想多了,他开始认真评价,“我们学校的饭还行,我的同学也还行,教学氛围很好的,奖学金也很高。”

    倪嘉怡哦了一声,本来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但突然眼眶热气上涌,心里也酸酸的,她转身抱着柏檀扑进他的怀抱。

    柏檀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

    他的身形僵硬,脊背挺得很直,手也是无从适应,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拍她的背。

    因为之前他拍倪嘉怡脊背的时候,倪嘉怡整个人都是抗拒的模样。

    柏檀知道,妹妹不喜欢和他有太多的肢体接触。

    他也知道,妹妹也长大了,不是小时候的小女孩,作为哥哥要有距离。

    他自己也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再想着对妹妹占有欲太强,也不要想着去约束妹妹。

    但他怎么能做到呢?

    他是寄生在妹妹肋骨上的藤壶。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涌动,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在缠绕妹妹骨骼,在那些潮湿昏暗的日子里是妹妹给了他养分,是妹妹给了他存在的意义。

    但是现在,妹妹的疏离,妹妹的陌生怎么可以让他忍受?!

    倪嘉怡早就已经成为向南飞的候鸟,去雀跃寻找属于她的春天,而他还被困在昔日的薄雾中,怎么也追不上她的步伐。

    倪嘉怡的呜咽声从胸口出来,到了后面变成嚎啕大哭,柏檀在这一瞬间什么都没想,抱着倪嘉怡拍着她的背,摇晃身体,像是很久之前的那般亲密无间,他着急问道,“怎么哭了?”

    倪嘉怡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哭的厉害,抽泣声钻进柏檀的耳朵,他忍不住想要扣住倪嘉怡的肩膀,想要看她究竟是怎么了。

    她固执埋住脸,怎么也不肯露出正脸,抓着柏檀的衣角,用力到手指发白。

    哥哥什么都知道,连那么难的题做的都很快,显得她很笨。

    她讨厌死柏檀了。

    为什么要来问她,为什么要放下自己手里的作业来管她。

    她一句话也不说,柏檀有点急了,“到底怎么了?学校有人欺负你了?你身体不舒服?”倪嘉怡只是哭,她的泪水打湿渗透柏檀的衣服,像是潮湿咸涩的海藻,又凉又紧,勒得他的胸腔漏了一拍。

    柏檀的脑子也乱起来,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倪嘉怡哭的原因,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刚才自己乱打草稿让妹妹生气了。

    “还是哥哥刚才做错了?哥哥不应该在你的练习册上打草稿,对不起,乖仔,我下次不会了。”

    倪嘉怡的哭腔停了一下。

    柏檀在这瞬间想摸摸倪嘉怡的脸颊。

    这种堪称匪夷所思的小事却让柏檀想到小时候倪嘉怡因为自己没有给她想要的那个玩具而自顾自生气对他发脾气,只不过那个时候倪嘉怡掷向他的是玩具,而现在却是她的眼泪。

    前者他可以含笑拾起,后者他会溃不成军。

    倪嘉怡却愤怒抬头对着他,眼圈泛着氤氲的红,泪水粘在睫毛上,鼻尖也是红红的,她大声说控诉,“你为什么老是和我说是你的错!我很不喜欢!”

    柏檀一直让她别对他说对不起,自己却和她说了无数次对不起。

    倪嘉怡心被撒上柠檬汁,又厌恶自己让哥哥说道歉的话,又崩溃于伤心哥哥不应该这样,抬手胡乱擦着眼泪,恨恨看向有些怔愣的柏檀,带着哭腔,嘶哑着嗓子,“我讨厌你!”

    她说完之后,屋内安静连一根针落下都可以听见。

    “不是,不是的,哥哥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而已,乖仔,嘉嘉,倪嘉怡。”

    柏檀的脸骤然发白,耳边传来尖锐的嗡鸣声,心也被攥紧,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灵盖锤到脊背,浑身的骨头断裂开。他喊着倪嘉怡,想要拉住她,并且一直喊着倪嘉怡,企图和倪嘉怡说话进一步沟通。

    倪嘉怡却甩开他的手,“哗啦”一声拉开帘子,大步跑上床,将被子盖过自己的头,闷声闷气道,“我睡了。你别喊我!”

    第39章 哥哥等你考完回家那里有哥哥

    倪嘉怡的抗拒让柏檀又是茫然夹杂恐慌,他喘着粗气,捏紧拳头,不知道为什么妹妹会说出讨厌自己的话,他想上前去问妹妹,但怕倪嘉怡再说出更像刀子似的话,那样会更让他难过和心疼。

    柏檀沉默站在帘子前。

    他穿着校服,白炽灯从头顶照射下来,将他的暗影拉扯投到墙面上,像一座沉默内敛的山。

    柏檀伸出手想要掀开,但抓到一角的那刻,又轻又薄的帘子,是倪许随意找的一个透光的窗帘改造的。掀开的力气不大,但此刻被柏檀抓住那小小的一角却是沉甸甸的分量,几欲压垮他的脊背。

    他想了很多,满腹疑问全部憋在心里,他想说,几乎于央求——乖仔,有什么问题和哥哥说说好不好,不要讨厌哥哥。

    但好像,每次他做的都会加深倪嘉怡对他的厌恶。

    他最终还是瑟缩收回自己的手。

    不管是顺着妹妹的心意,还是维持自己作为哥哥的最后体面,他都不能去掀开那道帘子。

    那道帘子很早之前隔绝他和倪嘉怡的距离,但现在却成为他和妹妹的缓冲带。

    柏檀垂头枯坐在凳子上,他缓了一会,勉强平复自己的颤抖,深呼吸几次,抓起笔做着自己的作业。

    柏檀想,他和妹妹都需要冷静一下。

    倪嘉怡躺在床上,整个人蜷缩起来,眼泪肆意流淌着,像是一道被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蜿蜒小河。

    她咬着唇,牙齿感到一阵牙酸,忍不住让她的胃抽搐,翻涌一阵一阵的痉挛。

    倪嘉怡当然可以看见柏檀的身影站在帘子前,清晰的轮廓,暗色的投影,都显示他站在帘子前,看见柏檀抓着帘子那一角。

    他的手青筋爆出像是起伏纵横的山峦,骨节也泛着森白  ,给人一种错觉,下一秒,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掀开那道帘子,然后居高临下凝视她的狼狈,她的失控,她的不理智。

    他的那双黑眸对她所有都一览无余,无处遁形。

    他会说,“乖仔,你怎么了?怎么不理哥哥了?为什么要对哥哥发脾气?”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柏檀的问题。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脾气,为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为什么要说自己讨厌哥哥。

    倪嘉怡的紧张已经跳到嗓子眼,耳边心跳也状若擂鼓,炸的她面色发白。

    她想,柏檀要是掀开那道帘子的话,她真的再也不会理他了。

    但,随着黑影离去,倪嘉怡知道,他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抓紧被子的手也懈下来,但她呆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时候,胸口却闷得心慌,倪嘉怡在想,这只是正常生理现象,她慢慢感受丝缕缠绕的疼痛,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个念头浮现。

    她和哥哥,真的要完了。

    倪嘉怡可以听见柏檀书页的声音,也可以听见笔尖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出租屋内,什么都可以听见,什么都隐藏不了。

    她慢慢阖眼,任由黑暗笼罩自己。

    ***

    柏檀凭借本能将自己的作业写完,等他拿开枕头想要拿出睡衣去洗澡的时候,他看见睡衣上面放着一个米白色的信封。

    很厚实很有质量的信封,右下角有一朵小兰花,柏檀对这个样式的信封有印象。

    它在二中出门口的一个小卖部有卖的,最贵的那一款,三块钱一个,他曾经收到过很多封。

    柏檀夹起信封,上面端正写着习以为常的“柏檀亲启”,字迹却是柏檀从来没在一封信上看到过的字。

    柏檀坐在床头,摩挲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他迫不及待打开,想知道倪嘉怡给他写了什么。

    “我要向你道歉,说声对不起。虽然你老是让我不要和你说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想说,我昨天不应该和你吵架,那不是你的错。柏檀,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老是说抱歉呀,我也不喜欢这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老是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哥哥,你不要放在心里好吗?

    对不起,哥哥。”

    倪嘉怡写得很端正,第一个“哥哥”出现的地方,带着一点深色,那是水笔停在纸张久的话晕染出的痕迹。

    信的内容很简短,柏檀却舍不得快速看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花了五分钟才放下。

    柏檀看完信,将信捏地紧紧的。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才惊觉信已经皱了,他一点一点抚平,最后将信纸放进信封,收进自己日记里。

    他起身拿着睡衣去洗漱,等出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看向倪嘉怡的方向。

    柏檀掀开帘子,倪嘉怡已经睡了。

    睡得很不安稳,手握在胸前,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为什么老是不听话呢?为什么要和我吵架之后再写一封信?为什么,要疏离哥哥呢?

    小时候多乖啊。

    柏檀好怨恨为什么小时候那么穷,没有留下一点的视频或者录音,妹妹明明说过最喜欢自己的,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滴答滴答掉着眼泪,眼圈红红的,最后只能喃喃自语,“你以前说过的,最喜欢我的。”

    柏檀的阴影将倪嘉怡笼罩,他站着凝视着睡着的倪嘉怡,突然弯腰将手指摸上倪嘉怡的唇。

    出租屋只有桌子上的台灯亮着,昏暗的灯光下,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柏檀可以见到倪嘉怡的小绒毛,她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带着氤氲的潮气。

    柏檀轻抚,指腹压着倪嘉怡的唇瓣。

    下陷出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他慢慢挪动,下一秒,干净还泛着水汽的手指撬开倪嘉怡的唇,他触碰倪嘉怡的牙齿。

    柏檀垂眼,眼神晦暗不明,看着倪嘉怡米白又坚硬的牙齿,感受上面的硬度和大小。

    倪嘉怡睡觉闭眼很规矩,牙齿闭合很完美。

    他在想。

    他要记住倪嘉怡这张牙尖嘴利的嘴,这样,下次,他就不会再伤心了。

    他伸出手,去洗手间慢条斯理洗干净自己手上的涎水,感受到水流冰冷的流动,柏檀的心也跟着湿下去。

    他将毛巾用温水打湿,然后蹲在倪嘉怡面前,慢慢给她擦脸。

    最后,他轻轻打了一下倪嘉怡的手背以示惩罚,轻声道,“哥哥原谅你了。”又将倪嘉怡的手放在被子里,怕她着凉。

    ***

    倪嘉怡自觉不好意思在和柏檀说话,不仅尴尬还很难堪。

    她尽量避着柏檀,和柏檀对上视线的时候,她总是心烦意乱。

    倪嘉怡的冷淡疏离柏檀没任何反应,他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维持一滩早已要崩塌离析的兄妹关系。

    这种情况持续到倪嘉怡初三中考。

    中考那天,倪嘉怡被柏檀喊醒。

    中考考试,高中放假。

    倪许本来想在这天也过来,但是工作离不开人,请不了假,给倪嘉怡打了个电话,让她好好考,朝柏檀学习。

    电话是莞姨让倪嘉怡接的,倪嘉怡听着他在那边絮絮叨叨,只问了一句,“你不来是吗?”

    “爸爸不是故意的,哥哥陪着你可以吗?过年的时候爸爸才能回来,对不起嘉嘉。”

    倪嘉怡什么都没说沉默半天,柏檀在一旁等着她,她把电话给了柏檀,柏檀不时答应“好”“是”之类的话,倪嘉怡见不得他这副听话小孩乖学生的模样,抢过手机冷淡说道,“挂了”,然后真挂了递给赵董莞。

    倪嘉怡默不作声穿衣洗漱,柏檀给她整理着她的考试工具,“随便做,别怕。”

    倪嘉怡嗯了一声,吃完早饭,她被柏檀送着去考场。

    在进学校的时候,她遇到了杨老师。

    杨老师穿着旗袍,手上拿着向日葵,瞧见倪嘉怡和柏檀,目光率先落在柏檀身上,“你来送你妹啊?”

    柏檀点头。

    他今天穿的是红白色拼接外套,看起来眉眼比往常明艳很多。

    他和杨老师打着招呼,注意到倪嘉怡心情不好,然低头理理倪嘉怡的衣领。

    “哎,你妹这次想考的高中也是很容易的,但就是没你考得好,估计去不了一中,不管怎么样,你们家净出学霸。”

    杨老师说着话,对于她把自己和柏檀做比较已经有了两年了,初二讲到初三,甚至还把柏檀是她说了出来。

    导致身边人都在羡慕她,说她有那么好的哥哥,好爽。但也有暗戳戳比较,说,她哥成绩好,她却没有哥哥成绩好,比不过她哥。

    周遭人的声音或多或少会带着“柏檀他妹”这个身份看待她,以前倪嘉怡还可以接受,现在只会越发抗拒。心里也有些怨怼和嫉妒柏檀,干嘛成绩那么好,还是那么好学生的模样。

    倪嘉怡懒得听,脸上面无表情,拿着东西就要进去,杨老师却拉着她,喊她摸摸向日葵,笑眯眯说,“一举夺魁,一举夺魁。”

    倪嘉怡看着那株显然是从花店买的一株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长着白毛的绿梗,和她之前拿到过的向日葵比起来简直就像是营养不良。

    她摸了摸柔软长条的花瓣。

    倪嘉怡进校门的时候,转身鬼使神差想要看看柏檀,但人群熙熙攘攘,考生往来,家长排队,人头攒动下,柏檀被人湮没,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不是还有一句加油响起来。

    她看不到柏檀的身影。

    她几不可闻地叹气,直直踏步走向自己的考场。

    “嘉嘉,加油!”

    倪嘉怡脚步一顿,往后看,柏檀的身影在人群最前面。

    他的身高很高,出挑穿着那抹红白,他用手当成喇叭的模样,脸上带着笑,手上还晃着杨老师的那朵向日葵,“哥哥等你考完回家!”

    向日葵在阳光下迎风招展,花瓣像是晃悠像是起伏的波浪,在那一瞬间,倪嘉怡想到出租屋那块地里面的向日葵田,更确切的是向日葵海。

    向日葵被风吹连绵不绝荡起涟漪,金色混着绿色,火烧云大片大片蔓延,耳边还有蝉鸣,她坐在柏檀身边,手上拿着柏檀刚才给折的向日葵,柔软的花瓣温柔摸着她的脸,她嫌麻烦,又交给柏檀,他很认真地拿着,像是对待一道奥数题。她和哥哥聊着天,两个人一起享受宁静的黄昏。

    倪嘉怡低低应了声,往考试走着  ,眼眶泛着红。

    她想,不管自己考的怎么样,她都要去五中。

    因为那里有哥哥。

    第40章 矿泉水考得怎么样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时候,倪嘉怡一出门就可以看见柏檀蹲在校门口的花坛上,外套被搭在手臂上,手上拿着一把遮阳伞。

    遮阳伞被抵在花坛上,可以瞧见他冷白瘦削的手腕,上面带着一个粉色的发圈,也不知道去哪里领的一把塑料扇子,不时摇几下,低着头正和旁边的家长漫不经心地聊天。

    外面的太阳很大,阳光倾泻,周遭到处都是考完试的学生,有的学生认识结伴而行,大部分人都是一个走着。

    身边人声鼎沸,天气又热,倪嘉怡将工具包顶在额前,微微眯起眼走向柏檀。

    “柏檀。”

    倪嘉怡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柏檀笑了笑,跳下花坛,看着倪嘉怡鼻尖微微沁出的汗珠,“我就说扎头发,你看热起来了吧。”他上前想拢着倪嘉怡的头发,给她扎头发。

    倪嘉怡下意识后退一步,柏檀的动作也停滞,下一秒,他将自己手上的发圈递给倪嘉怡,“你自己扎。”

    倪嘉怡咬着发圈,拢起长发,三下五除二扎个丸子头,撇了一眼柏檀,瞧见他的白T恤湿了一大片,低低应了声,“走吧,回家了。”

    柏檀笑起来,将遮阳伞打开,拉着倪嘉怡一起打伞还顺手将她手上的工具盒接过。

    “想不想喝水?”

    倪嘉怡考完确实口渴,下意识点头。

    柏檀拿着手上的扇子给倪嘉怡扇风,倪嘉怡看见上面的“补习冲刺一百天考上理想的院校,等你而来”,想到柏檀高二,这一学期结束步入高三,要被避讳的东西,她不由冷着脸,“什么东西都拿是不是?”

    她抢走扇子想要扔掉,但想到柏檀等她那么热,又默不作声拿着扇子给柏檀扇风。

    柏檀感受到一阵热风,看见是倪嘉怡在给他扇风,“哎呀,给我扇风干什么?你自己扇。”

    倪嘉怡没听,扇得柏檀的衣摆都跟着飞起来。

    柏檀带着倪嘉怡去了不远处的小卖部,让她自己选要喝什么。

    冰箱里的饮料琳琅满目,倪嘉怡看着,扭头问柏檀想喝什么,柏檀想也没想,“矿泉水就好了。”

    倪嘉怡打开冰箱门,看到矿泉水在最底下,她伸出手摸了摸每个牌子的温度,发现娃哈哈那个最冰,然后选了瓶最里面的,她自己则是随便拿了一瓶可乐。

    倪嘉怡拿着矿泉水和可乐一起走向收银台,柏檀本想从外套里面拿出钱,但倪嘉怡已经拿出五块钱去结账,她付完钱将矿泉水递给柏檀,上面已经冒出小水珠,湿了她一手。

    她抬了抬下巴,“走啦。”

    柏檀跟上,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垂眸看着倪嘉怡喝可乐,“要不今天晚上出去吃好不好?我顺便带你出去买个手机,都要去高中了,得有个手机备着。”

    “你都没有,我要干什么?”

    倪嘉怡其实有点心动,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脸。

    “哥哥没有,你得有啊。”

    柏檀下意识说着,甚至还兴致勃勃开始幻想,“诺基亚5200怎么样?我看我们班上的女同学好像在讨论这个。”

    倪嘉怡狐疑,“你不会要拿你自己的钱给我买吧?”

    倪许肯定是不会给她买手机的,柏檀都没有,肯定轮到她的。

    但看柏檀这个架势,仿佛她说要,下一秒,柏檀就给他买了。

    倪嘉怡眼里的传达出来的全是“你有几个钱”让柏檀好笑,“我还是很有钱的好不好?”

    他有奖学金,还会在星期六下午去网吧帮人打游戏,也会自己买装备,还会做编程……这些林林总总已经有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买个手机绰绰有余。

    倪许已经三个月都没交房租了,这些钱都是柏檀垫上去的。

    倪许为什么没交房租,柏檀也打电话去问过了,他那边支支吾吾说经济紧张,只是让柏檀想想办法,他知道柏檀那里还有点钱。

    柏檀答应下来。

    这件事倪嘉怡不知道,柏檀也拜托厉水成不要声张,只说是倪许交了钱的就好。

    他只有一个要求,倪许要来送倪嘉怡中考,他嘴上倒是答应下来,却又言而无信。

    知道倪嘉怡是心有芥蒂,柏檀自然说道,“我的钱也是你的钱,给你花怎么了?”

    “怎么能这么算……”

    倪嘉怡不赞同看向柏檀。

    “怎么不可以,你是不是我妹妹?我是不是你哥哥?我们是不是一家人?”

    柏檀的解释并不足以打动倪嘉怡,倪嘉怡承认自己是和柏檀是一家人,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不想要柏檀的钱买的手机,虽然自己很想要手机,但那些钱都是柏檀的。

    是柏檀的,倪嘉怡都不好意思用。

    “我不要手机,我打算去高中自己攒钱去买。”

    倪嘉怡说罢,柏檀想到什么,装作无意问了一句,“你觉得考的怎么样啊?”

    倪嘉怡随口说道,“还行吧。”

    反正考的大部分都是倪嘉怡会的,但是考出来的结果,她大概自己去五中是稳了。

    柏檀也不敢继续多问,又怕和她吵上了。

    两个人站在伞下,一起慢慢回家。

    ***

    柏檀要在第二天返校,他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倪嘉怡已经结束自己初中的学习生涯,坐在床上看电视,风扇摇摇晃晃,柏檀一边收拾一边说着,“在家里开风扇不要对着吹,不要会感冒的,午睡的时候一定不要卷被子又蹬开。吃饭的话你去找莞姨,爸爸在那里交了钱的……”

    倪嘉怡听着柏檀的话,意识到不对劲,“你是不打算回来了?”

    柏檀闻言笑起来,“怎么这么想?是因为你现在中考结束了,不去学校,自己一个人在家得安排妥当啊。”

    倪嘉怡哦了一声,抱着小兔子玩偶,别扭看向柏檀,“你不好奇我的高中选的哪几个吗?”

    “一中,三中,还有附中?”

    柏檀想想答出来,“一中你估计只能去平行班,附中的话说不定是名校班,因为开学有分班考试,我相信乖仔可以轻松应付,三中的话和附中差不多,但三中更多是文科,附中是理科,你喜欢哪一个啊?”

    “我的第一志愿选项是五中。”

    倪嘉怡看着柏檀错愕怔愣的模样收入眼底,将下巴抵在兔子头上,轻声说道,“我应该是要去五中的。”

    柏檀却是皱起眉,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倪嘉怡,眼底难得带愠怒,怒道,“你再说一次?五中怎么能是你的第一志愿?!”

    倪嘉怡见到柏檀这么大的反应,也大吃一惊,“你干嘛?”她下意识顶嘴,“你管我啊。”

    柏檀气得手抖,他告诉自己冷静。

    但事与愿违,他做不到。

    “我不管你管谁?!小怡,我以为你最差是选的三中,你的那个成绩去五中不是浪费吗?!你脑子被驴踢了啊?”

    柏檀被倪嘉怡气的狠了,都不是喊她的大名,而且一本正经压迫感极强喊着“小怡”。

    倪嘉怡被柏檀喊得不自在扣手指,大着嗓子还回去。

    “我要干嘛你怎么管这么多,你是我哥,又不是我爸,而且爸都赞成了。”

    只不过,倪许的意思是柏檀也在这个学校,兄妹两可

    以一起好照应。

    柏檀胸口起伏剧烈,他咬牙切齿想骂人。

    他看着什么也不懂的倪嘉怡,竭力控制自己情绪,“你报学校的时候不问问我是吧?五中是什么好地方吗?”

    “我去了五中是会死吗?那第一个死的不是你吗?”

    倪嘉怡也被柏檀气到了。

    她去五中是去什么龙潭虎穴是吧他柏檀去的,她倪嘉怡去不得。

    “你也知道五中不好啊,那你还去?!”

    倪嘉怡憋了这么久了,终于说出来了,她红着眼圈,身体也在轻微发抖。

    她直直看向柏檀,这个从初二就一直压着她心里的话,她的怨恨,她的无力,在一瞬间倾泻出来,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掀开,所有的失控全部爆发,雷霆乍泄。

    她指着柏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去五中也是因为你!因为你在那里!”

    柏檀还没反应过来,倪嘉怡就已经跳到他的面前,眼泪也砸下来,哽咽道,“我就去五中怎么了?你不想见到我早说,我再去复读一年。”

    “我没,乖仔,不是,我的意思是五中配不上你的分数啊。”

    柏檀被倪嘉怡这一番砸蒙了,她的话像是七月的冰雹,将他整个人击败的遍体鳞伤。

    倪嘉怡没有推开柏檀的手。

    柏檀抓着倪嘉怡的肩膀,眼里充满自责,他低下身,低声说着,“哥哥不需要你陪着我,你应该去更好的学校的,更好的前途才是你的路啊。”

    倪嘉怡擦擦眼泪,不想再听他的这些话,主动帮着柏檀收拾东西,“反正已经这样了,没什么好说的,哥,你自己和我说的,五中还可以的。”

    回忆是痛苦的旧棉絮,在她肋骨最近五厘米的地方长出菌丝,每次好不容易棉絮要干的时候,下一秒,又会被泪水打湿。

    周而复始,反复折磨。

    在被打湿的嘴角,倪嘉怡都会尝到自责愧疚和痛苦难受。

    柏檀缓了缓自己的情绪,不想再和倪嘉怡吵架,木已成舟,吵架也改变不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既然你决定了,那哥哥尊重你的选择。”

    倪嘉怡抱了抱柏檀,她闻着柏檀身上的洗衣粉的味道,和自己身上一摸一样的味道,心脏跟着蜷缩,也在心疼当年的哥哥选了五中。

    柏檀回抱住倪嘉怡,心里五味杂陈,神色复杂望向倪嘉怡。

    倪嘉怡低声说道。

    “我知道的,哥哥。”

    柏檀摸摸她的头,心也搅得稀巴烂,第一次生自己想要打倪嘉怡的冲动,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不负责?!

    “算了,哥哥相信你。你可以自己决定好的。”最终,柏檀叹气,只说出这一句。

    倪嘉怡顿了顿,依靠于柏檀的颈窝,听见他的话,从喉咙里面挤出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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