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黄鸡丝粥,咸口的,适合病中喝。”
楚沉言简意赅,可眼睛却在她没注意时,总往她身上瞟。
辜苏没在意,只是低头喝粥,忽然感觉到身边床垫微微下陷,楚沉坐在了她身侧。
靠得很近,他身上的气息和热度都透过空气辐射过来。
她不自在地往一旁缩了缩,就被他揽着肩膀扒拉过去。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
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辜苏喝了一半,实在忍不住了,将粥塞进他手里,去捞手机:
【你怎么了?】
楚沉喉结滚动,把粥放回床头柜,用指腹一寸寸抹去她唇上湿润,垂着眼,低头吻了下去。
“哦对了苏苏,我们加个微信,我把红包钱——”
护士从门外走进来,正撞见这一幕。
“——手机转给你。”
她紧急刹车,脚下强行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辜苏被进来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推开他,被楚沉摁住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高大身躯纹丝不动,唇齿碾磨间道:
“专心。”
这个吻和先前那次急切与掠夺的意味不同,充满怜惜,极尽温柔,一寸寸攻占领土,又在她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略缓,接着再次侵入。
呼吸缠绕,水声细碎。
持续了好几分钟,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唇舌发酸,招架不住,想往后退,又被他追上,依旧是极其耐心地吮吻,谈不上多高超的技巧,却像是第一次吃糖的小孩子,要将每一寸清甜角落都舔舐一遍。
像是在讨好,又像是在赎罪。
辜苏半阖着眼,并没有给予回应,楚沉却自顾自吻得投入。
她的视线因接吻与缺氧而模糊,被带得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身子软下去的一刻,被他稳稳揽住。
缠绵水声暂歇,楚沉微喘着气撤离些许,用一种对待易碎品的态度将人拥入怀中,沉默了好久,才哑声道歉:
“那天,我不该指责你为了别的男人,踹了我。是我冤枉了你。”
他听到了。
辜苏恍惚片刻,才终于从缺氧的大脑里拖出那段吵得撕心裂肺的过往,在楚沉担忧又愧疚的目光里,她离开他的怀抱,解释道:
【我的同学都说你把我当童养媳,养我是为了省彩礼钱。我不信。所以那天,我本来是想当面问你的。】
楚沉面色怔然,只见她继续打字:
【可是那天,你的样子让我很害怕。你亲我,抱我,还指责我和其他男生走得近,说我只能是你的……那天的你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而这一切都是在我说了要和你保持距离之后开始的。所以我只能相信,你养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就因为你的‘养育之恩’,我就得赔上自己的下半辈子。】
【我不想。不想失去选择的权利。】
她当时也许并不是不爱他,也不是不想嫁给他。
她只是感觉到了一种以当时的她还难以描述的不适。
——失权。
这能唤起人心中最高级别的不安。
楚沉瞳孔震颤,被他在狱中复盘了一遍又一遍的情景,再次撞进脑海。
她那天确实心事重重,被他强势压住质问时,显得又无措又绝望,直至口不择言。
原来她当日心中藏着的,竟然是这样让她担惊受怕的猜想吗?
他颤着唇,脸色惶然,嘴巴张张合合,苍白道:
“我没有这么想过。我是想娶你,但我从没想过——”
没想过什么呢?
他痛苦地想,当日争吵的时候,他已经失去理智,半真半假地告诉她,她的命是他救的。
她只能是他的。
是宣誓主权。
也是挟恩图报。
卑劣至此,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辜苏灵魂发问:
【你现在对我做的,和当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和她亲近。
对她身边的一切异性围追堵截,疑神疑鬼。
辜苏打字的时候,表情淡然,眼眶却是红着的,直至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键盘。
楚沉哑口无言。
那天,他被妒意和不安冲昏头脑,对她的辩白置若罔闻。
他怕她只是为了生存依附于他,其实对他——并无感觉。
他怕她的温柔体贴,眷恋依赖,都只是假的表象。
他不能接受。
所以一时冲动,亲手摔碎了他们相依为命的情谊。
直至今日,当他想要将其捡起,亲手缝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皆是——
重蹈覆辙。
自昨晚之后,一直被蜜糖撑得满胀的心脏,被猝不及防戳了个洞,所有的幸福,都从那个洞中溜走了。
“再不会了……”悔意蔓延,他将人重又楼入怀中,不敢再逼她,“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当面问你,不会随便怀疑你,更不会逼你。你不想结婚,我们就不结婚。我也不会——不会对你动手。那天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你打回来吧。”
他捉住辜苏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
一想到出狱后的这几天里,她有多少次委屈没能说出口,他又做了多少让她难过的事情,楚沉就心如刀割。
他现在甚至连弥补都感到无从下手。
只有这一身皮肉,她想怎么罚他都可以。
辜苏却显得很平静,抽回手:
【不重要了。】
“怎么可能不重要!?”
不重要的是他的道歉,还是他这个人?
楚沉莫名一慌,就好像一步踏出,却发现底下是万丈深渊,他不敢迈出那一步,辜苏却替他迈了。
她说:
【我已经习惯了。你有时对我很好,有时对我又很坏。但是我发现,当我不再在意你的态度后,这一切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这是原主想说的话,也是日益与原主共情的、她的想法。
她已经习惯了被误会,被驳斥,被无视,被辜负。
也在楚沉若即若离的态度中,感受到了碎冰一样尖锐又寒凉的刺痛。
他好像既不在乎她,又离不开她;既恨她,又爱她。
她已经懒得去分辨,也不想去辩解。
索性将一切都撇开。
其实,只要不抱希望,就不会再痛了。
楚沉感知到了她退缩逃避的意图,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无望又心碎地吻她脸颊,想叫她体会到自己的心意,叫她相信,自己不会再那样刻薄地对她。
辜苏想避开他,他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吻在她唇角,眼眶微红:
“苏苏,你怎么可能不在意我呢?如果你不在意,为什么还会对我好?为什么你自己银行卡都透支
了,却还给我买十块钱的盒饭?为什么你会愿意为了赚钱养我,在冷风里吹到发烧?你会为陌生人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把她对他的好一一列举,就好像数着一根根救命稻草,用来证明她心里有他。
辜苏沉默片刻,抬手抚上心口。
她给他买了一盒十块钱的盒饭,是因为原主在对他手上那一百多万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这么做。
原主欠着银行钱,自己吃青菜配白饭,却愿意给楚沉买能力范围内最贵的盒饭。
而楚沉,在“上一世”,手上揣着一百多万,却不肯给原主一分钱。
他恨她,看轻她,防备她。
有些误会和龃龉,至死也没有解开。
可到了最后,原主身死,他在料理了她的丧事后,将那一百多万捐了出去,带着她的骨灰盒远走他乡,再也不曾回来。
迟到的愧疚与弥补,对逝者来说,分文不值。
那些她对他的“好”,也成了风干在回忆里的、死去的笑话。
辜苏不想成为笑话。
她于是告诉楚沉:
【我对你好,也会对其他人好。这没什么特别的。
【我不指望你和其他人能同等地对我好。我这么做,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即使不伸出援手,也不会落井下石。】
楚沉已经感到难以呼吸。
她还会对其他人好?
是微信上那些男人吗?
还有——
“落井下石?什么落井下石?你觉得我会这么对你!?”
他颤声问。
辜苏抬起哀伤的眼眸看他。
他不记得。
只有她记得。
原主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辜苏没有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纠结,掀开病床被子: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掀至一半,顿了顿,回头看他:
【刮刮乐中的五千块在我银行卡上。你哪来的钱交医药费?】
楚沉还沉浸在刚刚的不可置信中,被她这么一问,立刻感觉后颈寒毛都竖了起来。
就像是走在悬崖钢丝上的人,突然被抽出手中平衡杆,那一瞬间,对脚底深渊的恐惧达到顶峰。
楚沉舔了舔干燥嘴唇,脑子卡了好几秒,才涩然答道:
“问好心人借的钱……”
辜苏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把欠款打给他后,体贴地没再追问。
楚沉紧走几步,和她并肩而行,扶着她的胳膊,走出医院时,刚想往出租车站走,就被她扯了扯衣袖:
【走回去吧。】
“那怎么行?你烧刚退,吹不了风!”
楚沉觉得她简直在胡闹。
辜苏站在原地,不肯妥协。
她告诉他:
【我是个很没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钱能省就省一点。】
“你不是!”楚沉几乎是立刻就用数倍于她的音量否决,“苏苏,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不录用你是他们的损失,不是你的错!”
他声音太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可他眼里只映着她彷徨倒影。
他的小姑娘,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丧气话。
她会在他输掉比赛的时候,偷偷买来饮料和零食,拿果汁和他的啤酒罐干杯,告诉他赢不了肯定是场地克他,下次换个地点再战,肯定能赢;
也会在自己月考被拉下班级第一宝座时,吱儿哇地蒙在被子里烧开水壶,烧个十分钟,再一脸平静地钻出来刷题;
最难过的一次,是刚从孤儿院出来那会儿,两个半大孩子睡在街头,饭都吃不饱。她饿得啃他衣袖,被从嘴里抽出来半截袖子后,丧心病狂地提议他配合她去车站,拿个破碗演残疾人,还真的给她找到半个钢管,比划着要往自己小腿上戳,被他一个爆栗物理中止作案。
那时候的她,像是不知被什么风吹到石头缝里的草籽,靠着那一点比面包屑还细小的浮尘,既来之则安之地生了根,还发了芽。
风不知名,草籽也不知名。
到最后,竟结出闪闪发光的一个她。
于他而言,像是命运捉弄够他后,大方的馈赠。
尽管随着年龄增长,小姑娘的跳脱渐渐沉淀成内敛,笑起来不说话的样子,也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从容。
但他永远记得,辜苏其实是个心眼子很多、机灵又聪慧的小姑娘。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长、那么远的路。
他不会让它断在今天。
楚沉郑重地微微弯腰,与她平视:
“苏苏,你不需要省钱。我会去工作,从今以后,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我赚到的钱都交给你,你来保管,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随你高兴,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