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古代言情 > 上错榻 > 16、假落水(修)

16、假落水(修)

    梨木丹鹤仙童屏风后,徐徐升着细细白烟。


    景和身着一身竖褐短打,走入屏风后头,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抱拳礼:“少爷,前往邬县的马车已在正门前侯着了。”


    谢枕鹤坐在铺着软襦的罗汉床上,面前案几上放着烫金博古熏炉,里头香料燃烧殆尽后透出的气味甜腻袭人。


    景和素来沉稳,纵然心中讶异谢枕鹤何时喜欢上这种香甜到有些招摇的香薰了,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是低着头默默等候着主子的指示。


    谢枕鹤掀开眼皮,放下在手中把玩了许久的琉璃盏,看向景和:“嗯。”


    他缓缓起身,身上披着的鸦青宽袍簌簌抖落垂坠,指腹不住摩挲拇指上扣着的白玉扳指。


    经过景和时,谢枕鹤瞥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前几次的事情,做的不错。”


    景和微敛的双目稍动,连忙谦逊道:“少爷谬赞,属下只是买通了几个有眼力见的小厮和丫鬟,帮您盯着那丫头。”


    谢枕鹤凝神静听景和说话,在提到宁萱儿时,谢枕鹤的眸光柔软了一瞬,可很快又恢复原状。


    他唇角微微弯起:“你和春明是兄弟手足,自幼与我一同长大,许多事我都是交给你们一齐去做,你可知道为何,偏偏这件事我只托付给你?”


    这也是景和心中的疑惑,于是他坦然道:“属下愚钝。”


    谢枕鹤垂眸抚平了袖口的褶皱:“春明虽勇猛,却有些冒进,而你则恰恰相反,理智谨慎,做事细致妥帖。”


    “而有关她的事,我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不能让她知道你们的存在,也不能让她逃脱我的视线。”


    谢枕鹤的语气格外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晚膳用些什么,而不是在布谋如何监视、控制一个活生生的人。


    景和倒吸一口凉气,若换做春明,恐怕已经在心中抱怨谢枕鹤这难伺候的要求,和令人窒息的掌控欲了。


    但还好他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镇定得好似谢枕鹤只是让他去树上捉只猫:“是!属下遵命。”


    谢枕鹤满意地笑了笑:“所以你便留在谢府,不必跟去邬县了。”


    景和心中有些沉重,只觉得这个委托于他而言,比之抓捕犯人来说实在是难上了太多。


    但他只能接受。


    谢枕鹤抬起手,睨见袖中藏着的那一角藕色方帕,眸中漾起些许笑意,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弧度又归于平缓。


    “只是……她有些野性,你切记看紧了,别让一些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人窥伺,靠近她。”


    这话语信息量有些大,饶是冷静如景和也有些面部失控。


    说完后,谢枕鹤便不再管他了,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出去,景和仍是一幅怔愣的模样僵在原地。


    虽然监视宁萱儿的事情,大多是交给了他买通的线人去做,但偶尔他空闲下来也亲力亲为过。


    他依稀记得,他观察宁萱儿与旁人嬉笑怒骂时,直觉她是一个没什么心眼的傻丫头,还暗自奇怪过,难道心机越深沉的人,便越喜欢这种天真的女人?


    可如今看谢枕鹤的反应,他又有些怀疑了。


    难道宁萱儿的单纯不过是伪装,否则是如何做到,让城府深不可测的谢枕鹤甘之若饴的做她的入幕之宾。


    景和抹了抹额间的冷汗,心中情绪纷杂万千。


    *


    “品茗,我自个儿去外头走走。”


    谢长衡正了正衣襟,掀开门帘后对着站在檐下的品茗抛下这句话。


    品茗立即应声,心中悄悄算了下日子,心下了然。


    今日是三少爷探望谢老太太的日子。


    三少爷顽劣荒唐,亏得自小有祖母庇佑,才免受许多皮肉之苦。


    前几年谢老太爷去了,谢老太太几乎将一双眼哭瞎,全家人将她供在谢府僻静的香莲院里头,吃穿用度极尽奢华地伺候着,却忘了对老人而言,陪伴才是最需要的关怀。


    谢长衡受尽祖母照顾,也是个有孝心的,隔三差五探望一番不说,还会在每旬初日在谢老太太那待上半日,陪老人家说些话逗趣解闷。


    谢长衡下了踏跺后,便听品茗冲屋里头大喊一声:“芸豆,让膳房晚些再备菜过来,”


    他对此没什么反应,只一心想着一会要说些什么逗老人家开心。


    这么想着,时间便飞似的流逝了,直到走到香莲院前头不远处的池塘时,谢长衡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奇怪之处,从沉浸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水池岸旁,杨柳依依,菖蒲萋萋,自是一派美不胜收之景。


    但因为这是谢老太太住所附近,所以无论家中主子也好,下人也好,都不太敢在这走动,故而平时连个人影都不可能见到。


    可偏偏今日,水岸上站着一个粉衣少女,衣裙随风飘飖欲起,光看这背影,便知晓定然是倩丽佳人。


    她身子摇摇欲坠的,似乎在踮着脚,下一刻仿佛就要往水中倾倒。


    谢长衡无端端想起,年少时曾读过的那首《洛神赋》。


    洛水之畔,宓妃神女。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1


    在学堂时,望着夫子想象《洛神赋》中描绘女子模样的少年,仿佛与当下呆站着的谢长衡身影重叠,融为一体。


    洛水神女,大抵便是这个样子。


    粉衣少女背对着她,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云雾一般的鬓发,无须画师工笔修饰,站在那便是艳逸瑰姿。


    似乎是听到了他驻足的脚步后,少女微微侧过脸来,隐约现出嫩白透着粉的脸颊,可还没等谢长衡仔细去瞧,少女便惊呼一声,身躯骤然往前一倾!


    “扑通”一声,少女落了水,犹如被折了羽翼一般的白鹄般在水中挣扎着,激起一层一层的水浪。


    “救命,救命!”


    少女恐惧的呐喊和求救声回荡在谢长衡耳畔。


    谢长衡的凤眼蓦地睁大,心跳几乎停滞。


    神话中因无人怜美人,令宓妃因坠水而亡,魂断香消。


    如今,活生生的洛神就在眼前,他怎能眼睁睁让她去死。


    脑中还没完全清明时,谢长衡的身子已经自觉地行动了。


    又是“扑通”一声,谢长衡也跳进了水中。


    他几个挥臂,将池水拨开,三两下便游到了少女附近。


    谢长衡生怕少女被吓坏,轻柔安稳道:“别怕,我救你。”


    说完,他一面伸手揽住了少女的腰,一面单手往岸上游。


    本以为不会游水的少女会因惊慌失措想要求生而拼命挣扎,营救她会废好一阵功夫,却没想到她十分乖巧柔顺,将双臂勾住他脖颈后便倚在他胸膛,静默地依赖着他,惹人怜爱到了极点。


    终于将她送上岸,谢长衡轻手轻脚将她平放在地面上,却在看清楚女子面貌时,神色蓦地一滞:“你……”


    女子长了一双上翘的圆眼,此刻满头的青丝皆被水沾湿,湿漉漉地贴在面上,放在旁人身上,定然十分狼狈,可她却分毫不显落汤鸡模样,反而——


    略显轻薄的衣料贴在她身上,因为浸透了水而显得有些清透,依稀能看到她瓷白的雪肤,和玲珑有致的身段。


    美人他见的多了,可这般出水芙蓉,我见犹怜的,他还是第一次见着。


    谢长衡不由得看痴了一瞬。


    但……


    那双微微上翘的眼,实在是有些熟悉。


    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他搜肠刮肚地找,也找不到答案,只能询问近在咫尺的伊人。


    “我是不是见过你?”


    宁萱儿闻言,装落水时不小心咽下的几口水都要呛出来。


    “咳咳……”


    她急中生智,拼了命地咳嗽,试图转移谢长衡的注意力。


    谢长衡也确实是个怜香惜玉的,见状连忙将她的上半身扶起来,替她顺了会气儿:“你是哪儿的丫头,可需要我替你叫个大夫?”


    宁萱儿用自认为最楚楚可怜的眼神瞥了一眼谢长衡,气若游丝道:“奴婢是碧玉院的萱草。”


    “奴婢贱命一条,不过落了水罢了,并无大碍,反倒是连累了少爷,害您浑身湿透…不如去寻间厢房,让奴婢替您更衣吧。”


    她一边说着,素白的指尖覆上了谢长衡的衣襟。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话语,在男女之间,属实是有些暧昧了。


    可宁萱儿这幅又纯又媚的长相,让她做起这些事来丝毫不显得刻意,反而十分的自然,让人天然便相信,她并非有意引诱,而是真的关心你。


    谢长衡确实被她唬骗住了,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想捉住她的手腕,可又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被烫到一般弹开。


    他一时有些无措,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自懂事以来,他便处处落二哥下风。


    尽管都是母亲所生,他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兄长。


    祖母似是发现了他天资愚钝,一日将他叫至香莲院,耳提命面教他藏拙。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


    祖母说,谢枕鹤缺乏七情六欲,自私冷漠到了极点,是个怪物,必然会残害兄弟手足。


    若他挡了他的道,一定会被他无情拔除。


    为了苟活,他只能掩去锋芒,荒唐一生。


    于是,他装作风流,纳了成群的侍妾,恍若真的沉迷于富贵温柔乡不可自拔。


    像萱草这样,主动接近他,想借他上位的人,他也见过不少。


    谢长衡垂下双眼,与宁萱儿视线相接。


    这双又黑又亮的眼,写满了两个字,叫野心。


    虽然直白而坦然,却不令人生厌。


    其实,他后院那么多人,多她一个也未尝不可。


    若换做平常,他兴致来了,便会将她纳了。


    只可惜……


    谢长衡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有些戏谑道:“既如此,你便早些回碧玉院吧,省得你们小姐担心。”


    这丫头来得不是时候,恰好碰见了他要去见祖母的日子。


    意料之中,萱草脸上蓦地涌出几分惊讶,似乎是在疑惑明明前面进行得这般顺利,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把她甩开了。


    谢长衡凤眼敛起,剑眉压低。


    他既荒唐,便要荒唐到底。


    玩世不恭,自由散漫才是常态,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当作垫脚石利用了,可不是太跌份了些。


    谢长衡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宁萱儿,等待着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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