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公公不耐烦地扯回袖子,尖细的嗓音有着几分刻毒,“小贱蹄子,别跟咱家拉拉扯扯的,今日决计要把你拉去辛者库,来人,还不快把人拉走!”
话音落,上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起彩霞,不顾她的挣扎,用帕子捂着她的嘴巴,就这么把人给拖走了。
珠珞看到如此惊心一幕,想到与彩霞朝夕相处的这几个月,不仅有几分唇亡齿寒之感。
她的脚步几欲上前,但是理智还是拉扯住了她。
她自己泥菩萨过河,又哪有心力去管别人?
内务府公公细小的眼神看向她,语气不似对彩霞的轻慢,颇有几分客气:“珠珞姑娘。”
珠珞忙福了下身子道:“公公,不敢担公公一声姑娘,唤我珠珞便是。”
公公闻言,朝她笑了笑:“咱家也是听上面吩咐,你受大总管宴公公照顾,不必去辛者库苦熬,宴公公指派你去了个好地方。”
珠珞有些忐忑地望向他:“还请公公赐教。”
“储秀宫,婉昭容处。”
珠珞愣了下,随即再次福了下身子:“多谢公公。”
“婉昭容可是个有前途的主子,但凭她膝下有小公主,这点就强过这宫里的其她娘娘,你好好伺候,自有你的好。”
“是,珠珞谢过公公指点。”
*
珠珞没想到宴池居然将她分配到了储秀宫,难道是把她当棋子,潜伏在储秀宫,再伺机给梅采女复仇?
那他也未免太高看了她,她只是小小宫女,又哪里能够去与贵妃斗,岂不是以卵击石?
不过,去的是婉昭容处,这到让她意外。到底宴池还是留了一手,否则她去的直接是贵妃处了。
珠珞简单收拾了包袱,正如采薇之前悻悻之言,采女赏赐的东西很微薄,她手里最值钱的居然是上次吉祥塞的金镯子。
收拾完后,便打算去储秀宫,却不想路上遇到了如意。
如意如今见她,也不似之前热络,先前庆嫔娘娘看中她的时候,如意对她亲近,颇有姐妹相称的意味。后来采女愈发不顾及庆嫔娘娘的脸面,让她们这些做下人也不敢多有来往,恐惹主子生气。
她本打算像之前那般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便离开,却不想如意竟叫住了她:“珠珞。”
她站住脚,对如意扬唇笑道:“如意姐姐,你唤我可是有事?”
“昨日彩霞求到娘娘跟前,想要留在倚梅轩,当时姐姐我可好生为妹妹担心了一番,害怕妹妹与那彩霞一般去了辛者库,”说着,她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继续道,“却不想,妹妹神通广大到居然高攀了储秀宫,姐姐当真是自愧不如啊。”
珠珞:“不敢。做奴婢的,不过如那水里浮萍,飘向何处,万分不由心。”
如意眼神暗了暗,收起了幸灾乐祸的脸色,同为宫女,同病相怜罢了。
她道:“你知道娘娘为何不收彩霞吗?”
珠珞想了下,回:“采女难产之事蹊跷,怕是庆嫔娘娘躲着采女的人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收留呢?”
“你像是看得通透,”如意此刻看她的眼神,颇有几分赞赏,“但我很好奇,若是你来求娘娘,娘娘会不会收下你呢?”
珠珞其实也好奇,若是她去求,庆嫔娘娘会留下她吗?
她没去,就意味着她并没有把宝押在庆嫔身上,她手里既然捏着宴池的把柄,自然要物尽其用。
且上次她被郡主惩罚,庆嫔嘴上说着要救她,但最终不还是连面都没有出?
什么主仆情谊,她们之间都不能算是真正的主仆,又哪里来的情谊呢?
主子不过都是嘴上说说,却让下人感激在心,还要给她效忠一辈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珠珞掩去眸中神色,淡定回道:“妹妹也不知道,妹妹能肯定的是,主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如意看着眼前珠珞,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惋惜,这样的人,如果能为娘娘所用,怕也是极好的。
只是,可惜了。
*
与如意话别,珠珞来到储秀宫。
这还是她头次来储秀宫,之前送脉案这样的事都由采薇过来,即便有两次梅采女想要她送,都被她找托词拖延,直到采薇现身,立马把脉案交到她手上,这才免了过来一趟。
江贵妃,江芍姿,八年不见,她是风光无两、位同副后的贵妃,而她只是宫里末等的宫女,每次见她都要行跪拜大礼。
想当年,江芍姿父亲还是小小参将,却生了张好嘴,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与她父亲称兄道弟。
那时父亲哪里能够想到,之后的栽赃陷害,就是他以为的好兄弟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她再想到,江芍姿当年看她年幼,装作知心姐姐模样关心她,靠她接近先太子,处心积虑地想要当上太子妃。
如今想来,当真是可笑。她是没当上太子妃,但却成了新帝的贵妃!
珠珞在储秀宫巍峨宫门前,仰头站了很久,直到看着烫金的“储秀宫”三个大字,眼睛开始发酸,她这才慢悠悠收起目光,抬脚跨进储秀宫的大门。
主殿是由江贵妃居住,东配殿住着的便是婉昭容。
昭容也是生了公主后,才升上去的。之所以没有搬走,据说是因为与贵妃姐妹情深,不愿分离,且公主还小,需要贵妃一起看顾。
先瞧见她的是昭容身边的大宫女,萍渡。她早前得了消息,知道要来新人,小公主一日日长大,身边的确也缺人手。
萍渡上前几步,问:“你就是珠珞?”
说完,上下打量了她番,眉心皱起,这模样看着不像是个安分的。
珠珞点了下头:“奴婢便是珠珞。”
萍渡转身,语气平平:“跟上,我带你去见娘娘。”
珠珞闻言,快走两步跟上萍渡的步伐。
*
婉昭容自生女后,身上多了几分不似少女的韵味,靠近些,还能嗅到她身上溢出的奶味。
昭容宠女,即便公主身边有了两位奶娘,但她仍坚持亲自喂养,当真是慈母心怀。
珠珞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奴婢珠珞拜见昭容娘娘。”
婉昭容还在逗弄怀中公主的手,突然僵住,原本还是慈笑的脸,陡然沉了下去。
她将小公主抱给奶娘,轻声说:“去哄公主睡觉。”
奶娘抱着公主退下,她这才慢悠悠转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匍匐在地的珠珞,冷声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这语气不太对,珠珞不敢违背地抬起了头。
婉昭容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与刚刚哄公主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紧紧盯着珠珞的脸,问:“你先前可是倚梅轩的?”
珠珞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婉昭容立马扬手,猝不及防狠狠甩了珠珞一巴掌:“狐媚东西!”
将身旁的萍渡都给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娘娘息怒,不过是个宫女,哪值得您亲自动手?珠珞不懂事,来奴婢来替您管教便是。”
婉昭容看着珠珞红肿的半边脸,眼里透露出几分快意来。
想到那日,她在冷风口站了半天,最终却是得知被小宫女抢占先机,不仅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还被知道内情的人耻笑!
若不是这几个月倚梅轩处于风口浪尖,她不便招惹,否则她早就收拾了这狐媚东西。
她本也淡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今日人竟送上门来,她平了平心绪,冷笑:“萍渡,你记着,以后珠珞便是储秀宫最低等的宫女,所有人的活都可以给她干,不要让她闲着,只要做错事,所有人都可以罚她,你可明白?”
萍渡心中诧异,还未见过婉昭容起这么大的火,不知这珠珞如何惹到了娘娘,她道:“明白的,娘娘。”
不仅萍渡不明白,珠珞也是不明白,即便之前梅采女也忌惮她的容貌,但也没像婉昭容这么大的反应,这其中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
珠珞来储秀宫的第一天,干活。
第二天,没日没夜地干活。
第三天,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不敢还手,继续干活。
第四天,她身上开始出现伤痕。但,她没机会去找王鹤雪拿药。
第五天,她被宫里的其她小宫女拦着,被死死压住手臂,尖细的银针戳进她的指甲,十指连心,她疼得惨叫连连,额头的冷汗将碎发沾湿。
她听见小宫女说,“贱蹄子,看你还怎么拿手给皇上上药!”
她懂了,原来是因为上次上药,皇上没有宣婉昭容觐见,她便对她怀恨在心。
晚上,皇上留宿储秀宫主殿,她跪在地上,举着蜡烛,听婉昭容柔声细语地哄着小公主入睡。
翌日,皇上踏出储秀宫的门,看见长街上有一女子临阳而立,姣若白梨的脸庞,有些化不开的愁绪,她仰头望向天,闭着眼神,日光浮动,衬得她整张脸艳如桃李。
皇上脚步顿住,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
后面跟着一群人。
他记得她,但是不知为何她如今竟这般憔悴。
想要开口询问,但还不知她的名字。
他破天荒开了口:“你是谁?”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来人是他,像是被惊到了,低头请安,恰到好处地露出半截莹白后颈,“回皇上,奴婢名唤,珠珞。”
他终于,肯问她名字了吗?
二皇子哥哥,还真是迟钝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