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衍端坐于蒲团上，垂眸敛目，神情无悲无喜，如一尊白玉神像，修长有力的指骨缓缓拨动手中念珠。
少倾，他微抬起眼，清冽眸光落在桌上的信封上，略微凝滞一瞬。
沉寂半晌后，他右手紧握住珠串，左手探出袖口，伸向了那封信。
不过是一封信而已，又不是那个人站在他面前。
可触碰到信的刹那，冰凉的信封竟隐隐透着灼热的触感，沿着他的指尖一路蔓延而上，直抵胸口，带来某种烧灼的隐痛。
他指节轻颤了一瞬，蓦然收回，拢手于袖，攥着念珠的指骨愈发用力。
珠子间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如一片落叶被风吹落，窸窣作响，落在心湖。
窗外，雨势骤急。
他闭了闭眼，缓吐出一口气。
他自幼生长在那样一个家族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欲望于人，犹如魔障。
他本该想他的操守、想清规戒律、想十三岁那年在三清祖师前立誓持戒的坚决。
可风雨声回荡在耳际，他心中却只升起一个念头。
雨这般大，山路难行，徒儿……会遇到危险吗？
握着念珠的手一松，他唤人进来，吩咐道：“去看看顾世子是否安全下山了。”
属下领命而去。
……
山洞中，在身后低柔的嗓音响起的刹那，顾清嘉只觉一股湿冷而黏腻的吐息喷打在后颈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她呼吸紊乱了一瞬，抬手去掰捂住她眼睛的手，却没掰动，嗓音略带喑哑：“顾景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魂不散。”
身后却没有传来声音，他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已然死去的幽魂，寂寥无声，只一味地死死缠着她。
他的手覆在她眼前，她被剥夺了视觉，其余感官变得灵敏起来，黑暗中，她感觉到他愈发俯身凑近了她。
危险感霎时间席卷全身，她绷紧了身体，只觉这是毒蛇发动攻击的前兆，心下一紧，抬腿向后踹去。
在踹空的瞬间，她心中陡生一股荒诞之感。
她不该踹空才对。
如果顾景和真的是人的话，他又是以何种姿势站在她身后的？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低笑：“你在发抖。”
顾清嘉掰着他指骨的手轻颤了一下，哑声道：“你是活人，对吧？”
“哦？你希望我活着吗？”顾景和嗓音柔和得令人悚然。
手缓缓垂落，顾清嘉心道，她想他死，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跟鬼待在一起。
又是一声低笑，他松开了遮住她眼睛的手，行至她面前，身形犹如鬼魅。
“我看上去很像死人么？”他笑意幽冷，一步步逼近她，苍白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青灰，沉黑的眼眸鬼气森森。
顾清嘉只觉头皮发麻，向后退去，被他逼进了光线照不进的山洞深处。
他上回问她，是不是从来都不照镜子，这话该问他自己才对，他到底哪里像活人了啊？
她闭了闭眼，侧过头不敢细瞧他。
她对鬼过敏，多看一眼都要爆炸。
见她移开视线，连看他一眼都不愿，顾景和眸光愈发阴冷，毒蛇吐信般在她身上舔舐而过。
俄而，他轻笑了一声，眸光忽地柔和下来：“你那么喜欢你师父，可他似乎不愿意见你呢。”
顾清嘉眉头轻蹙，冷声道：“你跟踪我去长清观了？”
顾景和笑而不语，半晌后，他嗓音低柔道：“哪怕没有跟着你，我也知道，他不会见你。”
他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她红痕已然消尽的纤长脖颈。
裴玄衍清高自诩，再是喜欢，又怎么可能容忍得了……
他视线转向她的面容：“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你师父面前隐瞒女儿身的。我了解你，无论有多信任在意，你也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他们又是如何做那种事的？
也许……他们并未做到那一步。
顾清嘉冷声道：“师父从不逾矩，教我时纵与我有些接触，也大多只是在我身后，有什么不能隐瞒的？不像你，卑鄙无耻。”
她怀疑顾景和半夜潜入她卧房掐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然他是怎么发现她的女儿身的？
简直可恨至极！
“在你……身后？”顾景和眼神骤然危险，眸中黑沉一片，“你管这叫从不逾矩？顾清嘉，你不是高傲得很吗？你竟能容忍他那样对你？”
他陡然向前欺近，将顾清嘉按在了岩壁上，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顾清嘉后背抵在石壁上，潮湿阴寒之气渗进衣袍，冷得她身形轻颤了一下。
她抬眼瞪视他：“你又发什么疯？师父待我极好。”
顾景和森冷的眸光死死钉在她脸上，眸底隐隐透着癫狂：“你是不是只对我高傲，轮到他，便什么都不顾了？”
他的眼神实在令人不寒而栗，恍惚间，顾清嘉只觉他整个人都在她面前分崩离析，化成了成千上万只蜘蛛，从她衣袍的所有开口处争先恐后地钻进去。
她眼睫轻颤，侧首避开他的视线：“要不你还是服药控制一下吧，这么疯下去也不是办法。”
“为何不看我？”顾景和嗓音幽冷，冰冷的指骨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正视他，“为何总是不看我？”
顾清嘉眉头轻蹙，愈发觉得顾景和像是某种灵异怪谈，必须一直盯着他看，不然他就要发疯。
顾景和眸光一暗，俯下身，苍白阴森的面容逼近她。
恰在此时，山洞外传来几人的呼喊：“顾世子，您在里面吗？”
顾清嘉视线向洞口方向瞥去，正要开口，却听见顾景和低柔的嗓音贴着她耳廓响起。
“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顾清嘉瞳孔骤缩。
这个疯子！
几人的言谈声穿透雨幕飘进山洞。
“要不我们两人去山下看看，你们留在这儿避雨，等雨稍小些，你们再去附近转转。我估摸着世子应当已经下山了。”
“也好，那便辛苦你们了。”
言讫，其中三人走进了山洞。
顾清嘉心弦骤然绷紧，余光瞥向身侧，凸出的岩壁只能勉强遮挡住他们二人的身形。
所幸那三人没有往深走，只是停留在洞口边。
就在她刚松了一口气时，顾景和附在她耳畔，气息喷洒在她脸侧，嗓音喑哑道：“不想让他们死，那你可千万得忍住了，别出声。”
他按在她肩头的手沿着她紧绷的身体缓缓下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