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被宋廷晏叫醒时,苏瓷尚陷在纷乱芜杂的梦中无法清明,夏日的蝉叫、风扇的转动,仿佛还在耳边聒个着不停


    直到苏瓷惊觉,那双比少年宋廷晏还要幽深锐利的眸子正悬在眼前,几乎让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瞳孔中小小的自己。


    苏瓷这才猛地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她竟然在宋廷晏的车上睡着了!


    宋廷晏将俯下的身体直起,神色自若地拉开与苏瓷之间的距离,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把玩着钥匙扣,轻描淡写地评价:“睡得挺熟。”


    “不好意思……”


    苏瓷尴尬地将塌陷在座椅里的身体挺直,又遮掩般地胡乱捋了捋发丝,心中很想立刻逃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


    她伸手解开安全带,在准备下车前,看到自己身上还披着宋廷晏的风衣,又连忙脱下来,顺便妥帖地整理好。


    “宋总,谢谢您送我回来,衣服我就放这里了。”


    自认礼貌和细节都做到位的苏瓷,推开门,走下车。


    回身关门时,正待再补充一句客套的告别语,车内的宋廷晏微挑起双眉看向她,下巴点向副驾驶上的风衣,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质问,“这衣服你不该帮我处理干净吗?”


    苏瓷心下正为快要结束的尴尬而泛着微微的松快,闻言脸上的表情不由僵了几分。


    她讪讪地将衣服重新拢进自己怀中,“不好意思,那我先拿走,洗好再还给您。”


    宋廷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听在草木皆兵的苏瓷耳中,便感觉宋廷晏好像有点不高兴。


    “那您路上小心。”


    走完最后的客套话流程,苏瓷关上车门。


    出于礼貌,她又站定在路边,打算等宋廷晏的车开走后再离开。


    纯黑色的高大suv已经重新发动引擎,在苏瓷以为即将绝尘而去时,车窗再一次降下。


    宋廷晏坐在车内,侧头看向她,似乎在审视或揣测着什么。


    “既然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去相亲?”


    “什么?”苏瓷一愣,他怎么知道?


    “抱歉,今晚在病房外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宁老的对话。”


    苏瓷无言应对,她的私事好像并没有跟宋廷晏解释的必要。


    一只夹着名片的手从车窗内探出,“衣服处理好,给我打电话。”


    “好。”苏瓷上前接过名片。


    车窗在眼前上滑关闭,宋廷晏似乎又看了她一眼,才踩着油门离去。


    苏瓷站在马路边,一手挂着衣服,一手拿着名片,头脑一时有些凌乱,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为了这件衣服,她还要跟宋廷晏再见面?


    秋夜晚来的风好像也很凌乱,将发丝吹到额前,又遮住了眼。


    苏瓷习惯性地抬起挂着风衣的右手去拨头发。


    淡淡的草木气息又盈在鼻端。


    就像打开了某个闸门,苏瓷终于抓住了关键,串联起整晚发生的事——


    咖啡厅前那个与她擦身而过的人是宋廷晏。


    既在同一地点,自然也围观了她与任为志之间不愉快的相亲。


    所以当她在街头被任为志拦住时,宋廷晏便也顺手帮她解了围。


    而病房里的那场会谈,则让他发现自己对外公撒了谎。


    苏瓷再一次被挫败感包围,短短一个晚上,似乎她所有的不堪都被宋廷晏看去。


    曾经,她也耀眼骄傲,与他各自站在两个金字塔的峰顶,遥遥相对,暗暗相争。


    即使面对他的厌恶,她也可以淡定坦然地不去在意、不予理会。


    现在,却好像身在尘埃。


    *


    事实证明,人一旦忙起来,那些关乎面子的情绪就都不重要了。


    览世博物馆虽说只是一家民办博物馆,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占地4000多平米的三层仿古建筑,让它成为城市里一处独特的所在。


    这里主要以收藏和展示唐、宋、明、清的陶瓷及陶瓷残片为主。因地处南江流域,同时也肩负起研究、保护以及弘扬南江流域古陶瓷文化的责任。


    苏瓷的主要工作就是鉴定每一份流进场馆里的藏品。


    不过平日里并不是总能有新的藏品流进来,因而大多时候,她还是比较清闲的。


    但最近,博物馆开展了一项公益活动,面向普遍民众,免费为其鉴定家里民国时期的陶瓷。


    南市因在南江流域中有重要的历史文化地位,因而南市地区的民国时期陶瓷也是南江流域古陶瓷文化的组成部分。


    由于这段时期各窑口瓷器产量相对较少,在市场上比较稀缺,所以还是很有历史意义和收藏价值的。


    博物馆主办这次活动,目的也是为了丰富该时期的研究资料。


    苏瓷开始忙碌起来。


    即便她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里,仍然认真地对待每一项工作。


    南市曾是有名的民国城市,那些依然住在巷尾里弄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上一辈传下来的老物件,最多的就是林林种种的碗盘碟、罐盂坛。


    苏瓷每天都在和这些坛坛罐罐打交道,可惜大多都是粗制仿制滥制,真正有收藏和研究意义的几近于零。


    这样一忙起来,苏瓷便顾不上许多,再加上要接送小炎上下学,以及去医院照顾外公,她几乎都快忘记要还宋廷晏衣服这件事。


    还是洗衣店打来电话,问她怎么没在规定期间取走衣服,苏瓷才发现,距离约定好还衣服的时间已然过去整整一周。


    这一天,自然也是忙忙碌碌,无所发现的一天。


    在临近下班时,馆长的爱人邹雪梅赶了过来。


    邹雪梅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因不喜染发,又长得丰润白皙,和刻意扮年轻的同龄人比起来,格外有一种慈眉善目的味道。


    她一过来就直奔苏瓷。


    “小苏,上次的事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那老姐妹儿竟然那么不靠谱,她没说清楚你的工作也就算了,还把你介绍给一个二婚的,关键是人品还不行。”


    “邹姐,没关系的,只是见一面而已,不合适互相说明白就行。”苏瓷和婉地笑道。


    “这次,邹姐给你看好一个人,保准靠谱!”


    苏瓷谨慎地问:“那您跟对方说了我的情况吗?尤其是小炎的事。”


    “当然说了,人家不介意。”


    邹雪梅又笑眯眯继续道:“这人呢,年纪稍微比你大一点,三十刚出头,不管是家里还是本人,经济条件都十分不错。他自己呢,并不看重女方的家庭和经济条件,只看人品、学识,还有能合他眼缘的长相。关键是他家里人催婚催得急,偏偏能入他眼的人却少,但我把你的照片和情况都展示过去后,不管是他本人还是家里人都很满意。”


    苏瓷松了一口气,最近外公总是频繁问起她那个编造出来的男朋友,每每都被她找借口搪塞过去。眼看越来越瞒不住,幸而又有不介意小炎的相亲对象出现。


    “我听你们馆长说了,不久你就要被调到名鼎拍卖那边去。真没想到,你还是个修复师,年轻人厉害啊!正好,这次你相亲的对象也是名鼎的,具体在哪个子公司我这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总之你们都在同一所大厦工作,这就是缘分啊!”


    邹雪梅越说越喜笑颜开,“明天吧,正好是周末,我帮你们约着见一面。”


    苏瓷自然从善如流,真心感谢道:“谢谢邹姐,一直为我的事费心。”


    “我这个年纪就愿意为年轻人张罗,尤其是你这么俊俏的好姑娘。”


    ……


    热情的邹姐离开后,苏瓷也到了下班时间。


    她去更衣室换下灰扑扑的工作服,离开博物馆前先给苏韵一打了电话,叮嘱她晚上回家吃饭。


    通话刚结束,手机上又跳出一串陌生号码。


    不认识的电话,苏瓷几乎不接,想都没想,便直接按掉。


    从更衣室走到楼梯口,短短十几米的距离,那串号码再一次打来。


    苏瓷犹豫了一瞬,看来对方对她的号码很是锲而不舍,为了防止没完没了地打进来,她按下了接听。


    话筒里除了隐隐的电流,没有其他声音,和她以往接到广告和诈骗电话时的情况一样——接通后的前几秒总是没人说话。


    “我不买广告产品,也下载了国家反诈app,这个号码你可以从列表中删掉了。”


    对面还是沉默。


    苏瓷想,大概率是遇到了诱导用户回拨的诈骗电话。


    正待挂断,一道不紧不慢、无甚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瓷,你没存我的号码。”


    不是反问,是陈述,是能品出说话者齿间生寒的陈述。


    *


    定制款商务车里,气压有些低沉。


    前座的司机和助理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四个字——避之不及。


    自从宋廷晏打完电话,车里就像弥漫了一股西伯利亚强冷空气,两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恨不能原地隐身。


    助理习瑞已经跟了宋廷晏四年,这四年风里浪里,也算见识过大世面,在面对宋廷晏的低气压时,依然不能处之泰然。


    但目的地到了,必须得有人提醒宋廷晏下车赴约。


    很明显,指望司机陈登是不现实的,一米八出头的北方大汉,此时已将身体滑低了近30公分,整个人都快滑到车座下,习瑞甚至能看到飘在他头顶的硕大字幕——“看不见,看不见!”。


    只能他上了!


    习瑞一咬牙,“宋……”


    “习瑞,我记得是你女朋友追得你,当时她是不是总找借口跟你借资料,然后再归还?”宋廷晏一脸严肃认真,不像在聊感情八卦,更像是在探讨商业经验。


    被截断话头的习瑞,听见宋廷晏的问话,窘得差点也跟陈登一样滑到车座下。他何德何能,能让老板记住他的恋爱史!


    不过全程默默倾听完老板电话的习瑞,自然明白宋廷晏想问什么。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委婉道:“一般来说,这种以归还物品为理由不断产生联络的套路,常用于双方都对彼此有意的情况下。”


    “我和我女朋友当年一见到彼此,就能感觉我们之间是双向吸引,这就是荷尔蒙的第六感,所以我们才一借一还,有来有回,然后走到一起。这就跟周瑜打黄盖一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彼此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但宋总,您好像是强行借出,又让人上赶子主动归还,这套路您用错了呀。”


    眼见宋廷晏的脸越来越黑,冷气持续膨胀,习瑞聪明地闭上嘴。


    是他不够委婉吗?


    好像确实踩中了老板好几个雷点——仅单方有意非双向吸引,没有神奇的荷尔蒙第六感,以及生搬硬套的蹩脚套路。


    习瑞又看向陈登。


    陈登依然保持着下滑的姿势当隐形人,头顶的字幕大概已变成“别问我,别问我!”。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敢说,老板这人一向寡言,但从不乏犀利,刚刚在电话里的那几句,明明是陈述,却说出了质问、控诉的味道,恐怕让老板在对方心里本就不富裕的好感度又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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