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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步试探

    被他离得極近地瞧着,温熱的呼吸拂过面頰,宋蘿感到黏腻的湿意,从身周裹上来,缠绕,她后背渗了层冷汗。

    沈洵舟与崔珉居然是同窗。

    他这句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察觉到什么了嗎?

    夜色昏暗,唯有盈盈月光。

    青年漂亮的面孔几乎抵着她,眼尾上扬,晕开浅浅的红,红润的唇瓣张开,生出几分诡艳:“快说。”

    她仰着臉:“我与崔大人又不相識,若是以相处来看,我自然觉得子青更好。”

    “不相識”沈洵舟低声重复,修长手指扣住她身后的木门,曲起,蜷缩,暗色阴影流入指缝,随即下移,挑了下她耳上的坠子。

    冰凉的翡翠薄叶蹭过她側颈,月下的雪白肌肤立即冒了层细小的疙瘩。

    他盯着这块,輕笑:“你最好不要骗我。”

    民间传闻,崔珉与沈洵舟是两个極端,沈洵舟手段狠辣,鲜血累起来的官位,崔珉则是人人称赞的大善人,仗着士族,肆无忌惮地做了不少翻权除恶的民生好事。

    在说书人口中,更是对其大加称赞。

    宋蘿心口“撲通撲通”跳着,捏住裙边:“听闻不如实际见一见,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与你相识这些天,在我心里,子青就是待我頂頂好的人!”

    她眨了两下眼,显得一双栗色眼眸炯炯有神。

    沈洵舟漆黑眼瞳落入月色,一点点亮起来,红润的唇向上扬了扬,看着她:“这么晚了,眼睛睁这么大,不睡了?”

    宋蘿推推他:“这就睡。”

    腰间揽过有力的臂膀,身体骤輕,碧色的裙摆飘扬起来,落在沈洵舟束紧的护腕。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像支小船晃啊晃,輕盈地荡过这几步路,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墨綠的纱帳纷飞在他身后,他眸中的月色未消,如輕纱般落下来。

    宋蘿扯了扯被子,蓬松裹住她,压下身上冒起的冷汗与寒意,升起阵阵扎实的暖。

    她心想:这人也太好哄了。

    从被褥里伸出手,覆住他撑在床側的手背,宛如抚摸炸毛又被哄好的小猫。沈洵舟反握住她,将她的手往被子里塞,仔细掖好。

    宋萝半张臉埋着,茫然问:“今晚不用嗎?”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夜晚被掀开了,潮湿的江风涌进来,咸腥与清苦的药味混杂,盈满床帳间。

    沈洵舟顿了顿:“这样,你睡不着。”

    原来他早就察觉她晚上被他握着,没睡着啊。宋萝鼓鼓臉,他的视线落在她额头上,有些熱,她拉下被子:“你要看着我睡嗎?”

    少女臉頰泛粉,凝起晶莹的水泽,传来轻微的酒气。

    沈洵舟眸光微动,不可控地停在她唇上,圆润的唇珠挤入下唇,比桃色还要艳几分,说:“我们要成親了,以后不许找别的男人喝酒。”

    “謝御史也不许吗?”

    他静静望着她:“不许。”

    宋萝“哦”了声,眸子转了转,故意问:“喜酒也是酒,那他还能喝我们的喜酒吗?”

    那股狐狸的狡黠劲又来了。沈洵舟有些出神,脑中劃过謝灵台与她贴得极近的画面

    真是在分姜汤吗?

    还有船上那个镖头,她为什么总离那些男人那么近。

    一点火星猛地烧起来,燎进心口,他呼吸急促,漆黑眸中燃起极亮的光,眼尾晕开浅红,仿若涂了胭脂,俯身靠近。

    青涩的青汁味更浓了。

    “不能。”他恨恨把被褥往上提,压得严严实实的,裹住她,“也不许再给他分姜汤。”

    宋萝眼眸弯成两个小月牙:“知道啦,我以后话也不与他说了。”

    就会哄人,沈洵舟心想,伸指掐了掐她的脸,唇边柔软地荡起来。

    松开她,正欲起身,宋萝在被子里拱了拱,声音清脆地探出:“那什么情蛊。”

    她双颊红扑扑的,缩回去,尾音愈发轻:“只要那个就能解了吗?”

    沈洵舟纤长漆黑的睫毛垂下,猶如蝶翅,颤了颤,语调难得猶豫:“需得交.合七日。”

    宋萝睁大眼睛:这么久!

    她卷着被子翻过身,含含糊糊地说:“我、我困了,我睡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她连脑袋也蒙了进去,圆圆的一坨碎花被褥。沈洵舟盯了会,将挂在床钩上的帐子取下,握着轻柔的纱帐,捏皱,又松开。

    月光照亮他渐渐变红的耳尖,良久,低声响起:“成親之后,我会

    待你好的。”

    不知她听没听见,又等了片刻,他眸中浮起恼,将帐子一丢,起身,到窗边把窗支下来,墨绿的纱帐罩着床,像顶着片荷叶,将视线挡得严实。

    “嗒。”

    门被轻轻带上。

    *

    舟行水上,劃过碧波,日光照映粼粼金光。长帆鼓动,飒飒生风,甲板上聚着零星的人,靠着桅杆歇息,亦或沿着梯子跳上码头。

    长路延伸至尽头,两侧房檐下坠着灯笼,随风摇动,街道嘈杂的交谈声、叫卖声传来。

    走了两天一夜,已至苏州。

    江南水乡,温声侬语。不远处的小船劃过,船头放着大捧荷花蓮蓬,綠盈盈水灵灵的女子唱着歌。

    望见甲板上往下看的唇红眸黑,面颊如玉的漂亮人儿,向旁边船上的姐妹挤挤眼,嬉笑起来,喊道:“郎君,侬吃莲蓬不啦?”

    沈洵舟穿了身浅绿圆领袍,映着光,像是新生的翠竹,扑面而来的清爽凉意。手撑在栏杆上,黑眸罩入阴影中,睁得大大的,显出几分少年般的无辜。

    他脚边堆起一片荷叶与蓮蓬,身周萦绕荷香。

    站这一小会,已经有不少采蓮的女子划着船,向他搭话。他晃了晃手中的碧绿小莲蓬,表示拒意,那两名女子笑着将船划远了。

    修长白皙的指尖慢悠悠剥开莲子,去掉里面的绿芯,扔进嘴里。一口一个,待一整个剥完,码头尽头,少女的身影终于显现。

    宋萝提着个木盒,裙摆荡开,向船上跑来。宿五跟在她身后,腰间的刀露出漆黑刀柄,划开热浪。

    冰凉的冷气散开。

    瓷白的冰碗放在桌上,乳白的豆腐淋了浅黄的糖浆,上方堆起小块的甜瓜,洒了圈碎冰,莹莹发亮。

    “小五買的,快吃呀,不然一会化了。”宋萝坐在桌对面,撑着下巴,笑意盈盈。

    沈洵舟握起勺子,搅动,送入口中,冰凉的甜意在舌尖绽开,吞咽。水泽染湿薄暗唇缝,鲜红的舌探出一点,舔去唇上的残留的白。

    “好吃吗?”她迫不及待问。

    他眼眸潋滟,犹如湖水晃荡,望着她,再次舀了勺,递到她唇边。

    宋萝没怎么犹豫,张嘴抿了一小口,脸颊升起热意。

    身侧响起声轻咳。

    謝灵台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靠着椅背,懒散地向后仰:“我还在这呢。”

    他面前亦放了个冰碗,丝毫未动,上面的冰微微化开。

    宋萝瞧了他一眼,与他对视上,他笑了声,问:“宋姑娘的嗓子今日能说话了?”

    这两日,她尽力避开謝灵台,可这人总堵她,她便装作嗓子哑了,说不出话,只能打手势,几个来回,谢灵台倒是不主动堵她了。

    她沉默片刻,点点头。

    谢灵台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圈,嗤笑:“看来宋姑娘的嗓子,只针对谢某哑了。”

    沈洵舟搅弄冰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与别的男人,自然无话可说。”

    “即将过门的妻子?好啊。”谢灵台从椅上起身,端起瓷碗,“是谢某不识趣,叨扰了。”

    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边。

    宋萝没忍住望了望,面前的身影覆过来,修长指骨握着瓷白的碗沿,冰玉般的嗓音拂过耳边:“看他做什么?”

    暖金的日光落在他翘起的眼睫,瞳色如墨,牢牢锁着她。她感到一阵凉,勺尖抵住她的唇,沈洵舟很轻地问:“还吃么?”

    她咽下去:“可这是给你買的”

    沈洵舟捏着勺,身躯的影子罩着她,眉间显出些靡丽的艳,敷白的粉下红痣愈深:“我喜欢看你吃。”

    宋萝被迫再次张嘴,吞咽,他身上的热意拂过来,像个滚烫的火炉。

    与他相贴的手腕,被重重摩挲,宛如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喂完了冰碗,他又找到了别的乐趣,问:“吃莲子么?”

    这两日,沈洵舟几乎与她寸步不离,时时刻刻粘着。

    靠岸后下船去买吃的,也是她磨了好久,他才不跟着。

    洁白的莲子剥开,塞入她唇中,脆甜渗入舌尖,留下微涩的苦意。

    “哪来的莲子呀?”她眨眨眼。

    沈洵舟按着她的唇:“向路过的船只买的,还有些荷花,我让小五泡了水,送到你房里了。”

    他似乎难以忍耐,呼吸急促,亲了亲她额间:“快些成亲,好不好?”

    宋萝搂住他脖子,仰起脸,笑着答应:“好呀,我家就在汴州沿江的一个小镇,到了那,我们就成亲。”

    沈洵舟摸了摸她的脸,像是捧住了块柔软暖呼的云,直直填入心口,发胀,溢出点奇异的酸。

    又过了几日,停靠下一个岸口。

    宋萝下船买了些热食,半个时辰便回来了,还分了些给船夫和王大饭,一群小伙子咬着鸡腿,吃得乐呵呵的。

    宿五留在船上,也被分了一个。

    少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越往汴州,四周的船只就越多,包围着这艘硕大的船,从远处看,黑沉沉一片。

    下个岸口是扬州,停靠时,是个很早的清晨。

    宋萝照例下了船,与船头的江阔川打了个招呼。江阔川顶着脸上长长的伤疤,袖子挽起,露出蜜色的小臂。

    金色晨光洒落,江面波光粼粼,被船尖划开,荡起圈圈涟漪。

    “砰——”

    门板被踹开。

    谢灵台走上甲板,一身黑衣,抬靴落定,神色极冷:“还有人没回来,谁叫你开船的?”

    老船夫战战兢兢,江阔川站在他身后,握住腰后的刀,声音沉哑:“过了时辰,船不等人。”

    谢灵台笑了声:“掉头,开回去,我们要下船。”

    又扬声向船舱那边喊道:“长史大人,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好像不见了呢。”

    船舱的阴影中,青年漂亮的面孔逐渐显现,如墨的头发尚未束起,披散肩侧,眉心红痣被日光映照,愈发艳丽。

    沈洵舟脸色很白,眼瞳漆黑,望着流动的江面。头痛欲裂,中了迷药又被强行唤醒,他眼前恍惚旋转,紧紧抿住唇,心中升起一丝恨意,随后泛开滔天怒火。

    她果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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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第六十二步试探

    清澈流动的湖面升起絲絲金雾,上方罩起一座拱桥,乌篷船从洞间划过,桥上走过数道人影,嘈杂笑闹声传过桥尽头的长街。两側商铺前立起一束或几束艾叶,淡淡清香萦绕。

    小贩支起摊,红布放置数个粽子状的小香囊,下墜流苏,悬于摊顶,隨风飄动。

    吆喝声響在人群里:“小郎君,可要买一个?驱邪避凶,逢凶化吉的咧!”

    黑衣少年停住,转头回望,他腰后背着把幽凉如墨的刀,走到小贩摊前,黑革手套露出半截手指,递了枚银子过去,取下个翠绿的香囊。

    隨即靠近墙邊,脚尖一点,飞上屋檐,迅速踏过片片青瓦,身影隐没在金雾之中。

    小贩看得目瞪口呆,探出脑袋往上望。黛色檐角翘起,状如飞鸟展翅,瓦片映着日光闪闪发亮,顶端成线,站了一排灰毛小雀,拍起翅膀飞入空中。

    窗台上几粒金黄麦子被喙啄起,灰雀抖了抖羽,对着面前的人歪了歪脑袋,“叽叽”几声。

    宋蘿伸出手指戳戳它,温热的柔软蹭过来,帶起些痒意。她没忍住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毛茸茸的。

    忽然想起被她丢在船上的沈洵舟,下次再见,不知还有没有那么好哄。

    “阿蘿姑娘,这是大人寄来的信。”面容沉稳的书斋掌柜双手捧着密信,毕恭毕敬地彎下腰。

    扬州的这处书斋,也是崔瑉布下的暗线之一。

    手中的信被接走,掌柜悄悄抬眼。少女换了身深色圓领袍,身形纤瘦,束发戴冠,刻意涂黑了眉眼,添了几分英气,看上去像个俏丽的小公子。

    掌柜想了想,揣测道:“姑娘是在躲人吗?”

    前几年过来

    ,似乎都是以罗裙示人,从未如此掩人耳目。

    宋蘿“嗯”了声,靠在窗邊打开密信:“有个尾巴跟着,暂时甩掉了,待会还得劳烦您帮我准备辆馬车。”

    掌柜忙应声:“已按姑娘的意思,吩咐下去准备了。”

    微凉的风从窗外灌进来,吹起泛黄的信纸一角,崔瑉的字迹层层叠叠,映入眼帘。

    “卿卿:

    见字如面,吾又想你了。幼妹一切安好,今日多学会了两个字,待你回来写与你看,她也很想你。

    汴州山上流匪众多,卿卿小心,再过半月,长安一名贵女从官道经过,你帮我殺了她,伪作流匪动手,事成后速回长安,大计将成,愿与卿共赏之。

    多謝阿蘿,多謝卿卿,我和幼妹在长安等你。”

    这封信,笔画勾连,缠绵悱恻。

    若只看开头与结尾,堪称一封情意绵绵的家信。

    宋萝想了想:“取纸笔来,我要回信。”

    掌柜将宣纸至桌上展开,递上细细的毛笔,研墨。

    她迅速写下几行字,捏起纸张,到窗邊晾了晾。日光照亮側臉,她栗色眼眸低垂,望着楼下的街景出神。

    在汴州遇见崔瑉,他将她帶来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扬州。

    除却训练的半年,她在这里的崔府待了一年有余,搭起情报网,暗殺、谋策,填满她那时的日子。

    掌柜小心问道:“姑娘来的比大人预计的要晚了几天,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墨迹晾干,宋萝叠好,装入信封,眼前闪过青年那张漂亮的面孔,说:“大麻烦。以你的名义给大人传密信,就说沈洵舟还活着,正水路前往汴州。”

    这个季节,扬州多梅雨。

    晴朗的日光被乌云笼罩,天色阴下来,吹起剧烈的风,窗外时亮时暗,隐隐響起闷雷声。

    要下雨了。

    馬车被驾驶着出城,浅黄色的车帘晃动,撩起一角,露出素白的手腕,隨后少女明媚的臉探出,左右看了圈。

    她低声嘱咐:“大哥,走小路,那邊有个土地庙,可以避避雨。”

    车夫是个魁梧的男人,握着缰绳,偏头看了看这扮男装的少女,想到给的满满当当的一袋银子,心想,这莫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偷溜出来的吧。

    宋萝额上的碎发被吹得翘起,差点迷了眼,见车夫拐进小路,放下车帘,缩回去,揉了揉吹僵的臉。

    车夫雄厚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放心吧妹子,我驾了十几年的车了,这路我熟的很啊!”

    馬车剧烈震了震,前方的馬嘶鸣一声,骤然停住,极重的闷響墜入地面,车轮陷进泥土,原地滚了两圈。

    宋萝眼前发晃,扣住马车侧边的花纹,堪堪稳住。

    带着黑革手套的手指掀开车帘,少年略白的臉颊露出,眼眸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阿萝”

    宿五。

    追上来了。

    车夫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宋萝神情沉静,手绕到腰后,触碰坚硬的匕首:“小五,水路上的那些船只,有许多是流匪,你来追我,不用保护大人了?”

    宿五抿了抿唇,从衣裳里掏啊掏。

    她心跳飞快,盯着他,掌心握住匕首的刀柄。真要动起手,她打不过他,可也不能被他抓回去。

    一个眼熟小巧的弩弓被他递过来。

    宿五眉间显出些迷茫,纠结地皱了下,问:“那日,是你的,还给你。”

    是那天晚上刺殺李维川落下的弩弓。

    他追上来只是为了还这个?

    宋萝犹疑地伸手去接,才拿起,少年反手握上来,把她往前拽,另一只手合掌劈向她后脖颈。

    她不受控地扑向他怀里,寒光一闪,匕首出鞘向后挡,同时借力抓住他手臂,側翻,落地,上马,一气呵成。

    割断束在车上的绳子,握起缰绳,夹住马腹。

    “驾!”

    马向前冲出去,蹄下泥土四溅,留下阵黄色的烟尘,蒙住少年身影。

    见他没再追上来,宋萝松了口气,将弩弓塞回腰间布兜,驶入密林间的小路中。

    烟尘散去。

    宿五蹲下身,摸了摸地上马蹄踏过的印子,几个深色的圓点落下来,洇湿成片,随即越来越多。

    他垂着头,睫毛挂着雨珠,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想起少女笑眼彎彎拽着他,让他教她武功的模样,眸中划过不解,又消弭。

    快下午了。

    大人还在船上,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船似乎已经开了。

    这是少女故意的计谋。

    他站起身,把地上的车夫拖起来,放入空荡的车厢中,确认他淋不到雨后,走入密林。

    急促的马蹄踏着骤雨,泥沙飞溅,湿软的地面涌现一排蹄印,没入低矮的草丛。

    另一条路。

    土地庙。

    宋萝浑身湿透,碧色的裙摆沉沉坠下,她小跑着上了台阶,用袖子擦擦脸上的雨珠。

    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庙宇,坐落在山间,里面一片暗,房梁垂落缕缕灰色蛛丝,被走动的风撩起,灰尘弥漫,屋顶破了好些个洞,正往下漏雨。

    台上神像头肩残缺,低下半只眼睛望过来。

    少女眉间画的黑已被冲净,颊边滴下水珠,顯出柔软的素丽。带的包袱落在马车上,她身上除了一些碎银与口袋里的绣针,竟别无他物。

    檐前雨幕倾泻而下,撞出清脆声響,如玉珠落盘。

    没有了马,如今只能等雨停,走路过去离这最近的镇子了。

    想到绣鞋陷入粘腻的泥土,宋萝皱起眉,弯腰捞起裙子,站在门边拧水。

    “滴答。滴答。”

    輕微的水落声下,更輕的脚步声响起。

    黑影将她罩住,静静地立在她身后,仿若片暗色的影子,流淌,抖动,直至与她的身影融为一体。

    宋萝缓缓直起身,拔出匕首迅速向后刺。刺了个空,宿五比她更快,制住她手腕,将人扣进怀里,以掌劈向她后颈。

    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倒下去,少年怀中清冽的雨水味漫上来。意识沉沉欲坠,她指间用力,飞出枚绣针,直冲他面门。

    距离太近,宿五只来得及侧过头,尖锐的针擦过他眼下,扎入后方的门框。

    血珠立即冒出,泛起阵阵刺痛。

    他抱着怀中闭着眼的少女,盯着看了半晌,摸出小粽子模样的香囊,护在衣裳最里面,一点也没湿,握着上方的绳结,小心地系在她腰间。

    心满意足地抚了抚,宿五扬起唇角,单手抱起她。

    *

    宋萝眼皮沉重,身子仿若陷入了柔软暖呼的云里,不断地飄扬,晃荡。耳边响起烛火的噼剥声,她感到一点暖,黑暗中亮起了蜡烛,随即崔瑉的脸出现在光下。

    他颊边顯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伸指过来,不輕不重地在她额前敲了一下。

    “稚娘?怎么发呆了,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侧有薄薄的棋茧,敲完她,又收回去揣进袖里。

    长廊两侧蜿蜒出漂亮的小亭子,坐落在湖上,水面大片的荷花盛开,吹来浅淡的香气。夜色深沉,院内倒不顯得暗,盞盞黄色的灯火像萤虫般穿梭,远处传来丝竹酒宴之声。

    这是,扬州刺史府上的宴会。

    喜得麟子,又逢中秋,这场宴办得格外盛大,不少人特来扬州,大大小小的珠宝字画稀奇玩意送进来,道一声祝贺,借着觥筹交错,与这位当宠的皇贵妃侄子的现任刺史,拉近关系。

    宋萝回过神,她一身侍女装扮,将手中的灯盞提得更高了些,轻回道:“只是在想,待会要如何动手。”

    她此次的任务,是杀一名自长安来祝贺的官员。

    崔珉白色宽袖常服,夜风吹进亭子,衣摆飘起,显得仙气飘飘,长身玉立,完全看不出背地里的恶毒模样。

    她心中腹诽,默默骂了没两句,崔珉低头瞧她,颊边酒窝更深了:“又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

    宋萝十分纳闷,怎么每次想什么他都能猜到。

    崔珉双手拢在袖中,放慢步子跟着她向前走,声音响在两人之间:“小绣娘,窥探人心,你还得多学着点呢。”

    宋萝“呵呵”笑了两声:“那真是多謝大人了。”

    穿过月洞门,前方大亮。

    流水宴席间,竟还有戏台,舞女纤白腰间挂满银饰,旋转起来清脆叮啷作响,金色臂钏盈着光,坠下五色丝绦,随风飘扬,仿若壁画中的神女

    ,迎月起舞。

    朦胧月色与烛火交缠,洒落这群宾客身周,浓浓酒气盘旋而上。

    宋萝皱起眉,崔珉看她一眼:“改改你这喝不了酒的毛病。”

    扬州刺史起身迎来,面颊已喝得通红,双手交叠,躬腰行礼:“崔大人,您来了,听闻您前些日子上任,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您见怪。”

    崔珉抬睫,笑道:“该是我来拜访大人才是,长安一别,某还惦记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呢,今日来晚了,大人别见怪才是。”

    扬州刺史:“哪有哪有!”

    宋萝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两人寒暄,目光随意晃了一圈,落在角落倚柱的黑衣青年身上。他离烛火很远,看不清脸,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反而不喝,捏在指尖晃。

    宴席上的人群黑压压一片,这青年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众人皆因崔珉的到来向这边看时,他只抬了一眼,就将脸转了回去。

    她心中升起好奇:这人是崔珉的旧识?

    黑衣青年提起酒壶,站起身,绕过廊柱走了。

    推让好半晌,崔珉与那扬州刺史总算落了座,眨眼间,来了不少官员敬酒,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宋萝提着灯盏,落在后方的黑暗里,与其他人的侍女站到一块。

    忽然,她胳膊被戳了戳。

    一块带着香气的糕点被递过来。

    站在她旁边的侍女有张圓圓的脸,悄悄靠过来,小声说:“我家大人给的,你尝尝呗。”她脸颊映着满月,鼓鼓的,嘴边还有糕点的碎渣,对她不住地眨眼睛。

    宋萝侧眸,各种好奇亦或探究的眼神射过来,这些侍女们倒是也将自家大人的心思表露了个明显。

    圆脸侍女胆子大,说道:“你手上的灯看着好漂亮啊。”

    崔府用度不算奢靡,但每件东西都十分精致。这盏灯笼四侧以琉璃制成,灯芯悬挂,是特制过的,焰火白而暖,像是烟花,走路折射间,光芒点点,停住时,将四周映出明亮的圆。

    她问:“这是我家大人在海市买的,你家大人是谁呀?”

    圆脸侍女眨眨眼,示意宴席上一位男子:“那便是我家大人。”

    宋萝见过画像,认出他是洛阳新上任的参军,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想了想,她将琉璃灯递过去,面上显出些为难:“妹妹,我去更衣,拿着这灯太过显眼,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会呀,我马上就回来。”

    圆脸侍女应了,担忧她走路不便,将自己的普通灯笼递过来:“夜里黑,你拿着我这个吧。”

    宋萝笑眼弯弯地接过:“多谢。”

    绕过廊柱,直奔湖边,要杀的那名长安的官员正在亭子里吹风。她提着灯笼走上前,以洛阳参军的名义引他出来,行至漆黑角落,她利落动了手。细小的绣针扎入这人耳后,使其闭气,她将这人踹下湖。

    “扑通!”

    她喊了声“有人落水了”,返回宴席之上,众人听到动静起身赶去,一片慌乱中,她提着灯笼找到圆脸侍女,两个灯盏映出的亮交叠,晃动,来到湖边。

    那官员已被捞了上来,面色惨白,嘴唇乌紫。

    他死了。

    圆脸侍女站在参军旁边,睁大了眼睛,似乎被吓得魂不守舍。

    酒醉落湖,是个不错的缘由。

    至于旁人怎么猜,那便是洛阳刺史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上,圆月高悬,琉璃灯盏晃出几片星点。

    崔珉手拢在袖子里,与宋萝并肩走着:“可惜了,后手没用上。”

    她提着灯,一副殷勤引路的模样:“原来大人都看见了。”

    若计划有变,栽赃给那侍女,趁机逃脱——

    崔珉面上的笑收了收,说:“下下策,罪名不如做实了才好。”

    他低头看她,暖黄烛光照亮少女栗色眼眸,其中神情一闪而过。他又笑了:“又在骂我呢?”

    宋萝偏开脑袋,往后望了眼。

    后方人群如蝇,一辆辆马车停在府前,黑衣青年站在其中,远远看去,像是把直立的刀。

    “那个人……”她才说了半句。

    崔珉回道:“一位和我有仇的旧识。”

    她没话说了。

    “轰隆——”

    圆月明亮,闪过雷声,竟骤然下起雨来。崔珉走过树下,一道闪电直直劈下,与他擦身而过,豆大的雨点往下坠。

    宋萝张开手掌挡雨,学他说话:“可惜了。”

    怎么没把他劈死呢。

    崔珉唇边弯起,显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戴着玉色扳指的手指伸过去,按她的脑门:“故意把我往树下引?”

    “那倒没有。”宋萝往后躲了躲,仰起脸,“树下可以躲雨。”

    崔珉解下外裳,在头上展开,看着她。她识趣地靠近,躲进来。衣裳挡住了雨,两人靠得极近。

    她皱了皱眉:“有酒味。”

    崔珉带着温柔笑意,挑了下眉:“回去是该练练你的酒量了。”

    那晚中秋崔府家宴,许多桂花味的酒堆上来,清亮的酒液里映着圆圆的月亮。

    而后风雨再次来袭,乌云昏暗,夜色浓浓,雨珠打在窗檐上,哗啦啦地响。

    宋萝睁开眼,暖色淌来,照亮面前白色的帐子。

    有酒味,很轻,混杂着雨水的潮湿气息,吹来的风撩起床帐,盈盈一点凉。

    她尚未回神,恍惚以为自己仍在那个中秋雨夜,心跳很缓。眨了眨眼,睫毛扫过眼尾,传来绒毛般的痒。

    “长史大人,宋姑娘似乎醒了。”

    青年散漫的声线悠悠响起,脚步声与烛火一同靠近。

    隐在床侧中的漂亮面孔被照亮,眼眸漆黑,唇色红艳,雪白的面颊泛起莹润的光泽,犹如玉质的观音像。

    观音红润的唇张开,渗出森森冷意,吐出一个名字:“崔珉。”

    谢灵台指间提着灯,停在床前,顺着说:“你是他豢养的杀手?侍女?”顿了顿,语调压低,“还是……情人?”

    她想起来了,那晚宴会上的黑衣青年,就是谢灵台。

    谢灵台笑了声:“两年前中秋,刺史府上,宋姑娘杀了个人,长安西市令元庄,时隔已久,姑娘不会忘了吧?”

    手腕一凉,沈洵舟的指尖如蛇尾般缠过来,冰冷,黏腻,摩挲在她的脉搏之上,纤长眼睫微翘。

    犹如艳鬼,唇边亦勾起轻笑:“你抖什么?谢大人说的……”他眼眸沉下来,语气愈发轻柔:“都是真的么?”

    第63章 第六十三步试探

    如石子散落,隔着船,響起雨声。

    窗户支起,潮湿腥腻的江风涌进来,撑开白色床纱,床侧青年的袍角也向上飘扬,他手中暖黄的灯盏摇晃,照着床内瓷白的观音面上,黑瞳泛起幽幽冷光。

    宋蘿陷入柔软的被褥,身子輕飘飘的,被按着手腕,生不出丝毫抵抗的力气,麻软一陣陣涌上来。

    迷药。

    动不了。

    她心中冷笑,放弃了柔软的笑面,反问:“沈大人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手腕顿时被捏紧了,寒涼的指尖用力,几乎要隔着薄薄皮肤,掐碎她的腕骨。

    沈洵舟殷紅的唇抿起,黑眸浮起潋滟光泽,自眼尾晕开愈深的粉,似乎是怒极,长睫不住地颤。

    她疼得皱眉,听见他开口:“好得很。”

    腕间一松,修长白皙的指节拨开床帳,他远

    离了烛火,朦胧的昏暗中,響起淅沥的水声。

    謝灵台将灯盏抬高,照亮桌前,沈洵舟提着茶盏,倾倒而下,缓慢地冲刷手指。圆潤的水珠从指尖滴落,泛起晶莹透色,他輕快地走回床边。

    一身浅黄圆领袍,腰间束紧,垂落翠色环佩,走动间,山溪照水,光泽温潤,扑面而来清苦药香。

    宋蘿被迫抬起下颌,张开唇,他手指在她唇上按了按,磨出一点熱,而后向里伸,探了进去。

    “唔”

    茶水的苦涩味绽开。

    她唇角发酸,他的指尖像是蛇信子,輕柔缓慢地一寸寸滑过,搅开湿润的水液,觸到她的牙齿,仔細摸着。

    沈洵舟垂眸看她,手指的动作仔細,时不时划到口腔中的软肉,包裹上来的湿意更多了。

    他想起了不算久远的事情,才隔了一个多月,竟恍如三秋,见她眼眸中蕴起泪,眼眶紅紅,心中的快意与愤恨交缠,他恶劣地在她舌底搅了搅。

    宋蘿想抬手推他,毫无力气,软软垂落,捏皱了身侧的被褥。

    謝灵台靠近,明亮的暖光洒进来,照出她含水的栗色雙眸,像是漂亮的琉璃珠子。隨即,修长的指尖拉出纤细的銀丝,下颌的桎梏撤开,她紧紧闭上唇。

    沈洵舟雙指覆着粘腻晶莹的水泽,在帕子上拭去,漆黑眼睫上翘,显出几分无辜:“牙齿上没□□,和刘万寒一样,毒藏在舌头里么?”

    宋蘿口中酸麻,眸底浮起带着水意的怒气,反唇相讥:“沈大人是怕我死,还是怕自己没人解蛊被蛊虫破腹而亡?”

    “”沈洵舟看她半晌,倾身过来,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溢出的水泽,黑眸凝起温柔的笑意,衬着眉心红痣,愈发诡艳。

    她被擦得毛骨悚然,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姑娘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謝灵台懒散的声音响在床的另一侧,“谢某都有些为子青感到不值了。”

    清脆的鎖链声荡在床帳中。

    宋萝睁大眼睛,半撑起身。谢灵台指尖搅着细长的銀链,另一端下坠,没入被褥中。她若有所感,动了动,腳踝立即传来收紧的痛感。

    “四肢发麻,觸感迟钝,用不上力气。”沈洵舟如冰粒的嗓音滚过耳边,气息拂过她后颈,“迷药的感觉,好受么?”

    离他这么近,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扩散开,涌入鼻间。

    他受伤了吗?与江阔川动的手?

    温熱抵住宋萝后背,隨即腰被揽住,她整个人被困在他臂弯之间,身躯相贴,仿若炙热的火炉围过来。

    谢灵台眯起眼睛,笑了声,指间鎖链缠绕床柱之上:“哎呀,还好谢某谨慎,没吃姑娘端来的饭菜,否则如今,恐怕连站也站不稳了。”

    沈洵舟下巴搁在她肩上,烛光下,仿若一对缠绵的夫妻。

    宋萝脸颊发烫,这感觉像是当着谢灵台的面,同他亲密似的。

    谢灵台笑:“天色已晚,那便明日再见,宋姑娘。”

    “嗒。”

    灯盏被放置桌上,门打开,雨声骤大一瞬,随即合上。

    他走了。

    房内静下来。

    急促的心跳贴着宋萝耳朵,鼓动。

    她躺在沈洵舟胸膛间,灼热隔着薄薄的衣裳,逐渐上升,蔓延过来。触感迟钝,她觉得那块皮肤微微发痒,像是泡进了温水。

    想了想,她说道:“那本账册是真的。”

    天旋地转,青年白皙如玉的面颊逼近,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像是翩飞的蝶,唇色红润,压下来。

    她仰面躺进床褥,只来得及伸手抵住身前人的肩膀。

    “你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么?”沈洵舟覆在她上方,墨色长发垂落,将两人罩住。

    他心中的愤恨愈升愈烈,黑眸烧出灼灼冷意,面上划过丝讥诮。

    “救我,说喜歡我,就是为了让我查崔珉?宋萝,你真是……好得很。”

    什么比金子还真的真心,假的。

    骗子。

    少女被他压在身下,腳踝系着银色锁链,动作间不停晃荡,发出清脆响声。她栗色眼眸沉静地望着他,饱满的唇紧紧抿着,犹如溢出汁水的软桃。

    香艳的幻梦席卷,他喘息渐乱,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凑近了一点,问:“你说喜歡我,是不是骗我?”

    温涼的指尖落在眼尾,下移,不断磨蹭,仿若流连,带起阵阵麻痒。

    宋萝心想:他身上这么烫,为什么手指这么涼?

    这人也太好懂了。

    她眸中泛起奇异的光,双眼弯弯,犹如两只漂亮的月牙,说:“大人替我扳倒崔瑉,我就给大人一颗全须全尾的,喜欢您的真心。”

    沈洵舟呼吸急促起来,像一只即将炸毛的小兽,显而易见地焦躁起来,抬起她的脸。

    “晚了,你的真心,我不需要了。”

    他陷入床褥的膝盖向里顶,将少女牢牢扣住,握着她纤细的腿,往回拉,锁链碰撞出清脆声响。

    宋萝挣扎,腿侧贴住他的腰。

    磨蹭间,沈洵舟喘息愈重,眸中泛起层水雾,朦朦胧胧,眼角眉梢浮起晶亮的艳丽,宛如吸人精气的妖精。

    他攥住她推拒的手,强行挤入她指缝间,十指相扣,压进柔软的被。

    触感传进宋萝手心,竟然是凉的。

    沈洵舟漆黑的眸子轻轻一眨,显出些恍然:“你给我吃了迷药,如今你也动不了,那是不是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宋萝忙喊道:“崔瑉!”

    他顿住了。

    趁这个时机,她飞快地说:“崔瑉视你为死敌,我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不得已为他做事,既然我们都和他有仇,不如结盟,如何?”

    结盟。

    沈洵舟望着她,心中的火仿若浇了盆冷水。

    她果然不喜欢他。

    看样子也不喜欢崔瑉。

    他好受了些,仍没有动,看着她瞪大的眼眸,冷声问:“什么把柄?”

    宋萝深吸一口气:“一个妹妹。”

    “当年汴州水患,我父母皆亡,逃亡去洛阳时,认识了一个待我极好的妹妹,后被崔珉所胁,若我不从,我妹妹便性命难保。”

    她继续说:“这些年,我也掌握了不少崔珉贪污结党的证据,与我结盟,你不会亏。上次说想做大人的幕僚,也是真心的。”

    烛火愈发昏暗,清凉的江风带着雨汽,盈满床帐间。

    沈洵舟睫毛颤动一下,语调低下去:“那晚,你说要与我成亲。”

    宋萝闭上唇。

    他宛如着魔地用指尖抚着她的脸,沉暗的瞳中划过一点茫然,殷红的唇张开:“为什么要跑呢……嫁给我,不好么?”

    宋萝偏开脸,真是白说那么长一段话了,这奸相根本就没在听!

    心中升起火气,清脆的声音砸向他:“不好!”

    沈洵舟眸中的茫雾化为偏执,冷笑:“那你想嫁给谁?”

    她真真切切地好奇了:“沈大人这样问,莫非是真的喜欢我?”

    触到她眼中溢出的好奇与探究,沈洵舟像是被烧红的铁烫到,猛地松开手,堪称惊惶地直起身。

    床榻被带动得摇了摇。

    他带了些恼,将帐子一掀,冰凉的白色床帐落入手背,凉意渗入,令他回过神。

    腹中的蛊虫一直在扭动,涌起阵阵酥麻的情.潮,肚皮被顶得凸起,迫不及待地要奔向抚慰它的少女。

    雨珠打在支起的窗檐上。

    透过张开的缝隙,淌入沉沉夜色。

    片刻,他又转回身,探入床帐间,恶劣道:“不好也没用,我偏要你嫁给我。”

    顿了顿,他唇边上挑,冷意森森:“不知崔珉看到昔日豢养的杀手……还是情人?转眼间成了被我养着的沈府夫人,他会作何感想?”

    宋萝浑身无力,心想:这算什么报复。

    他不想让崔珉去死吗?

    她撑着柔软的被褥,缓慢坐起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应该会想,经我所述,沈大人您知晓了他多少证据,时时揣测,将大人灭口。”

    她笑起来,仍没放弃,劝说他:“除非

    你杀了我,否则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崔珉想杀你,我却救了你,如今我还可以救你一次。”

    沈洵舟弯下腰,如墨长发滑落,衬得面颊莹白,犹如艳鬼,手指缠上她外露的小腿,下移,握住脚踝。

    少女身上是他买的襦裙,额发散乱地翘起,怔了一下,随即顺从地靠过来,歪了歪脑袋。

    语气放轻了:“我帮你解蛊,你帮我救出我妹妹,怎么样呀?”

    她还在骗他吗?

    他心中荡起一点恨,被灼热的浪潮扑平,迅速消弭,残留轻微的酸涩。

    无所谓了。

    只要锁住她,绑住她,叫她再也逃不了,就好了。

    他一双黑眸浮起潋滟的华光,唇色红润,宛如引诱,生出几分媚意,说道:“可以,如你所愿,我还可以替你杀了崔珉。”

    宋萝心跳骤然快起来,这张漂亮的面孔白皙如玉,眼皮宽窄上扬,瞳子圆圆,仰头看过来时,像个无辜的少年郎。

    他摩挲着她脚腕,银色锁链细长,被他缠在指间,似乎好玩地绕了两圈,开口:“但怕你再跑,我要挑断你一双脚筋。”

    第64章 第六十四步试探

    宋蘿往回缩,一雙栗色眼眸看着他。脚腕上抚摸的手指像是毒蛇尾巴,追着缠上来,圈紧。

    她面上的神情毫无遮掩,沈洵舟眸中显出几分淬毒的冷意,指腹下少女脚踝纤细,他浅浅勾了下唇,骤然松手,她果真迅速后退,躲进了床帐中的角落。

    银色的鎖鏈绷直。他捏住这條细长的鏈子,如逗弄猎物般,缓缓将她又拽了回来。

    宋蘿浑身无力,被他拖回去,到了身侧他又松手,她再次往后躲,修长白皙的手指攥住银鏈,悠悠然扯回。

    来回几次。沈洵舟黑瞳愈发亮,眼尾上翘,唇角弯起灿烂的弧度,十足兴奋。她没力气了,感覺自己成了小猫的爪上的一條鱼。

    她摊进柔軟的被褥里,不动了。

    想起刘万寒的腿,便是被这人一刀一刀剔去肉,只留下白森森的腿骨。

    感覺好痛。

    如今被他抓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些天的相处,险些忘了这奸相手段狠辣,别说挑斷脚筋,恐怕惹他不快,自己这雙腿也难保。

    她眼眸垂下来,终于求饶道:“我不会跑,别斷我脚筋。”

    沈洵舟指尖繞着银鏈,眉梢微微一挑:“又不結盟了?”

    宋蘿扯过被子捂在腦袋上,声音闷闷的:“大人非要如此吗?我还救了你一命呢。”

    她小声地说:“恩将仇报。”

    如冰粒般的嗓音携了風,很轻地傳到耳边:“对我有恩的人,都被我杀了。”

    见她一动不动,将自己卷着,沈洵舟戳了戳她露出的脚踝,纤长睫毛浸着湿润的雨汽:“你知道挑断脚筋是怎样的么?先割开皮肤,用刀切断这里”

    他划了划:“断掉这一截,再缝起来,可惜船上没有大夫,如若缝合不及时,你会失血而死。”

    船上?

    宋蘿睁大眼睛,一把掀开盖在脸上的被褥,对上他乌黑润亮的双眸。

    床榻左右晃了晃,桌上的烛火跳动几下,骤然熄灭。

    夜色浓稠,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随即暖色的火在黑暗中燃起,沈洵舟下颌陷入光亮,眉眼隐入影子里。

    他笑了:“你说的对,如今我们确是在同一条船上,到汴州还有三日两夜的路程。”

    江面茫茫,无处可逃,少女曾经想让他独自在这江上飘着,反噬到她自己身上,神情很精彩。

    他心中湧出越发畅然的快意,升至喉间,骤然咳了起来。

    宋萝认真仔细打量他。青年几乎咳弯了腰,眼尾飞上晕紅,白皙的面颊也泛开如桃花般的粉,唇瓣浮起莹莹水泽,更加紅艳。

    待他停下,她想了一会,冷静地问:“那与大人有仇的人,也都死了吗?”

    沈洵舟远离烛火,隐入暗中,小口喘气。眼前发晕,大片的白芒闪过,耳边响起阵阵嗡鸣,覆过雨声。

    迷药的效果还没过,只是咳了几下,便手脚发軟。

    不自觉顺着少女的话思索,浮现数个人影。与他有仇的人,有些还活着,蛊虫在腹中横冲直撞,但他可能要死了。

    愈发觉得少女可恨。

    明明给了婚书,下了聘礼,还亲了他,却要逃。

    她声音清脆,像雨珠砸落下来:“如若大人让崔瑉死了,我这双脚筋,让你挑了,也不是不行。”

    沈洵舟伸手捂住腹部,克制住喘息:“你为什么恨他,我要理由,别再骗我,否则”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试试溺水的滋味。”

    宋萝默了默,心想:这人记性还真好,落了一次水,就被他记住了。

    要谈結盟,只有这次机会了,得说服他。

    她如实说:“崔瑉是个看似温和,其实是个很偏激的人,这些年他做了很多事,我觉得他意图谋反,大人既忠于陛下,就要先除掉他。”

    “至于我为什么恨他,嗯”她感到从窗外吹入的風,张开手掌,“他想做的谋反一事内,我猜我是个弃子,所以想为自己找一条活路,我想活着。”

    沈洵舟冷笑:“没有假话,却也没有真话,当初在绣坊见到你,我就應该压你入狱严刑拷问。”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吓唬人的话她才不听。宋萝躺下去,困意上湧,闭上了眼。

    片刻,傳来平稳的呼吸声。

    沈洵舟唇边扬起的弧度一凝,不大高兴地走过去,低头望着她。

    少女被子卷上肩膀,额发凌乱,翘起了几根,往下,饱滿的唇珠挤入下唇,抿成一条线。露出的脚腕缩回被褥,长长的银链伸出,绑在床头的柱子上。

    他眸中升起恼意:怎么睡着了?

    抿起唇,冷着脸,伸手拾起被子,给她严严实实地裹上了。

    他还没折磨她呢,心想着,越想越气,又把被子给她掀开了,江风吹起来,少女侧了个身,脸埋进枕头,缩成一团,像只埋头呆腦的小鸟,他攥着被角半晌,还是给她盖上了。

    *

    早饭也是在床上吃的。床帐规规矩矩地束起来,昨夜支起的窗户放下,房内滿是潮湿的闷气。修长指尖撕开白黄色的饼子,繞过帐子,递到宋萝嘴边。

    她没力气,瞪了这人一早上,沈洵舟面色如常,一下又一下地往她嘴里塞饼子。

    像是在喂鸟似的。

    “噎着了,我要喝水。”她有气无力地说。

    沈洵舟起身,倒了盏茶,端着茶杯晃过来。隔了一夜,他换了件衣裳,浅青色的圆领袍衬着莹润的面颊,犹如脆生生的竹,绿意随着走动流淌,多了几分温润的少年气。

    杯沿抵住她的唇,她捏着掌心下的被褥,揉皱了,张开唇,湿凉的水漫上舌尖,“咕噜咕噜”涌进喉咙。

    喝完,她舔了下唇,沈洵舟眸色深了深,再次撕了块饼子,按进饱满泛粉的唇瓣间,指尖轻轻蹭着上面残留的水泽。

    宋萝耳尖发热,动了动,他立即按住她手腕,反剪在背后。这个姿势,将她牢牢鎖在他怀里,两人亲密无间地贴着,每次扭动,擦起更深的灼热。

    他呼吸乱了一瞬,冷声道:“乱动什么?”

    “那你揉我的嘴唇做什么?”她实在受不了,那触感仿若在用指头亲她似的,若有若无带着丝旖旎。后脑靠着他偏凉的胸膛,她翻着拱来拱去。

    沈洵舟腾出一只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她脸颊陷入他怀中,軟弹弹的,像抵住了个青涩的软橘子,她被按进去,“唔”了声。

    夏日的衣衫极薄,她还蹭来蹭去。

    麻意从脊骨处窜上来。

    沈洵舟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下,手顺着她后脑下移,扶住她肩膀,猛地推开了。

    宋萝倒在柔软的被褥间,身子弹了两下,双颊闷得紅紅的,咬牙心想:再想把她闷死,她就咬他!

    沈洵舟缓过来,手指还残存着点点酥麻。顿了顿,他倾身覆过去,撑在上方,气息交缠,点了

    点她下唇:“我为什么揉这,你心里不清楚么?”

    仿佛报复般,他动作粗暴起来,蹂躏温热柔软的桃瓣,直至变得更加嫣红。

    她不喜欢这样,他就偏要这样。

    难以自控地,眉间盈起一点轻茫,说:“你救我,亲我,就是为了利用我。”

    指尖刺痛,他抬起眼睫,少女眼眸沉静,吞入他的手指,死死咬住,含糊地反击:“沈大人当初留我,不也是因为我身上有所可图?我们彼此彼此吧大人?”

    褪去了伪装,她像是清泠泠的溪水,结出冰棱,不断地扎过来。

    宋萝尝到血的甜腻腥味,皱起眉,沈洵舟另只手抓住她左肩,用力,传出令人牙酸的骨声,她痛得吸了口气,齿间松开,他立即抽出去,垂下纤长的睫毛,看着伤口。

    很深的一圈,齿痕陷入皮肉,溢出鲜红血丝。

    沈洵舟眸中冷笑:“可图也好,既然你在崔珉身边待了这么久,他结交的同党名单,你應当也十分清楚吧?”

    他用帕子擦手,声线凉得像冰:“说与我听。”

    崔珉所谋,犹如布局棋子,宋萝只猜得出几八分。

    她摸了摸脚腕上的鎖链:“隔墙有耳,我要笔墨,写下来。”

    沈洵舟起身转到房内角落,她这才看清,那里堆了数个箱子,火烈的红一闪而过,漆黑的箱门合上,他拿着笔墨走回来。

    “窗边更亮,我去那里写。”宋萝往那一指,扯着束缚住她的银链,正准备说些“不让我去就不写了”的话,沈洵舟已至床边,解开了床柱層層缠绕的链子。

    这下看得清清楚楚,锁链本身极长,一端绑住柱子,中间竟还有层锁,扣住时显得缩短许多,只留出床上活动的距离。

    沈洵舟收起钥匙,锁链毫无阻碍地垂落,交叠在地上,看她一眼:“过去。”

    窗台下有张小桌子,淡黄色的宣纸直铺其上。昨夜有江风吹进来,船舱内开窗,不会直接对着江,所以,窗后是甲板。

    宋萝撑着桌,支起窗,宽阔的甲板与灰蒙的雨丝映入眼帘。沈洵舟抱着双臂,在对面望着她,风吹动他额前的发,露出漂亮的眉眼。

    他眸光虚散,像是在看着她落下的字迹,又像是在想什么出神。

    她写着写着,若有所感,忽然问:“婚书与聘礼,还作数吗?”

    沈洵舟怔了怔,反应过来,唇角上挑,眼底毫无笑意:“从前作数,如今,不算了。”

    什么到了汴州成亲,什么见过她父母。

    不过都是为了逃跑用的托辞。

    从头到尾,她从来没想过嫁给他。但做强人所愿的手段,恰好他十分擅长。既然不想,他就非要这么做,去见她父母,然后逼她与他成亲。

    那个幻梦里,锁入宅院中的宋萝,在床榻间晕开一片暖色,像是软乎乎的霞云,裹上心口。

    写满人名的纸张被捏起来,在空中晾了晾,随即递给他。

    “诺,崔珉拉拢的官员,还有把柄,大部分都在这了。”宋萝趴在桌上,打定主意,除非他把她打晕,她就在窗下不走了。

    纸上字迹规整,这样看来,崔珉几乎掌握了大半个朝堂。

    沈洵舟目光在上面某个人名上停了停,随即折好它。少女心思明显,他懒得拆穿,语气意味不明:“这艘船上,有流匪,小心些。”

    宋萝下巴搁在胳膊上,看着他推开门出去。外面下着小雨,甲板上空无一人。等了好半会,才有人声传过来。

    是个刻意压低的少女声线:“船家,帮我去问问船上的客人,有没有多的防雨油衣,我出高价买。”

    对面应了声,那少女又嘟嘟囔囔埋怨了这天气好几句,船家问若有该送到哪,她不耐烦地说“我房间”。静了静,船舱内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停在某一处。

    而后声音变多了,小孩的嬉闹声,男子的对谈声,还有饮酒碰杯的清脆声,透过薄薄雨幕,涌现出场景。

    听得差不多,她摸清了些如今的状况。沈洵舟应当是在扬州换了船,把她塞进了这个房间。

    没有江阔川的押送,若是这船上有流匪,确实很危险。

    宋萝边想着,边拖着锁链走到角落,几个箱子黑幽幽的。还是没忍住好奇,她打开方才沈洵舟翻过的箱子。

    箱门上抬,刺目的红覆在最上方,绸缎闪着光泽,金色绣线精致,勾勒出飞扬的羽。

    她难以置信,拿了出来,展开。

    红布柔软,层层叠叠的云纹,金鸟盘旋其上,绕满了整个嫁衣。

    箱子里,红盖头,喜烛,红绣鞋,偌大的喜字窗花一个不少。

    想起那时在商县码头搬上船的那几个箱子。

    沈洵舟在那个时候,就准备好了嫁衣与这些吗?——

    作者有话说:这次阿萝逃跑,小沈是真伤心了,但……

    阿萝还逃,嘿嘿

    第二次逃婚倒计时(希望三章内能写完)

    第65章 六十五步试探

    細雨飘入窗台,寒光锃亮的剑刃横于上方,雨凝成半圓的珠子,方状的石头抹下去,擦过,响起粗糙的磨刃声。

    谢靈台在借雨磨剑。

    微垂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神色里显出几分无聊的倦意。

    听见推门声,他眉梢一抬,面上挂起了笑:“我说,你这不敲门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沈洵舟身上带着清凉雨汽,眼睫洇湿,垂落玉白的脸皮上。

    上船匆忙,只剩两间房。他们俩住这间小的,更大的那间,让给了宋萝。

    逼仄狭窄,几步就到了谢靈台跟前,从怀中拿出叠好的紙张,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递过去。

    言简意赅:“崔瑉的同党,你覺得是真是假。”

    谢靈台打开,挑眉,一串人名映入眼帘。

    再瞧昏暗日光下的沈洵舟。额心紅痣深艳,輕拧起了眉,整个人不自覺地绷緊,透出些焦躁。

    才没片刻,他已不耐道:“看完没?”

    谢灵台笑了声:“看完了,你问我是真是假,这我哪知道啊,不过我查到的几个,的确在这名单之上。”

    他将这张紙递还,放下了手中的剑:“崔瑉的事暂且不谈,这船上的人,我稍且认了一圈,有四五个人煞气甚重,随身带刀,十之八九是跑去汴州的土匪。”

    沈洵舟一顿,乌黑的眸子看向他:“你没看见?”

    纸上有个人,新任汴州刺史腾意,前些天才被谢灵台从土匪窝里救出来,分别后便去往赴任,如若他是崔珉的人,船行至汴州落地,或有场行刺。

    多年默契,谢灵台懒散靠在窗邊,笑吟吟答:“看见了,我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汴州,所以你我兵分两路,我去投靠那几位土匪兄弟,你从未露面,代我去查,如何?”

    “不如何。”沈洵舟浅绿色衣摆随风翻飞,莹潤的面颊白生生的,圓瞳显得格外无辜,“何必投奔,杀了他们,引官府来查便是。”

    这是拒绝的意味。

    谢灵台气得都不笑了,想骂又止住。

    他深吸一口气:“无凭无据,你要当着百姓杀人?那些土匪非良非善,一旦打起来,伤及船上的其他人怎么办?”

    沈洵舟眸中光华流传,森森道:“能查明谋反内乱,即便死几个人又如何。”

    谢灵台默了片刻。不是没料到这位曾经好友,如今奸相会拒绝,所以他才在这磨剑啊。蓦地想起老师的面孔,说道:“老师教诲,你倒是忘了个干净。”

    沈洵舟脸色变了变,唇邊掀起冷笑。

    “咚。咚。”

    两道敲门声响起。

    门被拉开,眉间略有英气的少女微笑,一身短圆领袍,行礼:“我叫江枝寒,听闻公子这有多余的防雨油衣,我出高价,愿公子相帮。”

    江枝寒是个藥商,此去汴州是送物送藥,特意请了镖师护送,只是还有几箱藥材装不上,反正也没多少,索性自己一船。这些天连绵阴雨,药材沾了潮气便要发霉,只能用油布裹着。

    面前如少年般的幽黑眼眸,直勾勾盯着她,冒出几丝鬼气,令她背后发凉。

    怎么回事?

    那船夫不是说这里有贵人,應当有多余的油衣?

    她差点咬了舌头:“公子?”

    辛辣的味道蔓延开来,沈洵舟往后让了让。谢灵台走上前,打量她一番,懒懒應声:“是有。”他嗅了嗅,“薑味啊。”

    江枝寒点头:“熬了些薑湯驱寒

    ,若两位公子需要,我待会送两碗过来。”

    雨声愈大,砸在甲板上,犹如碎了一地的珠子。

    沈洵舟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薑湯,推门。

    有暖亮的光跳跃碗沿,落入纤长漆黑的睫毛,凝成細碎的光点。

    骤然被晃了下,他抬起眼。少女圆潤光洁的肩头,白如瓷盏,往下,纤细的脊背犹如滑动的琴弦,腰线凹进去,隐入昏暗跳动的影子里。

    他猛地闭眼,热度攀升上面颊,耳尖烧得通紅。

    迷茫如细羽,一下又一下地撩着心口,将方才的郁气扫散。

    过后,又升起懊恼。

    好端端的,她换什么衣服?

    他慌忙退出去,关上门。极重的一声,手中的热湯洒出来,溅到手背,瞬时起了几个紅点。

    疼得輕轻吸气,脑袋垂着,担心她被吓到,对着关緊的门说:“是我,等你换好我再进来。”

    房内的宋萝抱着衣裳,后背已然炸起一片鸡皮疙瘩。转头瞧了眼,确认这人隔在门外,她咬咬牙,把鲜红的嫁衣往身上套。

    脚腕处的锁链碰撞出清脆响声。

    因为它,动作慢了不少。她抹了把额前折腾出来的汗,心想:早晚有一天,要把这锁链戴到他自己身上!

    坐在床上盖好盖头,清了清嗓,喊道:“我好了,大人!”

    沈洵舟再次踏入,漂亮的眉眼拧起,以为走错了,又退出去瞅了瞅。

    船舱的最后一间。

    没错。

    不久前还支起的窗此时紧闭,窗纸上贴了大大的喜字窗花,鲜紅如血,桌子移到床边,一边一个,分别立着两根红色喜燭。

    身着嫁衣的少女,端坐床边,顶着红蓋头,金色的流苏垂落,映衬肩上的金线鸟羽,眩目万分。

    什么东西?

    迅速思索这是否是什么咒术,心中的疑惑层层往上冒。

    他在门口踌躇了下,端着薑湯走进去,开口问:“你做什么?”

    少女一动不动,仿佛蓋头下的人是个木雕似的。

    乱麻般的心绪缠住沈洵舟。这场面实在诡异,像是梦。每近一步,心跳就快一分,喜燭,身着嫁衣的她,被映成暖色的床帐,是在梦里都未出现过的。

    不能再靠近了,他如此想。

    书中曾写到荒芜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溫暖的云朵,润泽的清湖,只是蜃象的伪装,引诱人愈走愈深,却永远也碰不到,如梦一场空。

    既然最终得不到,那就不要靠近好了。

    若拥住这块暖呼呼的云,才发现这是假的,他会发疯的。

    他漆黑眸中如起了疾风骤雨,幽深晦暗,停在离她很有几步的位置。

    掌心滚热的姜汤熨着皮肤,真实的觸感将混乱的思绪拉回了些,仔细观察起四周。

    冷静,冷静。

    冷静不下来。

    只是打开箱子让她瞧见了一角,她就要这样这样!又要用这副模样骗他么?善棋攻心,这都是崔珉教她的?!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止不住的恼怒,与鼓动急促的心跳交缠,织出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眨了下眼,将手中姜汤放在一边桌上,碗中映出燃烧的喜烛。

    寂静无声地走到她面前,低下头,伸出手指,觸碰鲜红柔软的盖头。

    顿了顿,停在半空中。

    他要用力掀开,羞辱她,质问她,把她这身嫁衣扒下来,告诉她根本不配!

    宋萝视线一片红,盯着面前的黑色长靴,捏紧了嫁衣的裙摆。

    不知是不是她十分忐忑,总觉得他站了许久,心想:他在干嘛,怎么还不动?

    她没忍住自己掀开了盖头,被他面色惊了惊。

    预想的愤怒,冷笑,讥讽全没有出现,在沈洵舟漂亮的面孔上,浮出的竟是一种浓雾般的茫然。

    眼眸黑润,望着她,半晌没说话。似乎陷入了某种震荡之中,眼尾爬上晕红,如久病之人,显出脆弱来。

    沉默蔓延开。

    她想好的说辞一下卡在喉中,对着这样的沈洵舟,再骗他,好像在欺负他。

    良久,他长睫颤了颤,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想嫁给我么?”

    宋萝仰着脸看他。明明没什么神情,身躯遮住烛光,罩下宽大的影子,这样压迫感的姿势,他眸中却溢出一点可怜的祈求。

    宛如受伤的小兽。

    她有些心软了,挑了句真话:“或许是吧。”

    沈洵舟低低重复:“或许?”

    宋萝捏着红色柔软的盖头,努力望向他幽黑的眼睛:“我要救你,帮你解蛊,我不能让我的盟友死呀。”

    她笑了下:“但是总不能把身子不清不白地交与你,所以今日穿上这嫁衣,就算我们成亲了,成亲圆房,这才理所当然。”

    是啊,解蛊。

    当初想与她成亲,不就是为了解蛊吗?沈洵舟心口一痛,仿若万千小虫啃咬,钻心,又传来钝钝的沉凉,有什么东西往下坠去。

    他懵然,忍耐这种奇异的疼。

    宋萝见他久久不应,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一阵烫,栗色眼珠左转右转,落到桌上那个碗上,转了话题:“那是什么呀?”

    沈洵舟随她看过去,不由自主地要答“姜汤”,可心口的痛愈来愈烈,他从袖中掏出个纸包,向浅黄色的汤里撒进去,看见彻底融化,方觉心安了些。

    他端起碗,红艳的唇上翘,嗓音透出甜蜜的柔:“迷药。”

    喝了迷药,她就没有力气逃了。

    便不会再和梦里一样,消弭于虚无。

    宋萝睁大眼睛:哪有人当着面下药的?

    她闻出这是姜汤,无语地接过碗,触到他的手指,心中一惊。

    好凉。

    这姜汤还是溫的,没把他手指染热吗?

    一触即离,沈洵舟收回手,她忙抓住,牢牢握上去,往下拽,他顺着力道坐在她身侧。

    “”

    压着嫁衣了。宋萝往他身上贴了贴,语调闷闷:“你手这么凉,该喝姜汤的人是你吧。”

    沈洵舟指尖被她包在温热的手心里,没有动,森冷盯着她:“你不愿喝?那你”

    话音骤顿。

    宋萝已低头飞快抿了一口,对着他张开的唇瓣,堵了上来。

    气息交融。

    她心想着快刀斩乱麻,舌尖毫无阻碍,直直滑入他湿软的唇缝——

    作者有话说:想了很久他们do的体位,嗯……就是下一章了

    应该会趁半夜1、2点最严的审核组下班,我就发!

    第66章 第六十六步试探

    “咕咚咕咚。”

    沈洵舟被迫吞咽她渡过来的水液,手指也被她抓着,抵靠在柔軟的被褥上,温熱的呼吸混杂少女身上浅淡的香气,轻裹住他。

    他的心思不可控地飄了一瞬,再回过神,另一只手已扶上她的腰,慢慢地,微凉的裙纱滑过小臂,直到将她緊緊锁在臂弯之中。

    舌尖交纏。

    辛辣的姜味在少女的搅弄之下,上颌,舌面,舌底,喉口,沾满了这种味道。

    两人身躯相貼,白色床帐映出交纏的影子。

    宋蘿心跳飞快。离得太近,沈洵舟纤长的睫毛化为朦胧的细枝,暖黄的光点盈于其上,犹如寒夜枝头缀了雪,壓得微微颤动。

    这人怎么喂迷药也闭眼睛?

    差不多了吧?

    她往外撤。后腰骤然一緊,唇瓣还未分离,再次撞了上去。

    湿熱的柔軟抵住她的

    唇,反客为主,用力挑开,钻了进来。帶着报复般的怒气,纏住她的舌头。

    吮吸,搅弄,越吻越凶。

    腰后的力道愈发收紧,她感觉身体几乎陷入了他胸膛。

    耳边接连不断的水声与喘息,她脸颊发熱,唇间被他碾着含吮,觸碰到尖锐的齿尖,酥麻中帶起一丝痛意。

    “嗯”

    如冰粒化了水的嗓音,黏糊糊地,带着哑。

    他舌头像蛇信子,貼着上颌往里伸,抵住喉口,动作十分凶狠,溢出来的喘声哼哼唧唧,犹如撒娇的小狗。

    宋蘿动弹不了,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沈洵舟立即撤出舌头,报复地啃她的下唇。齿尖陷入柔软的肉瓣,研磨,再刺入,来回几次,换成了舔.弄。

    又痛又痒。

    宋蘿被箍得喘不上气,心想:这迷药怎么还不起效?

    仿佛真应了她的念头,沈洵舟的力道渐小,她抓住这瞬间,奋力掙扎,掙脱了。

    手掌按在他胸口,猛推。他乌黑潤亮的眼眸凝起片雾气,望着她,被推得向后倒,身体陷入床榻上堆叠的被褥间。

    胸口轻轻起伏,唇瓣紅艳,泛着水泽的莹色。

    一副没力气,待欺负的模样。

    宋蘿翻身而上,拿起床边的紅蓋头,迅速绑缚住他双手。

    膝蓋抵入他双腿之间,鲜紅嫁衣与淡青色袍角交缠。她扣住沈洵舟被绑住的手,壓上他头頂,低下头俯视他。

    青年面颊白皙,映衬着旁边喜烛的暖光,显出晶莹的透色,唇瓣殷红,抿成一条线,长睫闪动,看向她身后连接着她脚腕的银链,勾起一点笑。

    明明方才親的如此激烈,他此时神情溢出森森冷意,笑里含了几分讥诮。

    一口的迷药,能撑多长时间?

    宋萝頂着他如刀的目光,在他胸前的衣裳里摸来摸去。

    每觸一下,床帐间的呼吸便急促一分。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他的还是自己的了,只感觉后背发凉,耳尖窜上灼热的燙意。

    终于,指尖触到冰凉的硬物。

    她拿出来。碧色的墜子在烛光下映亮,耳勾如月,透过这细缕的金色,沈洵舟红潤的唇翘起,漂亮的面孔满是恶劣。

    她不信邪地又摸了摸,除了这对耳墜,他身上连护腕上的暗刃都没带。

    “不是说要救我?你在找什么啊?”毒蛇般的嗓音缠上来,他甚至带了笑,尾音轻飄飘的。

    “找钥匙。”宋萝如实说,见他脸色瞬时变冷,她凶巴巴地按着他胸口,“既然要与你成親,那我们就是夫妻了,你不能这样拷着我。”

    沈洵舟眸光在她嫁衣上扫过,轻淡的笑意消弭,眼瞳圆圆的,冷下脸来,生出几分怨怼的鬼气:“可你也绑着我啊。”

    宋萝觉得这奸相似乎很不对劲,若说今早的他像是凶恶又好猜的小猫,现在的他仿佛蒙了层迷雾,难以猜透的冷蛇。

    她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很没有诚意。”沈洵舟语调溢出些委屈,漆黑眼眸晶亮如星,“既为盟友,坦诚一点不好么?”

    “你和我说你想活着,如今你都跑出长安了,要逃离崔珉的控制,大可一走了之,除非你有亲人受制于他?”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捕捉到她眼底划过的一丝冷意,他皱起眉,“还真是亲人啊,如此,那你的身份便是假的。”

    宋萝心口狂跳,往后退了退,却被他曲起双腿,猛地一顶,贴近到他面前。

    四目相对。

    沈洵舟眼睫微翘,额心红痣愈发明艳,气息拂在她脸上,张开了唇:“你要成亲,先得告与我,你的真名是什么?”

    语调最后,溢出阵阵冷寒,犹如露出獠牙的兽。

    既然锁链锁不住她,那就换一个好了。

    总归跑不掉的。

    见少女沉默,他眉间又盈起笑:“我替你杀了崔珉,但你若再跑,我只能去向你的亲人问问了,她定然与你长得十分相像。”

    隐含的威胁气势在少女俯身过来时,全然消散。

    她的指尖触碰他耳朵,随即凉意穿过耳孔,冰凉的墜子贴着他脖颈,令他思绪骤顿。

    反应过来:她给他戴上了耳坠。

    宋萝手指从他脖间下滑,顺畅地划过胸口,停在他腰间,抬眼,对上他溢出些迷茫的黑眸。深吸一口气,飞速扯开他的腰带,随即扒开了他的衣裳。

    沈洵舟眼瞳睁大,缚住的双手掙了挣,腰腹向后躲。面上升起恼怒,还没开口,她手掌已贴了上去,沉静道:“大人不是要诚意?这就是了。”

    他腹中的蠱虫不住地顶着肚皮,磨蹭少女的手心,祈求她的安抚。

    情.潮比以往还翻涌得厉害,泛起如蚁噬的酥麻,自脊骨爬升而上。眼前白光茫茫闪过,小声的喘克制在喉中,仍溢出一点颤声。

    时间越久,与蠱虫融合得越深,从蠱虫那传来快意与愉悦,还有更剧烈的渴.望。

    想抱抱她。

    亲她。

    不知她是如何打的结,挣脱不开,反而愈发缠紧。

    宋萝指尖按了按不断外凸的蛊虫:“第一个诚意,此蛊是崔珉下的,从卢寂到当日裴府春宴,再到裴勋入狱假死,皆为他一手设的局,若此局成功,大人应当知晓后果如何。”

    她向下划:“那个时候,我救了你。”

    沈洵舟弓起腰腹,白皙如玉的皮肤覆满水光,他咬牙克制住喉间的喘息。

    混乱的思绪随着少女的搅弄,成了乱麻,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话开始想,凝出个冷笑。

    宋萝动作不停:“第二个诚意,出长安的小道上,崔珉的刺客要杀你,你坠入山坡,我又救了你。”

    说到此处,她有些后悔,嘟囔道:“大人真是以怨报恩。”

    沈洵舟长睫颤如惊飞的蝶翅,面颊浮上红潮,含糊地说:“不许碰那放开我!”

    宋萝狠狠掐他:真是没见过这样难缠的人!

    鲜红的嫁衣盖住漂亮的腰腹,他挣扎得更剧烈了,床榻晃动间,她提着裙摆,缓缓压了下去。

    两人皆吸了口气。

    沈洵舟眸中惊怒交加,耳边的翡翠坠子撩过裸露的脖颈,冰凉被染上灼热的燙。

    香艳的梦境席卷,他像是陷入了柔软,暖呼呼的云,身上的少女低下头来,吐息湿热,栗色眼眸里浮起了一点水光。

    “第三个诚意,我帮你解蛊,让你好好活着。”

    似乎是痛得不行,她故意压着他绑住的手,弯起眼,掠过一丝狡黠:“沈子青,自作自受的感觉,如何呀?”

    沈洵舟已停住了挣扎,水润的黑眸凝着雾气,显出些无措。动也不是,可被她这样压着他也顾不上她的挑衅了,咬牙道:“你起来!”

    宋萝手指拂过那一点,引得他一阵战栗:“这样就算解蛊了吗?”

    她也拿不太准,所谓交.合,这样已经在做了,还是说他非得那个出来才行?

    这如暖阳的栗色中呈现真切的茫然,沈洵舟挪开目光,看向她嫁衣上的金鸟,又移回来,落在她饱满泛粉的唇上。

    看了许久。

    宋萝有些撑不住,稍微俯了下身,酸麻从膝盖处往上升,她动了动,沈洵舟呼吸骤乱,重而急促地撩过来。

    她双颊发热:“我有点累。”

    索性趴在他胸口,听着里面鼓动的心跳声,说回话题:“事不过三,我觉得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而且既为盟友,来往莫相猜啊大人。”

    尾音有些飘。

    沈洵舟垂眸,盯着她黑色的发顶:“你什么时候起来,你很沉”

    宋萝觉得不对:话本里说这种事很舒服的呀!

    她抬起脑袋,回想着里面写的。

    船外,暴雨沉沉,江面波涛翻涌,撞向船尖,荡出圈圈涟漪。升起的船帆浸了雨,拉扯着往下坠。

    风刮过来,从窗缝中淌出湿润的雨汽,微弱的凉风吹起床帐,落在

    交叠的衣角上。

    她戳戳他的脸,看上去像个玉雕的观音像,触手滚烫。轻轻磨蹭皮肤,又转而捏住他耳垂,收紧。

    沈洵舟闷哼一声,看见少女眸中迷迷蒙蒙,透出些欲.色,明媚的脸上泛出如桃花般的粉。

    “别蹭了。”他嗓音很哑。

    喉间仿佛烧了火星,十分干渴,望着她的唇,叫她:“你喜欢我么?”顿了顿,“不许骗我。”

    宋萝正感受得欢快,额前出了层汗,“嗯”了声,尚在思考。

    束缚着的红盖头从她压着的手腕滑落,随即眼前一晃,天旋地转,银链清脆撞响。

    她陷入柔软的床榻。

    沈洵舟反握住她,扣紧,喘息:“这是你说的。”

    他抬起她的下颌,低下头,闭上眼睛,将唇印上去——

    作者有话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没写到啊

    挠头

    第67章 第六十七步试探

    轻轻相貼,沈洵舟分开她的唇瓣,将舌尖探进去,吮吸,交纏,喉间溢出闷哑的哼声。

    湿熱的喘息扑在臉颊上,宋蘿怔了怔,感觉他的指尖颤得很厉害,如簌簌落了雪的枝头,发着抖。

    那里还连着,沈洵舟没有动,只是如沙漠中干渴的行人,疯狂渴求着水泽。

    她舌根酸麻,抵住他胸口,推了推。

    唇上的力道瞬时变大,帶了些啃咬的意味,与她交纏的舌尖堵到喉口,压着她的舌面碾转。

    从未与人如此親密,她身体发軟,上下都被侵占,想说话,又被堵了回去,“唔”了声。

    沈洵舟捉住她貼在胸前的手,挂着衣裳,含吮地親她。尝到甜腻的津液,稍微撤开些许,舔了舔饱满圆润的唇珠。

    像是葡萄……

    圆圆的,軟軟的,含了一会,他忍不住用齿轻咬,陷进去,又弹回来。仿佛叼着果肉的小狗,抑制不住地咬,但怕弄坏了,放轻了力气。

    一点点地啃。

    流出了鲜甜晶润的的汁水。

    他吞咽下去,仍觉不够,再次探入她口中,搅弄泌出津液的舌底。

    宋蘿眸中蓄了层泪光,喘不上气,心想:他是狗吗!

    沈洵舟喘息急促而凌乱,犹如高高荡起的水花,又湿又软。

    她耳朵发麻。

    手指被他拢住,无力地蜷缩,上下滚动的喉结,像是讨好撒娇的小猫,从指尖轻轻蹭过。

    她伸直了指,按实了这若即若离的触碰。

    那道帶着水意的喘息停了一瞬,随即更重地砸下来。

    沈洵舟离开她的唇,舔去沾连的銀丝。

    烛光下,他漆黑的眼眸此时浸了水般,朦胧不清,唇瓣親得紅紅的,额心紅痣闪豔,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诡丽。

    宋蘿挣脱开,用手背抵住唇,露出栗色双眸,恶狠狠瞪他:“不许親了!”

    沈洵舟语调也帶着湿意,迷迷糊糊的,长睫往下落,喃出了句话。

    “……”熱意窜上了宋蘿耳尖,羞耻后知后觉地升过来。

    沈洵舟细细盯着她泛紅的耳朵,面颊,被啃咬得靡豔发红的唇,轻声道:“你变了许多,在商县……分明不是这样。”

    如今凶他,掐他,算计他,像是温顺乖巧的狐狸终于露出了獠牙。

    宋萝眸光闪了闪,他已逼近过来,眼尾晕红,透出股偏执的森寒:“真心尚且不论,那个时候你对我种种,都是装的么?”

    给他绣鞋子,做拐杖,借轮椅。

    还有灯会上赢的那盏灯。

    崔珉将她教成这样,魅惑人心的手段还真是炉火纯青,连细微的情绪也如此到位,让他以为是真的。

    “不是。”少女清脆的声音打散了他的念头,他心中浮起茫然,梭巡着她的神情。

    她拿开挡唇的手,面上一片坦然:“汴州,是我的故地,我父母死在水患中,一路逃亡,每近汴州一分,那些这里的记忆就浮上来一分。”

    “大人说我变了,可能是我不自主地回到了三年前。”

    沈洵舟顿住,似乎触碰到这朵柔软的云内的雨汽,他伸指摸了摸她的臉颊。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走过挂着阿娘的城门,但每次经过,浓郁的血腥气带着夜寒的冷風,席卷而来。

    宋萝让他摸得莫名其妙,感觉他像是在摸什么宝贵的花瓶,挪了挪腦袋。

    “我也很讨厌长安。”

    说完这一句,他垂下眸,纤长的睫毛落了片阴影,看上去很是乖巧。

    她回过味来,实在不想在床榻间谈什么心,生硬地开口:“你能不能快点。”

    沈洵舟微怔,俯下身要来亲她,她立即躲了躲,颇有点自暴自弃:“不要亲了,你不想早些解蛊吗?”

    ……

    修长如玉的手指转而按住她衣领,踌躇片刻,见她没抵抗,探了进去,缓慢地拨开衣摆。

    沈洵舟放轻了呼吸。

    暖色的梦境在狭小的床帐中盈开来。

    鲜红的嫁衣落在少女身下,而她身上……是他。

    甜腻的香味飘开,冲淡潮腥的江風,他仿佛终于拥住这片暖呼呼的云,渗进了皮肤,与他的血液相融。

    他竟然闻到了荔枝香。

    来自岭南,幼时跟着阿爹去面见先帝时,桌上圆滚滚的一盘,胜仗凯旋,先帝弯下腰摸摸他的腦袋,笑着递给他一枚荔枝。

    才握紧手里,阿爹的斥责便传来。

    最后也没有拿到。

    那时得不到的,成了心底的执念。

    如今他却好像尝到了。

    剥下了红色外壳,白皙柔软的果肉,很甜,裹挟着盈盈香气,滑进了喉口。

    ……

    脚腕上清脆的鎖鏈声响了响,犹如铃铛。

    宋萝偏过头,透过白色的床帐,看见床邊桌上的喜烛,羞耻涌上来,张开手掌,想要捂住他的眼睛。

    被很快攥住。

    沈洵舟仰着臉望她,黑眸中仿如春水,荡起圈圈涟漪,眼角眉梢浸着薄汗,显出驚人的稠艳。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缱绻旖旎:“我想看着你。”

    少女明媚的脸,被烛光照得清晰,皱起的眉,眼底的水光,泛红的双颊,咬住的唇。

    他很重地喘了声,指尖触碰到她紧抿住的唇:“你可以出声……我想听。”

    明明方才亲一下都要闭眼。

    现在这人就像丢了羞耻心似的,眼瞳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

    宋萝张齿咬他,修长的手指撬开了唇缝。

    不可避免地,少女清脆的声音如雨珠般砸下来。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沈洵舟睫毛颤动骤然猛烈起来。

    一邊哼一邊喘,犹如撒娇的小兽,贴着她。

    衣袍缠成团,散乱的发尾交缠。

    宋萝摸到他乌润的长发,下移,粗粝的圆形触感传来,是他腰后的傷疤。

    她自己的身体也在被探索着,修长有力的指节停在了鎖骨下方,心脏偏下的位置,一个浅浅的粉色圆疤。

    沈洵舟摸着,难以言喻的驚悸从心底升上来,如水漫延,浸泡住了他。

    漆黑的睫毛颤了颤,无声地问:你也差点死过一次吗?

    宋萝后来受的傷,都被崔珉用药治过,没留下什么疤痕,只有小时候的伤口,停留在皮肤上,蜿蜒着难看的痕迹。

    “我这是我阿娘用簪子刺的。”她被灼热的身躯紧紧贴着,感到很烫的暖,犹如火炉,化开了心口。

    话开了闸,便停不下来。

    她声音很低地回忆:“但她是失手,我当时流了很多血,她还带我去看了大夫,不然我就活不成,大人也见不到我啦。”

    许多光华的画面浮起来,阿娘的面孔扭转,像是哭,又仿佛在笑,手中的细长簪子狠狠扎过来:“你怎么能找到这里,你和你爹一样,都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比冷意先泛上来的,是温软的唇。

    沈洵舟贴在这疤痕上,伸出舌尖,仿佛受伤的小兽,给同类舔舐伤口。

    好痒。

    宋萝往后躲了躲,他抬起腦袋

    ,靠过来,亲了亲她的脸。

    随即又蹭着她下唇,含吮。

    带着哑意的喘息钻入耳。

    她抓着他头发向外扯,猝不及防,他合齿咬下,随即被拽离。

    肉眼可见地,唇瓣变得通红不堪。

    沈洵舟手指按上去,少女身躯抖了抖,脸颊嫣红,宛如绽开的桃花。

    后脑被扯得发疼,她断断续续地骂:“你是狗吗,这么喜欢咬人!”

    他倒是真心实意地道歉:“弄疼你了?给你揉揉。”

    指腹又挪了挪,揉碾她脸颊,像是陷入了柔软的云。

    宋萝没脾气了,催促:“你能不能快点。”

    ……

    沈洵舟耳边的墜子晃起来,碧绿的翡翠叶变成数道影子。

    船外疾风骤雨,江面堆起浪。

    最终这耳墜戴到她耳垂上,映衬着銀色锁鏈,荡出清脆的响声。

    骨节分明的手掌捧住她脸颊,他眸光迷蒙,唇瓣吮得红艳艳的:“我们还没拜堂呢。”

    “这里一无天地,二无高堂,只有我们夫妻两人,那这样便算礼成了呀。”宋萝摸摸他的脑袋,乌发散乱,如绸缎般光滑。

    “夫妻”沈洵舟仿佛陷入更深的迷茫,顿了片刻,黑瞳中迸出股偏执,“你会背离我么?”

    宋萝摇头,他抬腰靠得更近,盯着她面上的神情,冷冷说道:“我要你发誓,如若背离我,你那亲人便遭人活剐,死无全尸,冤魂不散。”

    他勾唇,漂亮的面孔显出如鬼的诡气:“即便我死了,我也做得到。”

    灼热的呼吸拂得宋萝闭了闭眼,顺着他的话,说:“我如若背离沈洵舟,便让我那妹妹,遭人活剐,死无全尸,冤魂不散。”

    沈洵舟绽开笑意,像是春风化暖,一身冷意荡然而空,语调甜柔:“好,我相信你。”

    腹中蛊虫已平息,带着宿主坠入沉睡,他强撑着抱住她,闭上眼睛。

    窗外天光暗下,沉沉夜色裹上来。

    宋萝脑袋埋在他胸前,摸他的脉,确认他睡着了,从他怀中挣脱,摘下耳边的坠子,脚腕上的银圈连着长链,她利落地撬开了锁。

    “咔哒。”

    很轻地一声。

    换上衣裳,推开房门,凭着记忆翻入另一间房的窗户。

    里面的穿着圆领袍的少女瞪圆了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凉的刺尖抵住她喉咙,宋萝说起谎话,眼也不眨:“姑娘别怕,我是被贩子拐了来,要通过这船运向洛阳美人馆卖掉的,侥幸逃出,望姑娘帮我。”

    昏暗的晨光照亮甲板,雨珠落下,溅起水花。

    几名伙计正撑着伞,修补被风吹断的桅杆,其中一个伙计惊呼起来,惹得他旁边的人抖了抖,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

    “大清早的,你喊什么!”

    那伙计指着周围密密麻麻围过来的船,挠挠脑袋:“昨天有这么多船吗,雨下这么大,不应该啊。”

    船舱内。

    沈洵舟握着解开的银链,眸光沉沉,唇边掀起冷笑。

    逃了一次,还要再逃。

    这就是她说的夫妻。

    江面茫茫,四处都是水,还能跑到哪去?

    隔着薄薄的门板,有噪杂的交谈传过来。

    “昨夜你听见没,好像有人落水了,扑通一声,我困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不是做梦。”

    “我也听见了,这么大的雨,莫不是滑倒了吧。”

    说话的两人莫名瞧着冲出来的青年,他生得极为漂亮,额心一颗红痣,面色很白,黑眸中透出些惊恐。

    “昨夜何时,有人落水”

    耳中嗡鸣阵阵,竟听不清这两人在说什么了。沈洵舟眼前晃了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么大的雨,她不要命,也要跑。

    骗子骗子!——

    作者有话说:已经因为审核改得不通顺了,不是作者的问题qvq

    第68章 (修)第六十八步试探

    雨势渐大,如铺天盖地的串珠,源源不断,洒落在甲板上。

    伞下飘出浅青色的衣角,似仙似雾,泛出股森寒意味。几名伙计在桅杆前敲敲修修,对这名冒雨往江面看的小公子纳闷十分。

    瞧着年纪也不大,眼瞳圓圓的,站了半晌,眨也不眨。

    在看什么呢?

    其中一名伙计是个热心肠,出声喊:“小郎君,莫要站那了,小心颠簸摔了下去,回房去吧。”

    沈洵舟眼珠轉了轉,抬起伞檐,白皙如玉的臉颊沾了雨汽,更显莹潤,唇色极淡,望着他们,忽而唇角一翘。

    他这样盯着,若非现在是白日,还以为见了鬼呢!那伙计打了个哆嗦,另一名黑衣青年从船舱内走出,神色懒散,目光扫了一圈,悠悠然撑起伞,走到断裂的桅杆前。

    大清早吵吵嚷嚷,谢靈台略微猜测,便在甲板上见着了人。四周的船随着缓缓前行,昨夜風雨是大了些,偏就他们这船遭了殃。

    他长长叹气,从怀中掏出枚墨色令牌,带了几分正肃:“本官是监察御史谢靈台,如今这船上有恶匪待捉拿,麻烦几位小哥跑一趟,我要搜查,船舱。”

    角落的房间里,两名大汉全然不似凶恶的长相那般,缩成一团,脑袋对脑袋,对视着咂摸。

    “二狗,昨夜老大出去,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出啥事了?”

    “呸呸呸!”二狗面容相对清秀,眼角一道细疤,“老大定然是与二哥接應上了,咱们是去干大事的,推翻了那狗皇帝,说不定我也能捞个大臣当当,嘿嘿。”

    他不自觉咧开嘴傻笑。

    本来老大也不用出去,谁知这船上有个富贵的小姐,若是绑了,能捞上一大笔钱,便临时起意,干了这最后一把。

    殺人劫船,他的刀好久都没沾血了,想到这,他眼中掠过凶狠,拍了拍兄弟的肩:“走,去甲板上等二哥!”

    隔着薄薄的门板,嘈杂的声音传过来。他更加不耐烦,心想:定然又是那麻烦的富贵小姐,什么东西丢了要找,吵得心烦,不过也好,越乱殺起来越快。

    怀着輕快的心情,他站起身,摸起刀,后背刮来汹汹風声!

    “砰——”

    门板被踹开。

    装模作样地查了几个房间,沈洵舟耐心告尽,黑眸浮起殺意,踏着门板,踩出“嘎吱”声响。看了眼房内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他唇邊荡起輕柔的笑:“官府办案,把刀放下。”

    回應他的是扑面而来的寒光,他微微偏身,反手擒住拿刀的手腕,“咔哒”清脆的骨裂声响起,人已被重重踹倒在地上。

    同时间,谢靈台擦着沈洵舟的背,长劍出鞘,挡住另一人砍来的刀,铮鸣陣陣,劍尖上挑,挽了个漂亮的劍花,抬腿踹人膝盖,尖锐的劍刃横在这匪徒脖间。

    这一切发生不过眨眼间。

    后面几个伙计惊呼,喃喃道:“还真是土匪啊”

    谢靈台挑眉,招呼他们:“来幫忙啊,绳子在那。”

    两名土匪被五花大绑捆着,扔在地上,不住地扑腾。

    沈洵舟轉身向外走,谢灵台“哎”了声,声线懒散,叫住他:“人都抓着了,你还要找什么?”

    “找人。”

    心底的郁气愈烈,他黑潤润的眼眸几乎烧出火来,指骨捏得发白。

    是了。

    她那样一个聪明的人,怎会冒着危险跳水逃跑,定然还藏身在这船上。

    谢灵台“啧”了声:“没时间了,外头虎视眈眈,你不去甲板上看着,反而要留在这里找宋姑娘?”

    若那些土匪撞过来,上了船,那他们提前抓人作人质有何用?船舱狭小,若要见血,这么多无辜百姓从何而逃?

    沈洵舟停住,回过头来,抿住了殷紅的唇。

    谢灵台蹲下身,看着面容稍清秀,看着稍讲理的这个,将他口中的布团拿出,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有几艘船?”

    二狗瞥了眼自己脖前横着的剑,眼中划过精光,正准备开口,极为漂亮的青年已走过来,眼睫微翘,额心一点紅痣,面如观音,却是劝道:“何必问他?两个一起说,谁是真话,便能活着。”

    沈洵舟扯开另一人堵嘴的布。

    “我二哥没带多少人,就一艘船,我啊!”

    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几颗血珠挂在沈洵舟长睫上,抬起眼,仿佛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嗓音很凉:“说谎。”

    他用刀指过去,眉梢轻扬:“那你呢?”

    二狗看着地上的断手,浑身颤抖起来,刀尖逐渐逼近,心中对这人的畏惧胜过了兄弟被傷的愤懑,他哆嗦着说:“三十二人,我黑风寨迁移过来就剩下这些人了,应当有两艘船,我们是想劫那富家小姐,再去汴州”

    他愈发胆寒,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出来。

    沈洵舟瞧了他一会,移开了刀,谢灵台思索着开口:“若只有三十二人,外头那么多船围着,是想做什么?”

    下过这陣骤雨,天光变亮,如细絲的雨线飘飞。

    数十个乌篷船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黑風寨的二当家在船头观望,他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的臉,心思飞转,升起几分焦急来。

    桅杆明明断了,怎么大哥还未出来与他们碰头?

    眼前一花,从乌篷船中掠出数个人影,皆身着黑衣,蒙面持刀,带起滔天殺气,上了船。

    二当家心中凛然:莫不是官府?还是他们黑风寨得罪过的仇家?

    想到大哥还有五弟七弟,招呼着兄弟,也跟着摸上了船。

    凛冽刀光闪过。

    光洁如镜的匕面映出张明媚面孔,宋蘿将匕首入鞘,身后穿着圆领袍的少女已在屋内转了好几圈。

    江枝寒十分纠结,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昨夜听了这姑娘的话,起了热心肠,决定幫她,两人想了个法子,弄出有人落水的假象,谁知深更半夜到了甲板上,竟看见有个人在割桅杆!这是要弄翻船啊!

    那人长得凶神恶煞,见被发现,提着刀就砍过来。

    她没看清,再定眼瞧过去,细长的匕刃扎进那人的心口,随即他被抛向空中,砸入了江里。

    做完这一切的少女握着匕首,冷眼望向她。

    匕首还是江枝寒送给宋蘿防身的,可如今却杀了人,若是继续救她,那她江枝寒岂不是与杀人凶手为伍了?若不管她,昨夜那人是存着要她们命的心思砍来的,她江枝寒便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铛——”

    刀刃相撞,发出刺耳的铮鸣。

    沉浸在思绪中的江枝寒吓了一跳,回神看过去。

    宋蘿挡住从窗外跳进来的刀疤大汉,交手几番,大汉似乎意不在杀人,反而直奔门而去。

    门窗皆大开。

    打斗、问骂,各种嘈杂声响清晰地传来。

    江枝寒躲在箱子后面,露出眼睛:“是流匪?”

    宋蘿向窗外看了一眼,甲板上有许多人,乱成一团。

    快步走过去,拉起江枝寒,问:“江姑娘,会游水吗?”

    人不会横空出现,必然有船过来。

    江枝寒点头,随即想起:“小桃还在对面!”

    小桃是个臉圆圆的侍女,短装打扮,握着刀,会些武。三人才出船舱,染血的尸体便砸过来,江枝寒捂住了嘴,克制住将要出口的尖叫。

    宋萝拉着她俩,尽力贴着邊缘走,心跳飞快。

    时不时看一眼被黑衣人围着的青年,额心红痣愈发浓艳,烈烈风声吹起袍角,唇邊挑起冷笑。

    毫无被刺杀的狼狈,手中持剑,寒光泠泠。

    谢灵台感觉不对劲,挡掉面前的攻击,旋身而上,落至沈洵舟身侧:“这不像来杀我的,倒是像来杀你的!”

    一上来,土匪倒没见着几个,数个黑衣蒙面人冲上来,招招往要害上刺!

    沈洵舟眼神意味不明,抿住唇。

    明明已经在杀人了,他心中的杀意还是愈来愈烈,成了源源燃烧的火。

    从商县到汴州,行踪未露。

    只有宋萝下过船,而她是崔珉的人。

    怒火烧上来,他眼眶有些酸,偏身躲开一剑,忽然望见船沿处,雨絲落到少女小巧的鼻尖,她侧着脸,栗色眼眸睁得大大的,神色犹疑。

    她果然还在!

    江枝寒在水里仰头看她:“宋姑娘,快下来呀。”

    水面飘着数道空船。

    宋萝深吸一口气,打算用輕功飞过去,望着江枝寒,指了指最近的那只乌篷船,正要开口,江枝寒的脸色忽然变了。

    寒意自腳底窜起。

    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扣住她握着匕首的手腕。

    身后森凉語调响在耳边,如毒蛇般缠过来:“不是说好了永不背离?你跑什么?”

    肩膀搭上手指,硬生生将她转过来,漂亮的面孔染着血,眼尾晕红,黑眸仿若泛着水色,直勾勾盯着她。

    浑身的杀意终于得到一个出口,沈洵舟唇边扬起的笑愈来愈大,显出几分癫狂,快意,愤恨,怒火交织,他低下声,像是情人般轻柔耳語:“既为夫妻,我们同生共死,好不好?”

    宋萝努力挣了挣,他拉着她,拖进自己怀里,横剑挡住刺来的黑衣人。

    这下真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了。

    她感觉脸颊被锋利的刀锋划过,阵阵刺痛。

    再这样被他扣在怀里,不仅他死得更快,自己也要被连累。

    “你放开我,我不跑了,我可以幫你!”

    沈洵舟死死箍着她,眉间杀气与偏执揉合,显出诡异的艳,张开了唇,语调轻柔柔的:“我不要。”

    怀中护着一个人,应对接踵而至的刺客,他后背,手臂,划过道道血痕。

    浓烈的血腥味钻入宋萝鼻间,她脸颊紧紧贴着他胸膛,感到他身上的热度迅速降下去,几乎成了沐着血的冰。

    可即便这样,他扣住她的力道仍没有减弱。

    这人是疯了吗!真不想活了?

    她努力放轻语气:“我真的能帮你,我们不共死,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沈洵舟被逼至船沿,挡住攻来的剑,傷口汩汩地溢出血来。谢灵台飞身过来,执剑穿透面前刺客,喊道:“沈洵舟,你放开宋姑娘,刺客太多,我们三人一起,方有活路!”

    因谢灵台过来,沈洵舟得了片刻喘息。

    他漆黑的眸子转了转,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少女,她下意识环着他的腰,紧紧抓着,杏子眼泛出一丝抵触的畏惧。

    她不想死。

    过往种种,少女清脆的声音一片片,犹如铺天盖地的雨,向他砸过来。

    “我的真心比金子还真!”

    “大人,我的愿望都很小,我只想好好活着。”

    “大人的杏子干,我记着呢。”

    “带你去拜望我阿爹阿娘,他们在天上庇佑我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

    “我帮你解蛊,让你好好活着。”

    沈洵舟神情怔松,环着她的力道轻了些,这样的力道,足以让她挣脱,然后逃开。

    他直勾勾盯着她,见她仰起脸,唤他:“夫君,我们一起活着吧?”

    她没有逃……

    仿佛有水潮涌进心口,撞起一点酸意,他眸中浮起雾般的水光,问:“你还会跑么?”

    即便知晓她满口谎言,巧舌如簧,可除了问她,没有别的法子了。

    宋萝望着他。满身的伤口,幽黑眸子里晃出阵阵委屈,她眼睛里掠过一丝愧疚。

    崔珉的刺客来得太快了。

    前腳才传过去消息,后脚刺客就追了上来。

    归根结底,今日这遭,是她害了他。

    她开口:“我不会跑。”

    沈洵舟松了手,她迅速用匕首击退几名砍来的刺客,脚尖一挑,地上的刀上跃,落入她手中。

    少女持刀挡在他身前。

    仿佛真要与他同生共死了。

    心口淌进来的水变成了云,蓬松着炸开,带起暖意。

    沈洵舟唇边盈起一点笑,失血的惊悸往上升,他绷紧的身体,却慢慢软下来。

    她是真的想救他……

    忽然,船身猛地震了震,脚下不稳,他身子一歪,坠向江面。

    素白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

    沈洵舟悬在空中,两人的手掌相叠,宋萝俯在船身,望着他,眸色沉静。

    崔珉派来的刺客,目标明确,不死不休。

    要想活着,除非帮着沈洵舟杀完这群刺客,或者,沈洵舟死。

    宋萝心中那丝微弱的愧疚泯灭了。

    她总不能为了帮他,丢掉自己的性命吧?

    幼妹还在等着她。

    她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利落地松了手。

    他还抓着她。

    沈洵舟仰着脑袋,脸色血色迅速褪去,眼瞳漆黑如墨,幽幽盯着她:“骗子。”

    宋萝一边留意着身后追来的刺客,漠然道:“人如棋局,变化万分,方才帮你的心是真的,如今我想活着,最好的一步就是丢下你。”

    她伸出刀,垂下眼睫:“别怪我。”

    刀刃毫不

    留情地划破他的手背,鲜红的血溢出,他却似浑然不觉,一眨不眨,目光未从她面上挪开。

    努力回忆着从方才到现在,少女的神情,动作,想要从中找出说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

    她是真的想击退刺客救他,也是真的想丢下他。

    若一直骗他也就算了,是他眼瞎,是他有病!才会信了她。

    可是,偏偏是真的。

    瞬息万变的真心,才愈发地令她可恨。

    给他找大夫治伤是真的,吐露过往是真的,带他看灯会是真的,赢的那盏珠灯也是真的。

    为什么……说变就变?

    为什么说变就变!

    恨意比痛更快爬上来。

    狂风大作,江面涌起浪。

    猛烈的雨珠砸入他紧抓着她的手,后背,腰间的伤口,冲出淡粉色的血丝。

    沈洵舟仰着头看她,眼珠黑润润的,面上没了笑,更无对即将死亡的惊惧,以及求生的渴望,呈出一种空茫。

    唇色白如透明,张开了:“我恨你。”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眼角眉梢仿佛染上亮色,怒气充斥,填满,生出几分眩目的艳,带着浓浓杀意:“我要杀了你!”

    可是……快死了。

    他再也攥不住,手指滑落。

    整个人砸入水中,浪波翻卷,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暂时先修这样,等完结后再精修

    第69章 (修)第六十九步试探

    船上剩余的刺客迅速撤去,乌篷船在水面一晃,宋蘿仍拿着刀,落在船头,她身前数道如墨的船划开水面,去往下游。

    风吹起少女的短袍,她反手收刀,江枝寒与小桃抱着桨拼命向上划。到底是人家的船,有刺客掠过来,寒光闪过,人已跌进水里,江枝寒划得更快了,抬头望过去:“宋姑娘,既然这些刺客走了,我们要不回船上吧?我还有好几箱药材呢。”

    宋蘿張开手掌,挡住砸下的雨珠:“船上有匪,继续走,回揚州,从陆路去汴州。”

    刀光之下,刺客似乎急着去下游追沈洵舟,没再与她们纠纏。

    江面茫茫,一只乌篷船迎波而上,逐渐远离开。

    江枝寒见安全了些,额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急出来的汗水,抹了一把,想起那个漂亮如妖的青年:“那男的谁啊,这么多人要殺他,害了我们整船人。”

    她语气怨怼,将桨一扔,扶住船邊稳住晃荡的船身。

    宋蘿捡起桨,低头看滚水般的水面,雨珠打得她耳朵发懵,嘴唇发痛。蓦地,沈洵舟悬挂在船邊,含着殺意与水汽的黑眸,从眼前闪过。

    心中仿佛有一小块地方塌了下去。

    她从来都不想害人,杀人,这些年在她手下死去的面孔,与人和善的参军、满心赶考的学子、撞破秘密的侍女,还有挡了崔珉道路的种种人。

    他们的脸,死去时睁大的眼睛,里面装着惊恐、畏惧、不甘、愤恨,化为漆黑的藤枝,夜夜纏入梦中。

    包裹,窒息。

    偌大的树林,没有一点光亮,长长的树枝缠上她的手、脚、脖子,每根枝條怼在面前,張开叶子,从里面长出一張长脸,挤着,蠕动,他们长相都很不一样,有少女,有男人,有小孩,但脸上绽开的愤恨十分相似,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树藤没过她的脸,那些悲鸣直直穿进了腦袋。

    好黑。

    喘不过气了

    眼前是黑的嗎?还是白?已经分不清了。

    身子好重好重。

    她看见一片流动的藤蔓间,拥挤的面孔中,长出了漂亮的脸,面颊如白玉,额心红痣濃艳,黑眸沉暗,紧紧盯着她。

    说:“我恨你。”

    清澈的晨光透过窗纸,盈盈照亮这间屋子,布置雅置,中央的桌上放着未绣完的绣布,是交叠的荷花,绿意盎然,点缀一抹粉,栩栩如生,似乎有荷叶的清香自其间淌出。

    宋蘿睁开眼,浅绿色的床帐映入,怔怔地看了一会,小雀的“叽叽”声透过来,她回过神,揉了揉耳朵,从床上坐起身。

    又做噩梦了。

    揚州一路马车到汴州,江枝寒去了医馆。一箱箱的药材往医馆里搬,身着圆领红袍的捕快四处奔走,一具具尸体扔进柴火堆起来的巢,随即火光冲天,数人的哭喊声奏成了安魂的曲子,荡在城中。

    历经瘟疫的汴州,空了许多。

    第一日,连绵陰雨,两侧的屋檐下挂起白布,随风飘扬。

    第三日,有人陆续归乡,街邊擺起了零星的摊铺。

    第七日,大批的木材与砖石被运进城,官府招募人,重修起刺史府,按理来说,天灾过后,不应如此劳命伤财,可是开价极高,大批的人涌进汴州,又填满了这座城。

    江枝寒与她告别,去了洛阳。

    支起窗,天光晴晴,斜落进来。宋萝捉起窗台上灰扑扑的小雀,解下爪子上绑的布條,展开。

    是扬州传来的信,此次刺杀那名长安来的贵女,多了位帮手。她将布条烧掉,喂了小雀几颗米,给自己也喂了顿饭,拿着话本躺进院子里的藤椅,搖搖晃晃,沐着日光,碧色裙擺随之荡漾开。

    看着看着,又出了神。

    梦里挥之不去的漂亮面孔,浮现在话本黑白的纸页间。

    宋萝长呼了口气,合上,心想:这人莫不是死了变成怨鬼,来找她索命来了吧?

    握着用来标注的细笔,不自觉在空白处,畫了一只小舟,反应过来,又狠狠畫了个叉。

    盘着髻的妇人挽着个篮子,走入院中:“小阿萝,我新包了些粽子,给你拿来了,你记得煮了吃咧。”

    藤条编织的篮子被放到桌上,里头几个胖乎乎的绿粽滚了滚。

    她道了声謝,合上话本,倒茶递过去。張嬸住在隔壁,也是将这房子租给她的人,面善热情,一屁股坐下来,碎碎念叨:“现在城里来了好多人咧,还好你租得早,不然房子都不够住了。”

    说到这,张嬸讳莫如深,压低了声音:“那些进城的人都长得凶神恶煞的,看一眼都直怵得慌,跟土匪似的!”

    宋萝添上茶水,见她皱着眉,十分害怕担忧的模样,安抚了几句,转了话题:“张嬸,昨天您还没说完呢,您当年是怎么和王伯成亲的呀?”

    张婶面上又慢慢带上笑,一来一回,茶已是喝了好几杯,说起年輕时候的事,她眼中溢出濃浓怀念,当年的喜悦透过话语,变成如碎金的日光,映入宋萝眸中。

    她撑着下巴,凝神认真地听。

    “那个时候啊,本来有好几个小伙上我家提亲呢,结果那傻子,一穷二白,想着赚大钱了再来娶我,可把我气得,这傻子还趁着天黑背着包袱跑了,说要考取个功名,我追了半个时辰,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我说他这脑子啥也考不上,他被我骂了一通,留下来入赘我家了。”

    “只是流年不利,咱们家的糕点铺子也倒了,好在留下些积蓄,还有门手艺,吃喝总是不愁的。”张嬸感叹,又灌了杯茶。

    宋萝眨了眨眼,捏紧了手中话本一角,輕声问:“若是王伯真考上功名了呢?”

    张婶摆摆手:“他就是个傻子,哪考得上呀,再说了,人过这一辈子,哪有这么多如果,眼下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好了。”

    宋萝曾想过很多遍,用棋数次推演,如果父親没有考上功名,就没有后面的贬谪,落魄,再成为平民的不甘,那阿娘也不会离开他,她的家也会好好的。

    身在故地,从地面升起来尖锐的争吵声,钻入她耳中。

    “都是你这个败家娘们,都是你!若不是你让我搅进这个案子,我怎会被那姓吴的参上一本,陛下又怎会对我不喜!算命的早说你与我八字不合,身带晦气,果然是克我,果然!”

    阿娘的眼睛里盈满了怒气,指着父親骂:“当年是你说算命虚言不如我心悦你,如今出了事就赖我身上,你真是没骨气,只会怪女

    人!”

    “咣啷。”

    桌子被掀了一地。

    “我没骨气?我若是没骨气怎么会报考功名只为娶你?以我的能力,经商是绰绰有余,当年是你说想嫁一个心怀志向的人,我取得三甲回来风风光光地娶你,怎么,如今你是后悔嫁我了是嗎?!”

    “是啊!我就是后悔,当年你分明不是这样的,当年你怎么舍得对我吼,怎么舍得我住这样简陋的屋子,你就是变了!”

    “那你呢,这五年你话里话外不是在嫌弃我吗?嫌我的官不够大,当年那个贴心解意的沅娘去哪了?!”

    当年

    好多个当年,重重叠叠响在耳边,最终凝聚成推搡声,倒地声,棍棒落下,阿娘的尖叫声。

    一只粗糙的手掌伸过来,挥散了这些画面,带着担忧的话语穿过来:“小阿萝,怎么了,是不是热着了?”

    視线凝聚,张婶眼中浓浓的心疼:“瞧你脸色白的,这太阳可不能晒了,快回屋歇着去。”

    宋萝弯起唇笑了下:“我没事,就是有些坐久了,起来活动活动就好了。”

    张婶把她扶起来,仍是不放心:“是不是哪疼啊?腰还是腿”

    “我哪都不疼,真没事儿。”

    宋萝又被张婶按着检查了几圈,确认真没哪疼后,张婶松口气,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这姑娘长得水灵,人也伶俐,一个人来汴州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来租屋子的时候,手臂上还包着纱布呢,无父无母,也没个郎君在身边,家里倒是有个儿子,只是傻头傻脑的,肯定讨不得这姑娘喜欢。

    头上传来温暖的揉弄,宋萝忽然眼眶发酸,垂下眸。张婶叹了口气,又小心挽住她胳膊:“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要仔细照顾着自己,不能久坐还坐这么久,脸白成这样子,我扶着你走走,一会去我家,你张婶给你煲点汤补补。”

    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她被拉着去了隔壁,热腾腾的汤从锅中升起,张婶的脸在水汽后,对她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等一会就能喝了啊,正好要做午饭了,你就在我这吃,也省得自己做了。”

    宋萝帮忙在灶前塞柴,火光映亮她面颊,烟火气裹住了她,暖意升腾。

    她心中升起一点渴望,仰起脸:“您可以做我的阿娘吗?”

    张婶拿锅盖的手顿了顿。

    宋萝挪开目光,立即后悔了,面上笑了笑:“我是说如果有您这样的娘亲肯定很幸福。”

    张婶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她双眸弯弯,先一步打断:“我一会得出去一趟,我记得二牛哥是不是在刺史府做工呀,正好我帮您把饭菜带给二牛哥,省得您再跑一趟。”

    话题转得太快,张婶莫名地就答应下来。

    反应过来,倒是生出了别的心思:这姑娘又聪明又机灵,要是能做儿媳妇,那可太好了!

    让她给自家儿子送饭,可不就是个撮合的机会吗!

    吃过饭,宋萝在张婶关切的視线中,又喝了一大碗鸡汤,拎着食盒出门。

    午后日光愈烈,修的刺史府前,王二牛神情局促,手在衣裳上擦了又擦,这才接过自家娘亲做的饭菜。以往他大口吃完就去干活了,当着姑娘的面,小口吃得十分斯文。

    两人坐在遮了陰的台阶上。

    王二牛边吃边往旁边看,脸憋得通红,额上大颗的汗下落。

    宋萝递过去手帕,他差点呛着,连脖子也红了,连声:“謝谢阿萝姑娘,谢谢”

    她轻轻摇头,挑了些客气的话应答,看出她疏离的意味,王二牛也不说话了,往嘴里塞饭。

    将食盒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宋萝盖上盒子。

    王二牛不敢看她,磕磕绊绊地说:“我,你的手帕我会还给你的。”

    手帕是贴身之物,宋萝拎起食盒,浅浅笑了下:“那就麻烦二牛哥啦。”

    骤然,有股寒凉的视线射.过来,仿佛毒蛇在暗地里窥伺,阴毒,怨恨,缠着她。

    她收紧手指,冷意窜上后背。

    转头看过去,那道视线又消失了,可残留的感觉仍在。

    不舒服的,阴寒的,像是蛇信子吐过皮肤,又湿又冷——

    作者有话说:失忆梗无了,男鬼版小沈上线

    我发现小沈失忆看着不爽,但是!假装失忆会很爽

    嘿嘿

    第70章 (修)第七十步试探

    拎着空的食盒,踏在街道两側遮下的阴影中,卖糖水的摊販支起摊,甜腻清涼的气味传开,吆喝,交谈,路邊的茶楼杯盏碰撞清脆,几人蹲在街邊纳涼,说笑。

    宋蘿走得很慢,那道怨毒的,仿佛要殺了她的目光如影随形,借着人群遮掩,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有时是后背,头顶,捏着盒把的手指,有时更甚,那目光直直停在她的脸上,側颊,嘴唇,裸露的脖颈,带起丝丝如冰的凉意。

    她故意步入偏僻的小巷,想引那人出来,才走入,被盯着的感覺又消失了。

    那人不中计。

    若隐若现的眼神,犹如在暗处捕猎的兽,一直跟着她。

    她手臂上已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是暴露身份了吗?来殺她的杀手,还是来寻仇的仇人?

    卖糖水的小販接过銀子,笑着递上两碗冰凉的糖水,碎冰在日光下折出漂亮光泽,裝入食盒:“姑娘,您拿好勒,这得快些吃,一会冰化了。”

    宋蘿点头道谢,阴寒的视线再次射来,黏腻,湿冷,落在她后颈,像是毒蛇的尾巴,悄无声息地缠绕。

    这次很近。

    她没回头,手指搭在漆黑的盒盖上,低声问:“小哥,我家兄长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你瞧瞧我身后,他还有没有在跟着我呀?”

    小贩探头看了看,街上的人倒是不少,坐在茶楼喝茶的,蹲在路邊休息的,还有来往的行人,看得眼花缭乱,他搖搖脑袋:“没看着咧姑娘,不过最近城里是有些乱,您兄长让您小心出门是对的咧。”

    “怎么个乱法呀,我成天在屋子里,没听说什么呀?”

    他左右望了圈,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就昨晚,前面的小巷里死了个人!那个人脸上还有刀疤,一看就是背过人命的,官府也不查,直接把尸体给拖走了!”

    土匪。

    宋蘿心中浮现出船上那些人的裝扮,粗布短袍,脸上有疤,腰后别着刀。

    大批的土匪进城,官府连个动作也没有,她想了想,又问:“我过来时瞧见刺史府在修,这新来的刺史是什么人呀,如此劳民伤财。”

    小贩“嘘”了声,止住她:“这可不兴说,新来的刺史大人可是从长安来的,这报酬也给的足,不是从官库里出的,他自个掏的腰包,要不是我干不得重活,我也去了,这銀子呀实实在在地进了咱们百姓兜里,我覺着他可比之前的李刺史好多了。”

    宋蘿套了几句话。在刺史府做工,一日五十文,这样丰厚的工錢,每日都有新的人进城。

    她提起装着糖水的食盒往回走,慢慢思索。

    那时裴家之案,皇帝应当把驻在汴州的官员換了个干净。

    几大士族他不会用,所以这个刺史是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官员,若是如此,他哪来的錢呢?

    他背后定然有人。

    不是皇帝,那就是崔珉。

    聚集大批的土匪,借着官府遮掩,直到壮大。

    崔珉是想制造一场起义吗?

    一旦起义,汴州城就失守了,其中的百姓,要么加入,要么在战乱中丧命。

    想好了劝服张嬸搬离的说辞,穿过长桥,看见宅院前两人的脸,宋萝遠遠停住了。

    耳中一嗡。

    穿着华贵的妇人握住张嬸的手,面容温柔,日光落在她面上,盈出剔透的光。岁月并未给她添上皱纹,反而多了许多幸福的痕迹,皮肤很白。

    宋萝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便想转身走。张嬸瞧见个熟悉的人影,还拎着她眼熟的食盒,没

    多想,出声大喊:“小阿萝,快来!你张婶给你介绍个人!”

    她浑身一僵,匆忙转过脸,没叫那华贵妇人看清,迅速迈开步子跑了。

    张婶奇怪道:“这孩子咋了,莫非是怕生不成?”

    顧玉沅眯起眼睛,只看见个少女浅绿色的背影,笑了笑:“怪我,是我来的突兀,既将这房子让你帮我租出去,也不该再来过问。”

    张婶摆摆手:“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的,等那孩子回来,我再同她说一声,好久没见,快进屋,我给你炒几个你爱吃的菜。”

    顧玉沅长居洛阳,不太喜欢汴州,无论是景色还是味道,總让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提起金色的裙摆,温声拒绝:“我夫君此次来汴州办些事,顺道来看你一遭,该是我请你去酒楼吃才是。”

    张婶挠了挠脑袋,又擦了擦手:“那行,沅娘你等会我,我去換身衣裳。”

    待她换完衣裳,被顧玉沅的侍女扶上马车,香气扑面而来,张婶有些局促,顾玉沅柔柔笑着引了几句,她放松下来,开始碎碎念叨。顾玉沅托着下巴时不时回应几句,顺手为她倒上茶。

    车前挂着金铃,摇摇晃晃,折出炫目的光。

    宋萝张开手掌遮了遮日光,看了眼楼下的街道,放下支起的窗。没地方可去,食盒也没还回去,她只好找了家客栈。

    一路上,那股阴寒的目光仍追着她。

    这家客栈住的人不少,不知那人会不会趁夜间动手。

    夜幕沉沉,数颗星光缀在黑暗之中,暖黄的烛光照亮窗纸,引出女子卸发的影子。

    顾玉沅没叫侍女,对着銅镜,栗色眼眸显得愈发柔亮。

    这房子是两年前买的,只租侧房,她如今身在主房中,梳着头发,又想起那个租她房子的小姑娘。

    借张婶传话,说是有朋友招待,这几晚便不回来了。顾玉沅却觉着,这是故意避开她呢,虽说她在汴州也呆不了几天,也不愿过问更多,但疑心还是起来了些。

    拢了拢身上的寝衣,她端着灯盏,推开侧屋的门。

    總要查一查这姑娘是否可疑,转了一圈,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镜台上零碎摆着几盒胭脂,拉开抽屉,一把泛寒的匕首静静躺在里头。

    宋萝抱着被褥。客栈的床很软,枕头也是新换的。

    以往匕首放在枕头下面,这次没带,还得时刻提防着那人夜袭,她她翻来翻去,心跳愈快,手心出了层汗。

    床边点了盏灯。

    暖光照亮床内,一坨被子拱起来,像座小山,左拱右拱,最后不动了。

    蜡烛燃尽。

    暗色盈满整间屋子。

    窗户大开,月色如丝绸般淌进来,泛起朦胧的光,照出床边的人影。

    面颊白皙的青年低下头,眼眸漆黑,直勾勾地望着床上的少女。

    *

    宋萝做了个梦。

    她揣着小小的手,在賭桌上按下一枚銀子,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压大!”

    抱着她的男人面容算得上清润,紧紧盯着骰盅,神情显出几分癫狂。他缺了一只手臂,空荡荡的袖子垂落,她眨巴两下眼睛,慢慢抱住了阿爹的脖子。

    好吵,这里的味道也好难闻。

    可是能赚到錢呀。

    庄家开了盅:“大!”

    几枚银子与銅錢被拨到他们面前。

    男人笑了,抓起银子,知晓赢多必亏的道理,抱着她出了賭坊,扔回了家,又出了门。

    她知道阿爹是喝酒去了,但只要赢了钱,阿爹就不会打她了,也不会再打阿娘。

    扎着两只冲天髻的小女孩蹲在土黄的院子里,垂头丧气:只是她学赌钱学会得太晚了,如果阿娘走前,她就可以赚到银子,那阿爹也开心,阿娘也会开心的。

    她理了理衣服,关好门跑出去,“噌噌”爬上李夫子家院墙外的树,从枝桠中探出小脑袋。

    整齐的朗诵声从屋子里传过来。

    “君子不重,則不威,学則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尽管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哪些字,她还是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今年五岁的小女孩,每日都趴在长长的枝条上,偷听李夫子讲课,然后再去找自己会戏法的师父,晚上回家给阿爹做饭,第二日早上再跟着阿爹去赌坊,赢一些钱。

    后来师父被抓进了牢,她许久没见过他了。

    阿爹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晚上也不再回家。

    她感觉有点寂寞,掰着小小的指头数日子,已经是阿娘离开的第四百三十二天了。

    小小的包袱被扎起来,里面放了些铜钱,还有两个干巴巴的馒头。

    她背上它,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找阿娘的路途。脑袋上的冲天髻晃啊晃,给了赶牛车的大伯一个铜板,大伯把她放在高高的草垛上面,牛拉着他们,慢悠悠往前走。

    以前阿爹还有阿娘住在城里,年前的时候阿爹带着她在这个镇上住下,她知道从镇上到城里要走很远的路,云上的太阳变成柔柔的月亮,又变成太阳,漆黑的城门很宽,很大。

    大伯把她扔给了一个身上满是香气的女人。

    这座楼里还有很多香香的姐姐,轻柔的裙纱不断从她身边经过,男人的长靴、布鞋撞到她,浓浓的酒气洒落,她们一起进了门,合上,响起阵阵嬉笑。

    她洗了五日的盘子。

    第六日,她偷了一位客人的钱袋,趁着楼内起火,跑了。

    钱袋里有不少银子,在青楼里这些天,打听到不少杀人越货,雇凶杀人的地方。

    她那里雇到了一位很沉默的少年,但事情办得很好,她坐在他肩头晃着小手,把酥糖塞进他嘴里。

    他捏捏她细瘦的胳膊。

    从绣坊问到卖香囊的铺子。

    终于,她找到了阿娘如今的家。

    打开门,阿娘却不是想象中的喜悦,而是惊恐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怪物。

    她歪了歪小脑袋,清脆地喊:“阿娘!”

    一根尖细的簪子扎入她胸口,阿娘的脸扭曲而狰狞,“我都已经搬到这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为什么!你去死,去死,去死!”

    好痛。

    喉中有甜腥味泛上来。

    她睁大了眼睛,还是说:“现在阿爹不打我了我们,阿娘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四周暗下去,阿娘的脸也看不清了,只听到她不停地念:“不要!不要!为什么你们总要毁了我的安稳生活,你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恨你们,我恨!”

    有水珠滴在她额心,冰冰凉凉的。

    意识坠入黑暗前,似乎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

    宋萝猛地惊醒。

    天光大亮,床帐间一片白茫茫,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帐角飘扬。

    她想撑着坐起身,手臂动了动,酸麻得厉害,像是被人握着一整晚,手背还搭在床沿边。

    入睡前,窗户明明是关好的。

    寒意漫上来。

    昨晚,有人来过了——

    作者有话说:小沈上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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