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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无声默许 那天,他引来了一个魔鬼……

    “王, 不好了。”

    玄天楼内,本是躺靠在坐榻上的姬无妄,在暗阁的影子成员从楼外快步踱入的同时, 撑着手臂缓缓起身。

    “怎么了?”

    此时,已至深夜。

    木修口中的故事正在接近尾声。

    两侧烛台上的火光随风轻晃, 珠帘垂落, 整个玄天楼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姬无妄的声音在玄天楼内响起的同时,来人绕过此时跪在楼中的木修, 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掩了手附在姬无妄的耳边低语:“您之前让我一直盯着的木家, 出事了。”

    姬无妄霍然抬首。

    几天前, 他带着沈孤舟去了一趟木家。

    那座伫立在仓平山镇的山庄宅子,寂静荒凉, 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古怪的氛围。

    消失的木钮, 遮遮掩掩的木修。

    这里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木家之中存在着的蹊跷。

    那天, 在木修神色慌张的离开之后, 姬无妄就派了暗阁后来这批重新组建的影子成员,暗中将木家内的两个人盯着。他本来以为昌和藏的深还需要点时间,哪知这才过了几天, 木家却先出了事情。

    这木修在他这里,那此时依旧还留在木家的人岂不是就只有

    姬无妄站起身,墨色的宽袍从地面上拂过。

    周围明亮的烛火投映, 却也照不亮此刻这张脸上的凝重之色。

    姬无妄脚下的步子未停, 在从木修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抬手冲着此时依旧在楼中候着的厉荣老头吩咐出声:“把人带上,跟吾去木家。”

    姬无妄到达仓平镇的时候, 天上下着暴雨。

    雨水声色嘈杂,从屋檐的瓦片上砸落之时,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浅滩。

    晚间的风裹挟着雨丝,呼啸的吹着木家门前垂挂着的两个艳红色的灯笼,灯笼摇曳,像是世间那无凭无依之人,在风中飘摇,颤动不止。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伞上的阴影笼下来的同时,姬无妄似有所觉的抬头。然而,那个从身后走来的人却并不是那个每夜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厉荣:“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

    姬无妄:“没什么表情。”

    厉荣:“不对,你刚刚以为是谁?”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涌上的那抹亮色,将目光抽回继续向前走:“你看错了,没谁。”

    厉荣不信。

    “最近我怎么没见过齐家那小子?那人是走了?还是始乱终弃?”

    “还有,您怎么还跟司天狱那位有联系?”

    姬无妄:“”

    这次回来,计拂不在。

    姬无妄反倒是觉得厉荣这老头开始变得有些老妈子了。

    姬无妄没想着回厉荣口中那几个糟心的问题,他回头撇了一眼影子手里揪着的木修,抬手将面前那扇紧闭着的门一把推开。

    大雨中,门开了。

    门扉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者吱呀的响着。

    姬无妄不等厉荣那老头将伞上的水抖完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上一次,他和沈孤舟一块来的时候,院中还一直缭绕着未散的白雾。然而这一次,在这次暴雨的洗礼当中,雾彻底的散开了,与此一同显露出来的还有木家那雕梁画栋,朱漆斑驳的庭院。

    黑暗,仿佛正在吞噬着眼前的一切虚幻。

    雨水顺着那无人打扫,而落叶遍地的台阶蜿蜒的流下,猩红的血就这么混杂在其中,冲刷着那看上去似乎是早就已经被血浸染红的青砖。

    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湿冷的空气当中那股子腐败的气味逐渐消散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弥漫在雨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缭绕不绝,经久未散。

    厉荣:“这谁死了?”

    姬无妄扬眉:“看看不就知道了。”

    姬无妄带着人一路穿过回廊,当他刚要走下台阶的时候,却是一脚踩进了那满地猩红的血水里。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停下脚步,隔着眼前的雨幕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跪坐在雨水当中一动不动的人。

    浑身湿透,一身狼狈。

    厉荣一脸警惕的朝着腰间摸去,姬无妄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这人吾认识。”

    “谁?”

    姬无妄微微侧目:“他就是云州仓平木家次子木然。”

    “报应!”

    “都是报应!”

    木修的声音突然在雨中响起,那笑声散在四周凄厉又带着一股子苍凉与悲哀。

    那本是跪坐在雨中一动未动的人,因木修的话肩膀轻轻的颤动了两下,像是折翼的蝶,脆弱而又无助。

    “我去吧。”

    姬无妄接过厉荣递来的伞,绕过院中那些散乱丢着的木偶傀儡,最后停在了木然身前。

    “木然?”

    “您来了。”

    木然沙哑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温吞,却也显得过于的安静。

    自从那日在大招山下遇见这人,姬无妄就觉得这位木家的二公子像是一只鸟,嘴里叽叽喳喳的就没有闲着。可他认识这人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般安静过,安静就像是失去了浑身上下全部的力气,强撑着一口气再跟他讲话。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再次追问出声:“你在看什么?”

    木然:“人。”

    姬无妄:“人?什么人?”

    木然抬手给人指了指面前的木偶傀儡。

    这些木偶上次他们来的时候见过,被人杂乱无章的摆放在院子里。

    可是现在,它们全部都被从院子里搬了出来,被人砸烂了身体,堆在四周。

    血就是从那些木偶的缺口处流出来的。

    姬无妄将手中的伞柄微抬,借着头顶映照下来的微光,就看见那些被藏在木偶当中的——一个又个早已经死掉的人。

    ……

    昌和第一次找上木家是在十三年前,那时候姬无妄还没去天烛峰,昌和也还是苍狼域地位尊崇的三王殿下。

    那天,他找木家做了一笔生意,一笔足以让木家飞黄腾达的生意。

    木家家主木明远拒绝了。

    “这件事,我势在必得。”

    “你们木家当真要拒绝我?”

    烟气缭绕的室内,那着了一身红衣的昌和捏着手中的烟杆子整个人慵懒的靠在一侧墙壁上,那吐出来的声音当中带着几分笑但那笑却并不达眼底,却平白让人心生了几分畏惧。

    那本是打算拉开门就走的木明远停了下来,转过身解释出声:“不是我们木家不帮这个忙,实在是三王殿下的做法过于冒险。”

    昌和捏着手中小木偶,幽幽地笑了一声道:“木家主怕什么,木偶又不是人?”

    木明远:“木偶虽非人,但若往其中放置魔晶,必会酿成大祸!”

    昌和:“你们木家只需要帮我,至于后果,不需要你们承担。”

    木明远:“三王殿下这般做,王知道吗?”

    昌和捏着手中烟杆子的手一顿,半晌,他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来,用烟杆的尾端抵着对方的肩膀再次开口:“怎么?木家主是在质疑我?你可知荒城内魔晶一事王已经头疼了许多日子,现在不过就是用这些东西制作成小玩意,给大家发下去修炼用,这有何不可?”

    木明远向后退了一步,冲着昌和拱手:“这件事恕木家不能答应。”

    木明远拉开门走了。

    这人一走,昌和站在原地收起了面上的笑,微微侧目:“你这父亲太过古板。”

    一直躲在屏风后的木修走了出来,他笑着冲着昌和劝慰道:“殿下您消气,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他认准的理,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人反驳,这件事等我回去以后一定再好好劝劝。”

    昌和懒洋洋地微微抬眸:“本殿听说,木家大公子傀儡一术惊人,他不同意,那就你来咯?”

    木修:“我”

    昌和:“怎么?木家大公子莫非当真是个草包?”

    木修的脸色有些难看。

    从小他的修为虽然精进但是他们木家传下来的傀儡一术却始终都不得法门,反倒是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修为不高却是对傀儡一术颇为精通。后来,他的母亲就心生一计,让他顶了木然的名头。

    反正,他那个弟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外人只知木家有个嫡出的公子却不知道还有个妾生的儿子。他那个弟弟也是傻的可以,整天只知道摆弄着手里的那些个玩意儿,对于他拿着对方的东西做什么从不过问。

    以至于这么多年他在外招摇过市,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的问题,这位怎么会

    昌和笑了一声:“猜本殿是怎么知道的?这云州城内的所有事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木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我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实在是”

    昌和捏着手中的烟杆子走上前,微微俯身:“本殿不管你们木家到底是谁能力过人,本殿要的是东西。你父亲做不了就换你,你做不了就换你那个弟弟,听明白了吗?”

    木修:“听明白听明白了。”

    木修:“只要只要是殿下想要的,我一定竭尽所能给您搞出来。”

    木修回去之后就连哄带骗的将需求告诉了木然,他本以为这次会像之前那般顺利,可没想到木然做了几个木偶出来之后,突然告诉他不做了。可东西他都给三王殿下看过了,这个时候撂挑子,让他怎么交差?

    木修气急败坏的回去找人理论,却不曾想木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木明远。

    那天,他爹发了好大一场火,若不是他母亲拉着,他非得被人打死。

    木修不明白。

    明明这是一件让整个木家上下飞黄腾达的机会,明明就是做一批木偶傀儡而已,为什么两个人会如此排斥?

    那天之后,事情黄了。

    木修硬着头皮去见了昌和,并将这一切告诉了对方。

    珠帘之后,昌和赤着脚慵懒的侧躺在榻子上,叹了一口气:“这么说的话,你们木家是不打算接这个活了?”

    木修:“殿下,不是我们木家不想接,实在是”

    木修:“我爹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他们不愿意做,我那天真的是劝了很久,还差点被人给打死殿下,我看不如还是您亲自上门,再劝劝,说不定我爹就会回心转意。”

    昌和单手撑着手臂,缓缓起身:“你真的想要我上门?”

    木修:“真的真的。”

    昌和笑了。

    那拢在殿内昏暗光色当中的唇殷红若血。

    那天,木修兴高采烈地将人迎上了门,却不知是亲手引来了一个魔鬼。

    一个将木家推入地狱的魔鬼。

    第122章 如隔三秋 沈孤舟,我想你了

    那天, 昌和去往木家的时候,天也下着雨。

    仓平镇内,轻云薄雾, 细雨霏微。

    木家层楼叠榭的院中,树木在雨中郁郁葱茏。

    幽寂的院子里, 当那细碎的金铃声在雨中响起的同时, 随风轻摇的叶片上忽得溅上了几滴猩红而又滚烫的血珠。

    叶片不堪重负的窝折,血珠从中滑落, 溅在了廊亭中央的荷花池中。池中湖中泛起了点点涟漪,一圈又一圈的, 惹得池中莲花的枝轻颤出一抹比血还艳丽的娇色。

    昌和赤着脚就踩在那浸染了血色的雨水中, 足裸上悬挂着的金铃晃动,声声催着人命。魔气在院中氤氲, 随着那金铃每一次的晃动便有一个人死不瞑目的倒在身前泥泞的水中。

    木修仓皇地奔走而来的同时, 见到的就是眼前尸横遍野的一幕。

    他的双腿, 在这一刻仿若被灌了铅一般的, 寸步难行。

    “爹!”

    “不要!”

    大雨顺着昌和指尖握着的艳红色伞骨轻落而下, 透明的水幕倒映着那道潋滟的身影,他缓缓转过身,木家家主木明远的尸体就这么从他那满是猩红的手中滑落, 跌在了脚边的地上。大雨冲刷着尸体身上流淌而出的血,染红了脚下的水。

    金铃声声清脆,此时却重若擂鼓一般的敲在木修那闷痛的心脏上。

    他撑着手臂, 跑上前, 脚下却是因为湿滑踉跄地跌在水中,指尖颤抖着抚上身前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爹”

    “娘”

    明明一刻钟之前还是鲜活的生命,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毫无生气的死人。

    木修压着胸腹之中涌动而出的怒火, 红着一双眼睛,仰头质问着眼前的红衣人。

    “我只是我只是让您来劝说他们"

    “您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昌和的手在身侧垂落,滚烫猩红的血顺着指尖淌在地上,他眸色渐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瘫软在地上的人,有些不明所以的问出声来:“你现在,是在质问本殿吗?”

    “我爹很好说话的”木修一身狼狈的跪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昂贵的衣衫早就已经被雨水淋湿。他双手撑在地上,指尖一点点的握起,吐出的嗓音当中带着沉闷的哽咽,“您为什么不能再稍微多说两句,就两句,他不会不同意的”

    昌和:“与其多费口舌,何不一劳永逸?”

    昌和不懂木修为什么会如此。

    从他出生起的那一刻,他就从未感受过那所谓的亲情。

    他的母亲把他当交易,在那个充斥着肮脏的地下城,他的法则,便是适者生存。

    很久的一段时间,他的世界里总是昏暗一片。

    他机械的活着,无悲无喜。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的体温可以是热的,手掌可以是暖的,而不是那流淌在掌心当中的血以及尸体之上冰冷的体温。

    昌和的指尖摩挲了两下伞柄,微微弯下腰,伸手挑起了木修那张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染湿的脸。

    “开工没有回头箭,难道你还回得了头吗?”

    一句话,回荡在四周空旷而又寂静的院落内,到最后就连昌和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他说给木修的还是说给自己的。从他选择违背那人的叮嘱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昌和缓缓的直起腰,抬手将那个始终躲在一旁偷听的木然从远处拽了过来。

    “别”

    “别杀他。”

    木修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伸手扯住了对方的手臂,挣扎着出声:“您不是想做木偶傀儡吗?他可以。我这个弟弟,他是整个木家最出色的傀儡师,您需要什么,他都可以做给您,我只求,只求您可以放了他。”

    “哥,我不做”

    “你闭嘴!”

    木修低着头,跪在地上骂出声来。

    “从小什么事情不是爹由着你!”

    “你说你不想被打扰,专心研究你那些破玩意儿,爹就给你单独辟了一个院子;你不想修炼,好,爹就不让你学。你也是木家的人!现在,也该是你为木家,出一份力的时候了!”

    木修逐渐收拢了那放在地上的手指,等到他再次抬起头之时,掌心聚拢的魔气便径直袭向了木然的灵台。

    木然的灵台突然受到冲击,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昌和松开了手指,任由人跌在了地上:“你这是做什么?”

    “我洗了他这段的记忆,等到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记得,只会好好的为殿下效劳。”木修撑着手臂踉跄的站起身,他微微抬起头,看向那满地的尸体,声色平静的再次开口道,“还有,木家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您没有来过木家,父亲也只是病了。”

    木修转过身重新跪在昌和的身前,冲着人叩首一拜:“从今往后,木家由我做主,我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

    “哥,我都想起了。”

    木然跪坐在地上,手指从面前的木偶身上一点点的拂过,自嘲的笑了一声,“这些东西我说怎么会如此眼熟,原来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那天,是我亲手将爹和姨娘的尸体放了进去,可我转头却把这些忘的一干二净。这么多年,也是我,为你们做了那些害人的木偶傀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

    木然转过身,双手伏在地上冲着姬无妄叩首一拜。

    姬无妄握着手中的伞站在原地,一语未发,只是那张拢在昏暗光色当中的一张脸愈发的沉冷若霜。

    “王,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是我,一切都是我”

    木修挣脱了影子的束缚跑上前,他亦如十三年前那般跪在大雨中,伸手无助的扯上了姬无妄的衣服袖子。只不过这一次,他低着头,却是忏悔着自己的罪责。

    “那些年,木家在云州各部族当中并不出众。”

    “我眼睁睁的看着我那些发小飞黄腾达,一个二个的压我一头,而我依旧碌碌无为。那时候就在我想着怎么才能让木家在人群当中崭露头角的时候,三王殿下向我递来了橄榄枝。”

    “我信了”

    木修攥紧了手,吐出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颤抖:“是我提出的建议,也是我亲手将他领了进来”

    姬无妄:“你知错吗?”

    木修松开手,重重的倒地一拜。

    “我知错。”

    “我是木家的家主,木家的一切的罪责我愿一力承担,只求王可以放过我弟弟。”

    木然霍然抬首:“哥!”

    姬无妄闭上眼抬了抬手,影子走上前将木修带了回去。他握着手中的伞,向前走了两步,抬手将木然身体内依旧还残留着的魔气勾出:“木然,吾念你对此事确实不知情以及之前在大招山上帮过吾的份上,功过相抵。”

    木然:“那我哥”

    姬无妄指尖摩挲了两下那看上去有些熟悉的魔气,在木然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的同时,将魔气碾碎在掌心:“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这么多年,他明明可以有另外一种方式去选择,可他却偏偏选了另外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

    “至于那个造成木家一切的凶手。”

    姬无妄声音一顿,将手中的伞柄微抬,“那人,是吾多年前,犯的错”

    雨水拍打在伞面,重若擂鼓一般的打在心上。

    姬无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握着伞转身离开。

    “厉荣。”

    “木家一门英烈厚葬了吧。”

    *

    金麟台内有一眼引自地下的温泉,这水自然形成,汇聚成一潭,被姬无妄无意中发现圈在了寝宫。

    此时温泉内,雾气缭绕,泉水之内,一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姬无妄闭着双眼,仰面靠在温泉池璧之上,喃喃自语的道:“如果十三年前,我有察觉这其中的异常,是不是就可以”

    “人非圣贤。”

    微冷声音散在雾气缭绕的暖风里,像是一池春水融化了坚冰,只余下了那股子令人舒适的余温,一点点的在耳畔荡开。姬无妄睁开双眼,双臂趴在岸边,伸出了那湿漉漉的手戳了戳此时坐在岸上那个老神在在的心愧小人:“欸,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不丁的吓我一跳。”

    对面突然没了声音。

    姬无妄气笑了。

    “说话。”

    沈孤舟:“说了,你不高兴。”

    姬无妄:“你就不会说一点我爱听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憋出个屁来,他气急败坏的撩起温泉池子里面的水兜头将人浇了透湿:“我看蠢死你算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

    罢了。

    好不容易腾出空来跟人聊天,不跟人计较。

    姬无妄抱着手臂转回身来,重新靠在身后的温泉池子上:“经过这次的事情看来可以证实,昌和当年的确是在木家这里订购了一批木偶,而这批木偶应该是分成了两批,一批是我们在郑途身上见到的那个,另外一批应该就是我们在西夷幻境中见到的那种大的,懂得攻击的。”

    沈孤舟的心愧抖了抖身上的水,爬到了姬无妄的肩膀上:“十三年前,你察觉到的异常是什么?”

    姬无妄:“是荒城的魔晶晶丛。”

    姬无妄:“这东西出自荒城的摩迦石窟,也就是造成良村罪魁祸首的那个东西的诞生之地。因为石窟的魔晶蕴含中着大量的致幻成分,所以一直是被禁止开采的。那年我的人在市面上发现这东西之后就立刻报给了我,现如今看来当初那批被禁掉的魔晶应该都被昌和用在了木偶里。这批被木偶蛊惑的信徒应该都被作为了养料,献祭给了息归。”

    沈孤舟‘嗯’了一声,再次开口:“看来,他还有后手。”

    “仙门百家的那群人,前几天跑来给我道了歉,一群人灰溜溜的就跑了,简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昌和,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息归。”姬无妄整个人一滩烂泥似的摊在岸边,长叹了一口气,“刚刚我让影子按照木修的描述找了过去了,你猜结果怎么样?人去楼空,人早就跑了。”

    沈孤舟:“很失望?”

    姬无妄微微侧目,曲指捏了捏心愧的小脸蛋:“沈孤舟,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酸溜溜的?”

    沈孤舟:“你什么时候跟他解除婚约?”

    姬无妄:“当初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我根本就没答应好吧。”

    远在万里的沈孤舟弯了弯唇,抬起指尖有些眷恋的在姬无妄的心愧小人的脸上碰了碰,哑着声音道:“还有一周。”

    温泉池畔,这落在耳边的轻语,像是这散在耳边的风。

    姬无妄偏过头,曲指戳了戳小人的脸。

    “沈孤舟。”

    “嗯。”

    “我想你了。”

    第123章 残梦未醒 阿妄,他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姬无妄的声音若这温泉之中缭绕飘渺的烟, 轻柔温软之中带着心底在这一刻涌动而起的情欲。

    寝宫内,艳红的轻纱随着夜晚的微风轻扬而起。池中温热的水在周身浮动,熏红了那一直泡在池子里白皙的肌肤。那抹红顺着脖颈攀爬而上, 逐渐地漫上了那水珠停落的眼尾,映出一抹如海棠一般的红。

    四周静了一瞬, 随着长睫之上的水珠颤落的同时, 沈孤舟哑着嗓子的一声轻‘嗯’就从耳畔拂过。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

    姬无妄慵懒的语调散在四周潺潺的水声中带着几分诱哄,使得对面突然静默了片刻。在他以为沈孤舟这个闷葫芦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那人的声音却宛若催情的毒一般的响起。

    “我也”

    “想你了。”

    晚间的沉闷复杂的心绪因这一声散了个干净,姬无妄弯了弯唇, 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天在深红的床帐之内, 那人附在耳边的低语,想到了那人染着薄凉的指尖顺着脊骨滑落一点点的没入到深处

    姬无妄整个后背贴在池壁之上, 因涌上来的情欲而微微扬起了脖颈, 谓叹了一声, “难得啊。”

    他认识这人这么多年, 还从未听过对方如此直白的坦露过自己的心绪。

    看来调教调教, 也不是不能听到这人说一些他爱听的话。

    “舒服了?”

    “怎么?听到了?”

    姬无妄赤着脚踩在温泉池畔的暖玉之上,水珠顺着白皙的双腿滑落在地面,洇出一片泛着光色的水渍。他将擦手的巾帕丢在一旁的石台上, 伸手勾起了一旁放着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尊上有时候也蛮好用。”

    沈孤舟:“下次见面的时候表演给我看。”

    姬无妄:“”

    这个老色批!

    姬无妄一想到在这人身前表演自

    寝宫内的灯烛明亮,那踩在水中的脚趾都因羞愤而逐渐漫上了一层粉色。

    “不去了。”

    “你自己呆着吧你。”

    姬无妄撂下这句话就气急败坏地将那本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心愧给一把挥进了池子里,他迈步刚要离开, 却是在手抽回来的同时, 体内的魔气突然一阵剧烈地激荡。疼痛让他踉跄的向前走了两步,整个人靠在了寝宫内白玉的柱子上,将手缓缓地抬起。

    只见, 右手的掌心之内突然逸散出了一股并不属于他的魔气,那魔气侵蚀的速度就像毒虫一般顺着右手手臂蔓延而上。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调动了体内的灵力将那股魔气给遏制。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姬无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的冷汗,他喘着气靠在身后冰凉的玉柱上,重新将右手抬起。

    这魔气

    姬无妄突然想到了晚间,他在木家从木然体内抽出来的那股。

    这魔气不属于昌和,而是属于息归。

    当年,他从雾陵姬府逃了出来最后就是因为体内这股魔气差点死在荒城。

    原来,局早就已经设好。

    当年就算他发现了木家的事情帮着木然抽离出体内的魔气,这股子魔气依旧会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到他的体内。只不过现在跟那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灵魔双修。

    看来,需要尽快用灵力将体内这股魔气驱逐出去了。

    姬无妄沉着一张脸往寝宫走,寝宫外突然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

    候在宫内的近侍恭敬的走上前冲着姬无妄躬身行了一礼回话道:“回王的话,是二王殿下在跟鬼医大人争吵。”

    姬无妄:“吵什么?”

    近侍:“二王殿下说鬼医大人是叛徒。”

    姬无妄头疼地揉了揉眉宇,挥手:“去让两个人给吾滚进来。”

    姬无妄坐在寝宫的外厅调养生息,近侍就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王,人带来了。”

    “你先出去吧。”

    姬无妄睁开双眼,就撑着手臂从座椅上起身。

    “这人竟然还有脸回来,我看就该跟那群叛党一样关牢里听候发落。”

    厉荣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后,姬无妄看向叶轻欢,微微扬了扬下巴:“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自己跟他说。”

    叶轻欢摇着手中的扇子颇为无奈的道:“我怎么没跟他说,我都跟他说了我是卧底,他不信。”

    厉荣冷哼了一声:“牢里那些,现在哪个不说自己无辜?”

    “我们的交情能跟那些人比吗?”叶轻欢将手中的扇子一合,握着扇柄指了指姬无妄,“当年这个人突然出了事,你去救人去了。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金麟台已经被人给占了。计拂不知所踪,那条鱼又常年不在云州,我还能怎么办?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想出这一招,现如今我们这群人的底裤怕不是都要输没了。”

    厉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帮乌鸿干的那些腌臜事,老夫的沛州都还在你手里!”

    “做戏做全套嘛,至于”叶轻欢声音一顿,将目光重新落在姬无妄身上,声色略沉的道,“至于这些年我做的那些错事,等一切事毕,王大可以找我清算。”

    姬无妄:“好。”

    厉荣:“您就这么答应了?他万一”

    姬无妄:“他不会。”

    这些话,如果换个人去说,他可能还会去思付一番事情的真假。

    可这件事从眼前这人的口中说出,他不会怀疑。

    毕竟许多年前,叶轻欢救过他。

    他为他抛弃了仙门世家大族继承人的身份,千里迢迢的跑到荒城。

    他若是想害他不用等到今日,更无需受昌和的辖制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微微抬眸:“这么晚了来找吾,可是人找到了?”

    叶轻欢:“不错。”

    叶轻欢:“我找到计拂了。”

    厉荣猛地转身:“人在哪呢?”

    叶轻欢沉声道:“人还没醒,我就暂时先把人安置在了我那儿,那条鱼正在给人疗伤呢。”

    “去看看。”

    姬无妄前脚刚要跟着叶轻欢走,后脚就被厉荣给一把拉住,“又怎么了?”

    厉荣朝着寝宫里面瞄了一眼,偷偷摸摸地问出声:“人真送走了吧。”

    姬无妄:“送走了。”

    厉荣:“没诳我?”

    姬无妄:“”

    *

    “计拂当年总管着整个金麟台内外的事务,昌和应该是想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所以并没有将人杀了而是把人关了起来。不过,昌和应该是没问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要不然也不至于事情筹谋了这么久。”

    “那小子竟然连我都瞒着,我旁敲侧击都没问出来,还是元卜一个月前在云州发现端倪这才把人找到。”

    姬无妄站在床边一边听着叶轻欢的絮叨,一边看向了正在施展海族秘术的元卜。

    “怎么样?”

    元卜收了势,站起身:“身上的大小损伤都已经修复,只不过人太虚了,还需要静养。”

    姬无妄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在床榻上面色依旧苍白的人身上。

    在姬无妄的记忆当中,眼前的这个人明明两个月前还拿着账本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唉声叹气,可转头再见之时,那张记忆当中年轻鲜活的面容却变得苍老而又疲惫。

    十年,过客匆匆,物是人非。

    唯有他,记忆停留在过去,好似从未离开过。

    姬无妄转头冲着叶轻欢出声道:“你跟我出来一趟。”

    院中夜凉如水,姬无妄走到唯一的那棵榕树下,方才再次开口:“人暂时就先留在你这里,有你在这边看着吾也能放心。”

    叶轻欢轻摇着手中的扇子走上前来:“您有心事?”

    姬无妄:“不算心事。”

    姬无妄:“只是有一个困扰了吾许多的问题,今天想寻一个答案。”

    叶轻欢:“什么问题?”

    姬无妄听着那脚步声停在了身后,他方才转过身来,问出声:“一百年前,你为什么会从叶家去荒城?”

    叶轻欢笑着摇着手中的扇子:“还能是什么?救您啊。”

    姬无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荒城?”

    叶轻欢:“当年雾陵姬府出事之后我就一直让人留意着你的动静,后来你说巧不巧,你出事的时候,我刚好拿到消息”

    “司天狱的消息吗?”

    “什么?”

    晚间的微风轻轻吹拂着脸颊一侧的碎发,眼前这人站在身前虽然在笑但那一瞬间而变的脸色,还是落进了姬无妄的眼里。他走上前一步,自嘲的笑了一声,方才抬起头再次问出声来:“看来我猜对了,你当年的确是受人之托。”

    “整个大荒,能够如此迅速且精准知道我消息的就只有司天狱。”

    “是他把消息给了你对吗?”

    叶轻欢收起了面上的笑,将手中摇着的扇子合了上去:“他以为他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面去,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姬无妄眸色微动。

    “司天狱不能随便插手大荒诸事。”

    “那时候雾陵姬府刚刚出事,事情又都交由他来决断,所以关于你一切的动向都是他在秘密的跟着。”

    “苍狼域那时候哪有现在太平,你的灵力被制衡,护送你逃出来的老管家又死了,他不放心你。”叶轻欢声音一顿,握着手中的伞垂眸笑了一声,“当年在你出事之前,是他连夜找上了我。”

    叶轻欢:“那年,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无妄:“他怎么说?”

    叶轻欢:“他说,虽然你们之间的情谊已断,但他作为你的师父,对你尚有护佑之责。”

    姬无妄收紧了那垂落在身侧的手指。

    “我其实很讨厌他那副模样,当年,他明知道你的心意却还是选择去了司天狱,是他选择放弃了你现在却又跑来假惺惺地关心。”叶轻欢嗤了一声,十分不甘心的道,“可惜,当年我虽然也在查探你的消息,但到底是不如他知道的详细,所以在知道你出事了之后,就从叶家赶去了荒城。”

    姬无妄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点,霍然抬起头:“等等,你是说他在出事之前就已经找到了你?”

    叶轻欢:“对。”

    叶轻欢:“要不然那年我怎么会赶去的如此巧?你可是再晚一点就要死在那里了。”

    姬无妄蹙起了眉头:“他怎么会提前知道?”

    叶轻欢毫不意外的道:“他们司天狱不是号称算无遗策,我想应该是提前算到了吧。”

    姬无妄:“所以,那些年他其实”

    “阿妄。”

    “他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第124章 念念不忘 爱意正浓的时候,喜欢的人眼……

    自那年花灯节上惊鸿一撇, 叶轻欢就喜欢上了那个从桥畔飞奔向他的人。

    那一刻,周遭花灯绚烂夺目耀眼,却始终不及那人映在光中艳丽生情的眉眼。

    那日, 明明是他一时兴起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去江畔看歌姬跳舞。

    不曾想,冥冥之中却是在那拥挤的人群中

    一眼生情。

    一眼误了终生。

    人群攒动, 花灯如昼。

    他忍不住地伸手拉住面前的人, 忍不住的出言追问。可是那双握着他手臂的手,却是在远处的一声呼唤中, 松开了。

    “欸,你别走啊。”

    “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叶轻欢急急地摘下面具伸手想要将人拉住, 可那伸出去的指尖却只是从那人发尾飘飞的艳红色发带上滑过, 抓了个空去。他隔着人群,踮起脚尖焦急地张望, 却是看着那人拨开人群奔向了远方, 奔向了桥的另外一端, 白衣男人地怀里。

    从那日起, 叶轻欢便知道他喜欢的人, 心里惦念的从来都不是他。

    后来,在雾陵姬府当中再遇,他知他是府中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想要再争上一争的时候,可是一切都来的太晚了。他一直以来都以为他能给对方的从来都不比沈孤舟少,直到雾陵姬府出事之后, 沈孤舟星夜登门拜访的那日起, 他才知道他输了,输的彻底。

    枝叶繁盛的榕树下,微风轻轻的吹拂着。

    叶轻欢将手中摹着金边的扇子打开, 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之中抽离了出来:“其实,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在苍狼域这么多年,你身边出现了太多的人,可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放不下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他。”

    姬无妄:“如果,再让你选一次”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一样的结果。”胸膛之中似有闷痛,叶轻欢却是看着眼前的人,握着扇子垂眸轻轻地叹笑了一声,“怪就怪,认识你太晚了。”

    在他爱意正浓的时候,他喜欢的人眼里却已经有了别人。

    叶轻欢:“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已经看开了。”

    叶轻欢:“毕竟,做不了恋人,我还能做你的下属,我们还能做朋友,不是吗?他喜欢你又怎么样,能像我这样每天都能见到你吗?”

    姬无妄的鼻尖似有酸涩,他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嗯’了一声,哑着嗓子道:“他可是小气的很。你这话可千万不要被他听到,到时候他找你算账,我可不会帮忙。”

    叶轻欢笑出声来。

    “有你这么当君上的吗?见色忘义的事情你也干的出来?”

    “我说你好歹是我们苍狼域的王欸,竟然就这么被人拿捏的死死的?不行,回头你们大婚那天,我们哥几个怎么也得刁难刁难他”

    榕树下,两个人相互打趣地笑声散在四周微凉的风中,随风尘嚣而上。

    “对了,倒是有一件正事。”姬无妄收起了跟人开玩笑的心,将息归留在木然身上魔气一事跟叶轻欢简单讲了一遍。

    叶轻欢:“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姬无妄老老实实的将袖子撩了起来,再次开口:“当年息归肉身尽毁,他现在应该是急需一具可以容纳魔气的身体。息归的修为不俗,寻常的躯体应该不管用,所以我想,昌和在大招山举行招魂仪式应该就是为了此。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计划就这么失败了。”

    叶轻欢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当年,他控制你也是为了你这具身体能够为他所用。”

    姬无妄:“那么,他留在木然身上的魔气应该就是后手,他想向当初那样用魔气控制我。”

    “我检查了一番,你这的确是魔气入体。”叶轻欢将手松开,皱紧了眉头有些担忧的道,“这股魔气跟当年的如出一辙并且与你的身体有斥。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尽快将其引出来,我这就去叫元卜给你”

    “等等。”姬无妄反手将人拉住,再次开口,“其实我在想,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叶轻欢:“你是想?”

    姬无妄:“现在我们在明敌在暗,若是我任由魔气入体”

    叶轻欢:“不行,风险太大。”

    “我们可以等,可是百姓等不了了。现如今,各地因为木偶傀儡被影响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被选中的人都是息归复生而献祭的养料。时间拖得越久,死的人就会越多。”姬无妄将手背在身后,仰头看向头顶那轮愈发猩红的月,“你有没有想过,昌和要的人是我。只要我入局,破了现如今的僵局,他不会不现身。”

    叶轻欢的眉头蹙的更紧:“可是”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我不会出事。”姬无妄伸手拍了拍叶轻欢的肩膀,安抚出声,“更何况,这一次我也并非是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这不是还有你们”

    叶轻欢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所以,你已经有了计划?”

    姬无妄走到叶轻欢的身侧,凑到对方的耳畔低语了一阵。

    “你们两个臭小子在外面嘀嘀咕咕什么呢?”

    “计拂醒了。”

    厉荣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两个人还在咬耳朵。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姬无妄闻言起身,将手按在了叶轻欢的肩膀上,“沧州那边我会安排陆实把之前抓到的沧州州主翁然给放了,到时候他就会带着我的消息去找昌和,你按照计划把剩下的事情安排下去就行。”

    叶轻欢:“我记住了。”

    姬无妄:“你去吧,我进去看看人。”

    叶轻欢:“好。”

    姬无妄迈步走了回去,临走到厉荣那老头身前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冲着人开口道:“老头,吾想找你去做件危险的事情,你去不去?”

    厉荣:“你小子什么时候跟老夫这么客气?”

    厉荣:“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姬无妄笑了一声,走上前将事情同人讲了。

    “那地方危险,所以,你如果拒绝”

    “老夫这一辈子征战沙场,什么时候当过懦夫!更何况君有令,将就没有退缩的可能!”厉荣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捶放在胸口,一脸郑重地低下头低呵出声,“此去,厉荣定不负王所托!”

    姬无妄抬手将人扶起,仔细叮嘱出声:“老头,这次我回来,不希望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所以”

    厉荣:“磨磨唧唧。”

    厉荣:“你等着老夫回来给你选王后!”

    姬无妄:“”

    “去荒城吗?”

    元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同时,姬无妄看着厉荣那老头子骂骂咧咧的背影,转过身回答出声:“是荒城。”

    元卜:“荒城在我族海域之畔,我会让人护送他过去。”

    姬无妄:“多谢。”

    海族自诞生之日起就向来不屑与人共事,可元卜这位海族之王却是在面对姬无妄的时候,心总是软的。或许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让他总是不想看到面前这个人失落。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取出一枚自己的鳞片,碾成粉末将消息送去了海族。

    做完这一切,面前这位高傲的海族首领这才将手放下,抬手指了指屋子。

    “人醒了,你进去看看吧。”

    姬无妄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走进了屋,看向了那个坐靠在床上,瘦骨嶙峋的人。

    明明屋内的灯烛明亮,暖黄色光却怎么也盖不住计拂面上的苍白之色。

    他走上前,绕过屋内的屏风,亦如许多年在兰台与人初遇时那般,隔着一道屏风,看着那书生模样的一个人握着手里的书,站在人群当中与人争得面红耳赤。

    那样的意气风发。

    那样的神采奕奕。

    “看愣了?”

    “我那金麟台是不是还缺个帐房先生?”姬无妄站在屏风后,转身看向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叶轻欢,冲着人抬了抬下巴,“我看,不如就他了。”

    那年,他的一句话。

    计拂就跟了他。

    这一算日子,这人差不多也跟了他近百年。

    明明那年他只是想让人来给他做个帐房先生的,可后来这一百年里,金麟台内的大小事务都是计拂一个人在管着。

    任劳任怨,从未抱怨过。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眼见计拂倒头就要拜,他快走了两步上前,单手将人捞起:“都这样了,还管那些虚礼做什么?老实躺着。”

    计拂掩唇咳嗽了两声,面上难掩喜色:“您还活着,我还以为您咳咳没事,您没事就好。”

    姬无妄:“如果你说的是十年前,事情的确发生过。只不过,现在我回来了。”

    计拂眉头蹙的更紧:“您是说您十年前,的确已经”

    姬无妄‘嗯’了一声,一掀了衣袍坐在榻上:“不瞒你说,我的记忆其实还停留在天柱峰上,我甚至还记得我临走那日,你拿着账本追在我屁股后面,哪知道,我这再一睁眼就已经是十年后了。”

    姬无妄:“计拂,让你久等了。”

    计拂红了眼眶:“不久,您没事就好。”

    “你的身体我已经问过他们两个了,只要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不过你的修为被废,再修炼恐怕不易。”姬无妄翻掌向上,将一枚药丸推到计拂跟前,“把这个吃了,我可保你再延长一段寿元。”

    计拂却是掩唇咳嗽了两声,将姬无妄伸到跟前的手推开,“不必了。”

    姬无妄:“计拂。”

    计拂:“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命数。”

    计拂:“我本就不擅修炼,当年也不过是逆天而行,强求得来的这百年。经此这一遭,往后的日子我其实想做一次普普通通的百姓。”

    姬无妄提醒出声:“普通的百姓一生寿数短暂,你可想好了?”

    计拂点了点头,叹笑了一声:“就算是吃了这颗丹也不过是晚死两天罢了,既然都要走上这一遭又何必浪费东西?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四王殿下都同我讲了,您看,您离了我,一样做的不错。”

    计拂:“您啊,之前就是太依赖我了,可是帝王之路,是需要自己趟出来的。所以,王啊,我这个帐房先生也到了该隐退的时候了。”

    姬无妄:“有遗憾吗?”

    计拂:“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要比你们先走一步了。”

    这一次,姬无妄沉默了良久方才再次开口:“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计拂:“我之前一直想要周游大荒,可一直没有机会,这回我想出去走走。”

    屋内的声音静了一瞬,半晌,姬无妄坐在床榻一侧释然地点了头:“好。”

    他该放人走的。

    这么多年,他的确将人困了太久。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也是该出去走走了。

    姬无妄:“最近大荒不太平,等这件事情了结,我让人送你出去。”

    “说到这件事,当年倒是有一件比较要紧的事情需要同您讲。”计拂掩唇了咳嗽了两声,方才再次出声,“当年,天烛峰事发之前,也就是在您走了没多久,三王殿下就派人控制了整个金麟台。那晚,他来找我要过一个东西。”

    姬无妄:“什么东西?”

    计拂:“引魂曲的曲谱。”

    引魂曲?

    那不是他在即位大典上所奏的那个曲子吗?

    那天,即位大典之上,他的那一曲引魂平渡三千亡魂,熄灭了苍狼域那场长达百年的纷争。

    昌和想要引魂莫非是因为

    姬无妄:“他只管你要了这个?”

    计拂:“他还问了我一件事。”

    姬无妄蹙眉:“什么事情?”

    计拂:“您到底去了哪。”

    姬无妄沉默了。

    他走的那晚,两个人吵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架。

    他并没有告诉昌和他要去哪儿,也没有告诉对方他要去做什么。

    他低估了昌和对他的占有欲。

    现如今想来,那个从小生活在荒城中的人,并不是习惯了孤独,而是害怕被抛弃。

    他无有归期的离开,像是在同他诉说着一场诀别。

    姬无妄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抽了回来,喃喃出声:“那天,我想他应该就在天烛峰。”

    计拂:“他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您"

    计拂:“当年若不是您将他领回来,他怕不是早就已经死在了荒城的那场霍乱之中。”

    姬无妄抬眸:“如果我说荒城的那场霍乱是他做的呢?”

    计拂:“什么?”

    “我在见到他的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子浓烈的死气。他并非无法自保,而是豺狼在你面前收起了利爪伪装成了一个无辜而又可怜的人类。”姬无妄声音顿了一下,抬眸看向眼前的这个人,“你呢?计拂,你又是什么?”

    计拂浑身一僵。

    姬无妄:“那年,苍狼域百废待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出现在了兰台。”

    姬无妄:“计拂,兰台的初遇,真的是巧合吗?”

    “世人皆传,苍狼域的王只是一个暴虐滥杀的草包,可现如今看来,您才是真正大智若愚的那一个。”计拂垂眸笑了一声,再次开口,“也是,我早该想到的。毕竟,您是尊上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是沈孤舟那个混账东西。

    姬无妄嗤了一声。

    计拂坐起身,将手放在胸前,冲着人微微颔首,重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在下司天狱第六代长老,前任青玉垣计拂见过王。”

    “他倒是舍得,竟然派了司天狱的一个长老来我这儿屈尊降贵。”姬无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吧,他还瞒了我什么?”

    “其实,还有一样东西。”计拂伸手摘下了他脖子里一直挂着的吊坠,从吊坠里面抠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珠子,“此物名为赤华,是一颗留影珠。”

    姬无妄:“这东西就是赤华?”

    计拂将珠子放在掌中,递上前:“尊上说有朝一日,若您将我认出来了,他让我将这颗珠子拿给您。”

    兜兜转转,沈孤舟一直让他找的东西原来在这里。

    姬无妄伸手将那颗珠子举起,放在眼前看了一番。

    屋内的烛光盈盈,透明的水晶珠子之内被烛光映照出了流光溢彩的色泽。

    姬无妄:“这东西现在能看吗?”

    计拂:“不能。”

    姬无妄将珠子握在手里:“那他还说了什么?”

    计拂:“尊上说”

    计拂:“他若与您约定了时间,就请您,务必去见他。”

    第125章 同眠之地(增修600+) 你可知,阿……

    “你当年为什么执意要来这儿?”

    “你知不知道你走后, 阿宴他”

    司天狱院中的梅树开了,点点朱红垂挂在枝头,在凌寒萧瑟的风中轻颤, 飘下一抹艳丽的红。

    桌上熏香袅袅,姬云逸坐在梅树下的桌案一侧, 握紧了手里那杯早就已经凉透的茶, 将那一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沉默的寂静在院中逐渐蔓延,清透的天光从天际映照而下, 拢在了那张看上去愈发苍白地脸上。

    沈孤舟掩唇低低的咳嗽了一会儿,方才拢紧了身上厚实的雪色大氅, 淡淡地开口道:“你可知, 沈家当年为何仅凭二女便可在仙门百家之中屹立不倒?”

    沈家?

    那不是

    姬云逸皱着眉头,沉声道:“当年, 我听父亲说, 沈家一对姐妹智勇双全, 能力出众。后来, 沈家长女沈灵月与叶家结了姻亲, 成了叶家家主叶兴文的夫人。这叶家作为仙门四大世家之首,地位尊崇,那些小门小户就算是看在叶家的面子上也会给沈家几分薄面。至于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倒是鲜少有人知晓”

    沈孤舟微微抬眸:“那你可知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又是出自何族?”

    姬云逸:“何族?”

    沈孤舟握拳又咳嗽了两声,难掩虚弱地靠在一旁的椅子扶手上, 缓缓地开口:“息归就是出自我的母族。”

    姬云逸:“什么?”

    沈孤舟:“我母族那一支, 天生比旁人更容易修炼。《旧神书》中记载,那是一支最靠近神明的族群。这支族群独群而生,求卜问神, 可窥天命。息归当年就是靠着这个能力,一举登临大荒。”

    姬云逸:“所以,现如今司天狱引以为傲的窥命一术,其实并非后天习得而是代代相传。”

    沈孤舟:“不错。”

    姬云逸追问出声:“可我记得在你之前,司天狱的前几代掌事都并未出自沈家。”

    沈孤舟:“的确如此。”

    沈孤舟:“息归当年与穆宁旁氏女生下一子,便是司天狱后来的第二代掌事舜休。可舜休之后沈家再未出现过任何的通神者。司天狱的传承不能灭,所以后来为了保全名声,司天狱的长老与沈家商议了一番就对外隐瞒了这件事。再后来,他们开始每年从仙门百家当中遴选出最有能力者,成为司天狱下一任的掌事。”

    姬云逸:“可是你会。”

    沈孤舟握着茶杯淡淡地‘嗯’了一声。

    风卷起了院中的积雪,吹散了雪上坠落的红梅。

    姬云逸看着面前坐靠在座椅上的沈孤舟,看着这人一身白衣仿若与这天地之间的风雪融为一体。

    四周风雪坠空,他端坐在其中,看上去若神一般无悲无喜,清冷而又淡然。

    姬云逸惊叹于沈孤舟竟然毫无保留的将司天狱的秘辛告知于他,却也惊叹于这人竟然会选在这个时候于他和盘托出了这一切。

    现如今想想,上一次见到沈孤舟的时候好像还是十年前。

    那日,隔着眼前深重的雨幕,他远远的看见这人一袭白衣,执长剑,破杀阵,从天烛峰之上将他那个弟弟的尸体给带了回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涌上了心头,姬云逸突然觉得这一次再见,眼前之人好似变得和以前任何时候都有些不一样,好似

    姬云逸压下了心头那点狐疑,冲着人再次问出声来:“那当年沈家二女的死可跟此事有关?”

    “有关。”沈孤舟的指尖摩挲着杯壁,在身后落花被风吹起之时,再次开口,“我的母亲就是沈家寻找了多年的通神者。”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姬云逸终于知晓当年他的父亲在谈论起沈家的时候为何的那般的欲言又止。

    姬云逸:“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沈孤舟:“后来,沈家就以保护的名义将人看管了起来。那些人口中说着保护,实际对于我的母亲而言,她的人生一直都在他人的掌控和监视之下。可对于沈家而言,我母亲的存在却是他们沈家下一个飞黄腾达的机遇。”

    沈孤舟:“我的母亲不想让我也过这样的人生,所以在发现我也有着与她相同的能力之后就将此事压了下来。”

    姬云逸:“所以,那些年沈家其实并不知晓你有此能力,你小时候是装的哑巴?”

    沈孤舟:“言多必失。”

    姬云逸:“那司天狱”

    “司天狱是我主动去的,因为那一年,我算到了阿宴的劫。”沈孤舟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将面前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册子推到姬云逸的面前,“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整理的一些东西,你可以看看。”

    姬云逸将面前的册子翻开,面色越来越凝重。

    沈孤舟:“他最早行迹的出现是在那年姬家家主去往良村。”

    沈孤舟:“姬夫人有孕在身,他便借着胎儿顺利的从良村的困缚之中脱逃了出来。”

    姬云逸:“所以,那些年他一直在阿宴的体内休养生息?”

    “不错。沈家二女的死,包括后来雾陵姬府下令弃掉良村,这一切种种都跟他有关。”沈孤舟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方才再次开口,“而当年,如果想要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接手司天狱。只有这里,才有着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姬云逸将手中的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密密麻麻的记载着这些年沈孤舟所有的推演结果。他的手指从上面一一拂过,最后停在一处,喃喃出声:“所以,你早在接任司天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东西在阿宴的身体里?”

    沈孤舟:“不错。”

    姬云逸的手指顺着推演向后移动:“结果是失败?”

    沈孤舟:“是。”

    沈孤舟:“那些年无论我怎么推算,我发现重要的节点根本不会发生改变,一切的结局似是早已注定。”

    沈孤舟这般说,可姬云逸却发现册子上的推演结果根本就没有结束,而是一直延续至今。

    姬云逸的手指顺着那些分叉的路口一点点的看了过去,看到最后那戛然而止的一笔,看着其上氤氲而出的血色朱红,霍然抬首。

    “你”

    “这是……”

    沈孤舟抬手轻勾,姬云逸手中的册子就重新回到了手中。他将册子重新放在手边,淡淡地开口道:“今日,我让你看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他现在的目标依旧是阿宴。他想要复生,阿宴的身体便是最佳的选择。”

    姬云逸:“他已经知道阿宴活了过来?”

    沈孤舟:“不错。只不过阿宴此次复生,让事情出现了一线转机。我要你去帮他,而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这里”

    姬云逸却是在此时出言打断。

    “你可知,阿宴的心意?”

    沈孤舟没有说话。

    这一刻,那贴靠在胸口放着的心愧有些发烫,他的脑海之中似是听见了姬无妄在那晚附在他耳边诉说的那些情话。

    姬云逸撑着手臂微微起身,用手指敲了敲沈孤舟面前的桌子,厉声道:“沈孤舟,你算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一切,那你可有想过阿宴?你知不知道阿宴那天从司天狱离开,在外面等了你一夜?”

    院中的梅树艳丽夺目,放在身侧的伞上描摹的三角梅如初。

    沈孤舟:“我知道。”

    姬云逸:“你知道你还……你就不怕,他倘若知道了这一切”

    沈孤舟闭上双眼,回答出声。

    “结局已定。”

    “现在,他就算知道也已经晚了。”

    从十年前,那具鲜活的身体在他的怀里一点点的冷掉的那日起,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沈孤舟睁开双眼,看见姬云逸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重新坐了回去:“最后一个问题,阿宴体内的修为是不是你的?你之后是打算拿回去,还是……”

    沈孤舟:“我已经把我全部的修为都留给他了。”

    姬云逸:“你……”

    姬云逸:“还剩多久?”

    沈孤舟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低咳着,撑着手臂起身,淡淡的开口,“这几天,你就先留在司天狱吧。若是若是三天后他来了这儿,你就同他一起走,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

    沈孤舟从院中离开,手扶着门框吐了一口血。

    他抬手挥散了那些欲上前的人,拖着那愈发无力的身子独自一人去了镜湖。

    镜湖建在整个司天狱的中心,湖上是整个大荒最高处明光台的所在,而湖水之下则是镇压着邪魔的牢狱。

    可没有人知晓,此处再往下却还有一间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冰室,而冰室之中至今还停放着一口冰棺。

    那是十年前,沈孤舟将姬无妄的尸体带回来而安置的所在。

    可是现在这里,对于修为尽散的沈孤舟来说却是太冷了。

    五感逐渐丧失的这段日子,他好似已经逐渐习惯了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过活,好似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摸索着前行。

    沈孤舟低咳着,扶着墙壁拾阶而下,重新站在了那口冰棺前。

    这口冰棺,是双人的。

    当年,若是计划未成,这里便是他选的与那人同眠之地。

    可是现在,冰棺原本的主人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沈孤舟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之中伸出,指尖一点点从上面拂过。

    他的触感在最后一次的双修之后也正在逐渐的衰退,此时指尖下隐隐约约冰冷的触感亦如那些年姬无妄身上的体温,冰冷而又毫无生气。

    那十年,司天狱的寝宫空置,堂堂司天狱的掌事便是夜夜睡在此处。

    在夜深人静的午夜,他方才敢大着胆子地抱着他,吻着他,可那个见了面从来不让他碰的人却是任由他反复摆弄也再没有推开他……

    世人皆以为,窥命一术,算无遗策。

    可他唯一一次算漏之事便是十年前的天烛峰。

    那夜,他因为给苍狼域送了一封信,此后关于这条线上的一切,他便再也没有算出结果。

    他没想到,姬无妄却会因为他送出的那封信,而死在天烛峰上。

    就在这时,怀中放着的心愧突然从胸口爬了出来,跳到了冰棺的棺沿上。

    沈孤舟刚将思绪抽了出来,就听见姬无妄气急败坏地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孤舟你这个混账!”

    “你给我说清楚,当年计拂是不是你搞的鬼!”

    沈孤舟转过身,半倚在冰棺一侧笑道:“你既然能找来问我,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姬无妄叉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两圈,抬手指着面前那个老神在在的小人:“沈孤舟,你你给我等着我过几天就去找你算账!”

    沈孤舟:“好,我等着。”

    姬无妄:“”

    生气!

    这人怕不是连他发现了去找他算账这事都算到了。

    姬无妄:“我告诉你,我也就是看在计拂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否则我……”

    沈孤舟一声轻笑落在耳边,让姬无妄的耳廓有些发红,那一腔本是想找人理论的火气顷刻间都消了。他松开了那叉着腰的手臂,抱着手臂靠在一侧的桌案上,别别扭扭地问出声:“欸,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沈孤舟轻轻地嗯了一声。

    “苍狼域内部乱了许多年,各大势力盘踞,如果想要在短时间快速的让这群人俯首称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当年在王的策论课应该并不及格。”

    姬无妄:“沈孤舟!!!”

    沈孤舟握拳清了清嗓子,改口道:“计拂在司天狱执掌青玉垣多年,由他助你事半功倍。”

    姬无妄:“你就是因为这个把你们司天狱的长老都送给我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你……”

    沈孤舟:“我只是做不到,也见不得那些人欺负你。”

    他是雾陵姬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却因一夕变故沦落到了苍狼域。

    他天生就该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享万世俯首,而不该身染尘埃,落入泥地里。

    姬无妄别开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的小人:“欸,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诓骗我这件事。为了表达你的歉意,你是不是怎么也得再赔我五坛……哦不十坛雪梅酒。”

    沈孤舟:“好。”

    姬无妄:“嘶,今个儿你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怎么答应的这么爽快?”

    沈孤舟微微低头看向那个坐在冰棺上不老实的小人,垂眸笑了一声,再次开口:“阿宴,雪梅酒就埋在院中的梅树下……”

    “好好好,我记住了。”姬无妄嘴里应承着,指尖却是碾着那颗今天才得到的珠子再次问道,“我倒是还没问你,你早就知道赤华在计拂手里,你还让我去找?所以说,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沈孤舟,你就非要看我出丑是吧。”

    沈孤舟:“机会难得。”

    姬无妄:“……你自己呆着吧你。”

    沈孤舟:“……”

    第126章 兵不厌诈 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

    大朝会之后, 当所有人都以为石家家主石明砚的死是姬无妄在虚张声势的时候,各州却在姬无妄的手中快速进行了一番清洗。

    屹立在苍狼域多年的摩罗部倒台了,当玄色的王旗升空之时, 属于旧王的时代再次来临。

    晚间的时候,金麟台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顺着琉璃瓦滑落, 淅淅沥沥的溅在了殿外铺就的青石板上。

    大殿的窗户未关, 冷风裹挟着雨水从殿外吹了进来,吹动着殿中垂坠的艳红色的轻纱随风而起。月照中天, 更深露重。冷白色的闪电在此时从天际滑落,光色忽明忽暗映入殿内, 映出了一道正在朝着殿中缓步而行的身影。

    他冒雨前来, 湿漉漉的脚踩在殿中名贵的地毯上,足裸上垂挂着的金铃随着步伐的移动而晃动出细碎的声响。他缓步走上前, 像是小心而又谨慎的去拆一件珍藏了已久的礼物一般, 抬手一点点的撩开了面前垂坠的轻纱。

    那一双拢在黑暗当中的双眼望向前方, 大刺地落在了此刻睡在床榻的人身上。

    此时, 床榻上熟睡的姬无妄, 似乎是睡得并不安稳。

    魔气在周身萦绕,他侧着身子,蜷缩的躺着, 身上盖着的薄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滑落,露出了那莹润白皙的肩头。薄薄地一层衾被之下盖着的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再往下看则是那修长白皙的双腿以及未着鞋袜的双脚。

    闪电在殿外闪烁, 冷白色的光忽明忽暗的亮着, 映出了一张陷在床褥内逐渐泛起绯色的脸。这张往日里看上去稍显锋锐的面容,只有在此刻才会向外人毫无防备的展露出他最虚弱的一面。

    艳红色的袍角从台阶上拂过,昌和缓缓地走上前, 坐在了床榻的边缘。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方才将手抬起,把人被冷汗打湿的发轻轻地拨到了一侧,柔和而又轻缓地一笑道:“我的王啊,可真是许久不见。”

    “你说你这是何苦,非要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昌和单手支着下颌侧躺在姬无妄身侧,抬手化出了一把团扇,捏在手中轻轻地给人摇着,“木家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木家那个小子就这么值得您去救吗?”

    昌和叹了一口气,捏着手中的团扇垂眸一笑道:“不过也是,您如果不救,当年又怎么会救我呢?”

    “您的心,明明最是软的了。”

    殿外大雨滂沱,昌和染了笑意的嗓音散在空寂地殿中,吴侬软语像是在人的耳边诉说着情话。半晌,他俯身越过姬无妄周身缭绕的魔气,凑得离人近了些。他将下巴枕在对方的肩头,贪恋地呼吸着对方身上那令人舒适而又朝思暮想的气息。

    “我的王,您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气息似毒,昌和的呼吸落在颈侧越来越重。在殿外滚滚的雷声之中,他攀着姬无妄的肩头将一个极浅的吻落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突至,紧接着昌和的面色一变,捏着手中的扇子旋身而起,赤着脚踩在了地毯上。

    细碎的金铃声散在殿中,姬无妄单手撑着手臂,屈膝坐在床榻上。他右手抬起掌心的魔气缭绕,而被魔气控制的赤云剑的剑尖就停在了昌和脖颈的寸许之地。

    “您在装睡。”

    “兵不厌诈啊,昌和。”

    殿外的雷声轰隆隆作响,闪电刺破黑夜映照在昌和那张脸上,映的对方眼底的泪痣灼灼。姬无妄隔着面前飘飞而起的帐帘望过去,似是一百年前,他站在荒城的废墟之上隔着面前的烽烟,看向不远处那个一身是血的少年。

    只不过,这一次,他再没有向那个看上去狼狈不堪的孩子伸出手。

    姬无妄:“收手吧。”

    昌和像是没看见那把抵在脖颈的长剑似的,他整个人向前走了一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姬无妄额上猩红的魔纹印,看向对方身上缭绕的魔气,低低地笑了一声:“我的王啊,您不惜选择用这种自毁的方式见我,我该说是荣幸还是残忍?”

    姬无妄:“我如果不这么做,你又怎么会出来见吾?”

    昌和:“以已相诱,我的确不会不来。”

    昌和:“可我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引动整个大荒争抢的炉鼎竟然也是您。难怪当初蒙图会输,也难怪赤云剑会认主我原以为大招山之上我步步算计,终可达成我多年的夙愿。可我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在您的谋算之中。”

    昌和看着姬无妄,脚下的步子未停:“只不过,我的王啊,您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你再往前走,我不会收手!”姬无妄的低呵在殿中响起的那一刻,昌和终是缓步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赤云剑锋利的剑尖就这么在对方的脖子上刺破出伤口。血从伤口当中溢出,顺着剑身滴落,没入到脚下厚重的地毯上。

    昌和站在原地苍凉而又悲凄地笑了一声:“您真的想杀我?”

    “你跟了吾这么久,当知道吾最讨厌什么。”姬无妄拢了衣衫,撑着手臂从床榻上起身,缓缓走上前,“十年前,从你选择与息归合谋的那一天起,就当知道,我若回来,你我必会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雷声在此时轰然在头顶炸响,冷风剧烈的拍打着轩窗,裹挟着雨丝吹进了殿中。

    昌和听着姬无妄的话,低下头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敛了眸中的笑意,再次开口:“您不在的这些年,我其实一直都在想,如果那年您没有来荒城的话,一切又会是怎么样一副场景。我想我从荒城出来,可能会在战场上见到您,仰望您,像那些人一样。”

    “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冷白色的闪电从昌和的面上滑过,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的人,“我的王啊,我自始至终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年您若父亲一般的教导,若兄长一般的关怀,我想要的是您。”

    “我想要的,是您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可这些都是我的奢望。”昌和仰头,苍凉地笑了一声,“您知道吗?我这一世,从出生起就一直被人抛弃,我以为您会跟他们不一样。您会爱护我,疼惜我,可我没想到您竟然也把我抛弃了。当初,我就算是没有接纳息归的建议,没有让那些人在天烛峰动手的话,您从婺城回来之后也不会答应嫁给我。”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为何还让那些人对外散步你我即将大婚的消息?”

    “我不甘心呐。”

    昌和握着颈侧的长剑,笑着向着姬无妄走去:“我明知您不会心甘情愿,明知道您喜欢的不是我,明知道我想要的王后之位,您永远都不会给我,可我就是不甘心。所以,哪怕是流言蜚语,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要你的名字与我永远的绑在一起。”

    “我要让整个大荒的人都知道,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你我也必会合寝而眠。”

    “你”姬无妄的话还没说完,周身的魔气突然一盛。

    殿中风声呼啸,那双拢在昏暗光色当中黝黑深邃的瞳色顷刻间被眼底的魔气侵占,昌和走上前,染着血的手指从姬无妄额上猩红色的魔纹上一点点的拂过。他将人扣在怀里,抬手捏起了对方下颌,俯身凑到对方的耳边低语:“我的王啊,你看看镜子自己现在的样子。”

    “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

    怀中的人挣了挣,昌和的指尖改为扣着对方的脖颈,他将人拉到近前,低头看着那双被魔气侵蚀,毫无神智的双瞳,手下温柔的抚开了对方脸颊一侧被冷汗打湿的发,安抚出声:“您乖一些,一会儿就好,我不会让他伤害您的。”

    昌和将人拥在怀中,将下巴枕在对方的肩头,喃喃自语的再次出声,“等到这一切结束,我会给您重塑一具身体,到那时,您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赤云剑在一侧翁鸣不休,昌和被吵得心烦意乱。他转过头伸手抓住长剑的剑柄,却是在这时,赤云剑的剑气突然将他的掌心划破,他吃痛的松开了那扣住姬无妄的脖颈,胸前就被人猛地拍了一掌。

    昌和整个人向后退了数步,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他低头笑了一声,抬起手一点点的抹去了唇边的血:“阿妄,别白费力气了。您是挣脱不开他的魔气的,把身体给他吧。”

    姬无妄将神智拉回来一些,他将长剑抵在地上,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你们休想”

    “你莫不是忘了一百年前在摩迦石窟当中的事情了?强硬驱逐,只会两败俱伤。”昌和直起腰,冲着人伸出手,“阿妄,到我这里来。你好不容易复生,又何必再让自己魂飞魄散呢?”

    姬无妄:“昌和为了自己的执念虚妄,值得吗?”

    昌和:“值得。”

    姬无妄笑了一声,吸了吸那略微有些酸涩的鼻子:“我这人一辈子洒脱随性,自认为从没做过什么事情让自己后悔。可我现在却后悔后悔曾经在荒城救了你。”

    昌和向前的脚步倏然顿住。

    “您说什么?”

    “你以为你们的计划万无一失了吗?”

    姬无妄说完这句话便将赤云剑收了回去,任由着那些魔气侵蚀着他的身体。庞大的魔气在周身缭绕,顷刻间将人包裹在其中。金麟台上空的云层因这魔气被引动,浓墨色的流云盘踞成巨大的漩涡,漩涡里雷声轰鸣,闪电不休。

    这份磅礴的威压让昌和有些喘不过气来

    殿外大雨滂沱,湿冷的气息在殿中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无妄于这浓郁的魔气当中缓缓地睁开双眼。

    闪电划破黑夜冷白色的光映入殿中,照亮了那一双猩红色的双瞳。

    半晌,他缓步走上前,磅礴的魔气自脚下氤氲而生,所过之处,若熔岩腐蚀,一切生灵尽灭。

    这不是息归

    就在刚刚,息归残留下来的那些魔气都被眼前这人给吞噬了。

    这是

    眼前之人带来的威压,让昌和皱紧了眉头。实力的极高差距让他有些恐惧的想要向后退去,然而,双腿却犹如千斤之重,让他挪动不了分毫,就在这时,到那双猩红而未有丝毫感情的双瞳,居高临下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百年前,息归只告诉你他曾被驱逐,那他可曾告诉过你”

    “自摩迦石窟之中诞生的吾,也是他。”

    第127章 荒城旧梦 沈孤舟……

    雾陵姬府覆灭的那天晚上, 大火在眼前弥漫。

    姬无妄跪坐在满是流苏花的地面上,手足无措的抱着阿娘的尸体。

    头顶冷月当空,尸体的温度在他的怀中一点点的冷却。

    他仰头张望, 无声的呐喊,可放眼望去四周空无一人, 只剩下漫天的大火和满地的尸体。鲜红的血顺着青石板流到身下, 濡湿了衣衫。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空气中浓郁的魔气在鼻息之间弥漫,整个雾陵姬府之中静的只剩下大火烧灼木炭而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响动声。

    这些天, 他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

    不曾想一觉醒来,眼前的一切成了火海, 而他跪坐在其中, 满身魔气,双手染满了鲜血, 像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他

    时至今日连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在仙门百家的修士喊着‘诛邪佞’的口号冲进庭院的那一刻, 府中侥幸逃过一劫的老管家冲了进来, 将他给带离了现场。

    从那天起, 辉煌一时的雾陵姬府没了。

    他这个曾经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也成了弑父杀母的凶手。

    “二公子,我们去叶家吧。”

    “现在仙门百家的人到处都在搜捕,贸然出去恐会被抓, 到时候移交到司天狱的话,怕是再多几张嘴也说不清了。这叶家早些年跟雾陵还算有点交情,叶家老爷子也并非是无能之辈, 想必一定会为二公子做主的”

    “你怕我吗?”

    “什么?”

    远处是雾陵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姬无妄于阴暗逼仄的街角转过身,问着眼前这个将他带出府的老管家。

    这些天,他能明显的感觉到, 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伯叔在怕他。

    “老奴老奴怎么会怕。”

    “伯叔,你别骗我了。”

    现在的他,一身魔气。

    每天晚上,哪怕是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会在看见脸上的魔纹后而心生恐惧,又更遑论是旁人

    姬无妄思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将头顶带着的兜帽压低。

    “我们去苍狼域。”

    伯叔大惊失色。

    “苍狼域?”

    “那地方去不得啊”

    一百年前,苍狼域还是一个混乱,无序的地界。

    黄沙遍野,魔气肆虐,到处都是厮杀。

    可是

    雾陵姬府的覆灭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他体内的魔始终是一个隐患。与其就这么呆在仙门百家之中提心吊胆的等着司天狱的审判,倒是不如他自己去寻一个出路,寻一个答案。仙门百家容不下他,他便去苍狼域,他要杀掉这个造成雾陵姬府覆灭的罪魁祸首,也要找到那个失踪的阿兄

    可姬无妄到底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从两个人踏入苍狼域的地界开始,他们就被盯上了。

    在雾陵姬府的那些年,姬无妄从未杀过人,可在苍狼域他却是不得不拿起了手中的剑,斩凶兽,杀恶徒,拼尽了自己全部的气力去与之搏命。可随着杀的魔修增多,体内的魔气也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失控

    直到有一天,他握着手中的长剑杀掉了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伯叔,也是在那一天,他听到了心底里的那个声音-

    你看这人的嘴脸,多讨厌-

    他恐你,惧你,迟早会将你的事情给捅出去。这样毫无修为的拖油瓶迟早是你的拖累,你不该留,你就该像这样把他们杀了,都杀了!

    “你是谁?”

    姬无妄颤抖地握着手中的长剑,脸色煞白的盯着面前死不瞑目的伯叔。

    这一刻,眼前的一幕让他像是想到了先前的雾陵姬府。

    那日,他也是像今日这般双手染满鲜血的醒来-

    我就是你。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两下:“你胡说。”-

    你在害怕吗?-

    你怕雾陵姬府的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你怕你的爹娘都是被你自己给害死的

    “你闭嘴。”

    “我爹娘不是我杀的!”

    姬无妄催动灵力,想要将体内的魔给逼出去。

    可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体内的灵力枯竭,已经根本没有多少灵力与之相抗衡了。他跪坐在黄沙遍地的焦土之上,只能任由身上的魔气一点点的蚕食着他的意识,一点点的摧毁着心中的信念。

    当黑暗再次笼罩而来的同时,模模糊糊当中他像是再次听到了耳边的蛊惑-

    别白费力气了-

    依照你现在的修为是杀不死我的-

    听话,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我可以帮你,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无上的权力与地位,我可以让那些曾经欺辱你的人全部臣服于你的脚下。

    这是姬无妄第一次与体内那个盘踞了多年的魔对话,这也是息归第一次想要在姬无妄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候占据这具身体。

    可是,息归失败了。

    当那股黑暗即将将姬无妄吞噬的那一刹那,他的鼻息之间似是嗅到了一股子清冽的雪。

    风沙吹着他的干裂的唇,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于脖颈。

    他喘着气,握着手中的剑在手掌上快速的划下一道血痕。

    当身上滚烫的血顺着手臂滑落的那一刹那,疼痛让他的意识瞬间回笼。

    他握着手中的剑,整个身子踉跄的跌在了漫漫黄沙里。

    他不能输。

    他要找到一个彻底杀死对方的办法。

    姬无妄一路向西,在苍狼域找寻办法的那段日子里,他听说了一个地方。

    极西之地有一城,名荒。

    城中以北有一石窟,石窟中孕育着大量的魔晶晶丛,是苍狼域的魔修想要修炼而必得之物。可正是因为此,荒城常年魔气缭绕,万分危险。这些年,苍狼域冒险前去采摘魔晶的魔修一个都没有回来。

    姬无妄却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年,他冒险闯进了荒城,把自己关在了魔气充裕的摩迦石窟当中。

    他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修习的仙术,转修了魔。

    在这里,魔气的修炼与一直被压制的灵力相比,事半功倍。

    可随着他体内魔气的增长,他体内的魔也随之被增长,以至于那段时间,他每日要做的事情便是与体内的魔抗衡,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占据大半天的身体,直到晚上的时候他才能把身体要回来。

    姬无妄就这么与之对抗了许多年,在息归终于厌倦了这场拉锯战,想要彻底的吞噬掉他意识的同时,他释放了自己全部的魔气。

    直到这一刻,息归才察觉到姬无妄这些年竟然一直在藏拙。

    不知道什么时候,姬无妄竟然吸纳了这摩迦石窟当中全部的魔气将其压制在了体内,而这些魔气在被人全部释放而出之后,磅礴的魔气几乎是顷刻间就将息归那道尚不完整的神识给从体内驱逐了出去。

    此时摩迦石窟之中被大量的魔气填满,息归的神识没了可以依附的身体变得极度虚弱,他望着眼前被魔气包裹着的姬无妄冷笑出声-

    为了驱逐我,你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在昌和的怒斥当中,姬无妄站在被魔气包裹的中心,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正在被一股子强大的力量一点点的碾碎。难以言说的疼痛几乎是在顷刻间席卷而来,他却是站在浓郁的魔气当中,笑了笑。

    “这还是你教我的。”

    “只有让自己修为强大,才能杀掉你!”-

    你是杀不了我的-

    我劝你,趁现在一切还不晚,乖乖把身体交给我,我可以帮你

    “你只是想利用我”姬无妄半撑着身体站着,他喘着气,冲着息归再次开口,“多年前,你操纵我,杀了我爹娘你让仙门百家的人视我为仇敌你一直在逼我,你想让我走投无路,只能向你求援,你想要我这具身体。”

    姬无妄:“现在,我这具身体就在这里你若有本事大可来拿。”

    摩迦石窟当中的魔气庞大而又辽远,远不是现如今的他能够驾驭的,息归遭了算计,心有不甘的冲着人低呵出声-

    凡人之躯,竟然还妄图控制这么多的魔气吗?-

    它们只会吞噬你,诞生出新的魔!

    姬无妄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解决了你,那就是我和它的事情了至于你,没了我身体的支撑,你的神识还能撑多久?”

    早在那年,姬无妄把自己关到摩迦石窟的时候,他便用他这辈子记得为数不多的阵法将此处化为了死地。

    他抱着必死之志,要在这里与人同归于尽。

    息归逃不出去了。

    他也要让他尝尝当年雾陵姬府所经历的一切,他要让他为当年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姬无妄用着自己仅剩的意识,将息归那缕神识给捏了个粉碎。

    当那缕神识的光在掌心消散的同时,姬无妄的手指快速在胸前结印,用着先前沈孤舟教给他的法印,强行将这个因他而诞生出的魔给硬生生的压进了右眼里。

    姬无妄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失去了魔气支撑的身体摇摇欲坠。

    那一刻,在这个阴冷潮湿的石窟之中,他似是看见了雾陵姬府四季常开的三角梅,看见了爹娘站在远处含笑着再冲着他招手,甚至是在他意识逐渐消散的那一瞬间看见了那一抹如霜雪一般的素白。

    “沈孤舟”

    姬无妄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束光,可当他的手指伸出去的同时整个人却是朝着下方直直的栽了下去。与此同时,远处的那抹白踏雪而来,拦腰接住了那个向下而落的身影。

    第128章 大雪尽落 如果他不来,你还等吗?……

    金麟台的大殿内, 昌和与当年的息归一样选择了断尾求生。

    当神识的灵辉在眼前消散的同时,隐藏在金麟台四周的影子动了,他们追逐着那道消散的神识而去, 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暴雨在殿外侵袭,夜晚湿冷的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 吹进了魔气依旧肆虐的大殿里。

    殿中的帐帘翻飞, 站在漩涡中央的魔,近乎贪婪的舔舐着指尖刚刚沾染的血。

    口中猩涩的甜味像是久未造访的甘霖。

    一时间, 他想要血,更多的血

    金麟台内有宫人听到动静, 好奇的跑过来偷看, 却是在对上姬无妄那双显得愈发猩红的双瞳后,吓得跌坐在地。

    一直守在殿外的叶轻欢找准时机, 握着手中的扇子闪身而入。他将扇柄的顶端快速的点在了姬无妄周身大穴之上, 眼前本是肆虐的魔气在他的动作之下, 顷刻间就朝着姬无妄的右眼之中收束。

    随着殿中的魔气消散, 一切终是趋于平静。

    叶轻欢一步上前, 伸手一把扶住了姬无妄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王?”

    “昌和跑不远帮我找到他。”

    此时,姬无妄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叶轻欢的身上,他揽着对方的肩膀, 眉头皱的愈发的紧:“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操心他,他今晚可是想至你于死地!你知不知道贸然释放出这么多魔气, 依你现在的身体压根就……”

    “我没事咳咳。”姬无妄压下了胸腹涌上的腥甜掩唇咳嗽了两声, 出言打断。

    “什么没事。”

    “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元卜。”

    叶轻欢拉着人就朝殿外走,姬无妄却是望着殿外天际微明的天色,一把握住了对方扯过他的手臂:“等等, 现在咳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叶轻欢不明所以的回答出声:“刚过卯时,还要一会儿天才亮”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今天是他和沈孤舟约定的日子。

    如果他不去,那个小气鬼怕不是要折腾的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这里就先交给你,我先去一趟”

    姬无妄的手刚拨开叶轻欢的手臂,胸腹之中突然涌上来的腥甜却是让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耳朵有一瞬间的嗡鸣,在叶轻欢的惊呼之中,他缓缓直起了身子,双眼模糊的看着眼前这个暴雨滂沱的夜。雨依旧在下,他脚下踉跄的走在雨幕之中,胸腹中的血腥味却是从嗓子一直呛到了鼻腔。

    他咳嗽着,耳畔的喘息声在这一瞬间似是重若擂鼓。

    他还不能倒下

    他要去找沈孤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的声音似乎是离他越来越远,全身的骨骼都似是被打碎了在叫嚣着疼痛。

    姬无妄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眼前阵阵的眩晕袭来让他直直的向前栽去。

    “王!”

    “阿妄?!”

    叶轻欢快走了两步,一把接住了那个差点倒在雨幕之中的人。

    头顶大雨倾盆,雨水顺着贴合着脸颊的发梢流淌而下。

    叶轻欢看着怀中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人,脑海之中不禁想起了多年前,他在荒城摩迦石窟之中见到人时的那一幕。

    自从雾陵姬府的教学结束,各府的人都从雾陵姬府返家。

    那一年,是他离开雾陵姬府的第五年。

    回到叶家的那些日子里,他除了时常会听到一些关于雾陵的传闻,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当那日叶轻欢在昏暗的摩迦石窟之中找到那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时,那股子他以为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去的情谊却若海浪一般的汹涌而出。胸膛之中跳跃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给紧紧的攥住,他奋力推开眼前阻挡着的巨石,整个人踉跄的跑上前去将那人从那冰冷潮湿的水中抱起。

    他不要命似的将体内的灵力朝着对方的身体之中输送,然而,魔灵本就相冲,在姬无妄转修了魔之后,他向对方身体里输送而去的灵力并非是良药,而成了穿肠的剧毒。

    那时候,叶轻欢突然察觉,曾经这个在雾陵意气风发的小公子,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会受伤,甚至也会死亡

    若是那日沈孤舟不曾前来,眼前这人怕不是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个他为自己早已经划定好的死地。

    那日,叶轻欢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救他,不管耗费多少的时间,付出多大的代价。

    金麟台的大殿之外,叶轻欢在暴雨之中自嘲的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在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办法。”

    “早知如此,我那日就不该答应你的计划”

    叶轻欢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粒丹药护住对方的心脉,带着人离开。等到两个人身形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金麟台外元卜的院子里。早已经候在院中的元卜大袖轻挥,海浪便温柔的从叶轻欢的手中将姬无妄给卷了过去。

    叶轻欢握着手中的扇子刚准备跟着进去,房门却是在眼前无情的关上了。

    “你这条鱼,怎么这么小气?”

    “好歹人还是我送来的”

    叶轻欢气不打一处来的站在门外来回踱步,直到天际鱼肚泛白,眼前那道紧闭着的门才再次被人打开。他握着扇子踱步而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人。

    “怎么样?”

    “还有救吗?”

    元卜:“没救,你会往我这儿送?”

    叶轻欢:“那他怎么还没醒?”

    元卜抱着手臂靠在一侧,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方才再次开口:“他体内原本有我族鲛珠相护,但是经过天烛峰的事情之后,我的鲛珠碎了。我本以为他此次复生之后会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但好在有另外一股灵力在护着他。现在这道灵力正在帮他恢复,但是需要时间。”

    叶轻欢诧异地上前:“另外一股灵力?”

    元卜:“冰系的灵力。”

    “冰系?”叶轻欢坐在床榻边缘给人一边把脉一边不敢置信的仰头,“这是是沈孤舟?”

    元卜面色微沉的嗯了一声:“他的复生与司天狱有关。”

    叶轻欢:“可这世间本无复生之法。”

    叶轻欢:“这司天狱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将人从那鬼门关之中给拉了回来?”

    *

    与此同时,大荒极北之地的雪原之上下了雪。

    院中,熏香袅袅,沈孤舟披着一件厚重的雪色大氅坐在院中的梅树下,正握着笔细细的描摹着一幅小像。然而,平素里不消半日便可画好的东西,今日在落笔之时却有迟疑。

    炉上烧着的水壶咕咕的开着,一直跪候在院中的一众长老却未有一人敢动。

    直到

    青玉垣的木薐从院外踱步而入,方才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尊上,三月之期已至,那些人都在等着您的决断。”

    “他还没来是吗?”

    “没有。”

    院中,死一般的寂静。

    木薐握着手中的拐杖,给人找补:“那位王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您不如”

    “我联系不到他。”

    “那”

    喉间突然袭来的痒意让沈孤舟掩唇低咳了两声,手里握着的笔从那稍显无力的指尖跌下,在纸上晕染出一层深重的墨色。当血色若落梅一般的在纸上晕染开的同时,院中连带着木薐在内,所有的人都跪伏在了地上。

    沈孤舟止了咳,方才靠在一侧的扶手上,将桌案上早已经备下的册子递了出去。

    “按照这上面的方式办吧。”

    “可是”

    沈孤舟冲着众人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

    “尊上”

    木薐欲言又止,但是在看见沈孤舟面上的坚持,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带着人躬身从院中离去。

    院中的雪依旧还在下,沈孤舟的指尖从桌上放着的雪梅酒上一寸寸拂过,抬眼间便看见姬云逸被云娘推着,从不远处的廊厅之中进来。

    “可是都安排好了?”

    “如果有需要,汐云府也可”

    沈孤舟:“不必了。”

    沈孤舟:“剩下的事,木薐能处理好。”

    姬云逸本欲离开,但是在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血色,身形单薄的拢在宽大衣袍当中的人,到底是没忍住,问出声来:“若是若是今日他不来,你还等吗?”

    “等。”

    沈孤舟将手重新拢在袖中,抬头望着头顶纷纷扬扬下着的雪,微微一笑。

    “我想见他。”

    “所以,多久都等。”

    哪知这一日,司天狱的雪下了一整天。

    梅树下放在桌上的是他早已经给人备好的雪梅酒,沈孤舟坐在清冷孤寂的院中,从清晨的光色微明,等到了夜晚的辰星渐浓,也没有把人等来。

    月上中天,弦月垂挂在一角廊檐。

    院中的梅树,尤似那年姬无妄离开那日一般的娇艳。

    那年,姬无妄在司天狱外等了一宿。

    殊不知,沈孤舟却也在那溢满酒香的庭院之中枯坐了一夜

    当很早之前,那人冒着雨将那把描摹着三角梅的伞打在头顶,便是像一双手将他从那晦暗泥泞的深处拉了出来。从那日起,那人就像是一束光,萦绕在心头,让他想要为人不顾一切。

    可惜,他好像等不到他了

    罢了。

    就这样也挺好的

    院中,忽有一阵冷风,从一侧的廊厅之外袭来,吹的树上朱红色的花瓣散了满地,吹的那一袭雪色的衣袍莹润若雪。

    桌上的壶水咕咕的烧着,描摹着三角梅的伞静静的放在身侧,唯有那本是放在桌上的杯盏骤然坠落

    第129章 孤影照路 来啊,让吾看看到底是谁敢来……

    姬无妄这一觉睡得有些长, 长到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那一年北境大雪的时候。

    那一年,他十五岁。

    雾陵北山之中出了一只鬿雀, 据说若食其丹可使得人声量如钟。

    哑巴那时候还不会说话,府中那些前来求学的世家子弟总是有的没得在背地里嘲笑他, 说他是沈家父不详的小哑巴。

    沈家的哑巴又怎么样。

    那也是他这个雾陵姬府的二公子, 认定了日后要娶回家的人。

    姬无妄见不得这群人欺负他的人,他打算去北山捉住这只鬿雀给人治治嗓子。

    这种一拍脑子的事情, 姬无妄最是在行。

    在哑巴生辰的头一天,他偷拿了他兄长放在书房内的影月弓就一个人偷溜去了北山。

    雾陵姬府建在北境的章山以东, 受章山山脉影响, 北境雪原之上的风雪一年到头只有年末的几个月才会越过高大的章山山脉吹进雾陵来。而雾陵受两侧温冷空气的影响,倒是常年起雾。那金黄色的三角梅开在云雾缭绕的晨光里, 雾色翻涌, 浮光跃金, 煞是好看。

    姬无妄此次要去的北山不在雾陵, 需要越过章山到山的那头去。

    章山北面海拔地势较高, 又因靠近极海雪原,以至于北山常年被风雪包裹,景色远不如雾陵宜人。

    那一年, 是姬无妄第一次来北山。

    小时候他常听兄长在提及他爹风流韵事的时候,提起北山。

    据说,他爹早年间在追阿娘的时候, 总喜欢寒冬腊月的一个人往北山跑。那时候, 阿娘还一度以为他爹是不是在北山之上又养了一个小老婆。直到后来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之后,阿娘才知道对方是每年跑过去给她取她喜欢吃的冰椹子。

    有人说,姬家总是出大情种。

    姬无妄那时候十分认同, 一度也觉得自己日后若是将哑巴娶回家了,他也能这么宠着对方。他想这次,他如果能从北山将猎到的鬿雀内丹拿回去,他想哑巴一定不会再拒绝他,更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再拿个冰花敷衍他。

    姬无妄这么想着,就一路向北,信心满满的赶去了北山。

    那日,他还算比较幸运,在天黑之前看见了那只站在棘木之上的鬿雀。

    姬无妄怕惊扰到这只鬿雀,就找了个山坳趴了下去。

    这走了一路,那拢在衣衫之中的手早已经在风雪中被冻得通红,他用力搓了搓,待到双手恢复了知觉,他方才挽弓搭箭,朝着那只鬿雀射了过去。

    这只鬿雀,比较难缠。

    姬无妄那时候术法修习的一塌糊涂,愣是凭着一身蛮力跟这只鸟在雪地里缠斗了半晌,才成功将其猎杀。

    姬无妄捂着那被鸟抓的鲜血淋漓的手臂,将内丹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他本是打算今日直接原路返回,可不曾想,在姬无妄拎着弓往回返的路上,北山之上却是迎来了一场少有的暴风雪。

    头顶的天越来越暗,温度也越来越低,探路蝶的微光很快就湮灭在了风雪之中。

    姬无妄身上的灵力在刚刚跟鬿雀打斗的过程中耗了个干净,以至于他现在想靠着灵力在风雪之中御寒变得有些困难。胳膊上粗略包裹着的伤口也在冷风中逐渐皲裂,血濡湿了衣衫却又在极低的温度之下快速凝固。伤口在风中两相撕扯,每走一步,疼痛都让姬无妄两眼黑了又黑。

    这场暴风雪来的很急,山上的雪没过一会儿就下的很深。

    姬无妄顶着风雪艰难的前行,未知的前路让他有些害怕的攥紧了那挂在腰间玉带之上的冰花,那巴掌大的莲,在冷风之中晃动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妄脚下一个踉跄的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眼前风雪笼罩的前路之上似是多了一抹光亮,他抬起手臂,隔着眼前的风雪朝着前方光亮来处张望,那一瞬间他似是看见一容色清绝的白衣人,伫立在远处。

    是谁?

    站在那里?

    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在雪地里追逐着那人而去,然而等他到达了那人刚刚所站的地方,那道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眼前的风雪和那看不见的前路,直到他有些撑不住的倒在地上,意识模糊地同时他听到了有人磕磕绊绊的在叫他的名字。

    “宴”

    “阿宴?”

    沈孤舟。

    是沈孤舟。

    他找到他了。

    姬无妄整个人如溺水一般的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剧烈地动作让他的头有一瞬间的发昏。屋中烛光摇曳,他抬起指尖按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余光里似是看见身侧有人影晃动,紧接着几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这下醒了我这两天一直怦怦跳的心啊,总算是可以落下去了。”

    “元卜!咦,那条死鱼去哪了?没事,让我来给您看看,别躺了几天落下什么后遗症。”

    姬无妄嘴角扯了扯:“你少说两句,我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逻辑清楚,看来应该不傻。”叶轻欢摇着手中的扇子,笑着将手放在姬无妄的腕子上给人把了把脉,“你这次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你体内那一直没有被吸收的魔气这下直接收归己有。往后灵魔双修你这登临那息归都达不到的神位,指日可待。”

    姬无妄蹙紧眉头:“我先前也就只是能暂时将他压制,怎么短短两天就能控制了?”

    叶轻欢握着扇子点了点姬无妄的身体:“那就要问你体内这灵力了。”

    灵力?

    姬无妄盘腿坐在床榻之上,闭眼调息了片刻,随后一手将魔气召出,一手将灵力召出。随着额间那道看上去与炉鼎一般无二的猩红额纹消退,那独属于沈孤舟浩瀚而又磅礴的冰系灵力便充斥在掌心之中

    “沈孤舟”

    姬无妄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之中在这一瞬间似是又想起了他刚刚做的梦,想到了梦中那一瞬而出的身影。心在一刻,没来由的有些慌。他敛了掌心当中的灵力,整个人撑着手臂翻身而起,却是在起身的之际,那一直被他好好戴在手上的冰花突然从半空坠落,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醒了?”

    “厉荣刚好来信,那边已经成功进入荒城,接下来你打算”

    姬无妄不等元卜将手中的信递到跟前,便抬起头冲着两个人问出声:“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叶轻欢摇着扇子起身,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冰花,十分可惜的出声,“这是用灵力凝结的东西吧,怎么这个时候碎了?不像是个好兆头”

    姬无妄盯着地上那独属于沈孤舟的灵力逐渐消散,不等人把话说完,他便皱了眉头捏了诀就从屋中离开了。等到姬无妄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地苍茫之下,风雪侵袭,司天狱朱红色的大门就伫立在眼前。

    三个月前,各大势力为了争夺一人聚集在此数月。

    现如今,三月之期已至,司天狱外引得大荒无数修士慕名而来,只为等司天狱给一个答案。然而,姬无妄到的时候,司天狱外吵吵嚷嚷,似乎依旧还没有个结果。

    “你们司天狱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好了三个月,怎么现在还不把人交出来?”

    “沈孤舟呢?让他出来给个准话,老子到底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是啊,你们不把人放出来,我们大家伙怎么知道那个酷似魔头的美人到底是如何的天香国色?我们还怎么把人娶回家?”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最近苍狼域动荡,十年前那个死在天烛峰的魔头已然复生。

    他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这么多天,可不就是忌惮魔头的实力不敢公然在对方面前开黄腔,而这个据说长得跟魔头有几分相似的白九就成了一个完美的替代品,如果有幸能够得到如此美人,岂不是

    “怎么?”

    “一个二个都觊觎到吾的头上了?”

    姬无妄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的那一瞬间,司天狱外本是热火朝天的局面一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守在外面的护卫在见到姬无妄的第一眼都是下意识的拿起手里的武器,却是在赶来传信的童子与他们递了消息之后一个二个都收敛了身上的杀气,毕恭毕敬的给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姬无妄走上前,人群里刚刚还说话的几个刺头,当即嬉皮笑脸的再次开口。

    “哪能呢?”

    “您老日理万机,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刚刚刚刚您就是听错了,我们说的不是您,不是您。”

    姬无妄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微微挑眉:“白九是吧。”

    “这人,您也听说了?”

    “他啊,就是一个名不经传的炉鼎,我们就是……”

    “吾就是白九。”

    姬无妄的话,惹得众人一愣。

    “不可能。”

    “白九之前不是一直待在汐云府,怎么会是”

    “等等,如果我记得不错的情况下,汐云府的主君好像是当年雾陵姬府的长公子,那岂不就是魔头的"

    姬无妄听着四周的议论将那枚属于白九的名牌抛到了面前之人的手里,直到这时,众人才察觉出此时那个立于司天狱朱红色的大门前,一袭玄金色衣袍,姿容盛绝的魔头就是先前那个遭一众人哄抢的美人。

    姬无妄:“来啊,让吾看看到底是谁敢来娶爹?”

    众人:“”

    等等

    如果这魔头就是白九的话,这人之前不是在司天狱吗?

    不是说好的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吗?

    这魔头到底是怎么从沈孤舟的手里脱逃而出的????

    然而,一群人还没等到答案,便眼睁睁的看着那魔头一脚踹开了司天狱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那扇伫立在雪原之上长达一千多年的朱门,在姬无妄那满含怒火的一脚中。

    寿终正寝了。

    嗯

    他们如果还留在这里的话,一会儿能看见所谓的世纪大战吗?

    姬无妄现在懒得管外面那群上蹿下跳的猹表演,他现在一心只想见到沈孤舟,然而他孤身一人闯进司天狱,哪怕是将他的神识外放,却始终都没有察觉到沈孤舟的气息。

    “我问你,沈孤舟人呢?”

    姬无妄忍无可忍的停了下来,从路上随手拽来一个门前负责洒扫的小厮,然而这小厮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回话,到最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姬无妄才察觉出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他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仰头看着那个伫立在眼前的明光台。

    “沈孤舟他”

    “阿宴。”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眼前响起,姬无妄顶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看了过去,便是瞧见姬云逸就坐在高处的台阶上,静静地等着他。他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手指用力的抓握住对方手臂,哑着声音问道:“哥?你怎么在这儿?沈孤舟呢?他到底在哪?”

    姬云逸:“沈孤舟他”

    姬无妄:“哥?”

    “那天,他本来想着见你最后一面,可他等了你一天,到底是没把你等来。”姬云逸微微抬眸,方才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阿宴,沈孤舟他他已经死了。”

    第130章 以命为偿 沈孤舟,你这个大骗子!……

    “蹊跷, 真是太蹊跷了。”

    “要我说,也不用查了,现在就封棺, 就这么一直耽搁下去终究也不是个办法。”

    “是啊,那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万一到时候再”

    此时, 聚集在后院里的几个长老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这话说到一半, 木薐突然握着手里的拐杖悄悄戳了戳人。为首烟渚渡的秋溟长老摸着胡子刚准备发火,却是在看见那个从院外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之后, 赶忙握拳清了两下嗓子来掩饰尴尬。

    “咳咳”

    “这什么风把苍狼域的王给吹来了?”

    姬无妄上一次来司天狱, 还是一百年前。

    时隔这么久,当他再度踏入沈孤舟所居的小院, 却见院子里栽种的梅树一夜之间凋了干净。繁花尽落, 那些艳丽的红悄无声息的埋在雪地里, 像是珠玉蒙了尘, 将冬日的冷寂衬得愈发深沉。

    大片的梅树下, 那个惯爱坐在那儿的身影不在,只剩下空无一人的矮桌以及桌子旁那个被摔的粉碎的杯盏。

    姬无妄三步并作两步的跃上台阶,伸手将桌子上放着的雪梅酒拿起, 放在眼前端看了一番。

    烟渚渡的秋溟长老赶忙上前,劝阻出声。

    “王,这个碰不得。”

    “这是我们尊上拿来送人的酒。”

    姬无妄拎着酒壶的脸色当即就是一冷:“送人?他还打算送谁?”

    “送您的, 送您的, 我们尊上说了,这些都是送您的。除了这些还有”木薐赶忙从怀里将那份早已经备好的册子翻找出来,边走边展开来给人读着上面所列的清单, “哦,在这里,还有一些新酿的桂花甜酒,还有我们尊上之前在北部搜集的一些新学话本,南洋的琥珀珠,达木州的妖兽丹”

    这清单上所有列出来的名目都是姬无妄之前喜欢的玩意儿,为此他先前还没少跟人在秘境里面抢。

    没想到这人竟然还留着

    庭院中有风,姬无妄的唇一时间抿的有些紧。

    “谁要他这些破玩意儿。”

    胸腹之中像是有一双手抓握住了心脏,让他在说这话的时候鼻子中升起了一股酸涩,那一双眼睛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显得有些红。姬无妄吸了吸鼻子,有些生气的将跟在他身边的白胡子老头一把推开,“他人是不是在里面?”

    木薐将手中握着的册子合上,冲着人微微垂首:“您可以先在外面稍等片刻,待我们封棺之后”

    封棺。

    封个屁的棺。

    沈孤舟不可能死,他也不能死。

    姬无妄绕过眼前这群人,单手扣着一侧的围栏,一跃而下。

    “欸欸欸,您去哪?”

    秋溟长老扒着围栏冲着下方大喊出声。

    “拦下他。”

    “还不快给我拦下他!”

    姬无妄拎着手里的酒,一个折身避开了从头顶袭来的剑。他伸手欲推门,余光在看见两侧袭来的寒光之后,停下了向前的步子,挥袖将司天狱这群欲将他拦下的护卫给一把挥开。

    魔气在周身逸散,姬无妄转过身,负手而立。

    那站在廊檐下的玄金色衣袍轻扬而起,衬得那张拢在暗光当中的脸色若霜雪一般的冷。

    “都给我滚。”

    随着姬无妄这一声像是耗尽全部耐心的低呵响起,本是守在寝居内外的侍者纷纷退了出去。

    “这小子”

    烟渚渡的秋溟长老吹胡子瞪眼的打算召了法器上前,被木薐手中那把横过来拐杖给拦住了去路。

    “你拦我做什么?”

    “我看这小子是反了天了,他当这里是他苍狼域吗?今天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司天狱颜面何存?!”

    木薐撇了一眼身后那扇紧闭上的房门,将拐杖杵在身前。

    “我问你,尊上一直想见的人是这位不是?”

    “是啊。”

    “那你拦个什么劲啊。”

    “”

    木薐:“走了,走了,打叶子牌去。”

    寝居内,姬无妄将眼前垂挂着帐帘拨开,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床榻上的人。

    “沈孤舟?”

    “我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窗外廊檐上的风铃被风轻轻吹着,有光从轩窗映照入内,能瞧见尘埃在半空中漂浮。书案之上熏香袅袅,那张被镇纸压着的一张精巧的小像被风吹起一角。往日里,总是会含笑着应答他话的人,直到姬无妄绕过书案,走到床畔,那个躺在床榻上人,还依旧像是一尊静美的玉雕一般闭着双眼一动未动。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你是在怪我来晚了吗?”

    姬无妄站在床畔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可他的话散在风里,却始终无人应答。他收紧了那握着酒壶的手,吸了吸那愈发酸涩的鼻间。他仰起头,在眼泪从眼眶之中滑落之际,拔了酒塞倒头就灌了一口。

    辛辣醇香的酒液混杂着眼泪流入口中,苦涩在喉间一寸寸的蔓延。

    “沈孤舟”

    “你就是个骗子!”

    姬无妄将酒壶重重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低呵出声。

    瓶底裂了纹,酒液溅的满桌都是。

    那酒壶的瓶身更是随着他的指尖用力,有冰自他的指尖蔓延而上,将壶中的酒冻了彻底。

    “什么双修。”

    “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对不对?”

    姬无妄低着头,手指紧紧的攥着瓶口:“三个月。沈孤舟,你明明你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你才会与我约定这所谓的三月之期,所以你才会让我务必要来见你。”

    “什么舍命陪君子,什么奉陪到底都是狗屁。”

    “我若知晓,那每一次的双修与你而言,都是以命为偿,我”

    直到这一刻,姬无妄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从初遇起沈孤舟的那双手臂就迟迟不见好;为什么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沈孤舟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差;为什么那日在树林之中他明明大声的叫了他,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走

    原来这一切都是换命的代价。

    “阿宴,这世间本就没有复生之法。”

    兄长的话虽然是事实,但姬无妄不信。

    他不信沈孤舟就这么心甘情愿的把他丢下了,他也不信这个小气鬼会把他拱手让给别人。

    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姬无妄抬手将眼泪抹去,转身走到沈孤舟的床榻前,双手合十,指尖捏了一个他并不怎么熟悉的法诀,将沈孤舟全身上下探了一遍。大量的灵力在屋中逸散,半晌,姬无妄将灵力从沈孤舟身上抽回,他转身,扶着一侧的床柱吐了一口血,方才有些不敢置信的将人看着。

    “你的元神呢?”

    “明明身形未灭,你的元神为什么不在这里?”

    姬无妄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脑海之中突然想到了那日在回溯之中见到的那道身影。

    难道

    “沈孤舟,回溯的结局能改吗?”

    “不能。”

    那日在回溯的阵法之中,他站在那人的身旁笑着打趣出声:“你就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我?”

    那人再次回答的答案是会死。

    等到他在追问对方可曾试过之时,沈孤舟却并未再回答他的话。

    可倘若,他不仅试过,还亲手改过呢?

    所以那年,沈孤舟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接任了司天狱之职;所以那年,明明所有的人都对良村之中的秘密不甚清楚,沈孤舟却能在刚刚接任司天狱之后就向他的父亲递了一封信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从怀里将那颗藏在赤华之中留影珠子翻找了出来。

    他运转灵力催动,可这颗留影珠却依旧纹丝未动。

    时机。

    到底在等什么时机?

    姬无妄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就攥着手中的留影珠出门去找了那群老头。

    “这局可又是老夫赢了啊。”

    “哎呦,这几天忙的连头转,手都生了,来来再搓两局。这回我们羡霜驿一定不会输给你们烟渚渡。”

    “想让秋溟输你得让木薐给他抽叶子牌,就木薐那臭手一准能抽到烂牌。”

    院子里的几个老头还没把牌摸上,牌桌就让人给一把掀了。

    “哪来的”

    秋溟长老这攥着手里的叶子牌一抬眼,就正对上姬无妄那一张臭脸,“怎么又是你这臭小子!我”

    木薐眼看着秋溟又要同人打到一处,赶忙走上前将人拦住。

    “您您刚不是在屋子里陪尊上的吗?”

    “这是来让我们封棺的吗?”

    姬无妄懒得跟人废话,他抬手将木薐那老头从几个人之中揪了出来,拎着对方的胡须就直截了当的问出声来:“我问你们,你们这里面谁会用回溯?”

    木薐:“回溯?”

    木薐:“那不是尊上哎呦,您轻点轻点”

    姬无妄一脚踩在石头上,方才松了手上的劲:“继续说。”

    木薐朝着身后那几个人看了一眼,方才摸了摸自己被揪疼的胡须冲着人开口道:“这回溯之法我们不会”

    姬无妄:“你再说一遍?”

    木薐:“我们真不会,这回溯阵法只有尊上才会!”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那还有谁会?”

    木薐沉吟了片刻回答出声:“这个应该没人会欸欸欸,别打!我知道十三引楼的藏书中有载它的使用办法!”

    “你们青玉垣是打算造反了不成?”

    “这可是我们司天狱的”

    秋溟长老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是正对上了姬无妄看过来的一双眼睛,随后他便是听得这人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若是不想让人死的话,就告诉我,否则,人我带走,待我踏平了你们这司天狱”

    “出门右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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