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从借出水壶后, 李秀梅没心情干其他的,一门心思只想撮合自家儿子的亲事。
她吃完午饭,马不停蹄赶到老母亲家里, 进门便嚷嚷:“小花呢?”
堂屋的四方小桌上, 李文旭李文杰兄弟俩正端着瓷碗扒饭, 听到声音,抬头望她一眼,继续埋头干饭,谁也没搭话。
李秀梅见怪不怪。
这两兄弟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生怕搭一句话就少吃一口饭,她迈进房间探看一圈,没瞧见人影,又从堂屋走到厨房。
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仍旧没找到。
嘿, 奇了怪了, 一个大活人, 还能飞了不成?
“小花,小花!”李秀梅扯开嗓子乱喊几声。
“你瞎嚷嚷啥呢?”王桂兰拎着背篓进门,背篓里是她从别人家的田地里捡来的稻谷。
有些人家早稻收得早,地里遗留一些零碎的稻穗, 她东一家西一家的拼拼凑凑, 也能凑齐小背篓。
这年头粮食珍贵,她也舍不得扔给鸡吃,扬扬里面的灰尘, 准备收进蛇皮袋中。
正扬着灰尘呢,就听得李秀梅在屋子里大吼大叫。
王桂兰走进屋子扯开蛇皮袋,一边往里倒稻谷, 一边瞪向李秀梅,“你叫小花做什么?”
“我找她谈点事情。”
“什么事情?”
李秀梅用余光瞟了一眼桌上埋头干饭的李文旭,见他没什么反应,故意咳了两声拔高调门:“我找她谈谈处对象的事情。”
果然,话音一落,桌上两兄弟都有了反应,齐刷刷向她望过来。
尤其是李文旭,脸色相当难看。
自以为猜中原因的李秀梅故意当着他的面表态:“上午小花去我家拿水壶,和我家俊诚聊得不错,我看他俩情投意合,打算撮合一下,正好他们也都到了谈婚论嫁……”
噗——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李秀梅不悦地转过脑袋,瞧着李文旭脸上一阵幸灾乐祸的笑意,心中忍不住动怒:“你笑什么?”
“你刚才说他俩情投意合?”
李文旭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连饭也不扒了,生怕一不小心全喷出来。
“是啊,怎么了?”李秀梅耷拉下脸,很是不爽。
噗——
李文旭没忍住,又是一阵放肆的笑声。
“我说你到底笑什么?”李秀梅再也忍受不住,上前一把夺过李文旭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掷,“你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你就别吃饭了!”
李文旭丝毫没介意,起身从筷筒里重新抽出一双筷子,继续扒饭,他几口吞完碗中的米饭,放下筷子,才终于回答李秀梅的疑惑。
“我说大姑,你是不是疯了,人家能看得上俊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秀梅一张脸立即黑下来,“你的意思是俊诚是个残疾人,配不上她?”
李文旭很诚实地点头:“对啊。”
一句话憋得李秀梅满脸通红,她气得连脖子根都红了。
这死小子说话向来刻薄,嘴毒又讨嫌,不打两下根本不解气。
李秀梅扬手就要去捶人,李文旭眼疾手快地躲开,一边躲还一边补刀:“你自己一厢情愿也就罢了,还非得说他们是情投意合,你好歹考虑考虑人家姑娘的名声。”
“你这么维护她做什么?”李秀梅突然停下追赶的动作,冷笑两声,“难道俊诚配不上,你就能配上?”
“我可没这么说。”李文旭毫不在意地摊摊手。
人家才刚答应要用正规手段带他去港城,若是因为李秀梅的缘故两方闹起矛盾,那就太不值当了。
“我只是想警告你,别打她主意。”
这话听得李秀梅误会更深。
瞧瞧,小花姑娘果然是她母亲从广东老家为李文旭找来的对象,不然李文旭为什么出言维护?
这死小子一张嘴毒得很,从不饶人,没一点怜香惜玉的意识,这会儿又是维护又是警告的,其中没点猫腻,谁信?
李秀梅冷哼两声:“我打不打她主意,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什么人?你和她处对象了吗?你俩要是没处对象,那你就甭管这桩事!”
丢下这句话,李秀梅转身就走。
她还不信了,那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她今天就算翻遍罗湖,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此时的罗宝珠正在制衣厂清点人数。
站在她对面的秦小芬内心很是忐忑。
谁能想到,帮忙从中调和的热心姑娘竟然就是制衣厂的老板。
秦小芬懊恼极了。
早知道她就应该拉着父亲回去吵,自个儿关上门在家里吵,吵破天也不碍事,这下好了,两人站在制衣厂门口吵半天,反倒被老板撞个正着。
撞上就撞上吧,偏偏她父亲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把资本家狠狠痛骂一顿。
这也算了,毕竟最后她父亲也松口,答应让她进厂工作,可惜最后全被卫主任搅乱了。
卫主任光明正大地为大家介绍制衣厂老板后,她父亲恍然大悟,生出一种被资本家蒙蔽的羞辱感,骂骂咧咧又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最后是卫主任出面调解,才把她父亲请走。
父亲是走了,她得留下来面对制衣厂老板的审判。
这工作肯定是没戏了。
秦小芬垂着脑袋不抱任何希望。
眼下,这位被她父亲狠狠羞辱一番的资本家老板肯定要借各种由头把她打发走,想想80块钱的月工资,秦小芬内心一阵心痛。
多好的机会啊,好多人想进来都进不来呢,她明明有机会的,却要白白拱手让人。
真是憋屈!
“你身体不舒服吗?”
突然的一声关怀响起,秦小芬抬头,罗宝珠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她面前,一双水灵大眼睛满含关切地望着自己。
“没有不舒服。”秦小芬立即心虚地低下脑袋,不敢看她。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罗宝珠追问,“如果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说出来,不要想着自己先扛一阵子,很多小病就是这么被扛成了大病。”
眼看对方误会,秦小芬只得小声道出实情:“我没不舒服,我只是觉得工作快没了,心里难受。”
闻言,罗宝珠愣了一愣。
“谁要开除你?”
“你。”秦小芬将脑袋垂得更低。
“我说过我要开除你吗?”
“没有,但是你很快就会这么做了。”
罗宝珠失笑,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恨不得将脑袋贴到胸口的姑娘,“你会算命?不然怎么会预测到我接下来的动作?”
看吧,果然是要开除自己。
秦小芬一张脸如丧考妣。
眼看面前的姑娘实在太过颓丧,罗宝珠没再逗她,只对着全体10多个姑娘发话:“大家能通过卫主任的慧眼,想必都有些优势在身上,但我们这个厂接到的订单都是销往国外,对于制作的要求会相对更高一点,所以正式上班之后还会有一周的考察期。”
“考察期内,会有港城的师傅过来教大家详细的工艺,能通过考察的人才会继续留在厂里工作,如果达不到要求,会被解聘。当然,这一周的考察期,我们也会按月薪折算发放薪资。”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话音一落,秦小芬举起右手。
“你说。”罗宝珠用眼神鼓励她。
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秦小芬支支吾吾:“这么说,我可以留下来参加考察期?”
罗宝珠轻笑,“是。”
呼——
秦小芬大大松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自己马上要被赶出去,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留下来,看来这位老板很公私分明嘛。
得到留下来的机会后,秦小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不免心思活跃了些。
“我还想问问,为什么港城那边的制衣厂发展得那么好啊?”
“因为有行业优势和制度优势。”
港城的企业从纺纱、织布到成衣生产,属于全链条控制,垂直整合的模式使得交货周期比欧美快30%。
而且人工成本更低,能获取更大的利润。
这些都是行业的优势。
另外,港城可以利用英联邦身份,获取一定的对欧美出口配额。
这属于制度优势。
“什么是出口配额?”秦小芬不太懂,“我们要开制衣厂,为什么非得和你们港商合作呢,我们不能自己生产然后卖给国外吗,为什么要你们港商做中间商赚差价?”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很麻烦。
罗宝珠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表达,“出口配额这个东西就相当于你每天能生产5个苹果,别人能生产6根香蕉,你想拿你手中的两个苹果换别人手上的两根香蕉,你们这样交易了很多年,这两个苹果两根香蕉的数额就相当于你们出口数量的最高限额。”
“某一天你自己能够生产1根香蕉,不需要从别人那里交换两根香蕉,于是你降低数量,只拿一个苹果去和别人换1根香蕉。或者别人发现你生产的苹果口感不好,不想换你的苹果,只拿1根香蕉和你换1个苹果,拿另外1根香蕉去和其他生产苹果的人换。”
“所以这贸易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很多时候,不是你想卖给别人,别人就会接受,目前国内的产品要直接销售到海外,存在很大的困难。”
首先,国内的企业很难联系到海外的客户。
计划经济实行这么多年,整个体系已经僵化,生产什么,购买什么,销售什么,都是要国家下达指标,国营大企业习惯了统购统销,物资紧缺的年代,根本不愁销路。
这会儿让他们自立根深,自己找销路,很困难。
其次,国外的资本不太信任内地。
而港城的企业能够联系到海外的客户,外资也更加信任港城,这就是为什么改开最初要拉拢港商投资的根本原因。
“为什么外资不信任内地?”秦小芬不解,“我觉得我们国家很好啊!”
罗宝珠笑笑,“可能是和你爸一样思想的人比较多,外资不敢来。”
“哦。”这么一说,秦小芬懂了。
他爸恨不得把资本家都赶尽杀绝呢,那些胆子不够大的人可能真不敢来。
“那我们不卖给外国人,我们自己生产卖给自己不可以吗?咱们国家这么多人,自由贸易,难道不能把市场撑起来吗?”
“不能。”
原因很复杂,最主要的一点,大家太穷了。
不只百姓穷,整个国家也穷。
当所有人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分花的时候,想要促内需,太难。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了。”秦小芬挠挠脑袋,发现自己没什么其他疑惑,她想知道的已经都被一一解答。
“好,大家解散吧,等港城那边的老师傅过来,我会通知大家进厂试工。”
话音一落,人群散开。
秦小芬夹杂在人群中,离开时忍不住偷偷回头望了罗宝珠好几眼。
结束之后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提问对老板有点冒犯,老板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不悦。
而且她提出的问题可能对老板只是小儿科,老板没有不耐烦,反而用更加通俗易懂的方式给她举例,试图让她明白。
全程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做派,只是真诚在给她科普。
秦小芬心里暖洋洋的。
果然,卫主任的话没有错,这个老板人真的挺好!
“瞧见没,你一通演讲,人小芬姑娘都快被你迷住了。”等人群散后,卫泽海调侃罗宝珠,“听说我过来之前,你还调解了小芬和她爸之间的矛盾?”
想起这事,卫泽海感到一丝抱歉。
当时罗宝珠给他使眼色使得那样明显,他怎么就没看出来气氛不对呢。
一通实话倒出去,反而把罗宝珠架到火上。
白白又被小芬她爸嘲讽一番。
“抱歉啊,我刚才也是不了解情况,我要是早一步或者晚一步来就好了。”
“没事。”罗宝珠压根没放在心上,她将卫泽海挽到一旁,郑重商量:“卫主任,我还想合资创办一家出租车公司。”
“啊?”卫泽海满脸震惊。
随后转为惊喜,“真的?”
“嗯,我考虑好了,希望卫主任能尽快帮忙找一块场地。”
这种公共交通资源很难落到外资手中,想要独资创立一个出租车公司几乎不可能,最适合的方式是合资创办。
在合资的方式中,深城一般是出土地出人力的一方,这样一来,她也有场所安顿那些车辆。
“罗小姐,你就先别提场地不场地的事情了,你跟我说说,你哪里弄来车呢?进口吗?”
进口车多贵啊,这得投入一笔不少的资金吧。
这年头,汽车还属于国家计划分配的物资,想要买辆车,需要通过物资局或者上级单位调配,普通单位还没资格买呢,更别提平头老百姓。
进口小汽车的数量额度也有所限制,想买车还得先打报告申请。
“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罗小姐你真考虑清楚了?”
罗宝珠扬起嘴角,“卫主任,我像是闹着玩玩的人吗?”
“那倒不像。”
卫泽海思索一阵,“这事咱们得好好谈一谈,你现在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先跟我去政府大楼一趟?”
罗宝珠抬头看了看天色,“我得先去办件事,随后再找您详谈。”
“行。”卫泽海应了一声,先行离开。
等人离开后,罗宝珠赶着回了一趟王桂兰的院子。
王桂兰不在家,屋子里没人,她屋前屋后寻了个遍,最后在杂屋旁蹲下,探出脑袋搜寻。
“你在做什么?”瞧见她怪异行为,刚跨进院子的李文旭脚步一顿。
“我想找找家里有没有自行车。”
这年头,单纯靠一双腿走路,也挺费时间的。
有辆车多少也能省些事。
哪怕是自行车。
“没有,家里穷,买不起。”
理直气又壮,罗宝珠无话可说。
她顿了顿,“那周围邻居有没有谁家有自行车,能不能借来用一用?”
这年头自行车多珍贵啊。
谁家小伙子拥有一辆自行车就拥有了优先择偶权。
李文旭干脆利索:“没有,大家都穷。”
他丢下这句话,往房间里找来一把钳子,别在腰间,很快又跨出院门。
即将离开时,他脚步一顿,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人,想问问她和黄俊诚是怎么一回事。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举动很多余。
这事多半是他大姑一厢情愿误会了,不然想想都不可能。
除非她眼瞎。
李文旭的目光落在她那双大而有神的双眼上,见她正盯着自己,他哂然一笑。
得,不仅不眼瞎,眼神看起来还挺好。
他二话不说又出了门。
罗宝珠刚想问他有没有什么门路,这人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怕被她缠上似的,一溜烟跑没影。
她只得轻轻合上院门,走向罗湖火车站方向。
火车站附近,李秀梅正朝着人群搜寻。
终于,她在人群中瞧见一张熟悉的脸,飞快奔上前,一把捏住自行车车头,朝着自行车主人问话:“鹏子我问你,你这大半天都在外面载客,有没有瞧见上午来我家的那个年轻姑娘?”
程鹏一脸懵,“什么姑娘?”
“就是上午来我家的姑娘啊,你当时出门的时候没瞧见吗,她就站在院门外,你没瞧见?”
程鹏为难地挠挠脑袋。
他还真没瞧见。
当时他赶着出来拉客,心里着急,以为慢了要耽误不少生意,哪有心思留意周围的情况,光顾着埋头踩脚踏车了。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他压根连影儿都没窥见。
“我真不知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他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李秀梅大失所望,她还以为能从程鹏这里打听一点消息呢,没想到人家压根没见过小花姑娘。
“唉,算了算了。”
李秀梅满脸失望地松开手,“你去跑你的车吧,我继续找我的人。”
周围人来人往,李秀梅的背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中,程鹏停在原地,回想刚才的对话,很是费解。
年轻姑娘?
难不成又是给黄俊诚介绍的相亲对象?
没听俊诚提起过啊。
他准备拉完客去找俊诚问问情况。
附近刚出来一批乘客,正是客源旺盛的时候,程鹏心里一喜,踩上脚踏就要出发。
突然,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再定眼一瞧。
没错,是她!
对方还朝他招手呢!
程鹏飞快踏近,满脸热情地揽客:“这次要去哪里?”
对方不仅从人群中认出了他,还主动过来找他,这让程鹏内心生出一种两人是旧相识的错觉。
“去飞地。”
闻言,程鹏脸色一变。
“去那里做什么?”
港商过来搞投资,也没人去飞地搞投资啊。
“去了就知道了。”见他有所迟疑,罗宝珠直白道:“你要是不愿意去,那也不勉强,我去找别人。”
“别别别,哪有把生意拒之门外的道理。”他拍了拍车后座,“上车吧。”
罗宝珠刚坐上后座,车子一阵风似的驶了出去。
还是熟悉的速度。
不过……这次他倒是没有上次那么聒噪,全程没一句话。
程鹏心里想着事呢。
他内心不停揣测对方去飞地的原因,猜来猜去猜半天猜不出来,又不敢细问。
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到达能够打探对方隐私的那一步,多问显得他聒噪且事多,他憋了全程,到达地方之后,终于解开心中疑惑。
对方朝农民借了两张耕地证,带着他进入飞地,原来对方是盯上飞地停着的废弃汽车。
他还以为对方是要把厂子建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你早说是来看汽车啊,那就不用白跑这一趟了,这些汽车停在这里有段时间了,根本没人要。”
汽车太重,大家运不走,想要运走还得找专业的运输队,费用太贵,请不起。
况且大家把汽车运走不过是想当废铁卖了,恐怕卖废铁的钱还不够付运输费呢,亏本的活儿没人干,这些汽车就这么一直被丢在这里。
无人问津。
罗宝珠上前数了数,一共36辆。
粤语里,3谐音升,6谐音顺,很吉利的数字。
作为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初始车辆,已经足够。
只等卫主任那边解决场地问题,这些车辆会立即被她转移阵地。
“你确定没人要?”罗宝珠不放心地问。
“我确定,要是有人想要,这些早就被处理了,还用等现在?”
这话也有道理。
但这些终究是无主之物,谁运走算谁的,一日放在野外,都不算是属于自己。
罗宝珠沉思片刻,“这样吧,你这些天能不能每天早晚过来查看两趟,确保一下这些车辆的情况,我付你车费的两倍。”
“好。”程鹏一口应下。
两人商议后往回走,田野传来的蛙声,远处树梢的蝉鸣,还有天空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儿,奏响夏天的交响曲。
一片聒噪中,罗宝珠冷不防开口:“你想学车吗?”
程鹏一愣,“没想过。”
对于触不可及的事物,他不会心生遐想。
“那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愿不愿意去学车?”
程鹏摆手,“哪有那么好的机会。”
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压根没机会通过审核。
这年头,学车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汽车都属于公车,属于各个机关单位,私人不允许购买。想要学车还得单位配有名额。
名额是车管所按照单位汽车数量来分配的,也就是单位有多少人,就允许多少人去学。单位拥有名额之后,还得精挑细选合适的人。
毕竟驾驶员算是技术工种。
想想看,他又不是什么机关单位的人,哪有这样的机会。
“我准备合资办一家出租车公司,只要我招你进来,你就可以拥有学车的机会,这样的话,你愿不愿意试一试呢?”
罗宝珠的语速很慢,慢的每一字像是在程鹏耳中停留几秒。
他听得清清楚楚,却又模模糊糊。
清楚的是对方每一字他都听见了,模糊的是对自己能拥有这样的机会感到一种不可思议。
“我、我能有这样的机会?”
对于普通出生普通家庭普通条件的他而言,这不啻于从天而降的大饼。
活了二十来岁,还没被幸运之神光顾过,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显得不太真实,有种云里雾里的轻飘感,脚踩不着地,似乎一切随时都可能随风而散。
“能,只要你想。”
罗宝珠沉稳一声回应将他拉回现实。
他也在内心里问自己,他想吗?
听说考驾照很难。
首先要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眼、耳、手、脚稍有点毛病,都不算合格。
这些他倒是没问题,但除了通过体检、政审,更难的是学车的过程。
不仅要学习驾驶技术,还得学习修车。
一些日系、西欧系、美系车不需要专职司机有修车的技能,但苏联车、罗马尼亚车、波兰车等东欧车的质量不怎么好,司机必须学会修车。
至于国产车,比东欧车的质量更差,经常半路出故障,不会修车那就要了老命。
万一陷在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大山里,恐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样也就罢了,倘若在北方冬季的郊外遇到车抛锚,不会修车那是要冻死人的。
所以学驾驶得还跟着老师傅出车一段时间,等到一年后没有违反交通规则,也没有肇事行为,才能正式拿到红本的驾驶证。
听起来困难重重。
但是驾驶员是稀缺的技术工种。
只要学会开车,全家的生计都不成问题,而且社会地位还特别高。
程鹏听到自己内心不停点头的声音。
“我想。”
“好,那就这么说定,你等我通知吧。对了,我叫罗宝珠,你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情我也好直接去找你。”
程鹏立即报上自己的家庭住址。
他瞧见对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纸一笔一划认真记下他的地址,不由得乐了,嘿嘿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
罗宝珠这么一问,更引得他傻笑两声。
看出他是心里开心,罗宝珠也不由自主笑起来,“你放平心态,别高兴傻了。”
人受到巨大的喜事冲击,可能会乐极生悲。
就像范进中举,一不小心高兴疯了。
罗宝珠怕他被刺激得厉害,忍不住出声给他画大饼,“学车只是一个开始,你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深城的改革蕴藏着巨大的机会,这是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幸运,只要抓住时代的机会,平凡人也有不平凡的一天。”
“你暂且先别为这一点小事高兴,只要你踏实肯干,未来这座城市也会印下独属于你的一抹身影,更大的成就还等着你呢。”
一番大饼画完,程鹏更乐了。
他推着自行车,时不时傻笑两声,仿佛天地都清明。
其实他不是在为能够学车而感到高兴,他是在为那一天他从人群中精准地找到罗宝珠而感到庆幸。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他推着自行车正寻觅客人。
罗宝珠拎着行李从关口出来,他一眼便瞧见。
周围也有同行寻到这个商机,可他快了一步,将自行车横在她面前,出声问她要不要坐车。
谁能想到,当初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能换来如今学车的机会呢?
他对命运的神奇产生一种微妙的敬畏。
仔细想想,如果那天他恰好已经在载客没遇到罗宝珠,或者那天被同行抢先一步,又或者她晚了一刻钟到达,再或者因为其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原因,他都可能与她失之交臂。
人与人的缘分很奇妙,他庆幸自己在那一天那样的时刻载了这样一位客人。
他已经预感到他的人生将要发生某种彻底的变化,这种隐隐而来的预感让他欣喜雀跃。
“对了,这事你先保密,关于汽车任何事情包括你学车的事,暂时不要对外提起。”
罗宝珠的叮嘱让欣喜着的程鹏微微一愣。
他正想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的发小黄俊诚呢,既然如此,那还是先保密吧。
想起黄俊诚之前莫名其妙的猜疑,程鹏觉得暂时不告诉他也是好事,万一惹得他又对自身残疾自怨自艾也不太好。
“嗯,我绝对保密,一个字也不透露。”
两人回到罗湖,从路口分开。
天色不早了,程鹏心里装着巨大的喜悦,早早收工回家歇息,罗宝珠则拐了个弯,走向政府大楼。
“哈,终于被我逮到了!”
等在附近的李秀梅突然窜了出来。
她远远瞧见一张熟悉的脸靠近,以为终于找到小花,跳出来一瞧,对方身着一件白色衬衫,底下是西装长裤,乌黑油亮的头发三七边分盘在脑后,行走生风,整个人透出一股与众不同的干练。
李秀梅一时愣住。
这不是她要找的小花啊。
随后,卫主任从政府大楼出来,热情迎接着罗宝珠,两人并排而行,嘴里商议着她听不懂的词儿。
李秀梅悻悻收回目光。
得,找错人了。
18、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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