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又凉又粘人,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膀上,凑在他的耳边,还在软声道歉:
“你是因为我给你编头发生气吗?还是因为我晚上做梦,我可以把自己编起来——”
少年的声音就这么落入耳廓,修无端的一阵心颤。
于是,温初卖惨道歉的话还没说完,感觉到眼前一黑。
是修直接把他塞进了贝壳里,连带着快速关上了贝壳。
“好好睡觉,少说废话。”修敲了一下贝壳。
看不见水母后,那莫名的心颤也终于止歇了片刻。
温初缩在贝壳里。
他觉得修这次可能是真的生气了,于是不再挣扎,弱弱地道:“好……”
明明已经把水母关了起来,彻底见不到了,但在听见温初委屈的声音后,修反而更加心烦意乱了起来。
他干脆游远了些,和关着温初的贝壳保持着三米多远的距离,而后才开口道:“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明天你乖一点,我给你亲。”
温初蔫蔫地应了一声,在贝壳里缩成一小团。
和修亲亲延长生命值,这就是他一直粘着修的目的,但现在修主动提出了,温初却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不是只要延长生命值就可以了吗?还是因为贝壳窝太冷太硬了?
温初伸出触手探了探窝下面柔软的海草。
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硬。
但就是不高兴,哪怕明天可以和修亲亲也不高兴。
温初想,他果然还是想和修成为爱人。
和任务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成为爱人的话就能理直气壮地粘着修一起睡觉了。
他想一直待在修的身边。
.
三日后。
又是一个傍晚,夕阳之下,金发人鱼被硕大的水母纠缠着。
这已经完全算是一只大水母了,至少有人鱼的五分之一大小,张开触手可以裹挟住人鱼的整个上半身。
和这样的水母“接吻”,让修不得不主动伸出舌尖让温初去吃,防止自己的喉道真的被不知轻重的水母戳穿。
但主动送给温初吃也没好到哪去。
水母的触手实在是太多了,黏在他的身上,哪怕温初始终注意着没有蜇伤他,这样黏腻又带着吸力的无数次抚摸也足以让修方寸大乱。
他几乎是仓皇地让鱼尾避开水母的触手,因此不得不被迫将胸部献上。
温初一次能在两个地方获得生命值。
【剩余生命值:21天1小时31分】
温初看了眼面板上的生命值。
系统似乎是铁了心想让他自己意识到“和修成为爱人”是多异想天开的事情,很少主动出现了。
尤其是在他和修亲亲的时候,温初几次想问系统还能不能继续深入,系统都毫无回应。
就像是彻底没眼看了一样。
“吃够了。”温初乖乖地放开修,主动汇报,“现在我有二十一天一小时的生命值,要我给你治疗一下吗?”
这三天,每天早上修都带着他和独角鲸赶路,傍晚的时候就单独来喂他食物。
温初看不出修到底有没有消气,问系统,系统也不告诉他,就只能一直很乖很小心地吃修。
足足三天,他才吃到五天的生命值,也就是刚刚才变大了一圈而已。
“不用。”
修呼吸有些乱,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温初一眼。
就在刚刚,在水母骤然变大,被对方细密的触手紧紧缠绕的时候,修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温初过分地吃下去。
但温初还是和往日一样,乖的像是小狗,吃够能维持生命的生命值之后就放开了他。
乖的有点……让他无所适从了。
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无礼地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修这么想着,等着鱼尾鳞片不自然地反应消退的时候,又忍不住暗笑自己。
他都在想些什么,难道温初现在没有给他带来麻烦吗?
这种近乎难以启齿的进食方式,还有无孔不入的水母触手……
温初再长大一点,他就真的要认真考虑自己的鱼尾安全问题了。
对人鱼的交尾方式一无所知的温初“哦”了一声,然后突然道:“对了,我变大了,贝壳睡不下了。”
修给他做的贝壳小窝,这几天一直拜托独角鲸顺带带着上路,现在还在休息地摆着。
修挑眉,看向温初,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终于来了吗?老实了三天,终于要对他提出点过分的请求了?
出乎意料的,温初道:“我可以睡在贝壳外面吗?”
将修错愕的神色尽收眼底,温初慢吞吞地用触手环着人鱼劲瘦的腰肢,如同在悄无声息地用触手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其实没有那么硌,我可以自己睡觉。”温初道。
装可怜也分很多种,只有最拙劣的人才会直接把“我很可怜”挂在嘴边。
温初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触手,不去触碰修的鱼尾。
他能察觉到修对于此处的避让,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来惹修。
都说了他很聪明的。
所以,他都装了三天的可怜了,修消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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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不会乱给修编头发了。
.
夜。
修看了睡在不远处的水母好几眼。
正常来说,水母这种生物长得太大了只会恐怖,但时至今日,温初已经长到了完全超出正常水母大小的范畴,修不仅没觉得温初是不是有点恐怖了,反而愈发觉得……
这家伙是不是乖得有点可怜了。
水母缩成一团,在他不远处安静地睡着,冷硬的白化珊瑚将他半透明的身体戳进去一大块。
显得格外好搓扁揉圆。
他是不是对温初有一点太凶了?
修忍不住回想起三天前自己说的话,还有他把温初塞进贝壳里粗暴的动作,一时间有些心虚。
要不明天和温初好好说说?只要温初别再生出和他当爱人这种荒唐的念头,他根本没必要总是这样对一只水母凶巴巴的。
把温初一个水母放在外面睡,也怪不安全的。
修自顾自地找好了理由,面对着温初的方向,沉沉睡去。
温初却没睡着。
他在思考,修的鱼尾上究竟有什么特殊的不能触碰的地方。
刚才是为了不惹修生气,他才故意避开对方的鱼尾,但现在独自想想,温初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最开始亲亲的时候,修好像就一直蜷着鱼尾。
修的鱼尾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温初见过无数次人鱼摆动着漂亮有力的尾巴在海中畅游的情景,所以蜷着鱼尾只能是为了遮掩什么。
遮掩什么呢?
温初小心地睁开眼睛,恰好就看见了面对着他的修。
金发人鱼睡在他的不远处,铂金淡色的长睫垂下,显然已经睡着了。
老实了整整三天的温初,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心地靠近了修。
修只说不允许和他睡觉,可没有说不允许他摸摸他的尾巴。
一步、两步……
为了不惊起水花,温初是慢慢地趴着走的。
一根触手率先碰到了修的尾鳍。
这还是温初第一次碰到修的尾巴。
人鱼的尾鳍像是蓝色的绸缎,薄薄一片,入手冰凉,温初被冰的想收回触手,结果不慎碰到了对方的尾鳍。
那根触手直接被薄而锋利的尾鳍削断了一截。
被削断的下一刻,他的触手便以一种极为不合常理的速度复原了。
温初对自己快速恢复的事情习以为常,他看着落在珊瑚中的那一小截透明触手,有些为难。
他想销毁干坏事的证据。
但触手落在珊瑚的缝隙中,旁边又是修的尾巴,要捞出触手就必然会惊扰到沉睡的人鱼。
算了,修应该也不会发现这么一小截触手。
温初根本没在意自己被对方削断了一截这种小事,转而更小心地摸了摸修尾鳍上方的蓝色鳞片。
人鱼的鳞片也很锋利,但冰凉又顺滑。
同样是冷冰冰的地方,但比起珊瑚礁,温初还是更喜欢修的尾巴。
虽然修的尾巴会划伤他,就像是修一样,很凶,也没那么喜欢他。
但这是第一个听他说话的人,也是第一个愿意耐心为他解释的人。
修对他好,他喜欢修。
温初更小心地多加了一根触手,缓慢地趴在了修的尾巴尖上。
全程没有惊起一点水花,修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温初松了一口气,但他有点太大了,尾巴尖放不下他,于是又往上挪了挪。
这么一挪,他就到了修的小腹下方。
再往上就要到修没有鳞片的腰腹了,要是碰上去肯定会惊醒修。
温初在此停了下来,他摸够了鳞片,也没找到特殊的地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撤离。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
有几根触手突然陷入了某处的鳞片之中。
【生命值+24h】
【剩余生命值:21天20时18分】
什么东西?为什么突然加生命值了?
温初被这阵软烫弄得一激灵,又猝不及防被系统弹窗跳脸,整个水母都立了起来,也因此看清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吃掉了他的触手。
是修小月复正下方的鳞片。
那片鳞片被挤压地微微张开了一些,恰好能让几根细软的触手通过,露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粉色内里。
温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慌慌张张地就要把自己的触手抽出来。
就在此时,修似乎也在睡梦中察觉到了鱼尾处的异样,尾巴轻轻甩动了一下,想要甩掉身上的不适感。
温初更紧张了。
他也顾不上修会不会被自己吵醒了,“嗖”地一下整只水母游了出去,钻进贝壳里缩成一团。
“怎么回事……”温初用触手抱住自己,再次缩成一团。
这次哪怕是直接暴露在深海中,温初也感觉不到冷了,只觉得自己快熟了。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这么软?
温初又想起了那一抹在蓝色鳞片中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抱着脑袋撞上了珊瑚礁。
他好像把修的鳞片弄坏了。
明天是应该装傻到底还是坦白从宽?
修本来就在因为被他编头发的事生气,要是知道他被他弄坏了鳞片,会不会真的不要他了?
温初兀自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触手少了好几根。
而与此同时,在人鱼湛蓝锋利的鱼尾上,重新闭合的泄殖腔旁,散落着数根温初在仓皇逃离时被鳞片划断的触手。
.
次日,清晨。
修再次被与水母纠缠的旖旎梦境惊醒。
这一次的梦更进一步,上次只是被撬开了鳞片,而这次在梦中,他甚至梦见了水母如何探入自己的鳞片。
不会又是温初——
修想起昨晚水母可怜巴巴的样子,快速扫向自己的胸口。
上面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暧昧的痕迹,也没有趴着一只粘人的水母。
修松了一口气。
他甩了一下尾巴,正要游起来,余光突然瞥见尾巴上掉下来晶莹的透明线状物。
修随手接住一条,在看清手上的东西是什么后,脑子“嗡”地一下宕了机。
这居然是温初的触手。
触手末端是平整的切口,修对这样的切口再熟悉不过——他的鳞片或是尾鳍都能造成这样的伤痕。
修迅速折返回去,看向自己睡觉的那片地方,只见珊瑚丛的缝隙中,数十根触手正静静地躺着,末端无疑不是被锐器切开的平整切口。
很显然,昨晚有只水母造访了他的尾巴,并且蠢到被他的尾巴削掉了数根触手,而后匆匆逃离,甚至忘了销毁证据。
修被气笑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又梦见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泄值月空的鳞片只是被撬开了一条小缝,温初退出的很快,一晚上下来早已闭合如初,修只以为自己是被温初缠住了尾巴,根本不知道温初在误打误撞之下做了更过分的事。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足够让他动怒了。
“温、初。”
修拿着那根触手,怒火之下没管那么多,直接睡的迷迷糊糊的水母给捞了起来。
水母在睡梦中软成一摊,一直到被他拎起来摇了摇才勉强醒来,声音困倦:“……修?”
仔细听来,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心虚。
修冷着脸,把那根断掉的触手举到温初眼前。
“你不要解释一下吗?”
温初更心虚了。
他以为修是发现了昨晚那条被落在珊瑚缝隙中的触手,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和你一起睡,就是摸了一下你的尾巴……”
修冷笑:“我看你是嫌触手太多了,非要来找死。”
“被削掉触手的时候你就没感觉到痛吗?还要往我身上凑,非要把触手都削完才老实?”
修现在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温初违背承诺生气,还是因为温初被他削了触手都不自知而生气。
也有可能两者都有,总之他现在看见这只又弱又病的水母就来气。
毫无危机意识的蠢水母。
温初弱弱的:“没感觉,我感觉不到痛的。”
温初的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修一下子哑了火。
……温初没有痛觉。
也就是说,温初可能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他为此大肝动火,反而显得莫名其妙。
此时,温初还在绞尽脑汁、拼命地想怎么能让修消气。
他自知理亏,尤其是想到昨晚自己不小心被修的鳞片吃掉的事情更是心虚,想了半天该怎么补偿,最后乖乖地把剩下的触手交到修的手上。
“你别生气,我给你吃。”
他现在长大了,修想把他做成凉拌海蜇的话,削掉一半就能饱餐一顿了。
修的鳞片都要吃他的触手,所以修应该也是想吃他的吧?
温初惴惴不安地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人鱼。
修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你真的没有痛觉?”
温初点点头:“医生说我没有。”
水母的触手实在是太多了,这么一起放上来,修甚至很难在大量的触手中找出温初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他垂眸看了水母一会,半晌凉凉地笑了一声:“没有痛觉也好,不然你这种水母,被扎一针都要哭半天。”
“以后离我的尾巴远一点,再来我就把你的触手全部剁掉。”
修说着放开了温初,似乎准备将这件事就此揭过。
他始终没有提起那块会凹陷下去、可以被撬开的鳞片。
温初还不知道修是根本没发现,他也不敢问,只以为是自己说给修吃让对方感受到他道歉的诚意了。
他安静地靠在修身边装乖。
修随手捏了捏水母,看着对方空荡荡的胃囊,最终还是看在温初会被饿晕的份上退了一小步。
“今天还早,我先带你去找点吃的,顺带给你找个新窝。
“好哦。”温初见修没有追责的意思,语气轻快了起来,“水藻没有味道,我还可以吃之前的那种贝壳吗?现在我能匀出来十小时生命值复活珊瑚的,还可以给你送一朵新的花。”
“不可以,别乱转移你的生命值,我也不需要花。”修冷淡地道,“你是一只水母,死了只会化成一滩水,连收尸都收不了,弱成这样就不要乱用生命值,平时自己注意着点。”
修说着转身就往水面上游去,完全没有让温初趴在他的肩膀上的意思。
温初用触手推着自己走,追上修,很贴心地道:“那这样正好,这样你就不用给我收尸了,你每天跑来跑去给那么多鱼收尸好辛苦,我死掉这么省事的话,正好不会给你添麻烦。”
修:……
温初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地狱笑话。
温初见修不说话,便继续靠近修,顺带试图偷偷趴回对方的肩膀上。
然而,他的触手尖尖刚碰到修的肩膀,就再次被对方弹开了。
人鱼几乎是应激般地躲开他的触手,猛地在水中悬停了。
随后,修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抿了抿唇,道:“别碰我。”
温初缩着被弹的触手,试图故技重施装可怜:“好痛。”
修停了下来。
温初眼睛一亮。
修低头看向他,冷嗖嗖地发问:“你不是说你没有痛觉吗?”
温初:0.0
糟糕。
修愈发觉得不对劲,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既然你没有痛觉,又是怎么觉得珊瑚和贝壳硌疼你的?”
温初:……
温初:“我可以解释。”
修抱臂看着他:“你解释来我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