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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宫女四十一日

    这之后,在冬日的第一场大雪下来之前,纪宸再没来看过大皇子,似乎也忘了这件事。

    沈青心神不宁了一阵,便将此事放下了,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听奶嬷嬷说,这样厚的雪,穷人的房子都不知道要壓塌多少间,真是造孽。

    沈青想起沈家,自进宫以来,因通信不便,她和家里都是三四个月才寄送一次信,信里说的也不多,沈青说她在宫里一切安稳,沈家诸人也说他们过得不差。

    但从寄回来的信紙成色呈断崖式下跌,沈青还是觉出了不对,家里的日子恐怕不怎么好过。

    沈青入宫前,她爹作为沈家三房便跟家里分了家,自立门户,从沈家分了几间铺面和京西的一座宅院并两千两纹銀。

    沈家作为京中有名富商,那已经是沈青母親嫁给沈家三郎还要之前的事,不然沈家未必会允许沈青的父親娶沈青的母亲。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青幼时就在沈家族学进过学,那时还尚可窥见沈家过去的豪奢之貌。

    沈家的子嗣太多,分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沈青进宫前正好砍到她爹这一支,给些東西打发了,自此不用再受负累。

    对于普通人家,这些東西可以讓一大家子富足地过一生,更不必说还有几间有些进项的铺子,繼续经营亦或者卖掉,又是一笔惹人艳羡的銀子。

    但奈何沈父自幼在沈家接受熏陶,拥有经商的打算,在沈家,尚有人为他善后,但分出来后,就得盈亏自负了,且一大家子因为过去过的不差,分家后生活水平短时间也降不下来。

    从沈青在宫中第一次收到家中寄来的信,只看墨迹和輕嗅信紙上还带着淡香便知道了。

    但这一次信纸粗糙的都磨手,纸张雪白但不均匀,比之上一次还要差,更比上她刚入宫家里写信用的纸了。

    沈青歎息一声,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沈青只对家中提过她升迁到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娘娘身边——皇后娘娘也是娘娘,从前的苦楚不提一句,也没问家里要过银子。

    家里的态度同她如出一辙,无论怎么样都是好,很好,二弟聪颖,三妹四妹身体健康,五弟壮实……间或提起外祖那边,也是说外祖父祖母身子骨结实,拿得起刀砍得了肉。

    对于沈父生意上的事一个字都不透露,兴许心虚吧。

    至于沈青得了宫里娘娘的青睐,家中反应平平,做奴婢的哪会因跟了妃子就不苦的。

    沈青和家里都有默契,只等她二十五岁被放出宫。

    沈青又歎了口气,将一部分银两换做银票塞到回信中,但愿这次爹少亏一点,她爹虽不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但对家人没得说。

    这个家还是得她抗,等放出宫去,她就是沈家的大姑奶奶。

    但出宫一事也说不准,毕竟她现在跟着大皇子,等大皇子五岁时会去上书房读书,届时若不需要她,她就能出宫荣养。

    若是不放她走,那就有的耽搁了。

    将信寄出去,沈青进大皇子屋里之前拍了拍身上的雪,又立在外间等身体暖起来,才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大皇子身边只一个奶嬷嬷,平常都是要两个守着的,她去看了眼大皇子,见他睡得安稳,便也安心了,顺手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绣繃繼续未完成的物件。

    因为她女红学的并不好,便也没直接给大皇子绣贴身衣物,而是绣拳头大小的小老虎,填上棉花便是个小玩样儿,用来逗一逗大皇子。

    沈青拿着绣繃准备坐到軟榻上,却发现軟榻那边不知为何降了帘子,里面隐隐绰绰,看不出什么,她心想大皇子的地方能有什么,便毫无防备掀帘进去了。

    事实证明,大皇子的地方有他爹。

    纪宸正拿着一本书在软榻上假寐,身边一个乾清宫的奴才都没有,兴是被他撵出去了。

    而沈青回来时也没细看,只顾闷头走,不知道錢继等人是否停留在院中。

    沈青见到皇上的那一刻,呼吸都放輕了,她觉得比起在软榻上偷懒她更想去大皇子身边守着。

    然而纪宸忽然睁眼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遇见皇帝不请安肯定是不行的,沈青手里拿着绣绷,尽量行了个万全的礼:“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纪宸抬了抬下巴,便是要人凑近的意思。

    沈青往前走了两步,见人半躺着,便俯身倾耳。

    “讓朕看看朕的串珠。”他的声音沙哑,自带蛊惑。

    不知道假寐了多长时间,应是时候不小。

    沈青的脸庞腾一下烧了起来,纪宸如炬的目光盯着她脖子处看,又是那种声音,任谁都要给点反应了。

    尤其是在这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声音大点都要被奶嬷嬷听见。

    纪宸也许知道这件事有些不光彩,便稍稍壓低了声音,就更显私密和暧昧了。

    沈青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地上,伸手到脖子处去摸索衣裳下的东西。

    昨天她还琢磨着要不要偷懒几天,毕竟皇上已经许久没来大皇子这里了,更遑论记起此事,但最终碍于皇权,她还是没怎么敢。

    封建社会的规则如此,她只能依循

    规则行事。

    将串珠从脖子上取下来,纪宸适时伸出手,沈青抿唇将串珠交到他手中,便垂眼没再看。

    因为贴身带得久了,珠子上自带温度,沈青察觉出了,纪宸在拿到手的那一刻也发现了。

    “朕多久没来看……璨儿?”

    沈青不明白纪宸问这个做什么,老实道:“一个月了。”

    纪宸喟叹一声。

    他是个从容的钓手,将魚线放了一个月,不是不担心魚又缩回去,但没想到鱼还是老样子,他洒下的鱼饵倒先认主了。

    他拿着自己的东西反倒觉得手心发烫,分外不自在,仿佛不属于他一样。

    纪宸将串珠拢进手心,似在将这沾染了小宫女气息的串珠重新驯服,仿佛这般,才能把属于他的烙印覆盖在串珠上。

    实际上,若是沈青抬头看,便会觉出交融的含混意味。

    刚从她身上拿出来,就被拢进了手心……

    偏偏沈青觉得自己脸红的奇怪,头便不自觉低啊低。

    一根手指抵上沈青的额头,促使她抬起头,与纪宸平视,纪宸面无表情道:“给朕按按头。”

    最近朝堂上的事多,折子看得他头昏脑胀,不然也不会在等人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睡了一觉,直到人进来才发觉,赶巧睁开了眼,不然他敢肯定,沈青一定会悄悄扭头就走。

    宫里的宫人不发出动靜已经是基本功了。

    沈青雙眼无辜,也輕声道:“奴婢不会。”

    后宫嫔妃都还年轻,自不会头疼,既然不会头疼,她学这些干什么?

    “不过奴婢可以去找錢继公公,让他来服侍皇上。”沈青往后退,准备把钱继叫进来。

    纪宸闻言头更胀,若是将人放走,他特意空出的这半天不就作废了?于是不由分说便拉住小宫女的手腕,一个发力,往软榻上拉。

    沈青惊得一闭眼。

    气息不稳胡思乱想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皇上不是讨厌她吗?

    仓促间,她也想不到其他可能,只以为纪宸想在这儿睡她,以此来寻刺激。

    毕竟宫人卑贱之躯,比起宫中的娘娘,自然可以随意玩弄。

    纪宸捏住她的手,搭到额上,压了压眉吩咐道:“随便捏捏即可。”

    哎?

    沈青倏地睁眼,发现她确实被拉上了软榻,占据了里侧一角,刚刚被人拽着胳膊像拿风筝一样将她咻一下移动也不是错觉,但纪宸的最终目的确实不是睡她,而是单纯烦闷到等不及再去叫钱继,让她速速帮他缓解脑袋。

    一雙柔夷落在纪宸太阳穴两侧,纪宸面无表情的脸庞微微舒展。

    沈青轻缓地揉着纪宸额头两侧,双腿在榻上很委屈地蜷着。

    她的目光微微落在纪宸脸上,现在看来,他似乎不坏。

    冷靜下来,方才属实是她多想了。

    自皇上登基以来,没听闻他幸了哪个宫女,又有哪个宫女成了官女子……兴许,他是不乐意让宫女上他的龙榻的,不然也不会没有一个消息传来。

    那当初她离开杜宝林时,萱草亲自给杜宝林添的宫女,那位错过大选赶上了小选,以官家小姐的身份入宫成了宫女的,想要借此成为嫔妃岂不是错得离谱?

    现在宫中再没听过那名宫女的动静,想必是认清了现实沉寂了下来。

    沈青漫无目的地想着,自不会再猜测皇上是否看上了她,因为这太不靠谱了。

    纪宸出声道:“再重些。”

    沈青回神,连忙加重力道,她瞧着纪宸此时已经闭上了眼,便悄悄挪动了下双腿,谁知她这一动,纪宸也动了一下,脑袋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比起纪宸的自在,沈青挪动的幅度很小,双腿该难受还是难受,于是又默默挪了挪。

    ……

    不知什么时候,纪宸的脑袋已经靠进了她怀里,更要命的,似乎已经睡着了。

    因为沈青偷懒将酸疼的手腕的放下时,纪宸也毫无反应。

    她拿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亦不见动静。

    沈青:“……”要命,被纪宸压着,虽然只压了一部分,不算重,但她走不了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人唤醒或晃醒。

    “皇上?”

    没醒。

    但要让她直接扶着对方肩膀左右摇,她是绝对没这个胆子的。

    不过叫不醒说明皇上睡得确实沉,沈青纠结的目光落到纪宸的侧脸上。

    只要她动作轻些,应该不会醒吧。

    片刻后,沈青蹑手蹑脚从榻上下来,收拾好她留下的痕迹,便退了出去,不带走一片浮云。

    大皇子身边,奶嬷嬷还在尽职尽责照看大皇子,她的目光看向沈青。

    沈青轻声道:“里面那位,也睡了。”

    奶嬷嬷了然,没再多问,沈青也不需要过多解释。

    第42章 第42章宫女四十二日

    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室内的安宁,奶嬷嬷眼疾手快将大皇子抱起来,放在肩头拍着背哄,脸上带着焦急,竟一时忘了先检查一下大皇子有什么不适,或给大皇子喂奶。

    只唯恐吵醒了软榻上睡着的皇上。

    沈青听到哭声目露担忧,她亦发觉了奶嬷嬷为什么这般。

    现在距離她離开软榻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虽然时间短,被吵醒了确实不好,但不如此时醒来回乾清宫继续睡。

    以免皇上在软榻上落个腰酸背痛,她们在这里等的胆战心惊,大皇子也少个奶嬷嬷伺候。

    于是她出声先稳住嬷嬷道:“不要急,你的职责是照顾好大皇子,其他不必管。先检查一下大皇子尿了没,他许是饿了,等哭得没那么急再喂奶。”

    奶嬷嬷连道了两个好,勉强镇定下来。

    她的经验比沈青丰富,慌张也是因为慑于皇上的威严,今天皇上来看大皇子时,满脸严肃,甚至拧着眉,讓人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又指了她留下来照顾大皇子,其余人出去,她作为奶嬷嬷压力就更大了。

    皇上刚睡没多大会儿就被吵醒,即便是因为大皇子的啼哭,可追究下来,亦是奶嬷嬷的失职。

    现在沈青出声,她一下子就想起方才沈青进簾里和帝王呆了好一会儿,主要是她刚刚也在心里默默琢磨这件事。

    做奴才的也分被主子看在眼里和压根无视的,前者主子甚至记得名字,犯了错还会特意宽恕,后者即便被牵连,连喊冤为自己辩驳都没機会。

    沈青就是前者,皇上信赖,皇后亲厚,将最要紧的大皇子都交给了她,且还不用忙前忙后,只用在旁邊盯着别人干活就行,一般能到这种地位的宫人,无不是在宫中几十年,从小宫女熬成了姑姑,又从姑姑熬成了嬷嬷,才得一份清闲体面的活计。

    有沈青挡在前面,想必皇上即便生气,责罚也不会过重……

    奶嬷嬷心神都在思考这事,手上还麻利地收拾好大皇子身上的脏污,给大皇子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抱在怀里喂奶,背过身,身体往沈青的方向靠了靠。

    似是这样,才能感到心安。

    即便她比沈青大了好几岁,清白人家,精挑细选作为奶娘入宫又如何,在宫里生存可真不看这个。

    见大皇子哄住了,沈青也放心了,方才大皇子哭的整张脸通红,瞧着很可怜,任何人都免不了心神牵挂,更何况是看着大皇子从小小一团长成稍大一团的她。

    大皇子喝着奶没声了,簾子里才传来声音:“把钱继叫进来,伺候朕梳洗。”

    声音四平八稳,似是没什么起床气。

    沈青抬高声音称是,然后出去找钱继。

    怪不得她回来时没瞧见钱继等人,原来他们在茶室里邊喝热茶邊候着,茶室不在她回来的方向,即便将茶室灰扑扑的厚门帘折起来,方便听传唤,也不在她的视野范圍。

    乾清宫的宫人进去服侍皇上梳洗,沈青也另叫了一个奶嬷嬷进去伺候大皇子。

    婴孩费人,一个奶嬷嬷肯定招架不住,纪宸图清净将人赶出去,難道寄希望于她沈青细心伺候大皇子嗎?

    绕了她吧,四个奶嬷嬷呢,不差她一个,她也就起个盯梢和吩咐的作用。

    进去服侍的人一多,沈青本着这么多人注意不到她的原则,默默划水。

    好在,直到皇上离开,他都没再提起沈青,在乾清宫奴才们的簇拥下从大皇子处离开,沈青送到门槛时便站定,不过一会儿就扭头回了大皇子身邊。

    这时,吃饱喝足的大皇子已经不哭不闹,反而用那双灵动的眼睛到处去看。

    这么乖的小家伙,皇上走时居然没抱一抱。

    惊讶之余,沈青拿起旁边的玩具开始逗大皇子,逗得他哈哈直乐,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奶嬷嬷亦是道:“大皇子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十足康健的,怪不得皇后娘娘每每见到大皇子都要賞賜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

    坤宁宫中最得意的宫人便是大皇子身边照顾的,无论是去小厨房还是哪儿,都会紧着她们来。

    好在,她们也不负皇后所托,将大皇子养的白白胖胖,三个月了,中间一次病也没生。

    奶嬷嬷见大皇子不睡,便圍绕着这个话题开始说。

    沈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聊,心想,皇后紧张大皇子,擅长儿科的太医每日都来为大皇子请脉,大皇子就是想生病也没機会啊,况且这里任意一个奶嬷嬷都是那样的经验丰富,大皇子皱一下眉,她们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再出宫,怎么着也是权贵家里的座上宾。

    宫里的人都这样,即便是自己的功劳,也爱往主子身上扯,力证是主子优秀。

    这时,厚门帘被掀开,钱继露出半个身子,恭恭敬敬喊人道:“沈青姑娘。”

    沈青扭头,见是钱继,而钱继又没进来的意思,便放下手中的东西,道了声这就来,快步走出去。

    钱继扶着门帘,待到沈青出来,才放下。

    “可是皇上落什么东西了?”皇上走之后,软榻那里沈青还未来得及去瞧,便陪到大皇子身边直到现在。

    看钱继来回的时间,估计刚到乾清宫就急忙折回来了。

    钱继笑眯眯道:“不是落,是忘了留东西给你了。”

    说着,他将一个长木匣拿出来,木匣上是工匠雕出的山水画,简中有繁,煞是精致,木头用的也是金絲楠木,光是匣子,就值得收藏了。

    如此富贵,也只皇上能拿出手了。

    沈青本不欲收,她和皇上又没什么,又不是给大皇子的,她留下算怎么回事。

    但脑中灵光一现,串珠,她想到了串珠!

    皇上没将串珠留下!

    上次还说要三个月,现下才一个月,许是在榻上睡得脑袋都木了,也就忘记了此事,记起时人都到乾清宫了,自不想再跑一趟,便将东西裝进看得过眼的木匣中,讓钱继给她送过来。

    毕竟不光彩嘛,可不得用东西裝上。

    沈青抿着唇伸手将匣子接过来,鉴于自己心知肚明了,便什么也没问,只道:“劳煩了。”

    钱继见沈青接了,才又拿出一棕色荷包,上面繡着小龙,沈青记忆不差,认出这是皇上今日佩戴的荷包。

    “皇上说,这里面的东西你清楚。”即便不知道皇上在和沈青打什么哑谜,钱继还是那副笑着的模样。

    沈青一头雾水,她从哪儿清楚,串珠不是已经接下了嗎?

    她迷茫地看向钱继,不准备接下荷包。

    钱继耐心等她反应过来。

    片刻过后,沈青伸手捏了捏荷包,里面是她熟悉的,隔着各种布料也能摸出来的东西,毕竟戴了一个月了,也幸而冬天的衣裳厚,即便离她极近也看不出来。

    沈青低头,疑惑,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时间顿觉手里的东西沉手起来。

    她和皇上的关系没好到送东西的程度吧,就算是皇后给她东西,也是以賞賜的形式,而这匣子,倒更像件礼物,不掺杂赏啊赐啊。

    沈青直截了当问:“钱继公公,奴婢糊涂,这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这是给奴婢的嗎?或是公公领会错了皇上的意思?”

    钱继摇摇头:“我们两个人就不必奴婢来奴才去了,这我听得很清楚,都是给你的。坤宁宫里还有第二个叫沈青的宫人吗?”

    “若是没有,那便对了。”

    至于先给匣子后给荷包的吩咐,就不必给沈青解释的那么清楚了。

    钱继将手一交叠,既然东西给出去,自没有再带回乾清宫的道理。

    沈青不让他糊弄过去,点明道:“不对,木匣错了,荷包才对。”

    她一手收起荷包,一手将木匣递出去。虽然说她一个人独住一间,但皇上的东西真不好收,一串珠子就够折腾她了。

    钱继仍未伸手:“说起荷包,皇上还说,沈青你的女红不好,如何能给皇子制东西,要你先繡出个荷包练手,样式就照这个荷包来,务必要一模一样。絲线待会儿会有人送来,嗯,皇上还说,劳煩了。”

    一句劳烦,将沈青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拒绝噎了回去,上一个劳烦还是不应声皇上话的时候。

    沈青:“……”

    “……我繡技并不精湛,恐怕许久也绣不成一个,若是绣不成,这荷包難道就不还回去了吗?”

    她就拿了一会儿绣绷,却被人看入了眼。

    钱继道:“皇上亦是说了,只要不偷懒,总归是练手,绣成什么模样都可,不拘多长时间,只要见个成品,若长年累月绣不出来,可见是心不诚。既心不诚,如何能在大皇子身边做事?且这荷包,万万不能假手于他人,想必姑娘的技艺,皇上心中是有数的。”

    沈青泄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简直是挟大皇子以威胁。

    她必不可能抛弃这么好的差事,怎么着也得干到出宫之前。

    不就是绣荷包吗?巴掌大的布,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既然清楚她的技艺,糊弄过去就是了。

    哼哼。

    沈青在心中哼笑两声,见推脱不掉便果断应下:“公公这说得什么话,皇上吩咐,我自当努力去做,不需要多长时间,我必将成品双手奉上。”

    至于龙变蛇,蛇变虫就不是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钱继闻言自是满意,沈青这般说了,他回乾清宫就有话可回了。

    当下,不需沈青相送,便借口皇上身边离不了人,麻溜地回去了。

    而木匣,自是留在了沈青手里,钱继压根不给她将东西还回去的机会。

    沈青带着东西回自己的房里,东西既然留下来了,她便也毫无负担打开。

    荷包里果然是熟悉的串珠——既然皇上今天来了,那明日必不可能再来看大皇子,过两日再戴好了。

    沈青怀着侥幸心理将串珠重新放回荷包中。

    然后打开木匣,是推拉式的,很丝滑,一件宝石金釵显露出来。

    沈青震惊地拿到手上端详,金釵的两股用了錾刻工艺,摸着有微微凸起的纹路,钗首则是细金丝盘绕着振翅蝴蝶,蝴蝶四个翅膀,以及身体,各镶嵌着蓝绿色的宝石,将黄金的庸俗瞬间压得典雅了许多。

    这支金钗既繁复又美丽,蝴蝶灵动的似要飞走,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得到工匠是费了多大心力才做出这一件可以传世的炫技之作。

    早说是这宝贝,她至于推拒吗?

    给她一百件,她都敢收!

    可惜这金钗和头上的玉簪气质不适配,不能一起戴了。

    第43章 第43章宫女四十三日

    沈青将金釵拿到手中端详,见金釵如手掌般大小,才意识到这是支足够大且有分量的金釵。

    大金钗上的宝石,最大的那一颗和大拇指指腹差不多,且十分深邃透亮,摸上去质感颇硬。

    她当下就将金钗插进了发髻中,扭身望向铜镜,伸手调整了下位置,犹豫了下,将原本的玉簪取了下来。

    沈青梳头喜欢将头发梳的緊绷绷,这样不容易散,且她的发量多,梳的再緊也显得非常蓬鬆。

    她以往的发饰都是用来点缀发髻,讓发髻更出彩些。

    这支

    金钗不同,因为它足够大,一下子就将发髻的重心移到它身上,不过正因为够大,衬得沈青的臉愈发小了,也更加精致了。

    不仅没压下她的雪肤花貌,反而增了几分贵气。

    沈青不禁露出开心愉悦的笑容,望向铜镜中一样动作美的不可方物的美人,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翌日,沈青还是戴回了玉簪,大金钗太招摇。

    今日皇后要带大皇子去给太后请安,届时一屋子嬪妃,戴金钗是会抢风头的。

    低调点好。

    慈寧宫外,小雪飘落,慈寧宫中,皇后老老实实给太后行了完整的请安礼,太后这才出声讓皇后起来。

    贤妃早早就在慈宁宫,在皇后行礼时她也依礼朝皇后行了个礼。

    皇后面上一派沉稳,唇边还含着笑,站起来落座后似是没发现贤妃朝她行礼,一句免礼的话也没说。

    俄顷,贤妃面色如常站起身,皇后慢悠悠道:“方才专心向太后行礼,没看到贤妃妹妹,未叫贤妃免礼,真是本宫的不是。”

    【我给太后行礼,顏氏给我行礼,我于礼法上反抗不了太后,顏氏难道能反抗得了我吗?】

    贤妃听出了皇后的弦外音,目光落到自己的指甲上,抚了抚,道:“娘娘事务繁忙,一时疏漏,贵人多忘事,实在情有可原。”

    贤妃拉长了語调,言語间意味深长,似是真不在意这行礼的小事,倒显得皇后斤斤计较似的。

    皇后眼中有一瞬间的晦暗,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过来:“本宫打理六宫,确实不如妹妹清闲。”

    太后眼中闪过厌烦,不过当了一年皇后,耍威风竟敢耍到她面前,跟誰没当过皇后似的。

    到底时间不长,沉不住气,仍是个蠢妇。

    反倒是英华,在佛堂几个月,沉稳了许多,想起昨日英华和她商议的事,太后目光微闪,倒可以断皇后一臂,也讓皇后知晓,不是当了皇后生了皇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太后开口道:“将璨儿抱给哀家看看。”

    跟在皇后身边的沈青看向抱着大皇子的奶嬷嬷,示意她到太后跟前。

    太后要看皇子,自不能阻止,皇后盯着太后的动作,心想众目睽睽之下太后也不会下手。

    【这可是太后唯一的孙辈,再讨厌本宫也必不会牵连到璨儿身上。】

    皇后这般告诉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忧心,万一呢。

    大皇子此时醒着,太后伸手拨了拨大皇子的下巴,摸了摸小臉蛋:“一段时间不见,璨儿长的可真快,皇祖母都要不认识喽。”

    皇后笑着道:“小孩子都这样。”只字不提多抱大皇子来慈宁宫看太后。

    太后看了一会儿,让人拿来了件螭龙纹玉璧,是为平安扣,放在了大皇子胳膊下,仔细掖了掖包被一角。

    唯愿这个孩子平安顺遂。

    皇后见此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无论怎么样,太后还是疼大皇子的。

    太后挥了挥手,奶嬷嬷将大皇子抱了回来,平安扣贴着婴儿的身体放,即便隔了层衣物,也会让小孩子不舒服,于是她便将平安扣取了出来,交给了沈青。

    沈青将平安扣收到袖中,等回去再登记造册,问过皇后看是放在库房中,还是放在大皇子屋內。

    她们的一串动作没逃过太后的法眼,这原也没什么,但太后一见沈青,便沉吟道:“皇子身边的管事宫人年輕,如何能管住底下的奴才,又如何能照看好主子?”

    太后是打心底不相信沈青,看着娇娇弱弱,纤腰细腕,那张脸更是没什么威慑力,放在大皇子身边,能成什么事?

    皇后看向太后,不语,等着太后的未尽之言。

    沈青垂眸,能不能照看好,她也干了几个月了,先前又不是没在大皇子身边见过她,现在才疑心她的能力,打的心思简直显而易见。

    太后果然继续道:“不如哀家派个资历深厚的嬷嬷到大皇子身边,也能更好的照料大皇子。”

    皇后扯出一抹假笑:“沈青年纪轻是不假,可就是这样的人,心思才纯粹,能一心为大皇子,臣妾用着才放心。母后指派的嬷嬷想必很忠心,但这小孩子现在最是闹人,白天黑夜的闹腾,恐怕搅的嬷嬷精神不济,到时也如臣妾对贤妃这样疏忽了大皇子,可就不美了。”

    太后道:“宫里的嬷嬷必不会分神……”

    皇后打断道:“可就算如此,璨儿已经对身边的人熟悉了,若增了添了宫人,想必会很不适应。”

    如果目的是想在大皇子身边安插人,那皇后是分毫也不会让。

    反正已经和太后撕破脸了,便也不差这一回。

    太后对皇后的不滿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一个当皇祖母的,派遣嬷嬷,能是害皇子的吗?

    绝佳的涵养让她没有沉下脸。

    太后看向沈青:“年长的嬷嬷不合适,那年紀小的宫人就更不适合呆在皇子身边了。”

    沈青垂着眼,兜兜转转竟然又绕回了她这儿,太后拗不过皇后,便想拿她杀皇后的威风。

    皇后闻言态度有一瞬迟疑。

    【若沈青回到我身边能平息太后的怒气……】

    沈青一惊,她能呆在大皇子身边,全因皇后,若皇后心思一变,她便是必走的局面。

    回到皇后身边,遇见后宫嬪妃的频率高,时时刻刻都要向人请安,不能有丝毫懈怠。

    无论是誰都知道该选什么。

    沈青心一横,赶在皇后开口之前道:“太后、皇后娘娘,奴婢有话要说。”

    皇后道:“允。”

    太后抬眼。

    沈青分辨道:“奴婢虽然年紀輕,但自大皇子出生后便在大皇子身边侍奉,对大皇子的一应事宜了如指掌,亦万般上心不敢有丝毫错眼,三个月来大皇子未生过一次病,未有一次伺候不周。奴婢不敢将这些事全揽在奴婢一人身上,但浅薄以为奴婢还有点照料皇子的经验。”

    “恰如皇后娘娘所言,如果奴婢有一颗忠心,便会全用在大皇子身上。”

    不管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吧,如果现在不争取,那可真就没机会了。事实上,她被分到大皇子身边,对比以前是轻鬆,但对大皇子亦是十分上心,挑不出差错的,不然没等太后开口,皇后就会先把她換掉。

    但愿皇后能转变想法。

    沈青心中浮起忧伤,面上仍是低调沉稳的模样。

    皇后心神一荡,如此短的时间便对大皇子这么忠心,试问,还能找到另一个她能完全放心又滿足太后要求的人吗?

    怕是下一次,还会一如既往挑刺。

    太后:“牙尖嘴利。”

    这便是挑不出错漏的意思。

    皇后眼中浮起笑意:“母后心中想必也是满意的,这丫头虽年紀轻,但做派稳重,皇儿交到她手里臣妾方能放心。”

    转而,她语气忧愁道:“母后也知璨儿是不足月生产,身子骨较正常小孩弱,但这三个月来璨儿的状况您也看到了,未必没有沈青的功劳,若贸然換了人……”

    太后想也不用想,皇后说这话,就意味着日后大皇子病了伤了,全是她这个皇祖母不慈的缘故。

    只想换个人,就让她背这么大的锅?

    太后耷拉着眼皮,松口也不是,不松口也不是,要么她的威严荡然无存,要么日后背个不慈的名头。

    这时,慈宁宫小太监通报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太后皇后贤妃并几名能来慈宁宫的妃嫔目光看向门口。

    两侧的宫人将门帘掀开,紀宸伴着一身寒意踏了进来,屋內燃着火炉,他将身上的狐裘解下递给身旁的太监,这才朝太后这里走过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面色一喜:“快快起来,早让宫人给你备了一碗姜汤,你饮一些,驱驱寒。”

    几名嫔妃含蓄又激动地看

    向皇上,似是在看什么稀奇之物。

    皇后听着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寒暄,面容温婉,笑意不达眼底。

    不怕太后不喜自己,就怕这种情况下太后和皇上还关系亲厚。

    若非皇上不会扶颜家女为后,否则她根本没法儿和背后站着太后的贤妃斗。

    颜贤妃成也颜家,败也颜家。

    皇后从没这么清晰认识到,皇上靠不住,她能靠的唯有她的皇儿。

    纪宸和太后寒暄结束,环顾室内:“方才在聊什么?”

    贤妃道:“在聊将大皇子身边的宫人换掉。”

    纪宸正大光明看向沈青,升起兴趣:“为何?”

    转而看到沈青发间仍戴着那根玉簪,嘴角的笑意不由收了起来。

    “年纪轻轻,恐担不得照看大皇子的职责。”贤妃忧道,“大皇子身为皇子,乃重中之重,用人慎重些总没错。”

    纪宸:“但朕瞧着她干的不错,就这样,不必换。”

    贤妃眼中闪过精光:“皇上居然记得一名宫女?”

    二人一问一答,沈青听到纪宸说的不必换,惊讶之余便知道稳了。

    皇上发话,这事便确定下来了,毕竟真论起来不过一桩小事,宫里没有皇上做不了主的,何况这。

    纪宸本不欲答,但没想到他送去的东西都有人敢不戴,心中隐隐不悦,便嗯了一声。

    这下,室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沈青身上。

    亦看清了那刻意低调下的容貌。

    真真是冰肌玉骨,眉如远山含黛,眸若秋水含情。

    宫人中不乏美貌的,毕竟进宫当宫女亦有容貌要求,但长成这副娇怯柔弱样子的绝色佳人,却没几个。

    她们刚刚是怎么忽略了她,只以为这个宫人老实本分的?

    谁家老实人长这样?

    沈青凝神静气,忽略这一道道强烈的目光,但握紧的手到底露了怯。

    第44章 第44章宫女四十四日

    沈青素来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怎么样也无法预料到这种场面。

    好在,她现在是皇后的人,而且其他嫔妃实在不必覺得她是个威胁,因为皇上压根没有纳宫女的先例,若真喜欢,会留着她继续呆在大皇子身邊吗?

    皇上做事全随心意,即便她面上不敢表露什么,但心里是抱怨的。

    这种情况下,她自己是含混不过去的,唯一能的不过在慈宁宫中这几位有分量的主子。

    沈青颤巍巍抬眼,探看一眼皇后,目露哀怨与希盼,嘴巴抿着,似乎很是无措。

    可怜巴巴求垂惜。

    情绪对了,使用的人错了。

    纪宸阖眼,眼底情绪翻滚。

    皇后微乐,观皇上的态度,她方还在思考着沈青这颗棋似乎是活了,结果转眼,沈青神来一笔将这微妙的氛围破坏殆尽。

    不过……她却忽然一口气顺了下来,下巴微抬,心中自得。

    这种滋味稀奇,明明是副可怜娇弱的模样,她却并不感到厌烦。

    只覺得不枉她厚待沈青。

    但是这样一来,沈青便也错失了机会,如果趁热打铁,未必不能成为后宫嫔妃。宫人做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成为主子,争也能正大光明争,于皇后自身而言,也得了枚这后宫棋盘上好用的棋子。

    皇后清了清嗓子,微笑,柔声道:“沈青之前是臣妾的贴身宫女,皇上記得再正常不过了,臣妾之前身邊还有位叫青玉的,皇上亦是記得名姓,賢妃这般,反倒有些大惊小怪。”

    沈青是她的人,该护还得护。

    賢妃觑了皇后一眼,复又看向皇上,但却瞧不出皇上此时的意思,于是便止了声。

    沈青看向皇后的眼中闪烁着光,嘴唇也不自覺翘起。

    赌皇上的垂怜有什么意思,皇后的垂青于她而言才更稳固。

    她不相信皇后仅仅因为皇上记得她的名字,就会忘记过去她们的种种,即便在封建社会皇后和她也不过主仆,论也只能论主仆情。

    如果皇后真的厌弃她,那也情有可原,到那时,她就不会扭扭捏捏什么都不做,而会不择手段往上爬。

    但皇后回护她的态度鲜明,她自不会走更难的路。

    其余嫔妃纵然忌惮,听到皇后的话也将目光收了回来。

    盯的久了,平白讨嫌,小宫女的美貌也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何必给自己心里添堵呢?

    她们若有若无的目光看向皇上,期盼着,皇上可千万不要一时興起将这宫女收入后宫,不然,多一个劲敌,她们本就少的恩宠就更稀薄了

    好在,皇上方才的應声更像是随口回應贤妃的疑问,之后便转而谈起大皇子,对方才的事仿佛也不甚在意。

    太后道:“何貴人身懷龍裔已有六个月了,皇上皇后也该上心些。”

    皇后不明所以看了眼太后,不知她提起何貴人是何意。

    何貴人是她的人,她纵然现在有大皇子,也不会对何贵人出手,平日以安抚赏赐为主,不会做错事使何贵人和她离心。

    宫里注定不会有一个孩子,况且,她非天生恶毒的人,唯一一次出手,伤的还是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容不下妃嫔懷孕。

    纪宸闻言,着人列了些赏赐送到宁辉苑。

    何贵人自御花园一跌,便一直在宁辉苑养胎,皇后亦免了她的請安。

    皇后见此,也赏赐了何贵人些东西。

    慈宁宫請安结束,沈青跟在皇后身边,不忘讓奶嬤嬤将大皇子包好,天寒地冻的,免得冻着大皇子。

    皇后乘着凤辇,开口道:“将璨儿给本宫,本宫带回坤宁宫,路上滑,别跌着了大皇子。”

    又对大皇子温声道:“璨儿来,母后抱。”

    奶嬷嬷将大皇子递给皇后,大皇子认得皇后,在皇后怀里也十分乖巧。

    一行人坠在凤辇后面。

    回到坤宁宫,沈青还没坐下,钱继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并道请她去乾清宫一趟。

    自不必说,是皇上的命令。

    但也未惊动坤宁宫的人,钱继是私底下来传唤她过去。

    想到皇上,沈青便不由想到早上在慈宁宫的事,当时皇上是朝她看了一眼,才應声贤妃的事,讓她成为众矢之的。

    作为皇帝,他不会对贤妃的话不敏感,非要究其原因的话,大概是在不高興。

    看了她之后不悦……沈青心虚地摸了摸脖子,不是吧,眼那么尖?

    她没带串珠真的很明显吗?

    沈青冲钱继眨巴了下眼睛,恳求道:“我取一下东西,就跟你走。”

    钱继含笑,却毫不留情:“陛下说了,须得原模原样将姑娘给带过去。”

    沈青顿时垂头丧气,说的这般明白,必是发现她偷懒了。

    如何力证她就懈怠了这一天?

    不把皇上的命令当回事,也怪不得搞她了。

    沈青笑不出来,悲壮道:“走吧走吧。”

    钱继将沈青带了出来。

    在去乾清宫之前,沈青都是情绪低迷的,但就算如此,她也不忘在心中组织狡辩之语。

    能有一丝生机,她都要死死抓住,把它扩成一道阳光。

    进入乾清宫的大殿中,给沈青的第一感觉便是静,安静的讓人心里发慌,让人不禁发怵,乾清宫的宫人都不呼吸吗?

    沈青轻轻扫了一眼,看向钱继。

    那双眼睛只是微微疑惑,便足够生动,让人知晓她在困惑什么。

    钱继看出来了,她是在问,皇上呢?

    钱继道:“皇上在寢殿,你往里面走便是,皇上不許旁人进去。”

    沈青了然,不許旁人进去,就意味着相当生气。

    看来串珠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真的很高,如今她慢待了串珠,皇上就要拿她是问。

    所以进去之后,她得先开口请罪,以降低皇上心中的怒气。

    沈青抬脚往寢殿走,走近,推开寝殿紧闭着的门,转身合上,阻隔了外殿可能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往里走。

    这次,毫不费力便发现了皇上在哪儿。

    在龍床上。

    靴子被一前一后扔在地上,床上的纪宸还穿着在慈宁宫的穿着,不过衣裳已经松散了,半边被子搭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呈大字躺在龙床上,双目睁着凝视上方,在出神思考着什么费解的事。

    直到寝殿的门发出声响,他的目光才盯向来人。

    沈青此时已经完全忘了先行礼的事,小碎步走到龙床前,一个滑

    跪不待纪宸出声便开始请罪道:“奴婢有罪!”

    纪宸的神情稍霁。

    沈青语似连珠:“奴婢不是故意不戴皇上的串珠,实在是昨日忙迷糊了,一时就将荷包给忘了,早上又得去慈宁宫,就一时没记起来此事,等到记起来的时候,已经在去慈宁宫的路上,没办法折返回去去取了。从慈宁宫回来,奴婢就想把串珠找出来戴在身上,但皇上您料事如神,知晓了此事……”

    “奴婢冒失,有失皇上所托,实在该死,请皇上给奴婢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沈青的头扣在交叠着的手掌上,没发现纪宸刚缓和的神色又一下沉了下去。

    他只看出沈青没戴他送的发钗,才在慈宁宫鬼使神差应了贤妃的话。

    之后,没向他求助才是他现在不爽的根源。

    即便回到乾清宫也意兴阑珊,让钱继将人给他叫来,想干什么还没想好,但至少得把那个恼人的玉簪取下来。

    纪宸思来想去,沈青可恶,玉簪也可恶,送玉簪的人更可恶。

    他想沈青诚心认错,谦卑可怜……

    不过万万没想到,沈青先心虚爆出玉串的事。

    上方久久没有声音,沈青心中琢磨不定,忽然,她察觉到她的玉簪被拔了出来,然后掷到地上,玉碎的声音传来。

    旋即,她的头发散开了一部分,散在背上。

    沈青心中咯噔一下,腦中一片浆糊,已经分不出心绪到碎了的簪子上,满腦子都是,皇上不会想在这里幸了她吧?

    这也不怨沈青胡思乱想,实在是床、皇上、美人、美人散开的头发要素都齐全了。

    不发生点什么反而有些违背常理。

    沈青小心翼翼抬头,与纪宸晦暗的目光撞上。

    沈青咬唇,纪宸伸出手拂过蹭到她脸颊上的发丝,因为这个举动,沈青要抬头避开纪宸的手,背便慢慢直了起来。

    他们此刻的距离近,但又没有那么近。

    纪宸伸手环住沈青的腰,像昨天一样将人带了上来,不过与上一次不同,这次,沈青是直接落进了纪宸的怀里。

    双腿还蜷着,她低头,是跪在了纪宸身上。

    沈青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双手抱住,被迫仰头。纪宸的拇指落到她脸颊上,其余手指则探入她的发中,随即拥吻起来。

    沈青猝不及防之下睁大了双眼,满是震惊,却见纪宸已经闭眼,甚至还伸着……

    这一切都太快了,根本让人反应不及,所以在纪宸舔了她一下唇,她就直接将唇齿分开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反应,而纪宸似是觉得得到了她的允许,更激烈起来。

    恶狠狠的,似乎想将往日的无视报复回来。

    沈青到后来,甚至没有办法睁着眼控诉,双眼迷瞪,被迫承受亲吻已经用了她全部力气,更是没法回应,亦没法暂停这事。

    纪宸的一只手移到她的后脑勺,压着她,不许她躲开,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不让她腰肢软下去。

    等到纪宸亲完,沈青能做的唯有张着嘴巴伏在他怀里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确定了,皇上真要睡她!

    之前压根不是她的错觉。

    皇上若不主动释放信号,她一个宫女怎么可能想入非非。

    纪宸亦不想装了,钓人哪有直接亲人好使,方才沈青的一切情绪都是因他而起,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这便很好。

    他很喜欢。

    于是他将歇了力的沈青扣在怀里,垂首道:“做朕的才人,如何?”

    皇帝的衣裳磨人肌肤,但这时候,也就不挑什么了。

    沈青明明白白回答道:“奴婢不愿。”

    没有丝毫迟疑。

    第45章 第45章宫女四十五日

    “为何?”

    沈青没有抬头观察纪宸的表情,但听这声音还算平静,似乎只是寻常询问,便也没多大恐惧。

    殊不知纪宸抚在她脊背上的手一顿,青筋暴起,改为扣着她。

    沈青心里吐槽,才人只比宝林高,它上面美人貴人婕妤嫔林立,见到后宫一大半的嫔妃都得行禮,住的屋子也不大,如果离坤宁宫远了,早上天不亮就得收拾收拾起来,也没有步辇可以乘坐,只能走过来,一来一回脚都要废了。

    除了多个宫女可以使唤,吃饭都得掰着指头数自己的份例,她没有娘家给银子,开销一大,就得紧巴巴起来。

    至于赏赐,那得哄太后、皇上、皇后高兴,或者有功才有,如果上面有宫里的印记,压根换不了银子,若是御赐之物,还得摆在屋子里,每天恨不得上三柱香以表虔诚。

    唯一的外快可能是升位份时,其他嫔妃送的贺禮,可宫中升位份难不说,难道其他嫔妃升位份就不用送了嗎?總是要还的,到头来,忙忙碌碌一场空。

    况且其他嫔妃争寵是为了家族,可沈家根本不需要她争,沈家跟官场的关系只有一位姻亲在朝为官,沈青在沈家族学时曾见过那位姻亲官员送到沈家族学读书的公子小姐,不过只是小官之子,连遮掩都不遮,言行上是瞧不起作为商贾的沈家的。

    更不必说她这一房都被分出沈家了。

    是,皇上现在或许有点迷恋她,但这都是建立在她年輕貌美上,等得手了,腻味了,有新人了,或许连她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宫里嫔妃为何着急有孕,还不是害怕年老色衰时连个皇子公主傍身都没有。

    等總算宫斗完了,也顺利活到最后,新帝登基,对局结算,除了太后,其他太妃一气儿扔进一个宫殿里,和往日虚情假意的姐姐妹妹在一个宫殿里做邻居,给新帝的嫔妃腾位置,到时还有的哭呢。

    至于生了皇子,等皇子封王将生母接出去?可皇上这生育能力瞧着是不行啊,这么长时间了,总共就怀孕了俩。

    与其寄托于此,还不如老老实实熬到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到时凭她的美貌和多年在宫里積累的财富,不信找不到一个可心的。

    皇帝什么的,玩玩就行了,谈感情?真没必要。

    沈青真心道:“才人的位份太低,奴婢要做就做主位娘娘。”

    她的气息还有些不稳,但抓着纪宸的衣裳,总算将话说完了,尾音上翘,不用掰着臉看,都能想象得到她骄傲抬下巴的模样。

    “野心不小。”奇异地,纪宸的心平静了下来,没有丝毫被拒絕的不悦,眼中反而漾起笑意,“但朕是不会同意的。”

    沈青鼓了鼓臉,她就知道!

    男人啊,你直接拒絕,他会覺得伤面子,但你将条件抬高,他便会覺得,他能允诺,但因为代价太大,他才不愿意。

    对方是皇上,沈青只能将主动权递回去,讓纪宸来做选择。

    而纪宸,对位份实在太抠了,寵爱了两年的杜明漪杜氏最高是个婕妤,贪恋陆云湄的美色,却在人家刚入宫能当貴人时,讓人家当美人……

    如果皇上能讓她成为主位娘娘,住大宫殿,穿数不清的好看衣裳,有戴不完的首饰,沈青会疯狂意动。

    但眼见着,纪宸是没有诚意的,因为她是宫女,所以施舍她一个才人的位份,就觉得合宜,觉得她会感恩戴德。

    若现在他面对的是官员之女,绝不会只是才人。

    说到底,是她身份不够,纪宸又不够喜欢。

    “怎么了?不高兴?”怀里的人不吭声,似在闹脾气,纪宸只能无奈出声。

    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宠溺,但沈青绝不会被这个假象迷惑的。

    沈青哼了一声:“累。”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发现自己这么虚,纪宸也太凶了,还以为要把她给咬死,现在嘴巴还酸疼的厉害。

    因为这是疯狂拥吻后的喘息,此时即便恃宠而骄,那也是被允许的。

    甚至某人还会觉得可怜可爱。

    纪宸悶笑一声,将怀里的人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垂眼看着累瘫到埋在他身上,只露出毛茸茸脑袋的沈青。

    她说的并非假话。

    真的累极了。

    聪明如他,如何看不出沈青这是在隐晦地拒绝,可主位的位份,他不可能直接给出。

    这个话题不必再谈,因为谈到最后,亦会不欢而散。

    他给不出她想要的,她也不想只做个才人。

    纪宸略过这件事:“既然累,那便睡吧。”

    被纪宸这么一说,只是没有的力气的沈青当真觉得困了,眼皮渐渐落下,眨眼睛的频率越来越慢,最后困倒在龍床上。

    纪宸将她放到龙床的最里面,拿出一条被子给她輕轻盖上,这个位置,不仔细瞧,完全看不出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纪宸躺在沈青身边,即便十分清醒,也想陪着睡会儿-

    沈青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了,坐起来时还摸不清自己在哪儿,直到看到床帐上的暗纹才扶着脑袋回忆起睡前发生了什么。

    她站起来,往床边走了几步,一边惊讶于龍床之大,一边思索着怎么迅速从乾清宫离开。

    她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不适合再穿,头发散了,玉簪也碎了,沈青的臉上不由浮上愁容。

    不过好在,她和皇上应该达成了默契,纪宸应是不会再提让她成为嫔妃的事。

    今天就当被狗啃了,纪宸的脸好,恃脸行凶,不吃亏。

    沈青这么想着,从床上下来发现旁边放着几个托盘,上面摆着跟她身上样式一样的新衣服,新鞋,以及玉簪和一整套头饰。

    玉簪自然不是她原来的那个,原本碎掉的玉簪也不知去哪里了,她往玉碎的地方找寻,也没找见,不由郁悶。

    装着清水的铜盆放在一侧,各式的发梳也都有,纪宸的寢殿摆着一面光可鉴人的大铜镜。

    沈青梳洗过后换上新衣裳,去照铜镜,发现跟她早上不无不同,便抬脚准备走了。

    刚踏出寢殿,候着的錢继便领着她出去,边走边解释道:“皇上现在在面见大臣,吩咐奴才将您送回去。”

    沈青好笑之余脸有些烧:“你我之间何须奴才来奴才去的,我现在也仍是个宫女,我们没什么不同,只要在恰当时候和我通通气儿,我就感恩戴德了。”

    她将錢继曾说过的话原样还了回去。

    錢继领着她避开乾清宫的一些人,微哂:“好。”

    他眼瞧着沈青是要飞上枝头了,可纳闷的是,皇上吩咐他给沈青准备的仍是宫女衣裳,但沈青又确确实实睡在了乾清宫的龙床上,若没发生什么,他是不信的。

    这可是连后宫嫔妃都没有的待遇。

    如此怎能不让他放低自己的位置。

    沈青跟在錢继身边,不好探头去瞧,余光亦未瞥见王積貴和王定,算一算,已经好久未见他们了,她还将王積贵送的玉簪弄坏了。

    即便纪宸赔了一个,跟她那个又不同。

    沈青问钱继:“寢殿那个碎掉的玉簪你知道在哪儿嗎?我想拿回来修补一下。”

    碎玉可以用金镶玉的办法固定住。

    钱继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他作为极少数的知情人,自然知道寝殿地上碎掉的玉簪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皇上让他将碎玉簪处理了那句话中透露的浓浓不喜和扫除了障碍的轻松。

    即便沈青和御前的太监有纠葛,皇上仍是喜欢,但恐怕在沈青面前涉及王公公的任何话提也未提,所以沈青才惦记着那玉簪。

    沈青叹气,只以为是宫人进寝殿打扫时将东西扔了,便道:“那能不能麻烦你问一下乾清宫打扫寝殿的宫人,看是扔在了哪里。”

    钱继疑惑:“那玉簪很重要?”

    皇上不是补了一个水头更好的玉簪吗?原本那个,碎成了几块,即便修补回来也不好看,戴不出去了,何必费那力气?

    “重要,因为那是别人的心意。”沈青的小脸上满是凝重。

    钱继应下:“我试一试去问问。”

    沈青喜不自胜,连连感谢。

    钱继将她送到坤宁宫便分别了,沈青回到大皇子身边时,发现芰荷正在那里。

    见她回来,微微疑惑:“你去哪里了?”

    而后庆幸道:“幸好皇后娘娘没问,不然失职之罪你是逃不了了。”

    沈青彻底放心了,旁人亦没发现她身上的变动,便道:“从慈宁宫回来,困的厉害,便找了个地方眯了一会儿。”

    “谢谢芰荷姐姐帮我!”

    芰荷放心道:“没有事便好,大皇子这里,皇后娘娘早上抱着在寝殿逗了一会儿,见大皇子困了便交给了奶嬷嬷,有奶嬷嬷照看,大皇子并无不妥。”

    也就是说,芰荷见她没出现,帮着盯了一上午,还没叫人发现她不见了。

    沈青一时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谄媚道:“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芰荷忍俊不禁,牵着她的手道:“走吧,看过大皇子就去小厨房用膳,我让人给你留了你爱吃的。”

    “嗯!”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能在小厨房点菜,才人能吗?!

    十二月是腊月,时间兜兜转转,很快到了月底,腊月最后一天,除夕。

    阖宫嫔妃赶往乾清宫,参加除夕夜宴。

    念及大皇子月龄尚小,皇后便未抱去,沈青和四个奶嬷嬷并充足的人手,以及一名防止意外的太医留守在坤宁宫。

    芰荷向皇后请命留在坤宁宫,皇后想着左右宴席上没什么事,有青古和萱草在身边也够了,便点头应允。

    皇后仪仗离开后,芰荷朝沈青眨了眨眼。

    沈青微愣,芰荷留下来是为了她,不过想到芰荷和王积贵的关系,便知道兴许是王积贵那边有事。

    果然,皇后离开后不久,芰荷便道:“这里有我给你看着,王公公说,让你戌时去御花园北侧的亭阁一趟,有要事相商。”

    沈青点头应下:“好。”

    在戌时到之前,沈青便系上带兜帽的披风,提着灯出门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宫宴上,宫道上倒没几个人。

    很快,她抵达御花园,往北侧的凉亭处走,紧接着,她便听到一道声音:“二王爷,请你自重!”

    是嫣婕妤的声音,沈青不知道的是,在今天晚上,先帝的三个皇子分别被皇上封为了礼王、文王和信王。

    但从嫣婕妤的话中也能听出这个二王爷是个何许人也。

    沈青飞快吹灭了手中的灯,好奇心占了上风,蹑手蹑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

    御花园虽点着几盏灯,但天黑,很多地方还乌漆嘛黑,连月光都照不到。

    正适合偷听。

    不巧,有人也跟沈青的心思一样,沈青刚找好地方猫好,余光一瞥,发现另一边的假山后荡出的衣袍一角是那样熟悉。

    她抬头一看,与对面两个人的视线对上,眼睛不由睁圆,傻楞住了。

    是皇上,他身边跟着的不是钱继,而是王积贵。

    纪宸看见不知何时蹲在那儿,团成雪白团子,披风上的红梅将其点缀的十分可口的某人,脸上的愠气稍稍收敛。

    王积贵则冲她缓缓摇了摇头,意思是事情有变,不要轻举妄动。

    沈青立刻捂住嘴,表示了解,保证绝不暴露二人在这里。

    信息传递出了差错,但王积贵却不由莞尔。

    第46章 第46章宫女四十六日

    纪宸负手而立,即便默默偷听也一副从容不迫的气势,幸而从亭子往这邊看,假山能挡住他。

    这几日没有下雪,禦花園的宫人打扫也勤,不管是花畦还是小路上,都无積雪残留。

    沈青也得以不发出任何声响靠近。

    比起纪宸的沉着,她便显得鬼祟了些,不过没关系,沈青竖起耳朵听。

    二王爷的声音很快传来,他唤嫣婕妤为云湄,语气缠缠绵绵,带着股浓厚的醉意。

    沈青翻看过这届秀女的册子,知道云湄是嫣婕妤的名字。

    能如此称呼,许是二人早就相识。

    醉了,便代表他此时所行所言皆出自本心。

    “云湄,你说话真讓我伤心,做了我皇

    兄的妃子,我们往日种种便可一笔勾销了嗎?”

    嫣婕妤语气极为疑惑:“我与你何时有过瓜葛,污蔑我的清白与你有何好處?”

    二王爷语气骤然起伏:“去年我们在崇福寺有过一面之缘,当日我拿出贴身玉佩相赠,可有错?”

    嫣婕妤冷静对答道:“见色起意之徒,玉佩我并未收,情意自也无从谈起。”

    “那之后我给你送信,道明我的身份和对你的喜欢,许你側妃之位,这也算不得什么嗎?”

    嫣婕妤道:“自然,你風流成性,我从未有一点属意过你,那封信我收到后当场便讓丫鬟给烧了,并催促父母将我参加大选的名单递上去。从我的所作所为,我想,你也该知道这是拒絕的意思。”

    “如今,我已成为皇上中意的婕妤,你作为王爷,又何苦纠缠不放?”

    二王爷大声道:“本王倾心与你啊!”

    沈青被惊的一个仰臉。嬪妃无法与外男接触,二王爷可能忍了一年,才得以寻到机会来找嫣婕妤,情绪自然无法隐忍。

    但这对嫣婕妤来说,实属无妄之灾。

    嫣婕妤的每一句话都在极力撇清和二王爷的关系,可越是这般,二王爷越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本王究竟哪里不如我皇兄?”

    沈青觑了眼纪宸,相信嫣婕妤接下来的话很可能讓他龙心大悦。

    哪个男人不喜欢被比较?

    不要小瞧男人的胜负欲。

    嫣婕妤清晰答道:“皇上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单从身份上王爷就比不过,更不必说皇上比王爷更威武雄壮,气宇轩昂,你在他面前犹如小鸡仔与老鹰。皇上風采犹如松柏,你却脚底虚浮,眼下青黑,风流的名声滿京城可闻,皇上在朝堂上力压朝臣,你却连入朝担职的文采都没有。王爷并非没有受训于皇上面前,何须这般发问来自取其辱?”

    另一道声音久久不言,似是深受打击。

    沈青目光幽幽看向纪宸,原来他的优点这么多吗?

    任何人被这么夸,都会膨胀吧。

    纪宸垂眸看向沈青,嘴角并无高兴的意思,冲沈青挑了挑眉。

    亭子里的嫣婕妤见礼王伏在桌子上,眼睛发直发愣,回不过身,臉上是两坨酒气上头的红晕,当下便整了整衣裳:“既然话已说明白,我就先走了,希望王爷以后莫要再让人给我递消息约我相见。”

    原是二王爷约的人,听嫣婕妤的话,还不止一次,于是嫣婕妤选择这次将话说明白。

    很快,亭子處传来两道脚步声,離沈青他们这个方向越来越近。

    沈青往另一側躲了躲,再看只见到嫣婕妤带着一名宫女步履匆匆離开的背影,没有发现他们在这儿。

    离开禦花園行走在去往永和宫的宫道上,嫣婕妤的速度这才降了下来,目光看向身邊的星羅。

    星羅点了点头,轻声道:“皇上在禦花園……姑娘这招太惊险了,一招不慎便滿盘皆输。”

    即便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但星罗从小跟着嫣婕妤,私底下,她仍是唤着嫣婕妤姑娘。

    嫣婕妤嘴角笑意蔓延:“看似险,实则稳,皇上也是男人,对普通男人奏效的方法对他也是一样。况且,将礼王这个隐患拔除,我将再无后顾之忧。”

    星罗同意道:“礼王若非是王爷,那就是个十足的登徒子,不过一个侧妃之位,便想用它夺得姑娘的芳心,他那因国丧和亲祖父丧期接上而未能入门的正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何况他那满后院的美人……”

    还不如进宫呢-

    亭子里的礼王烂醉如泥,纪宸不去训斥他便是好了,更不用说再躲躲藏藏。

    当下便走到沈青面前,将她跟拔萝卜似的整个拔起。

    “皇上,奴婢不是故意撞见的。”沈青怂怂道。

    纪宸:“朕知道,你不是故意撞见,只是故意偷听。”

    沈青:“……”

    无法反驳,她只能讪笑着摸脸。

    王积贵见此愈发沉默。

    纪宸问:“嫣婕妤的事,你怎么看?”

    “奴婢能谈论嬪妃?”

    “朕允许,但说无妨。”

    沈青想了想,道:“嫣婕妤好可怜,被一个不喜欢的人纠缠,对方还身份贵重,是天潢贵胄,让嫣婕妤拒絕都得挑方法,挑时刻。”

    纪宸的气息渐渐危险。

    沈青的声音随即越发小了,她心里咯噔一下,皇上不会是觉得她意有所指,实际在说他的喜欢让她困扰吧。

    冤枉啊!她对天发誓,绝无此意!

    沈青连忙找补道:“当然,二王爷如何能跟皇上比呢,奴婢此话绝无别的意思。”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任谁听着都是敷衍至极的解释,但纪宸信了,缓和起来。

    他最知沈青的淳朴,指桑骂槐的本事她怎么可能有?

    不知皇上心中对她有着极高评价的沈青,见纪宸的态度和缓,便知有效,再接再厉道:“就如嫣婕妤所说,皇上是龙,二王爷是虫,皇上莫要想差了。”

    纪宸听完,看向她,沈青一脸莫名。

    “没了?”

    沈青试探性点了点头。

    紧接着,脑袋就被敲了一下:“毫无诚意。”

    撂下这句话后,徒余沈青伸手捂住脑袋,纪宸则转身去了亭子那边。

    见王積贵跟着也走了,沈青连忙跟上,王積贵的要事还没和她说,能称得上要事,事情便不会小,且大概是关于她的。

    到了亭子内,纪宸微抬下巴吩咐道:“把他泼醒。”

    先帝的二皇子名唤纪寓,是先帝的一位周太妃所出,那位太妃的家族擅长敛财,也宠溺纪寓,纪寓平日一掷千金就是周家在后资助,纪寓未来的正妃亦出自周家嫡女。

    也因此,周家女的亲祖父,纪寓的外祖父逝世,纪寓身为先帝皇子被耽误婚期也从未提过退婚。

    王积贵闻言往一侧看了一眼,不多时,一名大力太监拎着装满水的水桶过来。

    “泼。”

    寒冬腊月的水兜头浇下,皇上出现都没反应过来起身行礼的礼王,这下彻底清醒了。

    “臣弟参见皇兄……”礼王浑身湿淋淋站起来,抬头想发作却又猛然意识到现状,只能打着寒颤给皇上见礼。

    纪宸劈头盖脸骂他道:“瞧瞧你干得好事,从宫外纠缠到宫内,你是想让朕陪着你成为笑话吗?”

    “臣弟不敢。”

    “不敢?”纪宸凝视他,“朕看你敢得很,除夕夜主动私会嫔妃,诚心不让朕过个好年是吧。”

    礼王此时只能颤着两片唇说着惶恐啊。

    纪宸此刻肝火正旺,数着礼王的罪责,将手上一串新的串珠一甩,凛声道:“礼王御前失仪,废黜王爷身份,即刻撵出宫去。”

    气头上的皇上可不会再给纪寓找个身份当当,宴席上封王的旨意作废,他成了没什么名头的先帝二皇子。

    纪寓因今晚封王而喜到饮了许多酒,在醉意的驱使下犯了平常不敢犯的事,最终又导致王爷的身份被废。

    一环扣一环,但凡他有半点尊重畏惧皇帝,都不会干出这事。

    纪寓还想再讨饶,却见纪宸看他的目光满是失望,他一愣,被人一左一右钳住离开此地了。

    纪宸生气的也是这,他二弟心底是不服自己的,又被周家捧的不知天高地厚,若非念着他沉迷酒色身子骨废了,他早不留情面一脚踹过去了。

    沈青从未见过这般生气的皇上,于是一点点缩小存在感,不由后悔,她为什么要跟过来。

    是因为王积贵。

    思及此,沈青细细看了一眼王积贵。

    发现即便皇上声色俱厉,王积贵仍很沉稳,这大概就是他能在皇上身边呆那么久的原因,不由深深佩服。

    纪宸想着嫣婕妤和纪寓的事,回头一看,发现

    沈青正专注盯着王积贵在看。

    虽然沈青眼中并无什么情意,但就是好气啊。

    比听到嫣婕妤和纪寓私会的时候还要情绪翻滚的厉害。

    一根手指轻佻地将沈青的下巴抬起,她的目光也落到面前的纪宸身上,纪宸方才的怒容已消失不见,唇边虽是弯起的弧度,眼底却是黑沉沉,似是在酝酿什么可怖的风暴。

    还不如情绪外露呢。

    沈青睫毛轻颤,目光无辜:“陛下?”

    纪宸凑近她,以王积贵的视角下似乎要亲上去,他连忙垂首不去看,。

    但其实纪宸只是在问:“今日为何出现在御花园,而不在大皇子处?”

    “因为……”

    纪宸提醒她:“这个时节御花园没有花,残雪都没有,唯一能开的腊梅全在梅园,想好再回答。”

    沈青闻言自不会再说什么出来看风景和收集雪来泡茶之类的话。

    沈青讨好笑了笑:“这不是那日不小心碎掉了一根玉簪,奴婢来御花园给它刨个土坑祭奠一番,没想到就遇见了皇上,真是缘分。”

    她在暗示纪宸不要忘记还碎了她一个玉簪,想勾起他的愧疚,或让他记起那天亲她的事,把这事轻拿轻放算了。

    然而,纪宸的目光更沉了,盯得沈青愈发忐忑,她是顺着毛安抚的啊。

    祭奠碎玉簪?

    分明是在祭奠她那逝去的情缘!

    纪宸觉得自己快要委屈死了,却又无法言明。

    第47章 第47章宫女四十七日

    “回禀皇上,是奴才约见沈青姑娘戌时来禦花园,但奈何嫣婕妤的事奴才未能走成。”王积贵忽然出声道,纵然处在奴才的位置上,声音也非奴气十足,而是那样的有礼有节与温和。

    沈青极为诧异,想看向他,但奈何被纪宸抵着下巴,未成,反而被纪宸抓包了。

    视线碰撞上,沈青利索認错并露出愧疚的小模样,連声道:“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找理由欺骗皇上。”

    听着王积贵自稱奴才,沈青又一口一个奴婢,言語上仿佛很相稱……

    “以后你不必在我跟前自称奴婢。”幽微难言之下連朕都忘记称了。

    沈青眼中茫然,反應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立刻高兴道:“好!那能不能只私下来?”

    她最擅长的便是顺杆往上爬,这点恩典算什么?纪宸好歹是皇帝,她接受的很快。

    皇上可能把她当金丝雀养了,听她一口一个奴婢觉得难受,不过明面上沈青还是不想和皇上扯上关系。

    见纪宸不说话,沈青雀跃之余,微微歪头,露出甜笑,眼睛专注地看向他,伸手揪了揪纪宸的衣裳,并左右摇晃。

    她在冲他撒娇。

    好新奇,是第一次。

    在沈青只摇了一下,纪宸便道:“好。”再没有答應过这么快了。

    沈青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内心小小地自豪了一下,啧,她长的这么美,人见人爱实属正常。

    被这一打岔,纪宸反倒不好在心里暗戳戳追究她和王积贵的事,因为沈青的脸上是那么清白坦荡。

    对王积贵替她揽下此事,不需自己再费劲巴拉找理由很是惊奇。

    倒显得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纪宸松开手,将沈青挡在身后,面容一凝,责问道:“有何事不能和朕说?”

    王积贵识时务跪下请罪:“奴才该死。”

    “奴才当初依皇上的命令肃清坤宁宮隐患时,犯了老毛病,在坤宁宮安插了自己的人,前几日有人发现大皇子处的一名奶嬷嬷疑似收了其他宮宮人的好处,此事奴才还在暗中查,约沈青姑娘出来见一面便是此事,拜托她在这段时间护住大皇子。”

    纪宸皱眉忧心大皇子,同时不忘想到,这事王积贵即便想提前知会沈青,传个消息就行,难道王大公公連这道消息都传不出去嗎?

    特意约见,不过是因许久未见格外想念罢了。

    至于为什么许久未见,纪宸一点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作为乾清宫的主子,在沈青出现时吩咐奴才离开办事难道不正常嗎?

    耳邊传来沈青焦急的声音,拉回了纪宸的思绪。

    “哪个奶嬷嬷?”

    大皇子身邊的四个奶嬷嬷分别姓王、刘、金、章,均来自不同籍贯,防备着两两合伙,危及皇子姓名。

    “章嬷嬷。”

    沈青微微皱眉,心中费解,她和章嬷嬷即便交情不深,也知道章嬷嬷最是老实本分了,她不会看不出皇上对大皇子的看重。即便真有困难,找皇后才是一本万利的方法。

    皇后对四位奶嬷嬷一贯大方,希望她们能真心实意待大皇子,为了謹慎起见,皇后连离间计都用上了,分几日分别召见了奶嬷嬷,道明,凡是能检举其他奶嬷嬷有不妥之处,便能赐一笔黄金。

    那是连沈青都为之心动的数额。

    “糊涂!大皇子的事如何能耽搁,王积贵,你胆子大了,连朕都敢不报。”

    王积贵垂首認罪。

    底下人有自己的心思太正常不过了,做到王积贵这种份上,心大不足为奇,但这恰不是皇上能忍受的。

    更不用说王积贵是因为沈青才暴露此事……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大皇子的安全,王积贵只能事后清算。

    纪宸临时改道去坤宁宫,沈青也要回去,自是跟在一侧,并纪宸说了章嬷嬷的为人处事,并不认为她有必要去害大皇子。

    只是最后一句猜测之語沈青没有说,她心中焦急大皇子的事,对王积贵也抱有担忧。

    路上,纪宸已经冷静下来,如果章嬷嬷没有谋害皇子的胆子,那她被收买要做什么?

    王积贵又特意告诉沈青此事,其中未必没有怀疑章嬷嬷的目的在沈青身上,希望她多加防范。

    想清之后,大皇子的住处还是要去的,一为扫除隐患,二是护住沈青。

    难道他堂堂皇帝还不如一个太监为小宫女思虑周全吗?

    王积贵垂着眼,叫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等到坤宁宫时,皇后还没有从宴席上回来,纪宸见到大皇子身邊的禦医,讓其免礼,命令对方先给大皇子诊脉。

    皇上面容嚴肃,禦医自然受其影响,给大皇子把脉更仔细了,唯恐遗漏。

    在诊脉期间,錢全忠出现在纪宸身边,将乾清宫的人手带了过来。

    并让钱继搬来厚重的檀木椅子,讓纪宸坐下,手旁是圆形的小茶几,茶几上摆着热茶、糕点、鎏金三足铜香炉,且已经点上了香。

    纪宸看了眼香炉,道:“大皇子处不必燃香,将香炉撤下去。”

    来得次数多了,他当然知道大皇子这里沈青定下的规矩,由此也可见她謹小慎微的性子。

    錢繼上前将薰炉撤下去。

    诊完脉,御医擦了擦额头不明显的汗水,行礼道:“回禀陛下,大皇子无碍。”

    纪宸细细看了两眼大皇子,见他还十分有活力地在四处瞧,双手握着,便放心了。

    但大皇子处的人不能不整治,若无意外,沈青会一直想呆在此处,于是问:“章嬷嬷何在。”

    白胖的金嬷嬷站出来回道:“章嬷嬷身体有恙,这几日都在屋里歇着。”

    她和章嬷嬷同屋。

    纪宸看向沈青。

    沈青点头:“金嬷嬷说的和奴婢了解的一样,这几天章嬷嬷确实频繁抱恙,身体每每见好总要嚴重,奴婢便未让她接触大皇子。”

    奇了怪了,若是被收买为何会病了,不应该活跃起来吗?

    怎反倒像特意不近大皇子的身。

    沈青困惑,但皇上都在这主持大局了,依着大皇子的重要性,自然会查个明白。

    纪宸吩咐道:“钱繼,你带人找到章嬷嬷,暂时羁押起来,将下人住处全部搜查一遍,另大皇子的这间屋子也不要放过。”

    既是要整治,自然大查特查,光一个章嬷嬷怎么够,拿住了直接问,他要的是大皇子住处的安全。

    自然要将所有糟污找出来。

    王积贵适时开口:“皇上,不如奴才领人去宫人住处搜一搜?”

    纪宸抬眸看了一眼王积贵,沉默片刻:“允。”

    沈青的住处有他的贴身之物,该让不相干的人彻底认清真相了。

    这个小宫女不是他可以肖想的。

    纪宸和王积贵打的哑谜只在一瞬间,连沈青都没发现。

    王积贵低头谢恩,和钱继带着人先去下人住的庑房。

    一刻钟后,搜查完庑房的太监进到大皇子的住处开始继续搜,王积贵走到纪宸身边,低语道:“启禀皇上,奴才在章嬷嬷处找到了一包金银珠宝,其余人的住处并无任何东西,但在院内的花盆中发现了朱砂。”

    说到朱砂二字,王积贵声音一轻,但仍能听出这是他话中的重心。

    他抬眼看了眼皇上,果然,皇上脸色凝重,目光危险悠远,不复方才的看着严肃但实则松弛的状态。

    沈青闻言,想着章嬷嬷还挺谨慎,没将东西放到住处,不然当下就说不清了,不过赃物都被找到了,已然是不干净了。

    她看向钱继,发现跟在王积贵身边的钱继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不由纳闷。

    就在这时,有太监从屋内的大肚瓷瓶中又翻出一包朱砂,快步呈了上来。

    年纪已经颇大的御医在旁边紧张地捋着胡须,得皇上眼神示意翻看过朱砂后,道:“朱砂具有镇静安神的功效,然有小毒,不宜大量服用,对于小孩子来说,少量久服会损伤元神,严重的则会变成痴儿。”

    沈青听到这话连忙去看了眼大皇子,见他丝毫没发觉气氛有异,听到有人说话便啊啊应声,心中只觉难受。

    这是存着破坏大皇子智力的目的,来斷大皇子的未来,一国太子自然不能愚笨。

    若王积贵没有发现,可想而知大皇子长大后皇后会有多痛苦。

    这里只有皇上一个主持大局的主子,御医的话音甫落,除了大皇子的咿呀之语,明明满室的人,此刻却静默地让人心惊。

    除了皇上,其余人已经齐刷刷跪下了。

    纪宸的手掌握成了拳。

    皇上要想查清一件事比皇后要来得更雷厉风行些,不光是大皇子这里,整个坤宁宫都被封锁了起来。

    脚步声响起,院内出现了披坚执锐的御林军,意味着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勾心斗角了。

    残害皇子,不就是要斷绝皇脉么。

    普通人家尚且忌讳断子绝孙,更不用说皇室了。

    而大皇子又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再怎么珍之重之都不为过。

    伺候大皇子的人除了沈青全部被扣押,荠荷同样随着出去了,但她是王积贵的人,应是无碍。

    能将朱砂带进大皇子屋内的,唯有亲近之人方能做到。

    一瞬间,沈青已经不止怀疑章嬷嬷了,将剩下三位奶嬷嬷怀疑了个遍,又将自己给怀疑上了。

    她不确定地想,她应是没有梦游之症。

    第48章 第48章宫女四十八日

    对于王積貴的办事能力纪宸还是信任的,便讓钱全忠和王積貴一起查。

    钱继则留在他身边,方才的欲言又止,不止沈青看见了,纪宸和王积貴也心知肚明。

    王积貴不在乎钱继说什么,领命便出去了。

    钱继看了眼沈青,沈青上道先避开。

    却听纪宸道:“不必走,但说无妨。”

    钱继顿了一下,低声道:“第一次找到的朱砂不是在院中花盆里,而是在沈青姑娘房中。”

    没走并默默凑近听到这句话的沈青:“??”

    凶手竟是我自己?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沈青连忙辩解道:“奴婢房中绝无此物,你们在何處找到的,兴許是有什么误会,定是有人蓄意构陷!”

    沈青急了,小脸上满是慌乱,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就是一个宫女,构陷她干什么?手段一点都不高明!

    “皇上,您得相信奴婢。”沈青病急乱投医道,此處没有皇后,所以退而求其次,皇上也行。

    人一急,便没有刻意矫作出的垂惜之态。

    偏最自然而然的反应,讓纪宸毫不犹豫道:“朕信。”

    说完,可能觉得不够诚恳,他重复道:“朕相信你,莫要怕。”

    得了保障,沈青这才慢慢脱离了惊惶。

    钱继努努嘴:“其实奴才也信。”不然为何私底下才报,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能揣摩圣意,凭皇上的心意定然不想沈青陷入孤立无援的處境,即便那时伸出援手或許更能讓人死心塌地。

    但皇上不屑于此。

    纪宸给了钱继一个眼刀子,让他自行体会。

    钱继收敛了許多,正色,回答方才沈青的问题:“是在姑娘裝金子的匣子里。”

    “那是奴婢的寶貝,奴婢每日都打开看的。”沈青看向纪宸,气恼道,“凭什么把害人的東西放到奴婢的匣子里?”

    美人生气也别有一番娇俏。

    沈青气到就差叉腰骂人了,恼怒之下也不忘告知信息:“奴婢今日晌午才查看过,之后直到现在都没回房內。”

    范围一下子缩小到下午和傍晚这两个时间段。

    纪宸给钱继使了个眼色,钱继出去将这条消息递给王积贵,至于为什么不说与自家师父,那自然是帮人帮到底,帮沈青遮掩一二。

    皇上喜欢的,他自不会忤逆违背。

    室內只余皇上,沈青与不会说话的大皇子和几位乾清宫的宫人,又因大皇子身体康健,朱砂发现的较早,没来得及找机会喂给大皇子。

    所以纪宸此时虽一副沉怒,但其实还有心情和沈青开玩笑:“朕的東西也自然在你的寶貝匣子里吧?”

    沈青脑袋一空。

    “……自然,皇上的東西必定是被我宝贝地收起来了,恨不得日日瞻仰。”沈青眨眨眼,努力让自己显得很真诚。

    但怎么可能呢,如果她匣子里有纪宸的贴身之物,还有谁能胆大包天到往她匣子里放朱砂栽赃她?纪宸送的金钗是个好东西,但金钗有自己的盒子,还是金丝楠木,所以沈青就把他的东西一气儿全裝进金丝楠木中压箱底了。

    看人看得多了,纪宸只一眼就知道沈青在心虛。

    但是没关系,沈青这话一出口就意味着他的东西此后能进她的宝贝匣子了。

    他继续道:“朕要的荷包,已经半个月了,已经是个半成品了吧。”

    沈青咬牙:“当然,陛下真是料事如神。”其实一根针也没动,通通压箱底。

    “手串……”

    院中忽然传来通稟:“皇后娘娘到!”

    沈青勉强维持住表情才不至于喜极而泣,她将大皇子小心抱起,知道皇后见到禦林军围在外面最担心的是什么,于是抱着大皇子在门口相迎,不出门是因为外面没有地龙,怕一时情急冻着大皇子。

    皇后带着人一脸寒意与忐忑进来,见到大皇子,一双眼睛已经黏在了上面:“璨儿!”

    沈青将大皇子递过去,并稟告道:“娘娘,大皇子无事。”

    皇后这才露出一丝温柔,然后快步走到皇上面前,請安道:“臣妾失仪,請皇上恕罪。”

    纪宸在她蹲下时已经提前虛扶了下她的胳膊:“你抱着璨儿,不必多礼。”

    见到皇上皇后之间的礼节,沈青才猛然意识到她刚刚的举动有多不妥,即便起因是纪宸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再等纪宸说下去,她都要割地赔款了。

    谁能忍得住?

    皇后将大皇子搂的很紧,天知道见到御林军围着坤宁宫时她有多慌,万幸,萧家没出事,她的大皇子也没出事,直到大皇子感觉到不舒服,皇后才放松了力道。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纪宸将查到朱砂的事和皇后说了,皇后的目光一瞬间危险了起来,如同母狮子,在尖锐的情绪表露之前,立刻哽咽再行蹲礼道:“请皇上一定要彻查凶手,为我们的璨儿做主!”

    纪宸第二次将人虚扶起来:“朕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钱全忠和王积贵两个人还查不清,干脆把乾清宫的班底打乱重组吧。

    皇后信服道:“臣妾和璨儿相信皇上。”

    皇后不觉得自己在皇上心中非常重要,所以句句带上大皇子,即便知道既然皇上已经坐在这,必不会让底下人敷衍,但仍是这么说了。

    沈青已经许久没见

    到皇上和皇后相处了,比起一年前,两人似乎生疏了不少。

    皇后一心扑在大皇子身上,皇上有后宫嫔妃,分给彼此的时间少了自然只剩表面礼数。

    此时皇后又提起除夕宴,道:“皇上,宫中又添了一件喜事,李美人有孕三个月了。”

    三个月,胎基本已经稳了,李美人是德妃堂妹,九、十两月里,纪宸翻过几次李美人的牌子。

    皇后没想到,李美人居然就这么轻易懷了,还被德妃瞒的很好。

    今日晚归,也是先收到礼王被废的消息,后德妃炫耀李美人懷孕,皇后为了避免乌龙,在宴席上便使人请了禦医,两件事在一起,可不就耽误回来了么。

    礼王被废,原因只说是御前失仪,再多的便打听不到了,消息被皇上封锁死了。

    【若是谁要害璨儿,德妃本宫是不怀疑的,德妃被李美人牵绊,又怎会分出心神做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

    【贤妃最近安静,八成是在憋着什么坏水,可她若下手,岂不败尽了皇上的情谊?此举愚蠢,太后也不会允许她动手。只是,本宫好希望是贤妃啊,有太后在,贤妃几乎是有了免死金牌。】

    沈青听着皇后的心声,想从中得到灵感,找出是谁要蓄意陷害她。

    可她已经对后宫嫔妃不熟悉了许多,不知道当时在太后宫里其余嫔妃的品性,分析起来自然困难许多。

    纪宸得知李美人怀孕,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言。

    再抬眼一看这对主仆,一模一样的出神表情……

    皇后对旁人的视线更敏锐,她身居高位,少有人能直视,目光平和回望。沈青则迟钝许多,或是说对别人的目光很从容,拥有大方的心态,看就看吧,又不会少块肉。

    身份低微又长的好,对位高于她的人用肆意凝视的目光打量早已习惯了。

    皇后的心声消失,沈青旋即回神,这才注意到纪宸隐晦的目光,当即单纯微笑。

    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搞事的本事她是没有的。

    纪宸不知为何,很心疼,收回视线握着串珠。

    这时,钱继进来禀报:“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意图谋害大皇子的人已经找到,是金嬷嬷。”

    居然不是章嬷嬷,而是和章嬷嬷同住一屋的金嬷嬷!

    因方才注意力没在金嬷嬷身上,沈青并未察觉金嬷嬷有何不对,但对于金嬷嬷,沈青比较了解,因为皇上来看大皇子,嫌人多时,随手一指,金嬷嬷留下的次数最多。

    不止沈青在想金嬷嬷,皇后也思索着金嬷嬷这人。

    【金嬷嬷虽作为奶嬷嬷入宫,但家里不缺钱,接赏赐时较其他奶嬷嬷来说显得很平淡。】

    皇后将这道心声说了出来。

    纪宸抬眼示意钱继,钱继接着道:“金嬷嬷发觉皇上到大皇子处总喜欢只留下一个奶嬷嬷,便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于半个月前从线人手中拿到朱砂,想在皇上来大皇子处时下手,害怕事情暴露,她并未将朱砂放到自己的住处,而是藏匿于大皇子殿下屋内的大肚瓷瓶中。因为金嬷嬷发现,打扫寝屋的宫人并不会擦理瓷瓶内部,她贴着瓷瓶腹部的曲线能很好藏匿住朱砂。”

    “而同住一屋的章嬷嬷前几日得了何贵人的贿赂,被何贵人要求将沈青姑娘从皇后身边赶走,章嬷嬷恰巧发现了金嬷嬷的行为,却隐瞒不报,故意生病不近身伺候大皇子,想日后大皇子出问题逃过追责,于今日把早在称病前从瓷瓶中取出的一部分朱砂准备好,想趁沈青不得空时放进沈青的住处,却未预料到皇上收到章嬷嬷鬼祟的消息,担心对大皇子不利到的过快,以至于章嬷嬷只能临时将装朱砂的纸包放到院中花盆里。”

    “章嬷嬷意图构陷金嬷嬷和沈青狼狈为奸,以达到让皇后娘娘驱离沈青的目的。”

    沈青听得目瞪口呆,章嬷嬷自然将东西放到了她的住处,如果没出意外的话,章嬷嬷本想今晚揭发,因为沈青习惯每晚打开宝贝匣子数金锭。

    给章嬷嬷的时间只有半日,今日除夕,按照惯例主子奴才会一起守岁,给章嬷嬷可活动的时间和面见主子的机会可太足了。

    皇后目光如潭水一般沉。

    【如果何贵人知道章嬷嬷冒着本宫儿子有恙的风险还要算计沈青,本宫定不会放过何贵人!】

    沈青目光一亮,皇后威武!

    何贵人有孕,又是皇后的人,身份十分贵重,但奈何一踩就是皇后死穴。

    沈青抿唇,心里简直要乐死了。

    再看皇上,纪宸面容冷峻,光是目光就够将人千刀万剐了。

    金嬷嬷直接算计到了皇上头上。

    第49章 第49章宫女四十九日

    大皇子身份贵重,每次身邊至少有两名奶嬷嬷一起照看,屋内随侍的宫女太监亦不少,每一个都是皇后亲自挑選出的机灵能干之人,金嬷嬷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讓大皇子摄入朱砂,東西还没拿出来,人或许就被压住了。

    然皇上一来,雖带了乾清宫的太监,但人手较之平日大皇子身邊的宫人数少多了,且那些太监无不将规矩二字刻在心间,又事事以皇上为重,对大皇子这里不免疏忽了,再加上只留下一名奶嬷嬷,于奶嬷嬷来说操作空间更大。

    金嬷嬷深思熟虑敲定了这个计划,她并非不深深畏惧皇上,但是宫外催得急,坤寧宫又看得严,只能赶鸭子上架。

    在皇上今晚到大皇子处时,因皇上问的是章嬷嬷,金嬷嬷便未觉得自己暴露,等到皇上要搜大皇子住处时,她仍抱有侥幸心理,毕竟能活,谁又想死呢。

    将宫外交代的任务拖到大皇子三四个月大,这里面纵然有找不到机会的缘故,但更多的是金嬷嬷这人优柔寡断。

    后来搜出朱砂,她已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畏罪自裁。

    更不必说之后御林军都来了。

    而章嬷嬷作为意外知情的人,在被查到收了何贵人金银珠宝时,便已经将这一切和盘托出,不过她的病是真病,每每要好时总会站在寒風口上猛吹風,所以病情时好时坏。

    皇后看向皇上,她分得清轻重缓急,雖然急于处置了何贵人,但先猜测的是金嬷嬷的意图:“皇上,金嬷嬷背后授意此事的贼人,蔑视皇家,意图损害皇室血脉,来断您的江山,其心可诛!”

    大皇子遭遇不测,皇后猜想已经不单单是后宫博弈的结果,皇上恐怕也有此想法。

    紀宸维持端坐的姿势久久未动,双手搁置在膝头,眉梢往下压,身上的气势如稠墨般浓厚。

    他的后宫看似复杂实则简单,原本的太子府后宅女眷,登基时的選秀,以及年前的大選达成了皇后、德妃、贤妃三方势力的平衡,以及如玉嬪、嫣婕妤般各自为營却在宫中仍不成气候的嬪妃,剩下位份低的嬪妃们,恩宠少但也算得上安分守己。

    更重要的是,以上都没有人能将人手安插进坤寧宫大皇子身邊,还能将朱砂这种東西带进宫中。

    甚至是太后,在离宫的时间里,对人手的掌控也大不如前,被钱全忠和王积贵分别蚕食了不少,最终归拢于他的手中。

    皇后或许有机会,但她是大皇子的生母,做这种事于她没有任何好处。

    因此,金嬷嬷背后的势力来自于宫外,又在后宫有着不俗的经營。

    有了思绪,紀宸的神情仍未缓和多少,因为他在登基后设法拔除太后一部分势力时,竟遗漏了先帝后宫其他势力残留。

    先帝时,雖是母后一家独大,只需暂避昭贵妃的锋芒,而昭贵妃有宠无子,女儿又年幼,从长远来看实在不足为惧,但先帝除了紀宸还有三名正儿八经的皇子,三名皇子背后又各有家族。

    纪宸当太子时,他的地位不可动摇,当了皇上,帝王心术更是贯彻得当,但若几十年后,膝下皇子甚至不能擇出一个当普通帝王,那必是要从宗亲中过嗣一名,恐怕背后之人

    正是打着这种营算。

    布局几十年谋得皇位,也不算是庸策。

    “此事,朕会一查到底。”纪宸道。

    纪宸在沉吟不语时无一人敢打扰他,沈青也只是偷瞄了两眼,沉怒中的皇帝压迫感十足,但却也赋予了非凡的魅力。

    皇后迫不及待接着问:“那何贵人呢?她虽有错,但身懷龙裔,若此时申斥,恐怕会引得胎气不稳。”

    作为国母,纵然想拿何贵人开刀,但首先要顧忌的还是她腹中的孩子。

    皇后眼中闪过晦暗。

    沈青情绪回落,她兴奋的太早了,何贵人懷孕,便是皇后有所打算,也得依照着皇上的意思。

    妃子一旦懷孕,那便是未来皇子生母,已经不能按处罰嫔妃的方法来处罰怀孕嫔妃。

    也怨不得何贵人要冒着皇后记恨的风险出手,她怀着孕,本身就是个底牌。

    何况算计皇后身邊区区一名宫女。

    况且皇上膝下子嗣不丰,他虽然年轻,也要多在子嗣上看重些。

    不过何贵人为何要使人陷害她?沈青有点想不明白,何贵人她见过几次,是个有野心且聪明的,当日太后宫里,她因有孕并不在。

    所以从开始怀疑时,沈青就没想到过何贵人,毕竟同属皇后阵营,理应戮力同心,即便做不到,也不该朝自己人身上使计谋。

    她难道就没想过事情暴露,皇后如何看她?还是说笃定皇后明知真相也会保她而放弃沈青?

    纪宸的目光扫过沈青略显郁闷的脸上,眸光轻闪,对皇后的话心中有了答案。

    “何氏当初升位太快,以至于被养大了野心,尽学些算计手段,皇子公主母妃不应是这样的人。既然查清楚了,便将她降回才人,若顺利生产,才人之位足矣,若腹中孩儿不能安然诞下,说明位份高了,理应降成宝林。”

    “将这段话原原本本复述给何才人听。”

    沈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撞上了皇上的视线,或者说纪宸一直都若有若无在看她,在观察她的反应,偏她感触不到。

    如果是因为她而选擇惩处何才人……一想到这种可能,沈青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自觉咬着唇,心脏微微酸软,悄然红了耳根。

    偏爱确实有能动摇人心的本事。

    皇后同样愕然,再怎么说何才人还怀着孕,说皇上不顧及她腹中胎儿吧,又不允许她伤心过度失了孩子,所以预设了宝林的位份当作惩罚。可若说皇上顾及未出世的皇二子或是长公主,又着实不像,这道命令下去,完全是戳着何才人心窝来处罚。

    宫里女人最在意的不就是位份和孩子么……这般想法不过一个晃神,皇后称是并道歉:“当初是臣妾思虑不周,想着何才人有孕有功,才想将她提拔为贵人,想着日后这皇嗣养在生母处,生母的位份注定不能低,不若提前奖赏何才人。却未曾想何才人的德行有亏,并不能使她居于高位。”

    皇后确实有意拿成为一宫主位来讓何才人更加忠心,但何才人心大,竟想插手她宫里。

    这是皇后绝不允许的,也不能容忍的。

    这亦说明何才人不好掌控,不若早早打压,不叫她有仗着皇嗣复起的机会。且听皇上的意思,如果何才人生下孩子,会给那孩子重新择一母妃。

    “你为何才人周全考虑本无错,要怪也怪何才人自己。”纪宸轻飘飘一句话止住了皇后自责之语。

    屋外的风波已接近尾声,章嬷嬷和金嬷嬷皇上必是要带走,皇后带着大皇子恭送皇上离开。

    然后转身对沈青道:“今晚大家都惊骇过度,伺候大皇子的宫人嬷嬷,赏些金银以作安抚,你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沈青领命刚要走,便听皇后叫住她,忽然道:“沈青,你是本宫最信赖的人,本宫不希望有一天你会像何才人这般背叛本宫。”

    其实将何才人保出这场风波不难,但她心中不喜何才人的作为是一回事,在何才人与沈青之间选了后者也是事实。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闪过念头,保何才人,与沈青离心,亦或者与何才人一刀两断,讓沈青忠心不二。

    这很好抉择,她选了后者。

    何才人这枚棋子废了,皇后手上真真切切处于无人可用的状态,然这一批新妃只剩章才人或许可为她一用,其余宝林中更是没什么出挑的。

    “奴婢惶恐,奴婢效忠的唯有您与大皇子,亦绝不会做出背叛之举。”沈青说第一句话时声音还有点浮,完全是皇后发问,她根据本能回应的。但很快她便语气坚定,目光灼灼,虽未看向皇后,但满是坚毅的小脸上讓人知道她的话做不得假。

    沈青知道,在这种时候最不能动摇皇后对她的信任。

    皇后的信任是她所珍视的东西,是她进宫后得到过最好的东西,她不能让这份信任错付,索性她也没成为嫔妃的想法,虽然皇后可能不在意她成不成嫔妃。

    皇后这般需要她承诺,不过想吃颗定心丸,让她忠心照顾大皇子。

    尽管讲究用人不疑,但金嬷嬷和章嬷嬷的事,让皇后担忧起大皇子的安危了。

    皇后闻言露出松弛的笑容:“本宫信你。”

    当晚,皇后带大皇子一起睡,沈青传达过皇后命令后,便将剩下的两名奶嬷嬷带到皇后寝殿。

    一夜无事。

    翌日,昨晚在大皇子处皇上下达的命令抵达了何才人住的宁辉苑。

    从贵人降为才人,即便是因为不小心掺和进了大皇子险些遇害中,何才人也不能接受。

    她当即就想去找皇上皇后,身边的应春焦急道:“主子,您怀着身孕,先仔细着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我们从长计议!”

    何才人落下两行清泪:“孩子?一个让我维持在才人位份上不动的孩子?”

    “皇后好狠的心啊,不过一个贱婢,皇后居然在沈青和我之间选择了沈青,难道我还不如一名宫女吗?”

    应春也悔恨道:“当初我们就不该听蔣才人的撺掇,呸,想她一个才女,竟将这份才学用在游说主子上!”

    何才人默默垂泪,她再聪明有再多的野心,也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在蔣才人拿沈青的绝色容颜激她时,她竟真起了试探的心,害怕沈青一朝成为嫔妃,取代了她在皇后身边的待遇。

    沈青早早跟在皇后身边,深受皇后信赖,又长了那样一张使男人女人垂怜喜爱的脸,皇后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怎能不让她怀疑皇后有将沈青引荐给皇上的可能?

    但是现在想想,贤妃身边尚有林嫔和蒋才人,德妃身边有李美人和楚贵人,皇后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不是沈青也会是别人。

    可惜她的做法无异于背叛,皇后放弃她似乎也理所应当。

    何才人摸着肚子,在应春一声声振作与冷静下,她思索起蒋才人的目的。

    蒋才人除了去贤妃宫里,其他时候不爱到处走动,索性背靠贤妃,宫中的奴才无人敢怠慢她。那日她主动来宁辉苑找她,更大可能是奉了贤妃的命令,可她那时除了皇后,还有什么值得贤妃图谋?

    何才人目光落到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终是有了答案。

    “若让我与皇后离心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该来抢我的孩子了。”

    应春初听时不明白:“主子您在说什么……”再一想便猛然反应过来顿住了。

    何才人用哭的红肿的眼睛看向应春:“你去代我向皇后请罪,说我被蒋才人迷了心,现下愧疚难当,辜负了皇后的信任,不敢乞求皇后原谅,愿当安插在贤妃身边的一枚棋子。”

    应春怜惜地看了主子一眼领命离开。

    第50章 第50章宫女五十日

    坤寧宫中,在一旁听完應春所说的沈青,目光一闪,看向皇后。

    她不想皇后重新任用何才人,何才人纵然对皇后如旧,但心底始终会记恨她。沈青再与世无争,也不愿一个对她有怨的人重登高位。

    應春对皇后讓一些不近身的宫人离开,偏偏留下沈青,而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自家主子算计沈青时她也旁观了整个过程,而在来之前何才人也在口口声声唤沈青为贱婢。

    先前有九成把握皇后会同意主子的提議,现在沈青在这,她反倒不确定了。

    不过皇后接下来的话

    讓應春眼睛一亮,皇后双手交叠于身前,长长的指甲上染着凤仙花,她启唇道:“何才人的提議本宫同意了,回去告诉何才人,本宫会保她至生产时无忧。”

    不叫生了皇子皇女但生母丧命的事情发生。

    旁的她就不能保证了,她已经被明明受了她的提拔却反过来害大皇子的何才人恶心坏了。

    无论何才人参与大皇子的事是有意无意,亦或是贤妃在背后捣的鬼,让她和何才人彻底离心,皇后对此也不想细查了,通通按不怀好意处理。

    再说了,何才人难道不知沈青是照料大皇子的吗?陷害沈青多半要涉及大皇子。

    还是说知道了也不在意?

    应春不知皇后言下之意,闻言一喜:“奴婢叩谢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待应春退下后,皇后单独将沈青留了下来。

    不需问,皇后便迎头一句:“你可知本宫为何同意此事?”

    沈青深思熟虑道:“何才人于娘娘有用。”

    “若只论有用无用,满宫的人都于本宫有用。皇上已经对何才人失了意思,她往后的恩宠兴许连宝林都不如,有个孩子,她还能为这个孩子在这宫中苟延残喘,这是本宫对她报复中很小一步,往后,有她痛苦的,且看来日方才长。”皇后眼中无悲无喜。

    宫中的皇子注定不会少,既然如此,皇后对何才人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失了先下手的意思。

    沈青詫异之余又觉得正常,以皇后对大皇子的重視,再怎么疯魔都不为过,不过是准备却还未出手对付一个低位嫔妃,对于皇后这个尊位来说算不得什么。

    恰如何才人对她这般,因为看不上,才出手肆无忌惮,但天道好轮回,这个世道,谁也逃不过被更高位者俯視。

    “你觉得本宫……恶毒吗?”皇后眼眸起了波动,那道视线盯到沈青身上,想要表现的不在意而移开,一息不到便又挪回沈青脸上,不错过她微小的表情变化。

    沈青輕笑一声,目露不赞同,詫异道:“娘娘怎说这种话?您保何才人母子平安,这简直是菩萨才会做的善事,孩子是何才人的希望,有希望的活着總比一具行尸走肉强。先帝后宫中比何才人差的比比皆是,且这也是何才人主动所求,總不能您让何才人得偿所愿反倒不对了。”

    沈青太真诚了,以至于皇后很輕易就被她说服,脸颊微赧。

    “但本宫总觉得这次皇上对何才人的惩罰太过,皇上不是那种不看重皇嗣生母的人。”皇后眉梢浮起猜疑,越说越觉得如此。

    【不然当初皇上不会同意我提议何才人连升两级的事,既同意当初必然是抱着皇嗣还是要生母来抚养的打算。】

    昨日她的请罪之语不过是时时刻刻在全皇上的颜面。

    皇上是天子,任何时候都不会有错。

    皇后犹疑的目光落到沈青脸上,沈青困惑不已:“娘娘?”

    “你与王积贵可再有联系?”皇后问。

    沈青迟疑地点了点头,昨天之前是有的,但往后,不管是为了她,还是王积贵,最好还是减少联系为妙。

    不然皇上感兴趣的宫女与手底下所看重的太监有联络,那皇上是睡也睡不安稳了。

    她更是不能去找皇上为王积贵昨日的欺上瞒下求情,因为那不是在祈求赦免,而是在加速覆灭。

    “糊涂!”皇后轻喝一声,将沈青一惊,目光不安却仍是困惑地看向皇后。

    她就说,皇上怎么会重罰何才人,原是王积贵在为了沈青从中周旋,他们乾清宫的奴才最知天子的心思,话语上稍加点缀便能让皇上厌烦某个人,甚至还不留下丁点痕迹。

    他们想在皇上面前幫一个人时,润物细无声便能达到目的,前朝的重臣后宫的宠妃,没谁不贿赂过他们。

    自然,若是被看上,亦会被视作囊中之物,所有的馈赠都是有代价的。

    不过好在她是皇后,若是她想,轻而易举就能帮沈青避免,且皇上是不喜太监和宫女在一起,不在他眼前的他管不到,但伺候他的,皇上眼中便揉不得沙子了。

    “王积贵是不是给过你東西,且对你言辞温和,进退有度,亦会幫你解决麻烦?”

    沈青一思索,好像真是,便点了点头:“他送过我一匣子金锭与一支玉簪。”

    金锭是去年正月十五之后送的,补的是那顿食物的礼物,玉簪是七夕送的,因……

    七夕!

    宫中宴席不少,找机会相见不一定要七夕宴席时,而王积贵又不可能不知道七夕意味着什么,但他单独和她相见了,并赠了一支玉簪。

    她一直以为王积贵是把她当成小辈,当成妹妹,才赠玉簪,然而却忽略了那日是七夕。

    现在想来,王积贵的心意是那么明显,见她迟钝竟也未点破,只笑着收下她那不值錢的草编。

    而她在昨日还用祭奠王积贵送的玉簪为理由搪塞皇上,偏王积贵还冒着受责罚的危险帮自己解围了。

    沈青硬着头皮道:“玉簪是他在上次七夕时送的……奴婢没意识到那日的特殊,我好似不知不觉中辜负了他。”

    她原以为自己十五岁只是个小女孩,但在古人眼中,却是可以谈婚论嫁了。

    第一次意识到是皇上耐不住性子像要吞了她似的吻,第二次便是现在了,后知后觉。

    若是知道后来会与皇上纠缠,那支簪子她就不会收下,无端给王积贵惹祸上身。

    沈青愁容满面,想伸手揪一揪头发,但手指摸上盘好的发髻又放了下来。

    皇后先是吃惊于沈青所说的,毕竟王积贵实在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没将人弄到手里,又怎么会为人百般周全,但再一看沈青即便愁眉苦脸,也仍不破坏丝毫美感的脸庞,便觉得正常了。

    王积贵再是个公公,也是个男人。

    且现在别看皇上身邊的錢全忠和钱继深受重用,王积贵隐在乾清宫,名头不若前者响亮,但皇上还是太子时,人人皆知他王积贵。

    王积贵的名字是他自己起的,当时的皇上还是稚童时挑选太监,问道王积贵的姓名由来,王积贵昂首挺胸,说是我自己取的,纪宸听到后便当场收下了他,纪宸最不怕的就是人有野心。

    而王积贵的能力也颇强,从一声声小贵子变成了王公公,又变成了王大公公,俨然是皇上身邊的红人,后来皇上登基,他退至乾清宫,低调起来,鲜少随皇上来后宫,但一旦跟在皇上身边,有事必然吩咐他去查,由此可见皇上多么倚重他。

    “找人将東西送回去,你不必出面。”皇后思虑良久,如是说道。

    反正沈青总在坤寧宫,王积贵再厉害,也不能硬闯坤宁宫。

    沈青点头:“但他亲手磨的玉簪碎了,换算成金子也抵不过心意,且他昨日帮我,这礼是不是要厚上两倍?”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见沈青想的明白,皇后颔首觉得可。

    下午时沈青将全部家底翻出来,大方地将金银分成一大一小两摞,多的自然是王积贵的,少的是留给自己的。其中多有不舍,但想到王积贵昨日先是向皇上主动承认,后又帮她把章嬤嬤放在她屋里的朱砂移了位置,便又神情坚定,这是人家該得的!-

    另一厢,即便吃了挂落,王积贵仍不见丝毫急躁。

    昨日的主动暴露,何尝不是以退为进?若等皇上腾出手料理他,那才是自寻死路。

    他所做的事,皇上应有所察觉,他唯一不該的便是未提前将事情报与皇上,他原本以为这事只是何才人联络章嬷嬷来陷害沈青,一个嫔妃主子对一个宫女出手,

    在这宫廷中实在是微末小事,本也无需上报,但偏偏不止他一个瞧出了小宫女的可爱,皇上也对沈青颇为上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王积贵已经无从考究,但前段时间皇上的疏远已经有了答案。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沈青当作妹妹。

    他一个太监有个可爱妹妹很正常吧?

    王积贵虽清楚怎么选才对自己有利,只是心中难免会遗憾。

    而等收到沈青托人送来的一匣子金银宝贝,眼前似乎浮现出那张惊慌无措又不舍的漂亮小脸,他等到了沈青真正意义上的开窍,也不算笨。

    王积贵叫来王定,踢了他一脚,脸上不见丝毫阴霾,声音甚至还带着欢快:“愣着干什么?东西送回咱妹妹手里。”

    王定实在是摸不清他干爹的心思,闻言也只能应下:“是,干爹!”

    等王定抱着匣子走到门口,王积贵又叫住他:“算了,匣子这么轻,再添点东西进去吧。”

    王定:“??”他眼睁睁看着王积贵往匣子里又放了数根大金条。

    不是,干爹怎么送东西送的这么俗?宛如他当初。

    沈青一看就是个喜好风雅,文气娇弱般的女子。

    王积贵肯定道:“她绝对喜欢。”

    王定怀疑自己在乾清宫被当个驴子一样用,但日渐精进的审美出了问题。

    不过金灿灿的黄金确实惹人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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