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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031

    雪貂吱吱哇哇的叫声越来越急,等看到湛玉节眉头微蹙,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它爪子一扬,甚至想打人。

    言稚川忙将快要从怀中蹬出去的雪貂抱紧,在它脑门上敲了两下,雪貂泪眼汪汪,想要咬言稚川,但还记得自己之前被崩掉的牙,又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

    常不知跳到了言稚川的肩膀,啾啾叫。

    常知与常不知心灵相通,但她不通兽语,此刻听了小肥啾的叫声,斟酌一会儿,准备当翻译。“它说洞里——”

    言稚川一口气说完雪貂的话:“它说洞里有几个人,原本有许多的,都是被救回来的,可随着师姐失踪,洞里的人陆续走了,只剩下穷得没有一口粮的老弱病残,害得它要自力更生,自己出来找吃的。”

    雪貂惊奇地抬眸看言稚川,也不怪她打自己了,使劲地扒着她喊饿。

    言稚川摸出了从江慈竹那要来的肉干喂雪貂,嘟囔说:“一堆废话,玉沙师姐她人呢?”

    雪貂猛塞肉干,用前爪抹了抹嘴,才可怜兮兮地叫了起来。

    “它说什么?”湛玉节问。

    她第一次见言稚川跟雪貂沟通,想来这就是师妹的长处了。

    通灵者,与天地草木生灵联系极强,难怪师妹一出手就是道丹。

    言稚川:“它说师姐进了一个雪洞,又跳进了一个黑洞。”

    湛玉节:“……”算了,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左拥右抱”的言稚川,湛玉节又强迫自己快速地收回视线。她道:“我们过去瞧瞧。”

    雪貂用爪子指路。

    在茫茫的雪中,人的行迹一点点变得明显,还有很新鲜的气息,应当是不久前留下的。

    洞里寒冰凝成空灵的蓝,倒映出行人的身影。那通透的冰壁向前蔓延,约莫走了一刻钟,才见到了灰青色的石壁。

    四面逐渐幽暗,逐在身后的天光根本照不进这处石洞。

    言稚川小心翼翼地朝着湛玉节身侧缩了缩,勾住了她的袖子。

    湛玉节没有取明珠照明,那雪亮的一截光线映入眉眼,正是出鞘的霜锋!

    当一声脆响,一枚从暗中袭来的红线铜钱四分五裂。

    雪貂吱吱地叫了起来,跳到了湛玉节的身上,却被她无情地揪住,丢入言稚川的怀中。

    湛玉节问:“是哪位道友在?”

    一片死寂的山洞,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很轻的叹气声。柔和的光晕从山洞角落荡开,慢慢地推开如同潮水般的幽暗。一位着黑红衫的道人蜷缩在角落里,腰间悬挂着的铜钱串随着她的动作,荡开一道道碰撞声。

    “天衡府的道友?”江慈竹探头,她眨了眨眼,问,“不是说山洞里还有几个人吗?怎么只剩下一个了?”

    “原来是湛道友。”黑红衫的道人认识湛玉节,松了一口气,和气地笑了笑,自报家门,“天衡府姜璇玑。”

    言稚川也问:“其它人呢?”

    姜璇玑蹙眉:“不久前都走了。”

    雪貂歪着脑袋,很快就愤怒地吱吱乱叫。

    覆玉沙落入那洞中有些时候了,那些人就这么走了,实在是不讲义气!

    言稚川问:“那你怎么没走?”

    姜璇玑掩唇咳了一声,掌中摩挲着几枚铜钱,她道:“天意让我留在此间,等待着一线生机。”

    言稚川:“……”她的视线从姜璇玑那张苍白的脸上向下挪,最后定在血迹斑斑的双腿上。言稚川“哦”了一声,认为自己看破了真相,“你腿断了,走不了。”

    姜璇玑一噎,又道:“但让其余道友带走我,也不是做不到。”

    可言稚川其实不关心她的去留,她问道:“我师姐呢?”

    “是找覆玉沙道友么?”姜璇玑努了努唇,抬起手指朝着洞中最深处一指,“往那边去了。”

    言稚川点头,作势要走。

    可一股力道传出,有人拽住了她的后领。

    湛玉节将言稚川拖到了身后,她注视着姜璇玑,淡淡道:“那边没有洞口。”

    姜璇玑:“现在没有,等到子时,山洞上会露出一隙。月光从缝隙间照落,那洞口便会现出一刻钟。”

    这也是那些道友们不愿在洞中停留的原因。

    谁知道那神秘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洞口里还藏着什么东西?至少在覆玉沙下去前,洞口出现带来的是无法打散的魔影。

    想了想,姜璇玑又将先前发生的事情讲给湛玉节听。

    她们一行人中有人被魔影打伤了,魔气无法借着清心丹拔出,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魔化。

    有的人死了,有的半死不活,借用玉简传送了出去,但愿外头的洞天有办法驱逐魔气。

    “又是魔影,难道那洞是魔影的来源?”江慈竹眉头紧锁。

    “你们也遇见了?”姜璇玑道,没等言稚川她们接腔,又露出一副理应如此的神色。到了冰原地带,潜藏的魔影出现,不可能只有她们遇到。

    原以为只是某种幽灵化的魔物,谁知道魔影更在魔物之上,是她们想得太简单了。

    来时起卦大凶,果真应验。

    言稚川:“魔修说,那魔影是昔年魔皇残魂催化出的诡异。”

    姜璇玑面露诧异:“你们还遇见了魔修?”

    “是啊。”言稚川看着姜璇玑的脸色,又露出一抹笑,“没关系的,你其实也遇到的,只是你不知道。你们天衡府的人中不也藏了一个吗?”

    姜璇玑:“?”

    她一愣,继而大惊,那扭曲的双腿支撑着身躯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两步,又痛得脸色发白,不得已重新跌坐在地。

    “能治吗?”湛玉节转身看言稚川。

    “能。”言稚川点头。

    这位不是红名魔修。

    她取出了药神鼎,从乾坤囊中取出了一堆药材,开始就地炼丹药。

    “这位道友是医修?”姜璇玑再度露出惊色。

    跟着湛玉节过来的,又背着一柄灵宝层次的利剑,她还以为是个气机内敛的剑道修士。

    言稚川点头:“可以是。”

    姜璇玑:“……那你还跟我聊这么久?医修不是第一时间救治伤患的吗?”

    言稚川一脸无辜:“你又没说你需要。”

    要不是湛玉节提醒,她还不想干活呢。

    姜璇玑笃定道:“你不是妙手宗的。”

    言稚川哼了一声,自我介绍道:“九渊宗掌教真传言稚川。”

    姜璇玑扬起笑,客气道:“原来是言道友,早闻道友之名,如今终于得以一见。”

    言稚川眨眼,惊喜地看姜璇玑:“真的?”

    姜璇玑:“……真的。”

    才怪。

    湛玉节、覆玉沙等人她早有耳闻,但这九渊宗掌教真传,是头一回听说。

    九渊宗掌教什么时候收徒的?而且一个剑修为什么收一个医修当徒儿?掌教真传,难道是未来的掌教吗?这人其实比湛玉节她们还要厉害?

    言稚川不管姜璇玑是不是哄她的,漂亮话总是容易心花怒放的。原本想着潦草一点,炼制一炉上品丹药就行了。不过姜璇玑这么有见识,必须得上道丹。

    一段时间后,姜璇玑看着摆在跟前的一坨陷入沉默。

    她不就是说了个谎吗?至于毒死她吗?

    求助的眼神落在湛玉节的身上,哪知湛玉节没有半点反应,活似玉雕。

    常知出来讲了句公道话:“它的药效极少,在上品丹丸之上,连妙手宗道友都赞不绝口。”

    姜璇玑眼睫颤了颤。

    道理她都懂,但这一坨跟丹丸有什么关系?

    江慈竹一本正经道:“这是丹饼,牺牲了丹药的美观,将草木药效发挥得淋漓尽致。”

    姜璇玑狐疑:“是么?”

    言稚川沉着脸,亏她还以为天衡府的人能慧眼识珠呢。

    没眼光!爱吃不吃!

    就在言稚川准备将东西收回的时候,姜璇玑抬手接过了。

    她没有选择。

    那些道人都离开了,等到子时洞口开,魔影如果重新出现,她可能就会陷入危境中。

    湛玉节这帮人是她掐算到的生机,她们无冤无仇,不至于害她吧?

    看到姜璇玑用了丹药,言稚川才哼了两声,不高兴说:“我们活人去死峰不做亏本买卖。”

    元炁在气脉间游走,别说是饱经摧残的断腿,就连先前断裂的气脉都在药力的修复下逐渐复原。姜璇玑眼眸一亮,抬手朝着言稚川一拜:“待离开三途河后,我天衡府必定有好物奉上。”

    言稚川哼了两声。

    她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情,在系统描述的原命运线中,天衡府跟九渊宗也是敌对势力,就是天衡府推演出魔物藏在九渊,认定九渊是魔祸之始。

    她这不会是救了敌人吧?

    言稚川面色变了变,很隐晦地朝着湛玉节瞥了眼。

    “怎么了?”湛玉节低声问言稚川。

    言稚川眼珠子转了转,传音道:“九渊宗和天衡府交情好吗?”

    湛玉节不明所以,依旧答道:“正常往来。”

    要说“坏”,反而是和应当情同姐妹的冲虚宗交情更糟糕。

    天道系统听着她们的对话,怕言稚川依据自己认定的道理出来坏事,忙说:“这不是还没发生吗?九渊和天衡府也没交恶。”

    它有些摸不清了,不会是天衡府掐算到魔种存在的痕迹,但因为湛玉节这么个堕魔修士在,这个黑锅被湛玉节背起来了吧!

    言稚川点头,思维活跃了起来。众所周知,魔修指认玄门道人的话不能信,到时候谁说她们九渊宗有问题,她就先投毒,用易魔丹将她们变成魔修。不过易魔丹得服用下去才有用,能不能有更便捷的方式呢?

    “小天,你觉得怎么样?”言稚川把自己的思路告诉天道系统。

    天道系统:“……你可真是个天生的坏东西。”

    这可是栽赃嫁祸啊,一点都不羞愧吗?先不说她们对堕魔后的湛玉节态度,但推演出魔种踪迹那是实打实的吧?一定要窝里斗吗?

    湛玉节又喊了言稚川一声:“师妹?”

    她的师妹忽然间僵硬起来,仿佛中邪似的,脸上还时不时流露出些许诡笑,着实让人不安。

    言稚川回神,凝望着湛玉节,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湛师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污蔑你、欺辱你,不会允许别人坏你清白、损你名声。”

    湛玉节跟九渊宗一体,她要在九渊宗混吃等死,所以,湛玉节绝不能有事!

    湛玉节:“……”隐约感知到同道投来的怪异视线,如芒刺在背。

    她怎么觉得最后要毁在言稚川身上。

    好的,是她想多了,言稚川没有中邪,她为什么非要多此一问。

    姜璇玑嘴角抽了抽,有一点惊吓,但更多的是惊讶。

    在这里,她跟言稚川她们最陌生,她合理怀疑这句话是冲着她来的。

    她倒是没什么可气愤,只是不知道湛玉节遭遇了什么,让她师妹有如此发言。

    她的眸光挪到了湛玉节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又带了点同情。

    不知道出去后,能不能在通天宝鉴找到相关的讯息。

    “等入夜。”湛玉节出声。

    姜璇玑思忖片刻,道:“兴许她已经离开三途河了。”

    湛玉节取出计分玉简,散修们有团队,而她们也是以宗门为一个整体的。玉简上的积分持续上涨,象征着覆玉沙的光团,并没有从玉简上消失。湛玉节道:“她在下面。”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趟。

    常知探头,好奇地盯着姜璇玑:“你不是天衡府的吗?算一算吉还是凶。”

    言稚川一听,也来了兴致,对着姜璇玑道:“道友,算算我的气运怎么样?”

    姜璇玑道:“覆玉沙道友的事我已经算过了,卦象给出的是绝处逢生。”

    至于言稚川,她盯了一会儿,还没起卦,掌心那摩挲到包浆的铜钱就四分五裂了。

    言稚川小声嘀咕:“师姐说得不错,果然是江湖骗子。”

    姜璇玑:“……”她不满地扫了此刻唯一在言稚川身侧的“师姐”一眼,想要反驳两句,可看着碎裂的铜钱实在是无力。原本她还优惠很多枚红线铜钱,但都被当暗器霍霍掉了。等出去了,一定听师尊的,找一件趁手的法器用用。

    子夜,月出。

    幽暗的石洞中只有那一线光亮,言稚川、湛玉节一行人屏息以待。

    一道道如水波纹的涟漪在石上荡开,原本矗立在那块的石头悄无声息地匿去了踪迹,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黑暗洞口。

    众人等待片刻,不见一只魔影现身。

    湛玉节道:“过去看看。”

    来三途河历练,自然不会因为危险而退缩,再者,师姐还在里头。

    雪貂叫声很小,在一行人中,它只有靠近湛玉节才会有安全感,可惜湛玉节冷酷无情,并不理会它,只能退而求其次窝在言稚川怀里,时不时发出不满的吱吱声。

    言稚川低头看雪貂。

    骂得好难听,玉沙师姐教的吗?

    她戒备前行,悄悄地拽住了湛玉节的衣袖。

    在穿过那道门时,她还以为会跌到万丈深渊呢,哪知眼前景致一变,是广约十亩地的方形地带,像是一座地下宫殿。

    “这边空间交叠了。”姜璇玑小声道。她的视线望向前往,四壁很多斗战的痕迹,中间是一座广大的圆形祭坛,祭坛上方摆着一张石案,上头设置着樽俎之类的祭器。石案四面有九只雕琢着奇异纹路的大釜,釜里燃烧着万年不灭的人鱼灯。

    姜璇玑一怔,又说:“是祭坛,但是祭祀谁的?”

    没人接腔,四面静沉沉的。

    言稚川揉了揉肚子,又开始饿。

    天道系统团在言稚川肩上,看她这模样就开始炸毛。

    它摸出了规律,言稚川每次“饿”了,都是前方有吃的。天材地宝是一种可能,而强横的魔息是另一种可能。

    这鬼地方……十有八.九是后者。

    言稚川跟着湛玉节继续往前。

    越过祭坛看见的是十八个戴盔、披甲的卫士,它们形貌各异,或是头戴双角,或是背生双翼,端然正立,身材魁梧。

    姜璇玑面色一沉,吐出两个字:“魔宫。”在传世的典籍上,万载前魔皇麾下有十八高等魔族,传纪中形貌猥琐,可依旧能看出两者的相似之处。

    “前方有一具宝棺。”湛玉节眸光锐利,“不是说魔皇已经自爆了吗?那这座宫殿——”

    江慈竹沉声道:“典籍中没有记载,兴许当初的道人们也不知情。”

    正说话间,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传出,十八卫士跃跃欲动,脸上忽地呈现出了怒容。

    “后退!”湛玉节心中警铃大作,即刻出声。可已经晚了,那十八卫士好似是“复苏”一般,将刀戟一扬,指向了她们所在的方向。

    这些沉重的卫士挪动起来的时候,地面震颤,顶上的石灰扑簌簌向下落。它们原本没有气息,可此刻气机层层拔高,隐约升到了金丹境。

    那九只大釜之中的灯火忽地蹿了起来,约莫有半人高,摇晃的灯火明灭闪动,变幻不定。

    剑鸣骤然响起,湛玉节横剑在前,刹那间格住了凶猛砸下的巨斧。

    十八卫士的动作太快,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观察四面印记,卫士似乎首次挪动。覆玉沙没有惊动卫士吗?从山洞到此间明明只有一条路,还是说那道门通往的是不同地方?湛玉节思绪纷涌,心念如海潮翻动。

    言稚川被那砸落的巨斧吓得不轻,那力道可比禁法峰上的傀儡人强横多了,一旦被砸中了非得脑浆崩裂。她朝着湛玉节觑了一眼,只见一团剑芒乱闪,交击声连绵不绝,到处火光迸射。

    灵宝层次的剑意竟然无法破开这些卫士的防御。

    在这关键时刻,言稚川的思绪还乱七八糟地涌动着,其中有一条上升占据了她整个心神。

    “好香啊——”

    香味从哪里来?里头那具棺材?还是十八卫士?

    言稚川甩了甩脑袋,拎着药神鼎将那落下的盾牌砸开。她的眼中红芒一闪,隐约窥到藏身其中的黑影!

    “小天,是魔影吗?”言稚川问。

    没等天道系统回应,她就将那盏引魔灯给取了出来。可这团灯焰太弱,跟那九只大釜中蹿升的光芒相比不值一提。但好歹有些作用,被灯光照中的卫士行动都滞缓了很多。

    “师姐,那九只灯!”言稚川乱窜,朝着湛玉节大喊。

    湛玉节已经察觉到那灯火的异处,本身就朝着祭坛窜去。

    见言稚川蹦跳着朝着她掠来,眉头微蹙,唇角往下一压,道:“小心!”

    言稚川无所畏惧。

    无名之朴出鞘,九渊之剑——悬河,顿时如天河倒泄,万千剑芒恰似洪流向下泻出。

    湛玉节一愣。

    又是太虚九渊之剑,言稚川是真的学会了?

    但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可情况紧急,容不得湛玉节多想。言稚川提灯而来,让她找到了一丝缺隙,她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锐利剑芒向着九只大釜冲去。灯火摇曳,光焰盈盈,半釜灯油被剑气一搅,顿时四分五裂。燃烧的烈焰黯淡了下去,没了高亢的火光,卫士的行动也越来越迟缓,像是陷入泥沼之中。

    趁着卫士魔影虚弱,言稚川忙拿引魔灯去照。

    她借着提灯之便,也趁机咬了几口,试图填饱莫名其妙变得饥饿的肚子。

    可香味始终如影随形。

    饥肠辘辘的感觉未曾消散。

    言稚川幽幽开口:“好香啊,师姐你闻到了吗?”

    “嗯?”湛玉节挑眉,对上言稚川的眸光,“师妹闻到了什么?”

    言稚川笃定道:“香味。”

    她看着重新变成雕塑的十八卫士,快速地迈步越过它们,朝着最前方灵堂中那只棺材走去。

    “不是,你没闻到!”天道系统啾啾乱叫,恨不得立刻长出双手拽住言稚川。

    湛玉节不放心言稚川。

    她如一道清风,快速地掠到言稚川身侧,顺着她的视线去寻找“香味”的来源。

    不是香炉。

    不是灵植。

    是一具黄金棺材,棺盖不知道用什么打造,如琉璃般通透。

    而视线所及,是一块好似活过来的、一直在蠕动的血肉。

    湛玉节头皮一麻,心中警铃大作,寒光一闪,横剑挡在言稚川的跟前。

    “你在说它香?”湛玉节无法维持平静,声音直接变调。

    “没有,不是。”言稚川摇头,矢口否认。她嫌恶地瞥了那团血肉一眼,好似被伤了眼似的,快速挪开眸光。

    “那异味是从哪处传来的?”湛玉节蹙眉,片刻后,她平静地看着言稚川,总不会是瞎说的吧?饿昏头了?湛玉节又注意到言稚川揉肚子的动作,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饿了?”

    言稚川用力点头。

    棺材里一定还藏着什么!

    “江道友?”湛玉节转头看江慈竹。

    江慈竹耸了耸肩,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色,她的乾坤囊已经被言稚川掏空了。

    常知倒是扒拉了乾坤囊,取出一根青枝——常不知用来磨鸟喙的树枝。

    言稚川:“……”

    一道低沉沙哑的疲惫嗓音忽地从外头传来:“别动那破棺材。”

    拖曳的刀尖在砖石上带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言稚川猛地转身。

    阴风吹动,妖火明灭之间,一道金光闪了闪。

    湛玉节身形一动,将言稚川掩在身后,抬手接住了那张飞旋来的黄金面具。

    第32章 032

    来人脚步沉稳,刀尖拖曳,溅出一片火花。

    她的左手拽着一具尸体,看服饰俨然是天衡府出身。尸体伤痕累累,蜿蜒的鲜血淌了一路,只是周身浮动着浓郁的魔气。

    姜璇玑一句尖叫卡在喉咙里,心惊胆战之余,到底没敢上前去认人。

    言稚川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看,这身形、这长刀,还有那之前怎么都不摘下的黄金面具——

    是覆玉沙师姐吗?

    她的心念才起,就听到湛玉节一声释然轻快的笑:“师姐。”

    雪貂也回神,猛地从言稚川的怀中蹬出,吱吱叫着飚向了覆玉沙。它手舞足蹈,可怜巴巴的。

    覆玉沙抚了抚雪貂,取出一块肉干塞给它。她的视线从湛玉节、言稚川身上一一扫过,又越过常知、江慈竹,最后定在了头皮发麻的姜璇玑身上。她一挑眉,懒洋洋道:“喏,要还给你们天衡府吗?”

    姜璇玑面色煞白,有些惊惶。

    先前就有人道天衡府中藏匿着魔修,难道就是那位吗?

    “这是怎么回事?”江慈竹觑了那被覆玉沙丢在一边的魔修一眼,旋即撇开眼。

    覆玉沙道:“我是追着她进入这座地宫的,没想到三途河底下会有这样的地方。”她相信了言稚川的说辞,在进入三途河,恰好遇见了“魔修”,哪能不重点关注?道上救人只是顺手之事。覆玉沙轻描淡写地掠过了这魔修斗法的过程,又说,“我搜了这魔修的魂,这座魔宫是万载前魔皇留下的殒身之所。”

    “魔修怎么知道?”言稚川好奇地问,那不是百年千年,而是万年,魔修都不知道换过了几茬。当初作为魔族走狗的魔修,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吗?不会是话本看多了,得了癔症吧。她们之前遇到的魔修就不知道那么多。

    覆玉沙眸光一沉:“因为天幽城中藏着一位复苏的魔族,她才是真正的魔宗之主。”这是一个必须要带出去的秘密。不过眼下覆玉沙没有多说,她话锋一转,指着前方那具棺材道,“如果消息没错,棺中封着昔年魔皇留下的一滴血。”

    湛玉节道:“已经催生出了血肉。”

    覆玉沙嗯了一声,又说:“魔族之间是可以通过互相吞噬血脉变强的,那位复苏的魔族派遣魔修来此,就是想要收敛魔皇的残魂和精血,供自身提升力量。”魔皇曾是魔族之主,但对魔族而言,与其复苏主上,不如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玄天仙障对面的魔族会有新的皇者诞生,可天幽城的那位,未必甘心。

    言稚川听着覆玉沙的讲述,眸光迥然发亮,没想到昔年的遗址中,能挖出这么多的旧事。

    湛玉节神色凝重,她垂眼望着那尸骸片刻,说:“先将消息送出去。”

    覆玉沙闻言一耸肩:“我试过了,地宫里很特殊,可能因为是交叠的空间,玉简无法将东西传出。”她一转身,又指着回头路,“那边,子时会出现的入口也消失了,我们想要离开,得寻找其它的路。”

    覆玉沙轻描淡写,点出了她们不太妙的处境。

    听的人头皮发麻、内心惊骇,可说的人却是一派轻松,仿佛遇到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姜璇玑:“既然这里有魔修的目标,那魔修会过来的吧?”

    覆玉沙一点头:“魔修地位不同,知道的事情也不尽相同。”她眉眼间藏着笑,凝眸注视着姜璇玑,“藏在你们天衡府的这位,在天幽城里出身极高,能接触到许多秘事。”

    姜璇玑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黯然。

    她不知道那师妹一开始就是魔修,还在在悄无声息中被人给取代了。

    “魔修准备怎么取走魔皇遗留东西?”湛玉节沉吟片刻后,皱眉询问。

    这棺中的诡异血肉如果是魔皇之血催生,不管怎么样都要除去的。既不能让魔皇复苏,也不能让东西落在天幽城手里。

    “魔修那边得到了七件玄器。”说着,覆玉沙取出了一盏灯来,“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碰到过那缥缈不定的魔影,它是魔皇残魂催生,可同时也附着着魔皇的气机。这引魔灯将魔影一照,便能将它们摄入灯中。”

    停顿片刻,覆玉沙又说:“还缺六盏,凑齐了七件后,或许就有劳什子异象出现。”

    湛玉节摇头,平静说:“五盏。”

    言稚川收到湛玉节眼神示意,也将那灯取了出来。她直勾勾地盯着覆玉沙提着的引魔灯,花纹更漂亮,上头逸散出来的气机也更加浓郁香醇。

    灯在覆玉沙手中,言稚川没什么顾忌,凑到近前围观,趁机吞了几口灯中逸散出来的气机。

    “那我们就在这边等待么?”江慈竹问。

    “这引魔灯上有种不祥,凑齐了之后兴许有什么坏事发生。”姜璇玑内心深处浮动着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焦躁地拨了拨腰间悬挂的铜钱串,听着铜钱撞击荡开的脆响,心情才平复少许。

    覆玉沙扫了姜璇玑一眼,笑道:“在这鬼地方你还指望发生什么好事情吗?在这等着吧,我四处走动过,没找到出口。有些甬道看似通向各方,实则是死路。”

    “能再过去看看么?”姜璇玑又说。不是她不相信覆玉沙的话,而是一个刀修,很有可能窥不破阵机变化。

    覆玉沙颔首,又道:“有点危险。”

    姜璇玑:“无妨。”

    覆玉沙哼了一声,转向湛玉节道:“师妹,我带她去走一遭。天衡府的人嘛,总是疑神疑鬼的。”

    姜璇玑:“……”她还在呢,覆玉沙就这么说她们天衡府,这样好吗?不过——姜璇玑面上露出一抹惊色,她道,“湛道友她们不过去吗?”

    没等湛玉节回答,覆玉沙便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师妹她们又不好奇。”

    姜璇玑心中开始打鼓,尤其是覆玉沙从湛玉节手中取回黄金面具戴上后。她转头看常知:“常道友?”

    常知吹了一声口哨,假装没听见。

    姜璇玑再度转换目标:“江道友?”

    江慈竹沉吟片刻,说了声:“好。”

    姜璇玑、江慈竹二人跟着覆玉沙走,明明看去四面都是差不多的地宫,在走向某处的时候,眼前倏地一花,眼中的景致全变。妖云邪雾弥漫,无数大小不一的火球迎面飞来。姜璇玑一惊,袖中数道符箓已如天女散花般打出。

    “留着些力气。”覆玉沙不痛不痒地站在火球中,丝毫不在意火焰舔舐着发尾,烧出一团焦煳气。

    姜璇玑惊了惊,看向覆玉沙的视线多了些怀疑,可没等她说什么呢,甬道就走到尽头了。前方站着几具身穿着各色道袍的僵尸,它们的肌肤皱得像是枯树皮,睁着火炬似的幽幽怪眼,红光一阵阵闪烁。枯瘦的长臂挥来,一道道灿烂若霞彩的光华旋转,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她们打来。

    狰狞的怪笑传出,四面都是桀桀之声。

    覆玉沙拔刀,金铁般的交击荡出,刀芒斩在僵尸的身上,只留下一道森白的淡痕。

    “仔细看看有没有异样,没有的话就退出去。”覆玉沙道,这一群僵尸她可招架不住。岁月无情,昔年陨落的道人身上都发生异变,死去的尸骸中生出一股“生气”,可早已不是当初的人,只是喋血的怪物。

    伴随着僵尸的挪动,还有金星乱转、红光爆射,好似火雨落下。处在其间的人,更像是骇浪中的孤舟,在急漩之中仓皇挪动。

    这哪里是有点危险?简直是要命!

    急归急,姜璇玑还记得自己的目的,看绝路之中能否找寻到新的通道。

    在两刻钟后,覆玉沙长刀横扫,将那一只怪物打了回去。她的额上渗出了汗水,气机也逐渐地杂乱。“好了没?”覆玉沙问,声音中夹杂着不耐。

    姜璇玑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声没,可能被覆玉沙一起砍了。

    “没有出路。”姜璇玑道。

    覆玉沙嗯一声,又说:“撤。”这僵尸也是有限制的,生自此间,也只能在此间活动,走不得太远。

    等到眼前的地宫又出现,姜璇玑才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上的汗。

    “还有别的甬道,要去吗?”覆玉沙问,面具底下那双笑吟吟的眼,又多了几分雀跃。

    姜璇玑咬了咬牙:“去!”

    魔修带来的“出路”,她不敢信-

    另一边,湛玉节、言稚川和常知在那具棺材处守着,提防那卫士再度暴动。

    可随着大釜中火焰黯淡,那些奇形怪状的卫士,终究没有再动弹了。

    言稚川站累了,软趴趴地倒在一片云上,时不时朝着棺材那处靠。

    湛玉节正耐心检查棺材的异处,哪知眼前倏地出现一片阴影,她眼皮子一跳,将剑往前一横,把一片云推到了一边去。

    言稚川舔了舔唇,唇角洋溢着灿烂的笑,离开没一会儿又飘了回去,然后又被湛玉节推开,反复数回。

    常知看得纳闷,憋了一阵,最终忍不住了,问:“你们在玩什么?”

    这飘来飘去的,新式荡秋千?

    言稚川眨眼:“没玩呀。”

    湛玉节闻言浑身一僵,再度觉得常知的视线刺眼。

    她将法剑收起,转向言稚川,一脸正色道:“师妹,别乱晃!”

    言稚川“哦”一声,面上还是很高兴。

    她从一片云上翻了下来,问道:“师姐发现什么了吗?”

    湛玉节:“……没。”

    言稚川又说:“这血肉是新生的,本身没有很强横的力量,所以被天幽城那边当作资粮。或许我们可以将棺材打开,将它杀到死到不能再死。”然后她就可以找到棺中始终诱惑她的东西了。

    湛玉节听得眼皮子直跳,朝着探头探脑的言稚川走去,将她拉远。

    她拧眉道:“我们忌惮的不是肉瘤。”

    言稚川不懂就问:“那是什么?”

    常知抢答:“是魔气。”要知道魔皇残魂催生的魔影带来的侵蚀都那般难解开,更别说是魔皇留下的“后手”了。如果找不到很好的办法将魔气解决,开棺的时刻,便是她们尽数堕魔之时!

    言稚川很遗憾。

    她本能地觉得魔气没什么,但分得清轻重缓急,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要听话。

    她乖巧地应了一声,顺便嘟囔魔修什么时候来。

    结果挨了一记充斥着怀疑的冷眼。

    湛玉节不信她。

    “她竟然怀疑我!”言稚川不爽快,在心中偷偷跟天道系统抱怨。

    天道系统:“……就你做的事情哪件事情值得信任?如果你是其它宗派的,早就被拽入黑名单了。”

    的确是达成目的了,但那过程实在是让人崩溃。

    错误的过程得出正确答案……不对,她完全是根据结果胡来的。

    言稚川痛心疾首:“小天,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到底是谁的系统?除了骗我丹药,你还有什么用!”

    天道系统说了句大实话:“……湛玉节的。”

    本来是这样,可惜半路被人拐卖了。

    在言稚川痛斥吃里扒外的天道系统时,湛玉节忽然间警觉起来,道:“有人来了!”

    她快速地将言稚川推到了安全的位置,摆出严阵以待的姿势。

    来的人有三个。

    为首的是个被天道系统标记过的散修。

    剩下两个病残,一高一矮,灰扑扑的,都很不起眼。

    三打三应该没问题。

    不对,只有一个是魔修伪装的。

    言稚川不想跟她们玩什么识破身份的戏码,她眨了眨眼,扬起了热情殷切的笑:“道友受伤了吗?我是医修,让我看看。”

    灰扑扑的矮道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倒是那魔修,淡笑着朝着言稚川打了个稽首,温声道:“多谢道友,不过我们自己有——”

    一个“药”字还没脱口,言稚川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步蹿到后头,她按住了灰扑扑的矮道人,掐着她塞了一枚丹药。

    吃吧你!

    等那矮道人瞪着眼睛被迫将丹药咽下去时,她又闪电般地退了回去。

    她自己没这样的身法,但没关系,可以复制湛玉节的。

    矮道人想骂人。

    可药力入体,那自伤口处荡开逐渐侵蚀着她的异力开始消退,原本勉力压制的伤势,竟有好转之相。这人给她塞的还真是灵丹妙药。

    她瞥了眼湛玉节,最终看在九渊宗的面上决定放下疑心病,快速地盘膝打坐运化药力。

    湛玉节接收到了矮道人的眼神。

    她吐出一口浊气,打圆场说:“我师妹也是救人心切。”

    言稚川也飞快地、没有半点诚心地说了声“抱歉”,然后又取出丹药殷殷地望着高道人。

    高道人觑了矮道人一眼,她们都是白玉京潜龙部出身的,知晓湛玉节以及常知的一切资料。

    至于那师妹——

    没见过画像。

    九渊宗来的都是各峰真传,这位是医修,那么是药峰出身的真传?

    思绪翻转,高道人接过了言稚川递来的丹药,状若无意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言稚川一脸雀跃:“九渊宗六峰镇峰之宝、九渊峰真传言稚川。”

    湛玉节:“……”

    高道人一怔,言?九渊峰出身?难道是九渊宗掌教的亲属?这条信息要记下来。她面上不动声色,微笑称谢。

    言稚川摆摆手,眸光狡黠灵动。她抬眸凝望着魔修假扮的道人,也取出一枚丹药来。

    那道人见高矮道人都服用了丹药,不疑有它,也将这枚丹药服下。

    可丹药看似清气氤氲,如灵丹妙药,实际上是一枚被言稚川刻意捏过卖相的易魔丹,那道人一服下,浑身魔气就爆发了出来!

    原本还在调息的高矮道人大惊失色,倏地起身退向后方。

    而湛玉节法剑铿然出鞘,湛湛寒芒朝着那魔修身上落去。

    常知慢了一步,凤鸣声起,尾羽如火。

    那魔修眼皮子狂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将法器一催,忙抵住了如大浪拍来的剑气。

    她瞪大眼睛看一脸得意的言稚川,情急之下试图甩锅:“你害我?”

    言稚川一脸正气:“道友说什么话!我那丹药都是费了不少心血才炼制成功的,药到病除,是玄门道友必不可缺的宝贝!你难道想说我的药有问题吗?可为什么她们没事,就你有事?”

    不知情的常知附和:“你是魔修,那药自然无用!”

    法力冲击,传出隐隐的雷震之声。魔修心中暗骂,见那高矮道人惊疑不定,连搭把手的举措都没有,只得催动自己的力量,来抗衡湛玉节、常知毫不留情的杀招。

    九渊峰,言。

    魔修很快就想到这人跟言济之关系匪浅,打定主意拿下她,好让湛玉节投鼠忌器。

    她一抬手,法器飞旋,带出一道匹练似的火光,飞驰电掣,直冲言稚川。

    言稚川听到了破风声,哪会不知道有人暗袭。

    那飞梭似的法器已经迎面啄到,她徒手举鼎,猛地往前一砸。

    魔修冷哼一声,身后出现重重化影,虚实不定。

    只要这些化影能够拦住湛玉节片刻,她便有把握拿住那医修。

    她知道九渊宗医修有些怪癖,可毕竟是医修,就算修行了具有攻伐之力的道法又有什么用?

    正当她朝着言稚川掠去时,乍然剑器交击的铿然响动。

    她一时不妨,那如大浪般的剑气已经当头打来!

    言稚川踩在化作剑器的一片云上,手中持着无名之朴。

    她一抬手,一道奇亮的剑芒绽出,紧接着化作万千光芒如电射。在爆散之后,剑芒又回旋,如水潮四下合拢。

    正是九渊之剑中的悬河与四合剑势。

    剑芒所到之处,如风卷残云。那魔修没料到言稚川还是个“剑修”,顿时被剑气打中。一团团魔影散去,她的真形跌出,狠狠地砸在地板上,震起一片尘烟。

    “你、你——”

    言稚川没等她完一句话,又给了她一剑。

    一个个有眼无珠,她是天之骄子,不是软柿子!

    “道友,剑下留人。”那矮道人忽然出声制止。

    湛玉节垂眸注视着道人,眼神冰寒,似是在审视。

    矮道人怕自己也被打为跟魔修一伙,忙自报家门,跟这道人撇清关系:“我们是白玉京的,半道遇见了这等。她手中有一盏灯能够对付诡异的魔影,便与她结伴同行了。”顿了顿,她又道,“我并非要救下魔修,只是想从她口中探问些消息,某略懂审讯之道。”

    常知嘀咕:“听说白玉京潜龙部的消息都是从鲜血中挤出来的。”

    白玉京道人脸色一僵,无语地瞪了常知一眼。

    言稚川将魔修的乾坤囊拽了下来,然后将她踢给了矮道人。

    乾坤囊中的确藏着一盏引魔灯。

    灯光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似是吞噬了不少魔影。

    言稚川拿在手中掂了掂,还缺四盏。

    魔修见言稚川拿到了引魔灯,先是急眼,可等她摆出来三盏后,又化作冷笑连连。

    可她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白玉京的两个人无情地拖走了。

    湛玉节不甚在意白玉京道人的手段,她注视着言稚川,后知后觉地发现,言稚川做这些事情,也太自然了些。

    那易魔丹能让玄门道人化作魔气缠身的模样,即可用于潜入魔宗,反过来也是栽赃嫁祸的好物。

    她要是将她用在玄门道人的身上,那不是有冤都喊不出?

    湛玉节扯了扯嘴角,可笑不出来。

    湛玉节传音询问:“师妹,那易魔丹还余下多少?炼制起来麻烦吗?”

    言稚川:“还剩下几枚,炼制不麻烦,倒是用来炼制的材料,都是魔物,离开了三途河就不好找了。”顿了顿,言稚川又笑嘻嘻回复道,“师姐,你也需要吗?出门在外,的确要先下手为强。与其等着别人指责你,不如先一步栽赃!”

    湛玉节磨了磨后槽牙:“没人指责我。”

    言稚川抬眼看湛玉节,脸上写满了“真的吗”。

    不久前,她这师姐还被陌生的未婚道侣陷害呢。

    还有失败的亲情、失败的友情在等着她。

    湛玉节殷殷嘱咐:“师妹,这药得用在正途。”

    等离开三途河就禀告掌教,最好将东西全部收起。但时候没了魔物,她也不能炼制新的了。

    言稚川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诚挚的亮芒:“我明白的,师姐说喂给谁我就喂给谁,绝不让别人有栽赃师姐的机会。”

    湛玉节:“……”

    她心力交瘁,想要说些什么,可在看到言稚川灿烂的笑脸时,心中又浮现出了深深的茫然和无奈。

    好像在言稚川的眼中,她是个非常不幸的人。

    湛玉节张了张嘴,半晌后,说出一句:“那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言稚川眉飞色舞:“好,我只听师姐的。”

    那头给常不知梳理羽毛的常知冷不丁听到这忽然响起的奇怪对话,朝着言稚川那处瞥了眼。

    通天宝鉴上,湛玉节跟柳烟青的婚约破碎,冲虚宗那处传出些许不利于湛玉节的流言。

    比如说湛玉节冷心冷情,柳烟青才走错了路。

    难道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人?其实湛玉节也心有所属?

    常知被自己的念头吓了吓,忙捂住了嘴。

    湛玉节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第33章 033

    湛玉节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传音变成了低语,也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常知心中一变再变。

    她对着可能走上弯路的言稚川千叮咛万嘱咐,幸好言稚川没说“啰嗦”一类的话来刺激她,可谁知道,说到了最后,言稚川反过来劝她善良、大度。

    湛玉节的心绪起伏,在言稚川的“劝解”下,原本不存在的情绪生出,让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剑柄。

    在这个时候,白玉京的两个道人拖着魔修的尸体回来了。

    “这座地宫是古时候的遗物,是昔日魔皇为其自身复苏归来暗中做下的准备。”稍矮的道人斟酌片刻,对着湛玉节说出了拷问出来的消息,见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她才继续道,“但魔修的目的并不是复苏魔皇,而是试图收敛魔皇陨落后的残魂,以及取走对方留下的后手。”

    “当初修建魔宫的魔修空间造诣极高,这座魔宫只进不出。除非魔皇再度复苏。”

    “既然空间阵法跟魔皇相关,除却魔皇亲自打开出路这一可能,是否还存在另一种呢?譬如说,魔皇彻底消亡后,阵法崩塌。”湛玉节注视着白玉京的道人,平静说道。

    “是。”道人一点头,眉眼间浮动着笑意,她道,“魔修来地宫,俨然是把握住了这点,当魔皇的气息尽数被抹除后,出口便会出现。”

    湛玉节“嗯”了一声,是个好消息。

    可也不太好。

    “魔修那边准备怎么做?”言稚川兴致勃勃地询问,她对棺中那股气机十分感兴趣,恨不得立刻撬开棺盖。

    “七盏引魔灯。”矮道人道,她迟疑片刻,叹了一口气,“但应该怎么做,那魔修也不知道。她的任务就是将引魔灯送到这处来。”

    湛玉节眉头紧锁,片刻后才道:“总会过来的。”

    “湛道友似乎有辨认魔修之法?”一直沉默不言的高道人倏然间开口道。白玉京潜龙部以观世为己任,见到的东西多了。她在那魔修身上隐约察觉到几分异样,似乎是药力所致。

    湛玉节淡淡道:“我和师妹并无秘法,是出门前师长的嘱咐。”

    高道人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每个宗派都有自己的秘密,白玉京要与她们维持关系,便不能过界。根据她得到的线索,玄门不少地方都有魔修渗透,可具体是什么人、魔修又是如何做到的,却是始终找不到头绪。

    安静了数息后,高道人从乾坤囊中取出了几枚通体碧绿的树叶,一一递给湛玉节、言稚川、常知。

    言稚川卷了卷叶子,凑在唇边吹出一道清越的哨声。

    湛玉节眼皮子跳了跳,她不动声色地拽了言稚川一把,又注视着高道人惊讶道:“这是障形叶?”

    白玉京中有一株通天宝树,枝叶着生长着一种障形叶,能够遮掩道人们身上的气机,这也是白玉京潜龙部能游走各处的保障。

    高道人说了声“是”,她提醒道:“碧叶有时,金叶无限。这枚碧叶最多能遮掩气机三日。”

    常知把玩着叶子,将凑到跟前的小肥啾推开,省得它啄叶子,她叹气道:“也够长了。”三日的时间已经足够发生许多种事了。五巴灵留四以⑤铃舞

    小半日后,去探路的覆玉沙、姜璇玑一行人回来了,只是队伍又壮大了许多。三人出行,将近十人归来,还拖曳着几句魔修的尸骸。

    但对湛玉节她们来说,最大的喜事不是拿到那直接凑到了六盏的引魔灯,而是和幽莹、别离歌碰头。至此,她们九渊宗分开的五个人又安然无恙地聚集在了一起。

    “我之前碰到离歌师妹的时候,她正拿着她的宝贝箜篌在砸泥沼中的魔物。泥点飞溅,到处都是腐臭味。”幽莹抿着唇,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越发苍白,整个人置身相随的萤火中,仿若一只幽气森森的鬼。

    “这就是师姐你假装没看到我的理由吗?”别离歌垂着眼,慢声细语的。她虽然是大力峰出身的力道修士,可跟素已闲一般,只要不是战斗时,都很斯文儒雅。

    幽莹狡辩:“我不是等你了吗?”

    别离歌斜了她一眼,微笑不语。

    “安静。”覆玉沙被师妹们吵得脑袋疼,她用刀点了点砖石,转向唯一不幼稚、唯一可靠的湛玉节,问,“湛师妹,你有什么想法吗?”看来她们从魔修中得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大致能拼凑出一个真相。

    湛玉节道:“我们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了。”

    地宫有进无出,让她们成为魔皇脱身的血食么?不可能的。

    可要依据魔修的办法,也有一定的危险。

    “早知道这个鬼地方不能使用传送玉简,我就不来冒险了。”一位道人长吁短叹,她环视一圈,发现没有碰到冲虚宗的人,又道,“冲虚宗的道友这般机警么?”

    人群中静了静,一会儿才听见有人低声嘀咕:“冲虚宗的道友都在三途河外了,岂不是幸运吗?”

    湛玉节眉梢上挑,她瞥见一旁玩着引魔灯并依照北斗七星位将它们摆放整齐的言稚川,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把将言稚川拽到了身侧,牢牢地系着她,湛玉节才将眼前的困境告知众道人,又问道:“诸位觉得怎么做呢?”

    “可能还存在着别的出路?道友们谁擅长阵道?过了那么长时间,阵法力量不可能处于圆满的状态。”

    “是啊,地宫早于那场斗战,三途河之战打得天崩地裂,地宫阵法兴许也遭到了破坏。”

    道人们心中踌躇,你一言我一语,试图寻找一种更为稳妥的办法。

    “的确是残阵。”幽莹掩着唇轻咳一声,她柔声道,“不然我等在进入地宫刹那,便已经化作血食了。”她又睨了眼不动弹的卫士像,就算没有被阵法碾碎,也将死于卫士刀戟之下。

    有多思多虑的,也有跃跃欲试想拿那棺材开刀的……道人们念头不一,湛玉节也没有强制她们的喜好。反正还差最后一盏灯,就算想要做什么都不成。她温声道:“那就先四下找寻出口吧。”

    道人们闻言称是,各自散开。

    不过九渊宗五个人谁也没有动作,仍旧停留在原地,注视着那光芒幽幽的引魔灯。

    “这灯能吞噬魔皇的残魂,可打散了魔皇后,等待我们的,也许是魔宗中降临此处的强者。”幽莹道。

    虽然说辅师她们也在外头,但等洞天抵达,也许她们的尸体都凉透了。

    引魔灯虽然是一件玄器,但经由魔宗修士之手,变数极多,就像先前的傀儡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异变。

    “会不会有更强悍的魔修映照进来?”幽莹又猜测道。

    三途河外有洞天镇守,魔宗道人亲身来此概率不高,但借着法器将一部分力量映照出来,还是极有可能的。

    覆玉沙抬手一拍幽莹的肩膀,将重任交给她:“那就有劳师妹你检查一下。”

    幽莹眉头紧蹙:“我才金丹一重境。”

    覆玉沙把偷偷打饱嗝的言稚川揪出来,理所当然道:“你们看,言师妹也才迈入金丹,她能炼制道丹,那师妹你——也能研究道器,不是吗?这几盏引魔灯还没到道宝的层次。”

    幽莹:“……”她幽怨地瞪了言稚川一眼,哪知道这籍籍无名的师妹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我……试试。”她开口道。

    她很确信,自己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

    “先前搜魂没得到消息么?”别离歌不知道从那摸出一把团扇,很优雅地扇动着,不动声色地搅动幽莹身侧飞舞的流萤。

    “没有。”湛玉节摇头,“可能得等那最后的提灯人出现。”

    约莫半个时辰后,去找寻出口的道人们还没回来,不过前方气机波动,倒是出现了一个身着玄门装束的道人,看年纪二十来岁。她的眉目英朗,神采奕奕,身上盘桓着青光,仿若缠着条大青蛇。她等前胸挂着一张半人高的大弓,背后斜挂着一个箭囊,共有九枝箭,泛着淡金色的光。

    “万兽宗的?”覆玉沙挑眉,她转头想问常知,可常知不在,她也去人群凑热闹,想要找到地宫的出口。

    那道人打了个稽首,微笑道:“万兽宗万俟灵。”

    湛玉节漫不经心问:“道友怎么来此?”她注意到道人的视线落在六盏引魔灯上,心中浮现出几分警兆。虽然此人不在名单上,可那种怪异的感觉驱使湛玉节按住了剑,随时都准备暴起。

    言稚川从湛玉节的身后探头,盯着那张精心雕琢的漂亮大弓看。

    “你不会又喜欢上了弓吧?”天道系统一边问,一边习惯性地扫描前方陌生的道人。数息后,尖锐的警报拉响,言稚川被吓了一跳,脚步趔趄,一头撞到了湛玉节的后背。

    “你鬼叫什么?”言稚川揉了揉脑袋,一抬眸对上湛玉节无奈的视线,忙扬起笑容表示无辜。

    “魔修!”天道系统大叫。

    怎么在三途河外没发觉这个人?它翻到了先前的记录,那时候万俟灵的阵营是正常的。难不成是被魔气侵蚀堕落了?可在三途河中堕落的魔修不会有遮掩自身魔气的手段。

    这个世界气机衰竭,还没复苏到道果境的层次,不可能连它都无法看穿。或许是那魔修有“完美夺舍”的本事。

    在进入三途河后,她选择换一张皮!

    “我是从冰川寒谷的一个山洞进来的。”“万俟灵”道,“那边有道友们遗留的气息,不知为何没有见到诸位道友。”

    湛玉节先是垂眸看了眼揪着她袖口的言稚川,过了一会儿才问:“从那处过来,那道友遇见魔影了吗?”

    “遇见了。”“万俟灵”颔首,她微微一笑,取出了一盏引魔灯,“不过我从一个魔修的手中取来了此物,它能镇压魔影,也能吸摄侵染道体的魔气。”

    说着,“万俟灵”又往那六盏引魔灯上看了一眼。

    第34章 034

    九渊宗三个道人放空脑子,湛玉节沉默不言。

    言稚川眼珠子转动,倒是想要“故技重施”,只是在她张嘴前,湛玉节就很有先见之明地通知她闭嘴。

    “万俟灵”见氛围逐渐凝滞,眉头微微蹙起。她思忖片刻,叹了一口气道:“这地宫不同寻常,难以找到出路。”

    “倒是不知道友得到了什么样的讯息?”湛玉节轻描淡写地询问。

    “万俟灵”等待的就是这句话,她眉头一挑,侃侃而谈道:“道友先我一步来此,又取到了引魔灯,想来也知道地宫的事情了,我便不赘言了。引魔灯能够克制魔影,当其力量聚合在一块时,也能够压制那残存的魔气。只要将地宫里的棺材毁去,就不愁找不到出路了。”

    “道友之见与我等相同。”湛玉节注视着“万俟灵”,温声说道,“只是尚有同道在外,需要等她们过来再做商议。”

    “万俟灵”一颔首,应得十分爽快。她在远离湛玉节她们的地方盘膝打坐,好似真在等待去找寻出路的道人归来,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没有趁着人少动手,是不想暴露身份吗?”言稚川悄悄地在心中嘀咕。

    “也有可能想将你们一网打尽。”天道系统拿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万俟灵”。

    “她的道行怎么样?”言稚川又问。

    天道系统迟疑了一会儿:“金丹。”不是伪装的,而是真的金丹道行。

    言稚川朝着“万俟灵”方向探头探脑,湛玉节哪会注意不到她的动作?她垂着眼睫,不动声色地将言稚川往身后一塞。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万俟灵”不同寻常。既然如此,师妹不靠近她最好。

    “她是魔修。”言稚川给湛玉节传音。

    “也是掌教告诉你的么?可先前你说的人里并没有她。”湛玉节拧眉道,她怕言稚川打起坏主意,又叮嘱她,“你那易魔丹不可胡乱使用。”

    言稚川拖长语调“哦”一声。

    要是让湛玉节知道先前那些人不是师尊告诉她的,而是假借师尊名义扯了个旗帜,会怎么样?

    “小天,能达成目的不就是好的吗?”言稚川悄悄说。

    天道系统心累:“不能那么做。”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湛玉节的确有些摇摆,可要说有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在言稚川的身上。

    这人,呸,这魔种压根没有是非观、道德观啊!

    也太随心所欲了。

    “你一个人嘀咕些什么呢?”覆玉沙瞥了眼黏在湛玉节身上的言稚川,怀中的雪貂很不安分,这会儿有了倚仗,蓦地跳到了言稚川的肩头,抬起爪子就要抓小肥啾。言稚川在天道系统的鬼叫中揪住了雪貂晃了晃。

    雪貂恶狠狠地看言稚川,想咬她一口,但又想到先前崩掉的牙,又不敢胡乱动作。

    它吱吱乱叫。

    言稚川低头看它,哼一声说:“之前被湛师姐咬了一口,我便有了防备,服用了一堆丹药增强了体质。”

    湛玉节没管跟雪貂玩闹的言稚川,她的精神始终紧绷着,鞘中的剑蓄势待发。

    言稚川话音落下,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听到同门口中传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啊”,后背蓦地一凉!

    “你们——”覆玉沙吃惊。

    湛玉节深呼吸一口气,道:“别听言稚川胡说八道。”

    言稚川:“我没有胡说,在罗浮仙城那个人迹罕至的洞穴里,你——”

    湛玉节面上泛起一抹红晕,明知道言稚川说的是事实,但听着着实怪异。她不准备让言稚川说话,一把捂住言稚川的嘴,抬眸望向外头,转移话题:“有人回来了。”

    覆玉沙已经四处转过,地宫中没有出路,心怀不甘的道人们只能铩羽而归。

    见多出来一个人,道人们先是吓了一跳,可看九渊宗的都没什么反应,又将提起的心放了回去。

    “万俟师姐?”常知也在回来的人群中,看到“万俟灵”她眼眸一亮,还没上前叙旧,便挨了小肥啾一巴掌。

    小肥啾踹开了常知,朝着背对着众人的言稚川飞去。

    常知揉了揉面颊,讪讪一笑。她跟“万俟灵”说了声“抱歉”,忙迈步跟上自家的常不知。

    言稚川直勾勾地凝视着湛玉节,“唔唔”反抗。

    湛玉节不动声色地松手,将被呼吸灼得发烫的右手笼在袖中。

    她道:“这位道友带回了第七盏灯,诸位道友觉得如何?要试一试么?”

    “真的能成吗?”传出的声音很轻,藏着几分忧虑。

    “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万俟灵”抬眸,眉眼也似含愁。

    “或许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待?外界的真人见我们久久不归,或许会察觉异样,来到此间救下我等。”一道乐观的声音响起。

    “三途河遗址是被真人们联手清理过的废墟,真人们将它改造为历练之所,却不曾发现这座魔宫,现在再来,也许还是找不到。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万俟灵”又道。

    “万俟师姐说得不错。”常知用力点头,在这只有两个万兽宗的,她得撑一撑师姐。

    “九渊宗道友是什么打算?”又有人问道。

    覆玉沙将刀往地上一砸,咚隆一声响后,她笑道:“这里头的东西是一定要毁去的。”

    “我等也依九渊宗道友。”很快便有人做下了决定。说话的人相信大宗出身的修士,必定有护持自身的手段。要知道九渊宗来的是各峰真传,未来的一峰之主,不可能自寻死路。与其自己乱闯,倒不如跟着她们走。

    找不到出口,一些怀有希冀的人只能歇了先前的心思,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都是同意动手。

    湛玉节转向“万俟灵”,捕捉到了她面上的一抹喜色。她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道友从那魔修处得知不少消息,那知晓七灯联结,如何运使么?”

    “万俟灵”忙道:“知道!”她取出了最后一盏引魔灯,作势要往地上摆。

    可言稚川忽地从湛玉节的身侧跑出来,从“万俟灵”手中抢过那盏引魔灯:“让我看看。”

    摸到灯的时候,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言稚川又是嗷呜一大口。

    湛玉节从容道:“还有些道友没来,再等等吧。”

    “万俟灵”面上笑容一僵,一点怒色一闪而逝。一息后,她抿了抿唇角,故作平和道:“好。”

    又过了半日,道人们陆续归来。

    湛玉节悄悄地摩挲着掌中的“障形叶”,眸中闪烁着异光。

    “劳请道友了。”湛玉节朝着“万俟灵”一颔首,从言稚川手中取来那盏灯递给了“万俟灵”。

    “万俟灵”将最后一盏灯摆在了空缺的“天枢”位。

    七灯如星斗,那具棺材恰好在“紫微星”方向。

    “接下来就请道友们用法力催动引魔灯。”“万俟灵”笑微微的,停顿片刻后,又提醒道,“七星连结,法器更上一层次,恐怕所需法力不少。”

    湛玉节一颔首:“好。”

    言稚川看着“万俟灵”问:“那你做什么?”

    “万俟灵”道:“开棺。”

    “若是魔皇遗留的手段,棺中封存的魔气必定很恐怖,到时候道友能经受住吗?”一道充斥着疑惑的声音响起。

    “万俟灵”正色道:“只要道友将引魔灯催起,便算是有魔气侵体也能够直接拔除,这点危险,算不了什么。”

    这是一句实话,那引魔灯吸引魔气的手段,玄门道人是见过的。

    幽莹也拿出毕生本事去研究,没有发现引魔灯本身有什么问题。

    “好危险啊。”言稚川一脸唏嘘,她正气凛然道,“我九渊宗天下第一,这等事还是我来吧!”

    “师妹!”别说是湛玉节,九渊宗的修士一个个眉头皱起,知道这事儿危险,并不愿意让言稚川去做。

    “言师妹你是医修,留在安全的地方最好。”覆玉沙道。

    言稚川瞪她一眼,不开心道:“我是剑修!”她一拍剑鞘,长吟道,“九渊之剑——天上来!”

    无名之朴飒一声出鞘,直指往前走的“万俟灵”。

    “万俟灵”一惊,几乎忍不住出手。她对上言稚川那双无辜的眼,深呼吸一口气后,往后退了几步,故作无奈道:“那就有劳道友了。”顿了顿,又很不经意道,“医修应当很了解魔气才是。言道友这般自信,一定有能破解的手段吧?”

    湛玉节眼睁睁看着言稚川上当,被“万俟灵”激得答了声“自然”。

    不对,也不能说是被激的,她就是有这个想法。

    “言稚川!”湛玉节咬牙切齿。

    她这师妹就是话本看多了,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有种不顾一切往前的莽撞。

    言稚川眨眼,她注视着湛玉节道:“师姐放心,我也是金丹啊。”

    覆玉沙没遭过言稚川荼毒,比湛玉节沉静些,她沉吟片刻,很快便做出了决断,她道:“湛师妹,你是关心则乱。出来历练,总不能让师妹一直待在我们身后。”

    无名之朴是祖师留下的法器,能被无名之朴认可,想来言稚川也不是纯粹的医修。

    就从她方才露的那一手,可以看出,在剑道上是有一定造诣的。

    只是那起手式以及那骤然绽出的剑意,都十分熟悉。

    覆玉沙忽然问:“湛师妹,是你教她的吗?”

    就算是手把手教,也不至于剑意一模一样吧?

    总不能是双修后互相气机交融吧?

    这么想着,覆玉沙的神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

    湛玉节否认:“我没有。”

    她这不是关心则乱,是——

    如果这一路与言稚川同行的是覆玉沙,她应当也会有跟自己一样的心情。

    言稚川身上始终有种脱缰野马似的失控感。

    说不上好还是坏,总之让她的心情如井中的吊桶,上下摆荡不已。

    引魔灯上的光焰渐渐明亮起来,仿佛烈阳悬空。

    言稚川提着剑挡在棺材前,摆明了不让别人动作。

    湛玉节泄气,嘴唇翕动着,说了声:“小心。”

    言稚川连连点头,众目睽睽之下,收剑取鼎,徒手砸棺!

    第35章 035

    湛玉节眼皮子跳了跳,无声叹气。

    朝着棺材方向望去的道人,只看到言稚川一拳下去后,又取药神鼎在手,赤色的火焰迸射,还以为她真有特殊的破棺手段。

    可在天道系统视角,见到的却是身为魔种的言稚川与那棺材产生了共鸣,棺材并没有排斥她。

    棺木破开了一个口子,浓郁的魔气从中逸散,宛如黑雾般转眼便充斥四面。道人们心神一凛,顾不得那么多,用法力催动那七盏引魔灯。魔气滚荡,可灯上的焰光也越来越强烈,与那浓稠化不去的魔气交缠在一起,进行一场无声地厮杀。

    言稚川站在破棺前。

    在魔气和那蠕动的血肉荡开的刹那,她就要药神鼎砸了下去,将棺中诡异的东西纳入鼎中。在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找到始终的诱引着她的美味存在——一滴保存着精纯力量的血。

    那是魔皇的后手,也是催动魔皇“重塑肢体”的东西。

    言稚川面对着棺木,眼放绿光,她额上的火莲印记又逐渐地显露出,本能催动着她吞下那股力量。

    她也的确是那样做的,动作快得连天道系统都来不及阻止。

    天道系统:“!”

    “你在叫什么?”一息后,言稚川回神,额上印记消隐,她仿佛不知自己先前的举措,揉了揉耳朵,朝着天道系统嘟囔了。

    天道系统:“……”

    丝毫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言稚川打了个饱嗝,随后忽视了一惊一乍的天道系统,转向湛玉节她们。

    棺中逸散出来的魔气极为强悍,张牙舞爪的,仿佛怪物在咆哮。七盏引魔灯得靠法力全力催动,才能一点点将其吸收。从场面上看,虽然效率不高,但魔气的确被灯焰压制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呈现出一种道涨魔消之势。

    言稚川前去帮忙。

    引魔灯中被吸收的魔气在言稚川眼中,就好似是黑色的棉花糖,催动法力的同时,言稚川顺便咬上几口。

    被怀疑的“万俟灵”缀在最后,没有发难,她同样抵抗着魔气,在发觉有同道法力不济事的时候,又上前一步帮忙。

    “她难道还想扮演玄门修士吗?”言稚川觉得奇怪,朝着“万俟灵”看了好几眼,“要么就是想趁机种下傀儡丝。”

    天道系统:“……不是已经确认了,傀儡丝是柳离朱自家手段吗?”

    言稚川:“不管,反正她不像是个好东西。”

    天道系统心想,难道你是吗?

    足足用了一日,引魔灯才将四面缭绕的魔气都尽数吞没。到了这时候,道人们一个个法力耗尽,都是强弩之末。只是跟先前穷途末路的绝望不同,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色。要知道她们已经做好拼死搏斗的准备了,谁能想到竟然什么不祥的事都没发生。

    一位道人出声道:“现在能找到出路了吗?”

    “当然。”“万俟灵”温和地笑了笑,她眼中闪过了一抹暗芒,觑着眼前法力耗尽的玄门道人,周身杀气骤然浮现。来到三途河历练的都是各宗派未来的顶梁柱,如果能够一举将人除去,得来的功劳比潜伏在万兽宗中大。

    “万俟灵”很快便有了决断,她一抬手将七盏引魔灯摄入掌中,手腕翻动掐了个繁复的法诀,那七盏引魔灯气机一合,竟是化作了一盏足有一人高的大灯,灯焰猛然间一涨,仿佛火球炸裂。

    “万俟道友?”被她动作惊到的道人一转身。

    “万俟灵”朝着她打了个稽首,微微一笑:“诸位道友不是要找寻归路么?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她拉满了弓,囊中箭矢飞出,带出一溜乌光,风驰电掣般指向的靠她最近的道人。

    她骤然发难,速度极快。

    道人本就气力不济,又放松了警惕,哪能逼得开这雷霆一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光泛起,脆响声动,一枝青竹斜里刺出,奔涌的法力如同狂风卷雪,骤然将那箭矢弹开。

    灯焰下影子扭动,在道人们催动七盏引魔灯时,江慈竹、姜璇玑以及白玉京的两位道人始终借着障形叶隐匿身形,按兵不动。直到“万俟灵”想要趁势收割道人,才一道现出身形。

    “道友这是做什么?”湛玉节明知故问,她服用了清心伏魔丹后,又扔了一枚升龙护道丹在口中。原本耗尽的法力又在气脉间奔腾起来,她周身气机也节节攀升。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既然知道此间不祥,就不会真的让自己落入任人宰割的窘境。

    “你不是我师姐!”常知面色骤变。

    “万俟灵”眉头一皱,她并没发现还有道人潜藏在暗处,看来从一开始,这些人就不信任她。她只有金丹期的道行,对付一群力竭的道人足够,但要与几个处于全盛时期的道人斗法,却不可能胜,好在她还有其它的手段。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注视着那盏引魔灯。

    三途河外,有玄门的洞天道人关注着,魔宗高境界真人若是来此,绝对会被玄门修士发觉,这片地域气机至高到元婴。可元婴只比金丹高一个大境界,遇到配合得当的一群金丹也没有胜算,必须要化神或者洞天层次的力量降临。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缠绕着紫色玄奥符文的符纸,朝着自己身上猛然间一拍。紧接着,她的面容和气机开始变化了。

    符纸是接引凭证,她的躯体是载体,如此能够让那位大人力量投映过来。可身躯有上限,就算是那位大人来了,也只能是金丹期道行。

    但不要紧。

    引魔灯吞噬了魔皇残魂催生的魔影,又吸收了庞大的纯魔气机,那位大人在光焰下能够骤然间拔升。以她的力量,将此间的道人们灭去只是拂袖间事。

    湛玉节垂着眼睫,低喃道:“魔气。”

    同行的道人们神色大变,纷纷持着武器注视着面容扭曲变化的“万俟灵”。

    她的五官被揉成了一团,可随即又被一种阴森冷戾的力量一拂,化作了一个眉眼幽邃的英挺女子。

    女子周身的魔气滚荡,仿佛一个漩涡,她的气机一直在往上拔升,一直推到了金丹三重境。那股冲势未减,可像是遇到了某种障碍,无法再向上推动了。

    湛玉节扬起剑,她并不在意眼前人的族属,只要知道她是敌对的便足够。

    不过……只是金丹修为吗?

    那女子眉头紧锁,她抬眸注视着那盏引魔灯,眼神掠过了几分困惑不解和惊惧。

    在吞没魔皇残余的力量后,引魔灯里储存的力量应当足够她这道映身修为拔到化神境,怎么连元婴都没能抵达?

    “师妹,动手!”覆玉沙出声道。

    那道人浑身魔气浓郁,与此刻的道行不相称。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但她的修为定在金丹,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情。要是不抓紧这个时机,等那人真正恢复了就来不及了。

    天道系统语气沉重:“是魔族。”

    魔修和魔族不同,前者只是后者的走狗。

    在那一场大战后,魔族按理来说都在玄天仙障的另一头,可现在魔劫将来,这边的魔族也复苏了。

    别人不知道那魔族的变化,可天道系统却能够扫描出来。

    这魔族正身道行在洞天,但一道映身锁在金丹躯壳里,只能发挥出相应的力量。

    原本可以借着现成的魔气突破界限,可谁能想到,那引魔灯被言稚川一摸再摸,里头的东西也被啃得差不多了。

    魔宗那边的算盘只能落空。

    那魔族的惊诧很快便转变为无穷的怒意,她仰头发出一声长啸,等宛如无数禽鸣兽吼汇聚在一起,杂然并作,震耳欲聋。可惜这具躯壳只能的使出金丹修为,不仅不能制服玄门道人,反而打得极为憋屈,迟早要被对方毁去。

    魔族也是当机立断的主,知道自己的谋划已经落空,怒意昂然生发,可仍旧放弃了纠缠,而是以极快的速度从这具躯壳中退去。她的气息一消失,那“万俟灵”的皮囊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面颊再度变得扭曲,像是漩涡中的倒影,血肉模糊间,已无法再恢复原貌。

    寄存在“万俟灵”躯壳中的魔修,最为擅长夺舍。她的元灵经由那位大人的挤压,其实也受了不轻的伤。但继续留在躯壳中,可能会魂飞魄散。这魔修也不犹豫,瞬间从万俟灵的躯壳中脱出,想要找寻一具新的身躯寄存。

    魔修选择的是言稚川。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言稚川身上有魔气留存,因为在打开棺材的刹那,那股汹汹而来的魔气,是无法被引魔灯除尽的。

    凛冽无匹的剑光绞来,魔修没有时间思考,化作一道乌光朝着言稚川冲去。

    可在撞上言稚川的刹那,魔修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眼前出现了一蓬红蒙蒙的微光,定睛细看,红莲如火,两股如双龙交缠的气机牢牢地锁在一起,在红莲上方来回旋转,奥妙无穷。在愣神间,火莲已经烧到了她的身上,甚至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就彻底地化作飞烟消散。

    “师妹?”另一边,湛玉节神色骤然一变。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根本来不及阻拦。

    “啊?”言稚川仰起头,她抬手拍了拍眉心,正好掩住了一闪而过的火莲印记,“头有点痛,谁偷偷打我了?”

    湛玉节快步走到言稚川跟前,她神色凝重地询问:“师妹,你修的是什么道?”

    言稚川不假思索:“剑道,我要做天下第一剑仙!”

    湛玉节松了一口气。

    好的,还是她师妹。

    第36章 036

    尽管言稚川展现出足够的“剑道修为”,但湛玉节本能地忽略这一点,不将她当作一个剑修。

    她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断,言稚川就是个没有剑道天赋的修士。至于那“九渊之剑”,兴许是掌教留给她的护身手段,譬如说剑符?但那剑符怎么与她的剑法相似?是掌教将这事情拜托给师尊,然后师尊认为言稚川无法操纵洞天的剑意,便找机会将自己金丹层次的九渊之剑封存在其中?

    魔气消退,道人们大松一口气,并不想在地宫中逗留太久。幽莹瞥了同门一眼,说了句“去看看”,便与其余擅长炼器和阵道的修士一道去琢磨那空间阵法,找寻归去的路。

    言稚川想跟去热闹,一边迈腿一边嘀咕:“就这么简单?话本上千辛万苦都是骗人的啊。”

    天道系统:“……”不简单,要不是言稚川魔种身份,那棺材可没那么容易破开。它憋着一股气,没有说话的人,只能“啾啾”叫两声。

    可言稚川在路过湛玉节身侧的时候被按住了肩膀,她回身凝望着湛玉节,困惑地一眨眼。

    “药神鼎。”湛玉节垂眸道。

    “那团东西怎么样了?”覆玉沙也问。

    她们都看到了言稚川将棺材中蠕动的血肉收入药神鼎中。药神鼎是一件灵宝,可若是言稚川没有足够的法力支撑,那血肉极有可能带来异变。

    言稚川一拍脑袋,“哦”一声,不太确定说:“快炼了吧?”用魔物做材料的丹方她只有两种,还没想到那团东西用来做什么呢。

    湛玉节眉头紧锁,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她不假思索道:“等那阵法解开,我与师妹先离开三途河。”在大事前,自身的历练可以先放上一放。

    覆玉沙颔首:“好。”比起思考,她更喜欢纯粹的、淋漓尽致的杀戮。

    半日后,幽莹、姜璇玑一行人找到了阵法的缺隙,一块原先无瑕的壁上出现了一幅形似太极的图案。众人合力推动图案上的黑白二丸,仪轨一动,只听得隆隆声响,石壁向着两面打开。前方又是一条甬道。

    先前吃过亏,道人们十分警惕,持着法器往前走。不过这次没有遇到僵尸之类的凶怪,而是在行走一阵后,进入一个眼熟的山洞。再走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终于回到天光下。

    湛玉节已经和覆玉沙商议定,朝着同道打了个稽首后,便催促言稚川催动计分玉简传送出去。

    言稚川也乖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老实地跟着湛玉节一道出去。

    三途河外。

    冲虚宗的道人们在地宫出现前,就已经离开历练之地了。她们有的身上夹杂着魔气,守在外头的冲虚宗洞天金婆娑极为惊骇,忙试图用法力将魔气拔除。可那魔气似是深入骨髓,不住地侵蚀着道人,甚至连请来的妙手宗化神境医修都无能为力。

    就在这个时候,那先前从湛玉节手中接了清心伏魔丹的道人,死马当活马医,将药取出。

    若自家师长有手段,她便不用那药,可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坏上许多。

    出来的道人也不敢隐瞒,将三途河中的事情一一说来,听得金婆娑既是愤怒,又是难堪。

    十八年前,掌教因守御玄天仙障重伤,闭关至如今。她们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自诩清正,没想到冲虚宗也已被魔修侵蚀,不知道到了哪种程度。

    三途河遗址情况不妙,那魔气竟连清心丹都无法拔除,担忧门人的道人动了将修士接出来的心,可到底要不要这么做,诸位道人没能达成一致。

    毕竟开启三途河就是为了磨炼这一辈修士,如果遇到难以克服的凶险便叫停,怎么能达成目的?

    再者,里头的医修炼制出了相对应的清心伏魔丹,情况或许没那么糟糕。

    就在这样的时刻,湛玉节和言稚川从三途河遗址中出来了。

    妙天音原本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把玩着骰子,察觉到熟悉的气机时候,眉头倏地一凝,一阵风似的往前刮去,将湛玉节和言稚川带了过来。上上下下扫一圈,见她们安然无恙,没有半点被魔气侵蚀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妙天音抱着双臂,轻哼一声:“怎么出来了?”

    湛玉节正色道:“三途河遗址下有一座魔宫,许是当初的魔皇留下的后手,已经滋生出一团血肉。”她见其余宗派的道人围拢过来,将言稚川相关的事压下,只提了魔宫以及魔宗那边的手段。末了,打了个稽首道,“我等不辱使命,已除去魔气,并将那疑似魔皇的再生物带出。”

    一片哗然声传出,魔宫魔皇、天幽城魔族、宗中叛徒……不管哪一件都让众人心情沉重。

    妙天音变色:“那东西呢?”魔皇留下的后手,金丹修士未必能处置。不过——妙天音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言稚川,将内心的忧虑又按了回去。

    言稚川“喏”一声,取出了药神鼎。放大的药神鼎不到一人高,鼎身上除却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还有万兽万类,神采生动飞扬,诸般形象,包罗万千。言稚川催动法诀,将鼎盖微微掀起,鼎沿刚一显出,便见金风烈火滋滋声动,强烈的光霞十分耀目,一道道泛着红光的黑丝如飙轮电转,作势要从鼎中冲去。

    妙天音抬手将那鼎盖拍了回去。

    她沉声道:“三途河斗战就此终止,将人都接出来,我等需要再探查一次地宫。”

    先前迟疑的道人在知晓魔族地宫一事后,哪还有其它疑虑,纷纷称是。

    等到各宗派真人都散去后,湛玉节抿了抿唇,才道:“先前有个魔修试图夺舍师妹。”

    魔修夺舍?妙天音一怔,摆了摆手,随意道:“我方才检查了,无碍。”

    湛玉节松懈片刻,忽又想起一事。她压低声音:“师妹还取了魔物炼制丹药。”

    魔物炼制灵丹,这合理吗?

    对着外人,湛玉节不会提“易魔丹”的事,但对自家真人,湛玉节是毫无隐瞒,将言稚川给人喂魔丹的行径一一说出。

    妙天音眉头微蹙,捕捉到了关键:“名单?什么名单?”

    湛玉节愣神,她道:“掌教交待的必杀魔修名单,辅师不知道吗?”

    妙天音:“……”她不知道,而且她相信言济之也不知情。

    湛玉节看着妙天音的脸色,心中一咯噔。她一扭头就看到言稚川那强装的、夹杂着几分心虚的理直气壮。茫然、困惑、心惊等情绪如同浪潮,将她整个儿淹没。所以说,那名单是假的?那她们最后解决掉的到底是不是魔修?会不会有人被冤枉了?

    湛玉节按剑。

    言稚川悄悄后退。

    她梗着脖子,很是崩溃。

    湛玉节她几岁了,怎么还告状啊?!

    妙天音垂眸看着陷入自我怀疑的湛玉节,瞪了言稚川一眼,她揉了揉眉心,道:“没有名单,但小稚判断不会出错。”

    言稚川有妙天音撑腰,垮塌的脊梁立马挺起了,她倒打一耙,委屈道:“就是,师姐你怎么能怀疑我呢?”

    妙天音微笑,手中骰子旋转一圈,啪嗒一下打在言稚川的脑袋上。

    言稚川“唉哟”一声,捂着头,泪眼汪汪地转向湛玉节道歉:“对不起,师姐,我知道错了。”

    湛玉节浑身阴郁稍减。

    妙天音说得很委婉:“小稚她有些特殊。”

    湛玉节点头。

    她知道的,师妹是脑子有疾,怪不得先前都捂在九渊峰,不让她出来。

    那为什么现在放她来历练了?

    不过排除这点,师妹的功劳还是很大的,要不是她炼制清心伏魔丹,必定会有许多道友被魔气侵蚀。

    手段虽然阴邪扭曲,但心地是好的。

    湛玉节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另一边,各宗真人们将三途河中的幸存者接出。

    这些幸存者有些并没有进入地宫,可这并不代表着幸运,在地宫之外存在着魔影,清心丹无用,有些道行不济的根本支撑不了那么久,被彻底魔化了。

    至于那些强撑着的,一口气都没松懈,就听到妙手宗的真人说:“无法根除。”

    这次的魔气很古怪,不管是靠大法力还是药力都无法根治,妙手宗有把握研究出比清心丹更好的丹药。

    但需要时间。

    “言道友?”妙手宗那处,解天悬从乱糟糟的氛围中钻出,她觑见了小尾巴似的缀在湛玉节身后的言稚川,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问,“清心伏魔丹还有吗?”

    言稚川点头,很爽快地将剩下的清心伏魔丹抠出来。

    妙手宗的真人注意到解天悬的动态,眸光微凝。

    先前听冲虚宗的道友说了“清心伏魔丹”,她其实很好奇,但冲虚宗一个个都如丧考妣,氛围着实凝重,她也不好上前去盘问。这会儿见到匣子里的清心伏魔丹,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这一坨药物卖相很糟糕,但上头荡开的,是道纹道韵?

    解天悬注意到自家真人灼热的视线:“这是言道友用烹饪手法炼制的药饼,药效在上品丹丸之上。辅师,我们妙手宗的炼丹手段是不是落后了?”

    妙手宗真人:“……”良久后,她垂眸看解天悬,“你刚才说什么?”

    解天悬忙摇头,没勇气质疑妙手宗炼丹手段第二次。她将言稚川送给她的丹方取出,递给了真人。

    妙手宗真人扫上一眼,视线定在“降魔灵草”上。

    这是一味已经从九夏大陆消失的草药。

    它以“降魔”为名,是许多降魔丹药必备之物。

    可它消失了,那些古丹方也成了废纸,医修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降魔灵草、清心伏魔丹……

    妙手宗真人定定地凝视着言稚川,可没说什么,眼前霎时一花,快速旋转的骰子带出隐隐的风雷之声,俨然是来自妙天音的警告。

    妙手宗真人不太想理会喜怒无常的妙天音,她取出通天宝鉴,将黑名单中的九渊宗药峰峰主方知我拽了出来。

    “你们九渊有降魔灵草的古种?并找到了培植的办法?”

    方知我:“?”

    第37章 037

    妙手宗真人名方知春,与药峰峰主方知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都出身妙手宗医药大族方氏。只是在游学的时候,方知我认为九渊宗的“活人去死峰”更契合她的理念,便离家拜入九渊宗中。

    两姐妹一同成长,修行的都是医道,时常有竞争。方知我去了九渊宗,方知春理所当然地留在妙手宗中,想要继续研习医道跟姐姐比拼。在名声上,悬壶济世的方知春远胜方知我,但在道行上,便有些不足。

    在方知我迈入洞天一重境时,方知春仍旧处在化神二重境中。也正是因为方知我时不时的“关怀”,方知春觉得烦人,一气之下把她拉黑了。

    方知我回复:“没有。”

    方知春瞥了眼清心伏魔丹冷笑,将丹方传给方知我,又道:“九渊宗的言稚川小友已将丹方拿出,她还取出成丹来,你还用隐瞒么?降魔灵草关系着除魔大业,你怎么能一己之私将它藏起?”

    方知我:“……”听到言稚川名字,她眼皮子跳了跳。方知春会这么讲,说明她炼制的那一坨被认出来了。旁人眼力不够,看不出那是道丹,可方知春不是个简单的。至于降魔灵草……方知我思绪一转,猜测是掌教给的种子!

    她们师姐妹时常为言稚川找来天材地宝,掌教大师姐是个剑修,不识货,便将蕴藏着生机的种子给小稚赏玩?方知我越想越觉得可能,她的脸色黑了黑,当即放下手中的事,化作一道疾光掠向安静的九渊峰。

    可言济之没露脸,开门的是钟湛兮。

    方知我神色有些微妙,盯着钟湛兮看了又看,最终决定不跟她说废话。她问:“掌教呢?”没等钟湛兮应声,她又道,“钟师妹,你去将她喊醒吧。”

    “倒也不用。”钟湛兮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正色道,“你来得正好,三途河遗址那边发生了点意外。”

    方知我眼神一凛:“嗯?”

    片刻后,碧云中数道光华闪动,却是宗中的另外几位真人抵达了。

    言济之盘膝坐在殿中,披着一件轻薄的罩衣,一副要醒不醒的困乏模样。几位同门都是极亲近的人,言济之不大在意自己的形象,三言两语将三途河地宫的事简要地说了说。末了,又道:“师妹入内去检查了,那地宫中残留的魔气已经消失了,甬道里有已化作僵的前人尸骸,处理之后,归葬仙冢。”

    “还好没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一听处理了,方知我悬着的心便落下了。

    “玄门已经漏成一个筛子了,难道还不算坏么?”刀峰峰主师无净托着腮,慢条斯理说道。

    那些个被处理的魔修,不再是以散修的名义混进去,而是顶替了各宗道人之名,连冲虚宗中都有魔修潜入。年轻一代道人如此,那她们的同辈呢?是不是也被侵蚀了?有哪些人被侵蚀?又是怎么样被侵蚀的?要知道,如今的天幽城洞天中,有几位就是玄门叛逃的。

    “这事之后,想来各宗会仔细排查。”言济之垂着眼睫,平静地说道。

    几人又就三途河魔修以及魔族之事商议一阵,才陆续散去。可方知我没走,她直勾勾地看着随时要躺倒的言济之,说:“以后得到什么珍稀的种子,先不要给小稚,拿到我峰中来。”

    言济之:“?”

    方知我又道:“小稚炼制了一味清心伏魔丹,其中有一味降魔灵草,是早已经灭绝的灵植。”

    言济之原本想说“不是我给的”,可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她点头说了声“好”。

    可方知我不大放心,她斟酌片刻,开口道:“小稚一直住在九渊峰,等她回来之后,来我药峰暂住个百年吧。”

    “怎么不能来我剑峰?”离开的钟湛兮又回来了,她抱着双臂,倚门看方知我。心不在焉地想着,她怎么还没走?

    “有区别吗?”方知我没好气道,都是两个混账剑修,知道了言稚川炼制魔丹,只会拍手叫好。“她炼制了魔丹,要知道这是魔族传承,魔道所长,拿魔物、魔气入药,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到底是一件麻烦事。”

    钟湛兮扬眉:“那就不让别人发现。”

    方知我懒得搭理她们,那魔丹得等她研究过才能放心。

    三途河遗址。

    妙天音与一众道人前往地宫一探,见里头没有魔气也没有魔族遗存才出来,临走的时候,还在地宫落下了一套禁阵。

    这次斗剑各宗派道人的积分有排行,奈何不是正常结束,也便没有了真正的“魁首”。但积分兑换修道资粮仍旧是作数的。等到这件事情处理完之后,道人们才陆续回去。

    来的时候是靠自己的努力,回宗的那刻,言稚川终于坐上了风驰电掣的飞舟了。

    她喜滋滋地清点收获,盘算着回到宗中,立马将小镇书坊中新出的话本都买下来。

    可惜因为湛玉节“告状”,她的丹玉没焐热就被妙天音收走了。除了丹玉,鼎中那团诡物也被没收了。

    “辅师,真人,妙师尊……”言稚川可怜巴巴地跟在妙天音的身后。

    妙天音扫了她一眼,飞旋的骰子又打在言稚川的脑门上。妙天音道:“我替你炼制一件防身的法器。”她指了指骰子,又说,“你运道不好,没能摇到太多折扣,就算收了你那些东西,仔细算起来,你还欠我一笔丹玉呢。”

    “那我不——”一个“要”字还没说出来,便见骰子上寒光湛湛,六面刀锋陡然化出,冷光四射。识相的言稚川立马截住话头,义正词严道,“我知道的,我绝不会仗着自己是九渊宗的镇宗之宝就欠债不还。”

    妙天音:“……”她望着言稚川好气又好笑,这回祭炼的不是凡物,她修的根本道法很讲究“公平交易”,不管是谁从她这儿拿取法器,都得付出。

    言稚川神色恹恹地从妙天音屋中出来,一抬眼就看到聚集在舟头的几位师姐。

    覆玉沙自己欠债无数,还用丹玉换黄金,想来也是囊中羞涩。

    湛玉节……不想理她。

    另外两位师姐,她不大熟,不好意思开口借丹玉。

    “师妹叹什么气?”覆玉沙瞧着唉声叹气的言稚川,抚着吱吱乱叫的貂儿,饶有兴致地问。

    幽莹同情地望了言稚川一眼,说:“我先前看到师妹的乾坤囊被师尊收走了。”她当年拜入器峰的时候,得到了妙天音赐下的法器,可这不是白来的,她差点就倾家荡产。后来她知道了,师尊道法特殊,在算钱一事上,徒儿跟陌生人并无区别。

    覆玉沙洒脱笑道:“师妹别焦心,我辈修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言稚川一噎,面色更愁。

    别离歌道:“师妹不是能炼丹么?随便卖些丹药,就能挣到丹玉了。”她们修杀伐之道的,一拳头下去就只能赔钱。可药峰和丹峰的人就不一样了,轻轻松松赚得盆满钵满。

    言稚川苦着脸:“可我现在连买药草的钱都没有了。”

    别离歌不以为然:“让人自备就是。”

    言稚川不说话。

    一直沉默的湛玉节轻呵一声:“她想买话本。”

    言稚川一听,面上浮现一团喜色,给了湛玉节一个“师姐果真知我”的眼神。

    她不生湛玉节告她状的气了,斟酌片刻,期期艾艾道:“师姐能借我点吗?”

    湛玉节撇开眼。

    先前言稚川用她名义借的款都没还清。

    “恐怕不行。”覆玉沙替湛玉节回答,同情的视线不再落在一穷二白的言稚川身上,而是转移向湛玉节了。“湛师妹要将自身钱财送回家中。”原先给冲虚宗那份,覆玉沙不觉得湛玉节会留下自用。

    言稚川感慨万千:“师姐真孝顺。”

    可她家人缺的不是修道资粮,而是一截剑骨啊。

    湛玉节垂眼看言稚川。

    总觉得她这句话有别的意味。

    “那赵家人一次不来九渊宗探望师妹,伸手的时候倒是厚脸皮。”覆玉沙大大咧咧开口。

    言稚川震惊地望着她,这是可以在湛玉节跟前说的吗?可看覆玉沙的神色,似是也不是一两次了。

    湛玉节淡然道:“仙凡有别。”

    覆玉沙看着湛玉节:“你母亲曾是剑修。”

    湛玉节的母亲赵平川剑道天赋极佳,可因为心性有缺,被废去功体逐出师门。这么多年,借着湛玉节送回去的修道资粮,纵然是回不到过去那般风光,但也远胜过凡人。

    湛玉节神色越发冷淡:“赵玉露体弱多病,经受不起道上风尘。”

    覆玉沙眼眸微眯,她的语调中藏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戏谑:“师妹,你也多年不曾归家吧?”

    幽莹、别离歌察觉到氛围有变,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言稚川眨眼,看看因为手痒摸刀的覆玉沙,又转头注视如冷雪般的湛玉节,笑嘻嘻道:“那师姐什么时候归家?你家就是我家,你娘就是我娘,带我一起去呀。”

    覆玉沙松开刀柄,沸腾的战意转瞬间消融。

    她的眼神震惊,又藏着些迷茫。

    已经发展到这一地步了吗?要是传出去,冲虚宗那边会不会借机找事,倒打一耙?

    湛玉节的面色微红,呼吸骤然间急骤起来。

    跟覆玉沙切磋的心思荡然无存。

    她一把扼住言稚川的手腕,拖着她往一边走。

    覆玉沙、幽莹她们兴致勃勃地看着。

    被湛玉节抓着的言稚川还带着快活轻松的笑。

    冲虚宗那件事情没让湛玉节身败名裂,任务很完美地完成。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那些“家人”了吧?她誓死捍卫湛玉节的剑骨。

    湛玉节直勾勾地看着言稚川,眼神带着冰冷的光。

    言稚川一脸无辜:“师姐?”

    湛玉节对上那双明亮的眼,忽然泄气。

    “你能少看点话本吗?或者修一修闭口禅?”

    第38章 038

    是师妹,不能直接砍了。

    骂她要装哭,讲道理吧,可能听不懂。

    乍一听言稚川开口,一股烦闷向上直冲,但那情绪很快便冷却起来,只剩下一种可笑与荒谬。

    明明同门那么多,为什么言稚川只逮着她一个人祸害?

    湛玉节不理解。

    算了,难道她要跟不太聪明的师妹计较吗?

    师妹不懂事,让别人懂事不开口就好了。

    言稚川拧眉,脸色越发愁苦。

    话本是她的快乐源泉,怎么能放弃?这不是要她的命吗?不过——

    她好像有段时间没看了。

    如果湛玉节非要强求的话,装一阵子也不是不行。

    “好吧。”言稚川点头,答应得不甘不愿的。没等湛玉节松一口气,她又说,“我之前说的话有不对吗?”

    “你是我师姐,对不对?”

    湛玉节不明所以,神色敷衍地点头。

    “我们情同姐妹对不对?”言稚川又问。

    湛玉节心想,也没有吧。但对着言稚川期待的眼神,不好直言。她只能继续颔首。

    言稚川真心发问:“既然是姐妹,那你阿娘不就是我阿娘吗?我前往你家做客,有什么不对?”

    湛玉节半晌无言。

    良久后,她才说:“我不回家。”

    “为什么?”言稚川偏头看着湛玉节。

    她以为每回送那么多钱财回家,对母亲和妹妹应该有很深感情的。

    为何不归乡见亲人呢?九渊宗也没那不许回家探亲的规矩。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湛玉节又开始烦了。

    她凝视着言稚川,心中想着,要是再多问一句,就将她从飞舟上丢出去。

    可一向看不懂人脸色的言稚川变得十分知趣,没有缠着湛玉节再叨叨个不停。

    她没有安静下来,转而跟天道系统说话。

    “你一定是坏的吧?”言稚川的语气很笃定,在天道系统告诉她的命运线中,湛玉节因冲虚宗那事儿受了情伤,她当初勉强相信了,可后来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那么接下来,来自亲人的背刺会让湛玉节陷入癫狂吗?

    “你就说是不是发生了吧。”天道系统支支吾吾半晌,“总之那家人要取湛玉节的剑骨。”

    天道知晓命运,可就中人心却难以把握,反正湛玉节一步步走向魔道,需要及时将她从悬崖拉拽回来。

    可问题真的在湛玉节身上吗?

    它怎么觉得言稚川才是一切的根源。

    她是魔种啊!

    “我再信你一次吧。”言稚川说得勉强,她鼓起干劲。

    湛玉节的命运跟九渊宗的存亡息息相关。

    她现在又偷湛玉节的剑道,那就意味着有一部分剑骨是她的。

    抢她东西的就是坏人,该死。

    入夜,飞舟仍在云中疾行。

    月色明朗,人声渐静。

    幽微的烛火下,没有入睡的湛玉节满怀心事。

    她很少想起“家”。

    一开始母亲待她不能说好,可也不算是坏。

    但偏爱一个人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母亲待妹妹分外温柔。

    母亲告诉她,是因为妹妹体弱多病,需要照应。

    人之常情如此,她试图理解,然而内心深处的不快始终无法抹去。

    她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恶劣和糟糕,况且,在某一日她曾看到母亲眼中那让她触目惊心的贪婪,于是了选择避而不见。

    偶尔会梦到故居,梦到母亲哄着妹妹说:“你有剑心,再借来一截剑骨,便可压制天生的道体不足,修成剑仙。”

    借剑骨,问谁借?问她吗?

    湛玉节有些记得不太清,她不知道那是幼年的记忆映照入梦,还是她的恶意催生出来的光影。

    烛火在微风中闪烁摇摆,衬得湛玉节的脸色忽明忽暗。

    砰一声响。

    湛玉节抬眸,看到覆玉沙搬来一张方正的小几,摆上了金灿灿的黄金棋盘、棋盒。

    “有点手痒,但在飞舟上打,会被辅师丢出去吧?”覆玉沙大咧咧说,她睨了湛玉节一眼,招呼她,“来,下棋。”

    灯花炸裂,噼啪作响。

    湛玉节看着那伤眼的棋盘,冷淡说:“没心情。”

    覆玉沙挑眉问她:“有心事?”她也不强求,慢悠悠地收起棋盘,只留了一枚棋子给雪貂把玩。

    湛玉节等回看覆玉沙,这不是明知故问?她垂着眼睫,淡然道:“要说历练的见闻,可以去找言师妹。”

    覆玉沙笑道:“可要是跟你有关呢?”

    三途河斗剑前,她觉得不是时候,就没提。

    湛玉节大概猜到覆玉沙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覆玉沙又笑,她道:“你把丹玉都借言师妹算了,别寄回去了。我这回路过你家,发觉你家没人呢,左邻右舍都说寻仙去了。”

    怪有意思的,湛玉节不回家。

    而赵平川母女呢,有事也不会告知湛玉节。

    湛玉节恍惚一瞬,开口道:“她一直想让赵玉露入道。”

    赵玉露身子弱,但她这些年送回去的天材地宝,已能让赵玉露长寿。

    可就像她要寻仙,赵玉露也不甘心为凡人,尤其是天生剑心,她可以轻而易举悟道。

    覆玉沙叹息:“何必呢。”

    湛玉节:“人皆有所求。”

    覆玉沙不再多说什么,可她没走,直勾勾地盯着湛玉节看。

    湛玉节拧眉,心中困惑,不知道师姐发什么疯。在她出声赶人之前,覆玉沙先一步开口了。

    “你跟言师妹什么时候好上的?”

    湛玉节咬牙,伸手一指舱外:“……滚。”

    覆玉沙大笑:“她会九渊之剑,可不像是掌教或者你师尊教的,你没发觉她剑出后的气机,与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如果是剑符,怎么就录你的?”

    湛玉节扶额。

    她发现了,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将一切推给剑符。

    她只教过言稚川一次,但这师妹没有剑道天赋,连傀儡人都打不过。

    看到湛玉节黑脸,覆玉沙心满意足地走了。只是在身影消失前,她又蓦地回眸看湛玉节,敛起了往日的散懒,认真地说了句:“小心。”

    反正她觉得赵平川母女俩不像好人。

    湛玉节神色幽幽,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个“好”。

    有洞天真人护道,一路顺风顺水。

    从飞舟上跳下来,言稚川伸了一个懒腰,想要开溜。

    三途河中的事情师尊她们已经知道了,用不着再禀报。

    可脚跟还没立定呢,一阵风就刮了过来,等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满地馋人的药。

    天道系统啾啾两声:“收收你的口水。”

    言稚川嘶了一声,转眸看将她带入药峰的方知我,乖巧地参拜。

    “降魔灵草还有吗?”方知我开门见山,她知道言稚川身上有秘密,也懒得去问灵草的来历。

    言稚川摇头:“没了。”她需要多少就兑换多少,要知道一株降魔灵草得炼许多炉道丹呢,她整个人都快被榨干了,哪还有多余的。

    方知我蹙了蹙眉,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问:“种子呢?”

    言稚川眼神闪烁,像警觉的小鹿。

    方知我一看她的神色就得到了答案,她挑眉道:“你会种地?”

    “不会。”言稚川挺了挺腰,“但妙手宗欠我几个种药人。”

    方知我轻呵一声:“种子留下。”

    言稚川委屈巴巴:“那是我的私产!”

    方知我不跟言稚川讲道理:“你也留下。”她猜到了言稚川的心思,又笑着说,“小稚,你找掌教师姐也没用的,她已经应下了,接下来你在药峰暂住。”

    言稚川抬头,一脸错愕。

    留在药峰比没有话本看还要惨,她的天塌了。

    她不要头悬梁锥刺股背草药名、背丹方。

    方知我才不管哭丧着脸的言稚川,先前怎么没发现这是个当医修的好苗子。她问言稚川要了种子和几枚魔丹,便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只留下言稚川和天道系统面对面,长吁短叹。

    “我一定要学习吗?”言稚川诚挚发问。

    天道系统:“肯定是你炼制魔丹让真人们紧张起来了。”

    “不管灵丹魔丹,有用的就是好丹。”言稚川振振有辞。

    天道系统呵呵冷笑。

    这不是好还是坏的问题,是什么人会炼制魔丹啊?

    它确定言稚川身上有极为强大的禁制,连言稚川自己都被隐瞒过去。

    言稚川垂头丧气:“先学……睡一觉吧。”

    梦里什么话本都有。

    那头方知我拿到降魔灵草的种子后,便给方知春传讯,请她将欠九渊宗的“种药人”送来。

    药峰也能培育药材,但跟妙手宗比,还是远不如的。九渊宗毕竟不似妙手宗,专研医道。

    方知我没提降魔灵草,但方知春哪能猜不到?

    寻常种子用得着方知我问她要种药人么?

    她思来想去,索性将手中的事一放,亲自带着种药人前往九渊宗。

    数日后,方知春抵达九渊宗。

    在静室中睡得昏天暗地的言稚川也被提拎着出来全程陪同。

    方知我仍旧不提降魔灵草的事,直接甩出了两张丹方。

    言稚川神游天外,在听到方知春一句“你疯了”才蓦地醒神。

    她悄悄地探头,看到“易魔丹”三个字,眼皮子蓦地一跳。

    方知春面色冷沉,眼神幽峻,她握着拳,那架势像是要将一拳打在方知我脸上。

    方知我不急,她慢条斯理道:“这易魔丹能够更易修士气机,这样的伪装不比白玉京那边的差,如果能够炼制成了,潜入天幽城打探魔修动向,不就更方便了吗?”

    方知春手指戳在了丹方上,咬牙切齿道:“这是魔丹!怎么炼制?你还是我转入魔道?”

    方知我不生气,她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所以才需要你过来,一并研究怎么用玄门手法炼制出魔丹啊,妹妹。”

    言稚川闻言,将乱颤的心放了回去。

    辅师着手炼制易魔丹,那以后用它有人兜底,师姐也不能到处告状了!

    天道系统没忍住:“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吗?为什么你能炼制?”

    言稚川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是天道之女啊。”

    天道系统:“……”

    言稚川又嘀咕:“寂静之地不是能练熟练度么?熟练度够了就能学会。”

    她收回系统坏了这样的话,系统分明还是很有用的。只要够熟练,永远不可能炸炉。

    天道系统保持缄默。

    她说是那就是吧。

    第39章 039

    言稚川没有背丹方,可也没有得到清闲。

    方知我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堆魔物,让她炼魔丹。三途河遗址被洞天真人清理过,留给她们的多是筑基、金丹的魔物,可现在方知我找到的,至少元婴层次,甚至夹杂着一些化神魔物。

    言稚川卡在了处理“魔物”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成功将魔物分解,倒是使用九渊之剑的时候,能够起到点效果。

    可系统说了,每次使用九渊之剑都要消耗能量的,而能量是靠着她提供的道丹获得的。她每用一次九渊之剑,都要给系统补道丹,这么一来,代价也忒大了,倒不如找现成的。言稚川眼眸一转,就将主意打到湛玉节的身上了。

    “师姐,你有闲暇么?”言稚川给湛玉节发消息。

    “无。”湛玉节回复快速且冷淡,三途河斗剑戛然而止,但其间的战斗并不少,她还服了些丹药,此刻需要梳理斗战心得,提升自己的功行。

    “那什么时候有空?”言稚川又问。

    “闭关长短不确定。”湛玉节道,她隐约察觉自己的功行可以往上迈一步了,所需的资粮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闭关。

    至于耗用时间,她心中也有数,但摸不清言稚川的打算,湛玉节索性不跟她说了。

    “好吧。”言稚川丧气,退而求其次找刀峰的覆玉沙,不过她觉得这位师姐恐怕不如湛玉节操作精细,毕竟修的刀法大开大合,十分残暴。可惜连覆玉沙都请不到,在三途河斗剑事了解后,覆玉沙又带着那只恶霸貂貂下山游历了。

    “与其求人,你不如自己提升一下修为。”天道系统凉凉开口,毛茸茸的鸟脸,竟还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

    “炼丹不就是修行吗?”言稚川气哼哼的。

    “可能是炼制的太少了。”天道系统琢磨一阵,“你先炼制一些道丹,再使用道丹,循环往复,道行必定比你请湛玉节来做事提升要快。”

    言稚川:“……”

    一点都不合理,她就没看到哪个话本主角是需要自己努力的。

    磨蹭了一炷香后,言稚川垮着脸上工。

    一连几日都住在炼丹房中,其间只有方知我来取了一次易魔丹。

    虽然拿到了“易魔丹”的丹方,可仙魔二道不同,想要以自身法力炼制易魔丹,难于登天。研究了一阵后,方知我姐妹得出一个结论,别说是玄门道人炼制不了,就连魔族修士也无法炼制,因为想要服用丹药而不真正入魔,其中玄气和魔气必定得达成平衡。

    “你从哪里找来的丹方?”方知春神色烦躁,她明明是来种降魔灵草的,可压根没走出方知我的屋子,只能将种子交给种药人来处理。那可是仅剩的种子,如果种坏了呢?

    “你别管。”方知我也烦,可越是攻克不了的,她越想尝试。思考良久后,她忽地有了个主意。只迟疑片刻,她便取出了易魔丹来服用。丹药入腹,气机刹那间更易。方知我锁住了法殿,外间人感知不到魔气滚荡,方知春却被骇了一跳,法器一取,一股脑地朝着方知我身上砸去。

    方知我:“……”她避开方知春的攻击,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继续炼丹!”她的猜测不坏,的确有些作用,奈何炼制易魔丹的言稚川只有金丹道行。这丹药落在洞天道人手中,持续时间极为短暂。

    遭到了惊吓的方知春见鬼似的瞪着方知我,听了她解释后,起伏的心绪仍旧没能彻底平静下来。她这姐姐剑走偏锋,越发大胆放肆了,九渊宗不管管的吗?

    方知我喃喃道:“这条路可行,就是丹药维持时间太短了,你的修为低,可能维持更久,来,服用丹药。”

    方知春:“……”她拳头硬了。

    一粒丹药仍旧不能让化神期道人长久易容,只能估量时间,用大量的丹药累积。

    而能炼制易魔丹的只有言稚川。

    被压榨的言稚川法力耗空又重续,循环之间修为以极快的速度提升。

    一段时间后,方知春神色微妙地望着方知我:“你不会锁了个魔族在药峰,配合着炼制易魔丹吧。”

    方知我笑而不语,方知春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这事儿传出去终究不好,但方知我毕竟是她姐姐,九渊宗都没什么反应,方知春也便将自己的猜测深深藏起-

    药峰,炼丹房中。

    言稚川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地躺在椅子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气息奄奄,声音如游烟,如飘絮。

    “你现在升到了金丹二重境,身体状态良好。”天道系统拍着翅膀,催促她起来奋斗。

    “你这样很像矿山里的炮灰监工,很快就要被主角杀死。”言稚川翻了个身,捂住耳朵不听系统念经。

    可系统的声音是在她识海中出现的。

    正当言稚川想坐起掐住激她的小肥啾时候,通天宝鉴亮了亮。

    她那疑似要闭关许久的冷酷师姐发来一条冷冰冰的简短消息。

    ——开禁制。

    毕竟言稚川的研究方向跟魔物有关,怕惊着峰中的道人以及病人,方知我落下了禁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言稚川喜出望外,她身上那股要死要活的颓废瞬间退却,她纵身而起,推门就朝着外头飞奔。

    “以后在我心中,湛师姐就排第一,师尊都得落在后头。”言稚川大声说。

    湛玉节听到言稚川的话后,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感动的心情没有,反倒有一种微妙的不祥预感。

    她迈入金丹三重境用了三天,但考虑要不要来药峰找言稚川却用了一旬。

    过去哪里有这么拖拉过?

    通天宝鉴中,是言稚川上回找她的消息,之后一定动静都没有。

    这让湛玉节觉得不安,她不住地跟自己说可能是点小事,已经过去了,用不着她处理。

    可还是没能放下心,言稚川静悄悄的,不知道在憋什么坏主意。

    言稚川笑逐颜开,压根没有注意到湛玉节带着些许紧张的情绪。她嘴唇翕动,嘚啵个不停。一会儿说自己对湛玉节的思念,一会儿又讲在药峰过得好苦,像只小麻雀。

    湛玉节听得头皮发麻,及时地喊了停。她抱着双臂,垂眸看笑盈盈的言稚川,问:“师妹先前寻我有事么?”

    言稚川连连点头:“有。”她没有多加解释,直接捉住了湛玉节的手,拉着她快步朝着炼丹房中飞奔。

    湛玉节脚下一个踉跄,嗳了一声,只能跟着言稚川跑。

    一进炼丹房,湛玉节便被那四溢的浓郁魔气惊到了,一堆稀有的魔植中夹杂着些魔物的尸骸,瞧着还很新鲜,甚至散发着淡淡的威势。

    “师姐,帮忙分解那只魔物,可以吗?”言稚川抬手一指,期待地凝视着湛玉节。

    湛玉节:“……”她就知道不该来的。

    这不是三途河中的魔物,师妹人在九渊宗,不可能得到这些东西,那就是辅师的主意?这样也好,有辅师看顾着,师妹总不能乱来。沉默数息后,湛玉节问:“你在炼制什么?”

    “升级版的易魔丹。”言稚川叹气道,她先前炼制的易魔丹对金丹期的道人能用,但效果其实不够好。持续时间短,且只能对道行低的人用。辅师那边已经研究出眉目了,但是要她提供大批量的易魔丹。在量上勉强可以达到吧,可要是质上去了,那不是偷懒的时间更多了?

    言稚川又喜滋滋地说:“魔修已经渗透我们玄门各处,可白玉京那边潜伏在天幽城的道人不多,她们的宝物毕竟稀有。如果易魔丹能够批量产出,那不是天下都知我之名了。”

    湛玉节还以为言稚川能说出重大局的话来,哪知最后话锋一转,落在“名”上。她:“掌教和辅师不会让人知道你炼制了这丹药的。”甚至这丹药的存在只能成为只有少数人知晓的秘事。

    言稚川“哦”一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失望。她没再多说什么,催促湛玉节去处理魔物。

    早点达成目标,早点离开药峰。

    活人去死峰比纯狱峰还可怕。

    一个月后。

    言稚川圆满功成。

    不是她炼制出了强效到让方知我满意的易魔丹,而是方知我那处有了些成果,后续不需再服用言稚川炼制的易魔丹,而是可以用自己炼制的垫垫。

    峰中草木摇曳,很是热闹。

    言稚川呼吸一口气新鲜空气,忍不住大笑出声。

    山间各种珍禽往来,此起彼伏的鸣叫嘹亮清越。

    湛玉节面无表情地站在言稚川身侧,偶尔垂眸望向自己的法剑时,眸中流露出几分歉疚。

    她原本想直接回剑峰的,可言稚川笑得大声、笑得响亮,她不由得纳闷起来:“有这么高兴吗?”

    “有。”言稚川用力点头,“我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药峰,狗都——”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言稚川及时刹住,转口说:“药峰,够厉害。”

    湛玉节看到言稚川的大变脸,轻嗤一声。

    她的眸光顺着言稚川的视线走,也瞥见了风尘仆仆的巫绛。

    她灰头土脸的,神色很是憔悴。

    “巫师姐?”湛玉节朝着巫绛道。

    巫绛抬眸望见湛玉节、言稚川二人,道:“你们在正好,随我来!”

    她的语调沉重,仿佛遭受了一场噩梦。

    别说是湛玉节,就连言稚川也察觉到一抹不妙之感。

    “出什么事情了?”湛玉节问。

    “海上瀛洲岛,有道人失踪了。似乎有人窥见了魔修的踪迹。 ”巫绛开口,停顿数息,又道,“我回来路过几个城镇,发觉瀛洲寻仙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原本海上寻仙岛是常见的寻仙话题,凡民津津乐道,可不会真的放弃一切扑向渺茫的仙岛。

    修道士更不会如此做,要知道九夏大陆各宗派林立,有根骨、有求道之心,直接前去拜山门就是,哪用得着去追逐渺茫的仙梦?

    可这次瀛洲寻仙,不是故事,而是真实。

    如果是某个隐居的宗师在海上开派,不至于如此,就怕是魔修的阴谋!

    第40章 040

    九渊峰中,巫绛面见掌教言济之,将路上的见闻仔细说来。

    原先已在通天宝鉴上给师尊方知我传讯,只是久不见回复,师尊可能在闭关。

    思来想去,巫绛还是决定先回九渊宗一趟。

    瀛洲在海上,那处海域并没有元炁充沛的灵穴,也不见什么稀罕的草木矿物生长,故而一直没有人在那处创下宗派。瀛洲不属于任何一个宗派御下之地,这么一来,就算发生点什么,只要没有人带信,就不会被大陆上各大玄门宗派知道。

    言稚川也被巫绛拽过来旁听,过去哪有事情发生,九渊宗必定派遣真传前去查探真相,不过这真传人选,基本跟言稚川无关。

    刀峰的师姐不在,那就是湛玉节?言稚川胡思乱想着,没听到言济之的声音,倒是被一惊一乍的天道系统吓了一跳。

    天道系统:“剑骨!”

    在柳烟青那事情了结后,新的任务又出现了。

    瀛洲岛是湛玉节命运中越不过的一处地界,在原来的命运中,她因柳烟青的污蔑,名声尽毁,九渊宗信她、保她,在得知瀛洲岛上的事情后,派遣她前去处理,希望能够借此改变她在玄门道人眼中的印象。

    可事情非但没有转好,反而变得更为糟糕。

    瀛洲岛早就变成了一个魔窟,被一个“天尊教”的伪玄门势力占据。传闻那“天尊”本领通天,能让没有修道天赋的人踏上道途。湛玉节的母亲赵平川也带着赵玉露前往瀛洲岛了。在碰到湛玉节后,赵平川不再掩饰对湛玉节剑骨的觊觎,而湛玉节在那样的情境下,被迫举剑,失手杀死赵平川。

    于是本就声名狼藉的她背负了更不可饶恕的杀母之罪。

    天道系统叽叽喳喳地跟言稚川说湛玉节原来的命运,言稚川先前隐约知道,现在一听,越发怜爱湛玉节,不停拿同情的眼神去看她。

    湛玉节察觉到言稚川诡异的视线,眉头蹙了蹙。

    她不知道这位师妹在脑补些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儿。

    “瀛洲岛上是有异变,你们来得正好。”言济之听完巫绛的话,沉吟片刻,道,“玉节,你做好准备,过几日便出发。”

    三途河之事后,各宗派开始想方设法排查宗中潜伏的魔修,还真被找出来几个,连带着死在三途河里的,她们的过往大多跟“瀛洲”有关。这些人除了少数一些是被各宗真人看中带回的,余下的都是自己前来拜山门,在宗中也不起眼。她们木讷安分,如不是发生什么,还真查不出来。

    湛玉节领命称是。

    言稚川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一仰头看着言济之,自告奋勇道:“师尊,我也要去!斩妖除魔,是我辈之责!”

    言济之凝视着言稚川身边扑棱的肥啾一眼,眉头微蹙。

    湛玉节心一沉,委婉道:“师妹先前在峰中炼丹,恐怕得休养一阵,整理自身所得。”

    言稚川眨眼:“不用啊。”

    天道系统:“啾啾。”

    言稚川必须得跟去,才能够避开命运线。

    湛玉节那点儿微末的抗议没了用处,思考一阵后的言济之说了声“好”,又殷殷嘱咐道:“外出之时,以保全自身为重,若有不妥,即刻撤回。”瀛洲岛上没出现洞天、化神层次的道人,她们这些人贸然前去,很可能惊动背后之人,难以查明真相。

    事已至此,湛玉节没什么拒绝的余地。她抬眸看着兴奋至极的言稚川,心中暗叹一口气。

    言稚川的喜来自于系统任务的奖励。

    她现在有鼎、有剑,不要什么实物了,在讨价还价后,系统只能答应调整一下数值,让那一坨道丹恢复“九枚”。

    其实言稚川还是觉得自己吃亏,本来就应该那样。但好说歹说,小气的天道系统都不肯加东西了。

    湛玉节的目光专注凝实,闷头偷乐的言稚川察觉到了,她对上湛玉节探究的视线,被她看得莫名心虚。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吧?这既能拯救师姐于水火之中,也能自己获得好处,真是一举两得啊。

    言稚川心中咯噔,暗自嘀咕了一句,又笑着说:“我一定听师姐的。”

    湛玉节对这话嗤之以鼻。

    言稚川能听话才怪呢。

    半月后,湛玉节和言稚川前往出发前往瀛洲岛。

    海上风波大,不如在地陆上行进迅速,再加上瀛洲岛在海域深处,至少得三日路程。

    湛玉节操控着云舟飞速前行,言稚川闲来无事拿出一杆钓鱼竿,在海上垂钓。

    可云舟不是停泊在某处,除非鱼咬饵的速度够快,不然一直在动,哪有可能钓上什么?

    半日过去了,言稚川脚边的水桶空空荡荡。

    言稚川:“……话本里不是随便一钓就能钓出天材地宝的吗?”

    湛玉节在不远处,她看了眼言稚川,神色微妙。想要提醒两句,但仔细一琢磨,还是算了。

    虽然师妹没收获,但她耳根子清静。

    “一定是鱼饵的问题。”言稚川得出了结论。

    她将钓鱼竿扔到一边,掏出药神鼎来炼制灵丹。她将灵丹朝着海域中一洒,水中的生灵争先恐后地跳了上来。

    湛玉节:“……”那借了她的钱买来的草药就是这么糟蹋的吗?

    言稚川高兴了,鱼获满满。

    湛玉节朝着海中跳跃出来的群鱼望去,眸光倏地一冷。凛冽的剑芒如疾电奔出,再回来时,一条充斥着浓郁魔气的鱼落在甲板上。

    言稚川凑过来看了几眼:“魔物?”

    湛玉节神色冷沉,道了声“是”。

    言稚川若有所思,她不撒做饵食的灵丹了,转而抓出一把爆裂丹扔到水中。数息后,一阵滚滚的雷霆炸响声传出,海面上渐次浮现一片尸体,将水域染成赤红色。言稚川扒着栏杆探头探脑,可没一会儿就被湛玉节揪着后领拉了回来。

    言稚川扭头问湛玉节:“有魔气的鱼不多,是偶然吗?”

    湛玉节:“不知道。”

    她心中浮现一团不祥的预兆,催动云舟飞速前进。

    言稚川则是兴致勃勃地爆裂丹炸鱼。

    整个海域并没有完全被魔气污染,魔物只是零星的一部分。但一切仍旧是有迹可循,越靠近瀛洲岛,海中翻滚的魔物越多。

    临到瀛洲岛的时候,一望无垠的宁静海域中,出现了几分生机。

    海波泛着粼粼的微光,一艘艘小舟在岛屿附近停留,云层中也悬着几艘精致华美的大舟,显然不是出身寻常人家。

    “这瀛洲岛这么热闹吗?”言稚川看着百舸争流的场景,神色吃惊。

    湛玉节没说话,她取出一张面具递给言稚川。这是从器峰买来的法器,能够遮掩自身气机和跟脚。等到言稚川将面具戴上后,她才从云舟中掠出,落到了地面。

    跟想象中荒无人烟的寂静不同,日光下的海域很平静,幽蓝色的海浪前扑后涌,留下了哗啦啦的声响。岛上有许多凡人往来忙碌着,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

    言稚川好奇的视线四处转动,从沙滩上穿过,没走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人声鼎沸的小镇。屋舍鳞次栉比,各种铺子的幡旗迎风招摇。

    湛玉节也在观察四周,行人之中,有不少是修道人,就算修为不高,可至少也是迈入仙道了。在她准备找人询问一番的时候,只听得一道清脆的锣鼓声响起,原本走在路中的人瞬间朝着侧边涌去,让出了一条道来。

    湛玉节不想变得扎眼,也拉着言稚川走到了一边。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花雨缤纷,四个五官明艳的少年道人抬着一尊精雕玉琢的无面雕像快步走来。她们一面行进,一面唱着清脆的歌谣,起落间,花雨纷纷扬扬下落。1一037舅6⑧⒉1

    道上的行人面色赤忱,眼神狂热,甚至五体投地,朝着巡街的玉像参拜。

    言稚川抬手拈住一枚异色花瓣,好奇地朝着花瓣中注入一丝法力,只见元炁滚动,那片柔软的花瓣在她掌心化作一张金帖。

    言稚川轻嘶一声。

    话本里看到的志怪故事立马浮现脑海,她转向湛玉节问:“我是不是被鬼怪记住了,夜间会有怪物来索命?”

    湛玉节还没回答,一道夹杂着不满的嗓音响起。

    “你胡咧咧什么?这是我们天尊教的请帖!”

    “天尊教?”湛玉节顺势询问。

    说话那人打量着湛玉节二人,笑道:“你们都是外来的吧?想要寻仙访道?运道不错,在过去你们可没这个机会。”

    “天尊教是瀛洲岛上新成立的宗门,它与海那边只看根骨的大小宗派不同,只要有向道之心,皆可入教修行。”

    “没有根骨怎么修行?这筑基都做不到吧?”言稚川问道。

    那人又笑着解释:“天尊大人神通广大,只要接受天尊灌顶洗礼,便能开窍入道。我们这儿的一些孩子,原本都是凡人,可现在都拜入山门做那长生不老的仙人了。有句话怎么说的?‘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湛玉节轻哂,又问:“什么人都收么?”

    说话人:“要是能证明求道之心,猪肉鸡鸭都收,不信的话,你们大可前往天尊教看一看。”

    湛玉节闻言眉头微蹙,她将言稚川手中的请帖取来仔细收起,微微一笑道:“我们会去的,多谢。”

    “不用谢,只是记得去的时候说,是李十六娘介绍的,这样还能领一篮鸡蛋呢。”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可湛玉节、言稚川都是修道人,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

    言稚川看湛玉节。

    这些东西一听就是骗人的,人的秉性不同,若无根骨资质,怎么可能入道?

    湛玉节低语:“继续转转。”

    瀛洲岛不对,她要看看那些入道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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