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知好歹

    月盈中天,清辉漫洒。


    南境梅府的宴乐声穿透朱墙,丝竹绕梁,觥筹交错。而仪卫司后的小院却静得出奇,连盏照明的灯笼都没点。


    一盏桃花灯挑进月洞门,灯影摇曳间,一袭红纱裙飘然而入。灯辉透纱衣,玲珑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少女足下轻盈,像只灵动的赤蝶。


    坐在厢房门口出神的少年,余光已看清来人,只是没动。


    梅爻笑盈盈走近,提灯照亮少年,他一身灰扑扑的褐色短打,胸前挂着枚骨哨,驯兽用的。箭袖的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野兽的……连衣服都未换,确不像个过节的。


    她甜甜一笑:“上元节,我来给你送灯。”


    他终于肯把视线挪到她脸上。


    芙蓉玉面,桃腮檀口,那双桃花眼好似沾了春露,眼波流转间,柔情似要溢出来。


    这般又娇又媚,任谁见了不得多看几眼。偏这个小奚奴,只望了她一眼便撇开了视线。


    “小姐与其花心思勾引我,不如安心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呵!


    她有些气,可很快又安抚好自己。


    眼前人乌发浓稠如墨,骨相优越,五官如刀削玉琢般分明,长睫如扇,其下是双令人惊艳的凤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略显锋利,让他看上去更为冷峻。这一身清傲,透着与其身份不符的矜贵。


    真是好看,哪里都长在她的喜好上,便是这屡屡顶撞她的反骨,也让她心痒。


    他是她从府卫刀下捞回来的奚奴,自称小玉,府里刁钻的下人直呼其为玉奴。


    玉奴玉奴,倒是生了副绝无仅有的好皮囊,只是全无下位者的自觉,实时都在跟她炸毛,偏她宠他,可他也无受宠者的矜持,就很……不识好歹。


    好比此刻,主子赏脸来送灯,他敢冷着脸出言不逊,那灯更是一眼未看。


    她花了一天时间,裁纸、作画、破竹、破蔑、捏形、糊纸……弄得几个手指上都是伤,才把灯做出来,之后又特地换了身撩人衣衫来哄他,就为看他破防动容一幕。


    却只换来一句奚落。


    她勾唇轻笑:“门当户对的男人?这里是南境,有谁与我门当户对?”


    她父王梅安称霸南境数十载,作为蛮王掌珠,她在这里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再贴近他一些,挤进了他两膝中间。


    纱裙填满了他身前所有空隙,臂上帔帛轻轻擦着他衣袖,身前的圆润几乎要擦上他的胸膛,丝丝缕缕的幽香直往人鼻息里钻。


    他被迫与她对视,凤眸幽深,倒并未躲。


    “身名外物我又不缺,要什么门当户对?”她甜甜一笑,“你可不可以别对我那么凶,小玉哥哥?”


    一声小玉哥哥,让他眉峰不易察觉地动了下。


    她把灯笼往上提了提,从他琉璃般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歪头含笑的自己。


    可他既没吭声,也没接灯,就只定定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她继续:“上元节,多情小公子会陪着心上人赏灯,小玉哥哥,你可有……心上人?”


    最后仨字被她咬得又酥又软。


    “无聊!”声音不大,像说她又像说他自己。


    他倏地起身,头也不回进了屋,又砰”一声关了门。


    好个没情趣的漂亮少年,冰一样!


    她原地怔了会儿,硬是把那盏桃花灯挂在他门上才悻悻离去。


    --


    又是一年上元夜,梅爻站在栖云镇大街上,雪花纷飞,灯火璀璨,时不时便有多情小公子猜了灯送给心上人,软语撩的人心软。


    而让她心软心悸的那个人,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玉死于兽营一场偷袭,她最后见到的,是一具面目全非、残损不全的尸体。


    没了再逛的兴致,她拎了只桃花灯闷闷地回了听风楼。


    她此番是应召上京,暂落脚栖云镇。京中圣人打着为她选婿的名头,实则不过是被留质了。


    倒是应了他的话,去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许是因着一盏桃花灯,这一晚梅爻又梦见了那个人。


    不是血肉模糊的脸,也不是冷意凉薄的面,梦里的少年,一双凤眸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笑得温柔慵懒,像是猜了花灯给心上人的多情公子。


    她朝他慢慢挪过去,一步两步,像怕踩重了一点便会吓跑他。


    他笑容更深了些,凤眸微微眯起,多了丝风流不羁,却又藏着几分宠溺,看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


    她小心翼翼触碰他的脸,他没躲。她又大胆了一些,环住了他精瘦腰身,把脸贴在他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震得她悸动不已。她酸酸涩涩地开口:“小玉哥哥,我好想你啊……”


    再仰头,他笑里便多了丝坏,挑起她的下颌俯身便亲,吻得又凶又狠……


    “杀人啦!”


    随着一声高喊,整个听风楼都乱了起来,脚步声、哭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有人高呼,逆贼劫囚刺杀,所有人原地待查,任何人不得走动!


    这喧嚣并没有吵醒梅爻,倒是让守夜的婢子风秀紧张起来。


    “吧嗒!”


    瓦片破碎声从后檐传来,风秀纵身上房,打眼一看却没见异常,倒是瞧见几处院落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她这分神的功夫,一名黑衣男子快如闪电般翻进了梅爻的窗户。


    他先是戒备地扫了一眼屋子,仅床头亮着一盏桃花灯,幽弱的光线罩着帷幔,隐隐可见其后的玲珑曲线。


    客房的陈设不多,床下是封死的不能藏人,也并无适合的柜子可以躲避。


    他稍一犹豫,向床摸去。


    “小姐?”风秀隔着门喊了一声。


    男子脚下一顿,幸而床上的人并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


    男子刚松口气,外面又响起个声音:“端王爷带的那个囚犯,刚遭灭口了,这会官兵已经封了听风楼,正在一屋一院地查,马上便到这里了!”


    “主子没醒吗?”


    “想必是玩累了。”


    这种动静都不醒,护卫夜影不放心地迈上台阶,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屋里的男子闭气凝神,一动不敢动。


    片刻之后,似是确认了屋里只有个睡着的小主人,夜影才又迈下台阶,嘱咐道:“大家都仔细些,别让主子受惊,也得防着有人趁火打劫!”


    男子心头暗松,倘若门口那个耳朵听得再久一点,他怕要暴露了!


    他继续伏身往床边去,就在他的手将要触及帷幔时,一声含糊的“小玉哥哥”从帷幔后溢出来。


    他心里一紧,这声音……


    小心地掀开帷幕,果然是那张时常入梦的脸。


    少女双颊绯红,眉心紧蹙,长睫不安地颤动,睡得并不安稳。因着翻身,衣襟早已松散,露出了内里抱腹的系带,虽还遮得严实,但在她一吸一动间微微荡漾,惹人遐思。


    他偏开头,可很快又转回来,掌心贴上她前额,触手滚烫,她在发烧。


    主子都烧成这样了,外面那一堆人还全然不知!


    正欲抽手,指尖却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抓住。那双小手拉着他的大掌向下,贴在了她柔滑发烫的脸上。他从外面来,掌心凉意刚好能缓解她的燥热。


    她无意识地用脸蹭着他掌心,像只贪凉的猫儿,将整张小脸都埋了进去。细嫩的肌肤摩挲过粗糙的指腹,他呆了。


    掌心突然传来湿热气息,她竟迷迷糊糊吻上来,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他脑子里炸了!


    同一刻,院内涌进一串脚步声,听着不下三十人。


    有人高喊:“奉端王爷令查贼,抗令者与贼子同论!给我搜!”


    男子稍一迟疑,咬牙跳上了床,将床上的人往怀里一拉,又扯起被子遮在了两人身上!


    梅爻昏沉间失了那只冰凉的大手,正空虚地想再抓住些什么,突然便被扯进了一个带着冷气的怀里,她本能地朝他贴了上去,双腿缠在了他的腰上,玉臂勾住脖颈,滚烫的脸颊直往他颈窝里蹭。湿热的气息混着幽香,尽数扑在他喉结上。


    “别乱动!”他一把扣住她作乱的手腕,另只手死死压住她扭动的双腿,将人牢牢钉在怀里。隔着薄薄寝衣,那两团绵软正随着喘息起伏,蹭得他胸口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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