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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吕吉村(43) 致胜的法宝就是群殴……

    【冠花元郎】的真身并不高大, 也不伟岸,相反,他的真身充斥着诡谲、森然的美, 是属于阴间的诡怖之美。

    他在死后被神婆黑巫分尸,断裂处以开满粉色花朵的花枝作线,粗犷而又细致地“缝合”起来,鬓边缀着来到靡荼的粉茶花, 将谢不谢,欲盛还凋。

    更多的花朵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 撑破他僵硬的血肉,开满他的腹部, 他的尸体逐渐玉化……

    终在一个满月的夜晚,死去的人再次睁开眼, 漆黑的双眸染上深粉, 青粉的鬼火在唇舌吐露,满城的罪人啊, 都在焚天大火中化为灰烬,焦黑的废墟上开满了摇曳多姿的粉色花朵。

    花海中唯有一尊被鲜花簇拥的玉相, 高三丈有余, 脚踩神龛,座下尽是焦黑的尸骸。

    此即——

    降头神,【冠花元郎】。

    “吼!——”

    由无数花瓣组构的长龙狠狠撞开了意欲劈开混色光团,阻止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合体的诡怪。它一击即散,顷刻化作漫天的花雨,淅淅沥沥地从天空落下。

    每一片,只要一沾上诡怪,立刻就会将它厚实的鳞片腐蚀出一个洞来。青粉的火焰活物似的凭空燃起, 顺着被腐蚀出来的小洞就往里面钻。

    诡怪顿时剧痛难忍,立起四肢胡乱拍打着身体,被狠狠撞掉大片长刺和血肉的尾巴在浑浊的大河中如刀剑般挥舞劈砍,搅动着空气和水,荡开了更多想要落在它身上的花瓣。

    它睁着绿色的眼,终于将目光从混色的光团上移到了花海中被群花簇拥的玉相上。

    诡域静默一瞬,下一刻,泥泞的土地翻涌着,犹如猛然翻身的地龙,愤怒咆哮着想要将这些瞬息间开满每一寸有泥土附着之处的花尽数吞没。

    然而它们既然已经生了根,又岂是如此容易被根除之物?

    被簇拥在神龛上的玉相抬起手,每一个关节处都盛开着不同的粉色花朵,吸饱了营养一样,莹润饱满得令人头皮发麻。

    骨与骨不相连,花与花是新的血肉,森白根系深深扎进诡域之中的鲜花无声暴涨,宛如植物天灾般,浪潮对浪潮。

    翻涌的地龙又算是什么?

    是饱含能量的营养!

    是送上门来的吃食!

    吞噬它们!

    就算是大河也会成为花海的延伸!

    轰!——

    娇嫩的花浪对上能够轻易搅碎岩石的泥流,竟丝毫不显下风,寸步不让,如同两头巨兽般角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簌簌。

    那立于神龛上的玉相捧起双手,平至于胸前,座下花枝狂乱挥舞延伸,向着四面八方,织出不规则的网。眨眼间,拉伸开的网眼被黑暗浸没,黑暗中传出爬行攀登的声音。

    一群群,一团团,成千上万。

    [昔日的仇敌啊,为我所用吧!]

    显出诡谲真身的花冠郎君张开皲裂的唇,展露被拔去舌头的腔体,黑洞洞,一朵盛开的粉色曼珠沙华从喉咙里伸展出来,鎏金般的花蕊颤动着抖落星子般的细粉。

    飘落,飘落……

    没入发出窸窣声响的黑暗中。

    刷——一只又一只玉白的骨手从黑暗之下伸出,攀在延展的花枝上,一架又一架肋骨间盛开着粉色曼珠沙华的骷髅从黑暗中爬出。

    它们是[玉骨骷髅]。

    它们又不是[玉骨骷髅]。

    他们是昔日死于焚天鬼火中的罪人,空洞眼窝中跳动的青粉鬼火染上了死魂的红,他们无声嘶吼,一身白骨化作锋利的武器。

    杀死他们的人,也是他们害死的人在此刻归还了他们永世不得解脱的灵魂,他命令他们:

    [杀!]

    [把它给我拖上来!]

    “——!”

    成千上万,不计其数的玉白骷髅发出人类不忍听闻的尖锐惨叫,犹如临死前的惊惧再现,就连惊怒的诡怪都被震得目光一空,被包裹在一层结界中的人类更是骤然捂住耳朵,涨红着脸跪了下去。

    喻客歆闷哼一声,心口的天眼灵光轮转。

    ——是强制共情。

    他们看到了一片血海!

    他们看到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满地都是残肢尸骸!

    玉色的人相踩在皲裂的神龛上,无舌的嘴张开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深粉的眸非人般睁大,却流不出泪。

    他有滔天的恨意,他有如海的血仇!

    他本有青云之志,他本能大展抱负,可天不公、人无信,他死在了他年华最高的那一年。

    满城的人,一城又一城的人,全都是凶手!

    没有一个无辜!

    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天子伪龙,伥鬼遍地,人人相食……

    杀!那就杀!

    “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玉相泣血,玉色的肌肤寸寸皲裂,破碎的瓷器般绽开可怖的漆黑纹路。

    “为什么?为什么!”

    他至死也不能释怀,这仇恨太过强烈,这血怨太过浓郁,谁也渡不了他。

    既然谁也不能给他想要的,谁也不能使清白重现人间,谁也不能从泥泞的恶臭欲望中挣脱,谁也不能挣脱从天而降的污染……那就杀,杀光这些罪人!清除所有无救之人!

    至少、至少……世界是无辜的,它本不是这样的,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为何一切眨眼就变了另一个模样?

    既然无可扭转挽回,那便就让世界,干干净净地走吧。

    “一切杀戮,一切罪恶,我一人承担!”

    于是满月之夜,被做成降头神的尸体再度睁开眼睛,大开杀戒!

    ——这就是真相。

    隐藏在轮回副本之下的真相。

    人心被恶欲撑爆,人间作地狱,活人是恶鬼,再如何狰狞可怕的鬼神竟抵不过人心可怖。

    【冠花元郎】,失却真名之人,人间最后一个纯善之人,死于满世的恶意之中。

    他所见到的人,擦肩而过的人,见过他的人,全都已经沦为披着人皮的恶鬼。

    杀死他,自此纯善再无,人间彻底沦为炼狱。

    漆黑混沌从天而降,焦黑的废墟被拖入无尽的深渊,那立于废墟之上的血煞厉鬼被扭曲,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生前的惨剧。

    直到意志被模糊,真名被忘却,他再睁眼,便是此世最特殊的开局boss,【冠花元郎】了。

    啊,人心啊。

    原来是人心啊。

    危越吐出喉中一口郁气,无视了撕扯着他意志的深重愤怒和滔天杀欲,强制发出临死悲嚎,咔哒抖动着锋利骨忍的[玉骨骷髅]执行他的命令。

    他的目标不是身后结界中的活人,是那头死活不肯挪动的诡怪!

    杀?杀个屁!

    【冠花元郎】的世界已经毁灭了,就连他自己的意志都已经泯灭在了女王的扭曲中,分毫不剩。

    看清楚——

    这是他危越的世界!

    不是将亡的末日!

    浪潮般的[玉骨骷髅]一拥而上,踩着翻涌着生死撞击的泥流和花浪,踏着浑浊的河水,悍不畏死般在漫天的花雨中冲向嘶吼咆哮的诡怪。

    蚍蜉撼树,但,蚁多咬死象!

    况且……

    诡怪只要一个甩尾,四肢一震,翻身一滚,就将蚂蚁般涌上来,不停往它身上攀爬的[玉骨骷髅]砸碎拆解,一块块,一节节地掉进浑浊的漩涡里。

    从直播间俯瞰的角度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禁感到绝望,这样怎么可能赢得了?

    九号部门中无人说话,他们看着屏幕中激烈的战斗,担忧着不知为何突然跪地呻☆吟的同胞,唯独不担心看起来难以制服诡怪的新的维序者。

    祂游刃有余。

    而那越来越大、越来越盛的混色光团,已经膨胀到比矗立在花海中的玉相还要高大了。

    ——祂们就要出来了。

    砰!

    骤然,战况两级反转!

    一只巨大的,足够将一掌盖住诡怪半个头颅的森白骨手从浑浊的漩涡中破水而出,五指并拢,以指为刀,一击扎穿了诡怪头颅一侧的眼睛!

    “——!”

    无声的嘶吼,一架与诡怪体长相当的巨型[玉骨骷髅]就这深深扎穿诡怪一只眼睛的动作,借力从搅动的漩涡中站了起来。

    它抬手挡住诡怪甩开的长尾,眼窝中的青粉鬼火猛然暴涨,如同锁定了血仇一般,悍勇地扑杀上去!

    花雨纷纷,大河翻涌,两只巨物轰隆隆地战作一团。

    而岸上,泥流与花浪的厮杀仍在持续。

    神龛下的花枝蔓延,源源不断的[玉骨骷髅]从被黑暗浸没的网眼中爬出,嘶吼着加入水中两个巨物的战斗,毫不畏惧自己会在进入战斗圈的瞬间被撕成碎片。

    它们就是要被撕成碎片。

    被同类拆解也好,被敌人撞散也罢,撕碎了,才能重新拼组。

    又一架新的巨型骷髅从水中站起,现在是二对一了。

    观众们发出欢呼,镜头晃动了几下,像是被气急了,又像是被吓到了。

    花海中,巍然不动的玉相突然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镜头的方向。

    猝不及防间,被那抹沉静粉色吸引的人对上了一双深粉色的冰冷眼眸。

    瞬间,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连心跳都要在这一刻停滞。

    该如何形容这双眼睛?

    他们不知道,所有的词汇汇聚在一起,似乎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配它。

    而上一个,让他们失了言语的“人”,还是二位一体的【乌鸦夫人】和【乌鸦先生】。

    这就是维序者吗?

    非人,非诡异,乃是神的使者。

    ……

    【万象】。

    危越移开目光,他看到了,那是一只肉眼无法看见的眼睛,数据幽灵一般隐藏在茫茫网络之中,就如地母之神所说的那样,它融合了新的媒介。

    但它仍旧虚弱。

    是想要从这场直播中汲取到更多的能量吗?

    不好意思,他可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习惯,诡异也不行。

    区区食物,还不配让他来配合。

    想拍是吧?

    危越冷笑一声,加大了对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的力量输出。

    那就拍吧。

    咔嚓!

    膨胀的混色光团发出一阵玻璃破碎的声响,已经有半个诡怪那样大的光团竟然又在眨眼间胀大了一倍有余。

    它像一枚蛋,而里面的生命正在破壳。

    “——!”

    悠扬的歌声再次响起,光团如同崩碎的星辰般炸开,三对黑白混色的羽翼豁然展开,婴儿般环抱着自己的天使缓缓张开四肢,由黑渐变为白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半面覆甲的头颅抬起,只露出一双黑白异瞳的眼。

    饰银环缀金纹的羽翼轻轻扇动,卷起花瓣无数,天使悬空而立,左手持剑,右手抱镜,覆盖全身的银铠流溢着晶白的光晕。

    祂站在那里,便是光的具现。

    久违了。

    从万千幻象中破开而出,再次拥有了完整人形的白影叹慰着发出合唱。

    众生啊,请看——

    此既,世界守护者,众光的天使。

    危越勾起唇角,双手微抬,第三架巨型骷髅加入战斗。

    深粉的眼闪烁着,向着四面八方伸展的花枝忽然一滞,随后以更加狂放的速度和姿态扭转方向,齐齐冲进了浑浊的大河中。

    硕大的花朵接连破水而出,眨眼间就占据了整片河面。它们摇曳着饱满且剧毒的花瓣,喷洒着腐蚀性更甚的花粉,浑浊的大河都要被它们同化成娇嫩的粉色。

    致胜的法宝是什么?

    当然是群殴!

    第102章 吕吉村(44) 十级诡怪

    四打一, 格局直接打开。

    提心吊胆的观众们立刻不怂了,顿时天蓝了,水绿了, 心情高涨了,隔着屏幕欢呼打call,气得镜头一直在抖,都快都抖出水波纹了。

    倘若单论战力, 【冠花元郎】是比不上众光的天使的,他的能力偏向于辅助。

    可每一个辅助都有做暴力主C的野心, 即便打出来的伤害没有众光的天使高,也不妨碍他控制三架巨型骷髅对诡怪进行掏心掏肺的亲切问候。

    “嘶!”

    靠近诡怪右侧的[玉骨骷髅]一个回手掏, 正好命中诡怪腹部的坚硬甲片,锋利如刀刃的骨指一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甲片应声而碎。

    这个位置实在有点不太美妙,联想能力丰富的人类不禁发出敬畏的嘶声。

    吃痛的诡怪一声长吼, 奋力挣脱另外两架[玉骨骷髅]的牵制,人立而起, 尖锐的前爪像异变的兽爪, 能轻易撕开群山的爪尖泛着绿色的幽光,显然具有强烈的毒性。

    它大力掀翻了捏碎它腹甲的[玉骨骷髅],狭长的巨口一张,没有读条,一发泥沼色的闪光喷出,竟直接将整架[玉骨骷髅]融化。

    哦豁。

    危越轻挑眉梢,两只手臂微抬,五指作兰花状, 唇间呼出一口极淡的粉色气息。

    铺满河面的硕大花朵颤动着肥厚莹润的花瓣,里面鼓动着液体状的花汁,正以均匀的速度向逐渐转为粉色的大河中倾倒。鎏金色的花蕊顷刻化作一汪漆黑深潭,更多的[玉骨骷髅]从深潭中爬出,争先恐后地冲到战况激烈的几个巨物间找死。

    意料之中。

    在归还罪人的灵魂之后,巨型[玉骨骷髅]的等级大概介于七级到八级之间,能一击融化整架[玉骨骷髅],这只诡怪确实和它的等级一样表里如一,不像南鼎区诡域里的那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初始之时的残余吗……

    悬停在诡怪右上方的众光的天使抛出手中的白镜,镜面上的猩红大嘴无声裂开,水晶打造的圆镜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碎裂声,大河上空的空气应声扭曲,某种恐怖的气息正从扭曲的空气中沁出。

    长尾一甩,将第二架巨型[玉骨骷髅]砸进河中,紧随其上又是一发闪光融化的诡怪敏锐地抬头看向抛出白镜后,双手持剑向它俯冲而来的六翼天使。

    锵!

    漆黑的长剑劈在了诡怪迅速转过的脊背上,锋利的剑刃和嶙峋的脊峰相击,迸溅出灼热的火星,挥出的剑气劈开了被染色的河面,硕大的花朵随波逐流,成百上千的[玉骨骷髅]在这一击中粉碎。

    第四架巨型骷髅从翻滚的浪花中破水而出,不要命般扑身上前,一把抱住了诡怪抬至半空的长尾,眼窝中燃烧的青粉鬼火蔓延在口中。

    它张开两块森白的颌骨,青粉鬼火喷涌而出,如同火焰喷☆枪一般,集成一束,企图切断这条长尾。

    “吼!”

    剧烈的灼烧之痛令诡怪失声咆哮,它转动身体,伸出锋利的前爪,试图将想要切断它长尾的巨型[玉骨骷髅]拆成两半。

    呼——

    冰冷的风从侧方拂来,它未能融化完全的第三架巨型骷髅向它撞了上来,仅剩的一只骨爪深深扎进了它的右前肢里。

    白骨像精密的零件,顷刻生出无数尖锐且长的倒刺,其上附着着冰冷的鬼火,轻而易举扎穿了这只十级诡怪的骨头。

    成功得手的巨型骷髅拧动胯骨,挨近它的花朵射出粗壮的花枝缠绕在白骨上,借给它力量,使它以这样的姿势扭转了诡怪伸长前爪向后劈砍的动作。

    意识到自己来不及阻止身后敌人切断自己尾巴的诡怪愤怒地低吼一声,干脆张开排排獠牙,撕碎空气,向这只扯住它身体的巨型骷髅咬去!

    锵!

    又是一声刺耳的金属相击声。

    诡怪咬空了,也咬实了。

    它咬在了一柄漆黑的长剑上。

    三对一,先生。

    六翼的天使架住了诡怪的另一边,黑白的异瞳冰冷而森然地注视着它,异形的瞳孔间歇地泛起混色的光晕。

    剑刃无光,黑暗得能将任何照射在上面的光源吞噬,然而它并不朴素,剑身上有花纹在流动。

    花纹汲取了主人的力量,在这只诡怪咬住剑身的瞬间,丝丝缕缕的黑气缠上锋利的獠牙,连任何光都能吞噬的黑已然能够腐蚀这一嘴的獠牙。

    “吼——!”

    瞬间就被腐蚀掉半嘴獠牙的诡怪强忍着剧痛奋力甩头,数十根充斥着蓬勃生机的翠绿藤蔓从水下弹射上来,像菟丝子绞杀被它攀附的植物那样,倒三角且是弯曲状的刺深深嵌进诡怪的鳞片中,眨眼间就完成了缠绕的动作,配合着另外两个巨物,用力将它固定在原地。

    这只十级诡怪的皮肉非常结实,非常,即便是【冠花元郎】的鬼火也无法快速地切断它的尾巴。

    还剩四分之一。

    但是没有关系。

    扭曲的空气猛的一震荡,咔嚓咔嚓的玻璃碎裂声不绝于耳——是镜像空间。

    它被外放,作为武器。

    不规则的破碎“镜片”从四面八方疾射而下,没有休止,源源不断地用最尖锐的那一端刺向诡怪坚固的鳞片。

    每一下,都落在了与上一击相同的位置。

    正所谓滴水石穿,再坚固的防御,三五下后也得崩溃。

    被围攻的诡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伴随着一声可怕的怒吼,罗列在嶙峋脊峰上的两排眼睛倏地变化了形状,灼热的红色的射线从菱形的眼睛里扫射而出。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这射线居然还会拐弯!

    轰——!

    骨刃扎进诡怪前肢中的巨型骷髅被瞬间汽化,毫无还手之力。

    众光的天使最先反应过来,黑白的羽翼猛然收拢,笼罩住全身,数十道威能巨大的射线击中了流淌着金纹的羽翼,金纹疯狂震动,众光的天使竟被生生击得倒飞了出去!

    抱住诡怪长尾的[玉骨骷髅]也没能幸免,散射的红色射线像天罗地网一样,连它没入大河中的下半身也没有放过。

    滚烫的蒸汽在河面上蔓延,宛如沸腾的油锅,漂浮在水上的硕大花朵一朵接一朵的枯萎。缠住诡怪狭长大嘴的花枝也被汽化,仅有几缕碎屑飘落。

    凡是红色射线扫过的地方,不论活物,还是死物,全部汽化,唯余沸腾的白色蒸汽嘶嘶作响!

    白汽笼罩中,诡域内一马平川。

    就像死神的目光一样。

    凡被锁定,唯余死路一条!

    直播间里顿时寂静无声,一片静默。

    就连灵者们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被骇得大气不敢喘。

    天爷,这是什么威力?!

    这要是他们……

    等等!

    人呢?人还活着吗?!

    心头一凉,屏幕外的众人慌不迭地用眼睛寻找着被困者的所在。

    蒸腾的白汽中,一抹模糊扭动的黑影尤其明显。

    它在花海上,就在原来被困者安置的位置!

    呼,裹挟着粉色花瓣的风平地卷起,强势吹来了嘶嘶作响的蒸汽。

    只差四分之一就能蔓延至整个诡域的花海在红色射线下化为乌有,与花浪对撞的泥流也一样,这射线似乎敌我不分。

    人还活着,都活着。

    白汽被驱散,露出了那抹黑影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鼎,一只造型诡谲,充斥着荒芜、恐怖又森然的气息的青铜鼎。

    被屏幕外的同胞们担忧的节目组众人及几个灵者就在这只青铜鼎下,安然无恙。

    除了一个人以外——

    “唔!”

    娄君怀捂住嘴,脊背微弓,脸色瞬间白了好几度,指缝里沁出了一点血色。

    他被反噬了。

    配合着众光的天使和失了一只手的巨型[玉骨骷髅]的翠绿藤蔓正来自于他。

    切断诡怪的长尾,使它失去平衡。

    众光的天使和巨型[玉骨骷髅]合力架住它两边,只待长尾被切断,就立刻将它强制拖上岸。

    娄君怀本想帮忙的,谁知道……

    “你还好吗?”

    花团锦簇的神龛瞬移至【泯生鼎】前,身高三丈有余的玉相俯身,“缝合”骨与骨的花枝在摩擦间发出细微的声响,花瓣颤动着,将落未落。

    娄君怀摇头,放下手,指缝间沁出的血色就像是幻觉,他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

    “是我托大了。”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

    裂开黑色纹路的玉手伸来,曲指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脸颊,上面有一个泥点。

    “无妨,你已尽力。”

    这才多久,不过才融合了一块神心碎片而已,能够达到目前的等级已经很好了,不要再要求自己太多。

    玉相柔声安抚:“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所以,不必太过苛求自己。

    还有他在。

    娄君怀抬眸,定定地看了他好几息,再垂眸时,他唇角微勾,低落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喻客歆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许微妙。

    下一瞬,俯身的玉相毫无征兆地向他看来,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又像是只是要看他,要同他说什么。

    喻客歆猛的一怔,心头狂跳,面上淡定从容地拱手问道:“郎君,可有吩咐?”

    轰隆!

    被击飞出去撞碎了一座山的众光的天使从深坑里爬了起来,流淌着金纹的羽翼抖动几下,抖落一层焦黑。

    那是被诡怪威力恐怖的射线摧毁的羽毛。

    还好众光的天使恢复能力极快,不然就要变成秃毛天使了。

    危越没有读心术,自然没有看穿喻客歆方才在想什么,他道:“准备好,剩下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

    他已经试探出了诡怪的上限,可以放手把它拖上来了。

    送人离开诡域,这件事一开始就不是由他来的,而是这几个灵者的责任。

    说罢,他看向娄君怀,语气明显变得温和亲近:“你也跟他们一起离开吧。”

    河中充斥着诡怪强腐蚀性的诡力,他的花被汽化了,试图中和河水腐蚀性的计划被打断,光靠这五个灵者和一只灵兽的灵力,护着六十多个人成功潜入生门有些勉强。

    再加上娄君怀和地母之神就易如反掌了。

    娄君怀点点头,顿了一下,他道:“你要小心。”

    不要暴露真正的自己,也请……不要受伤。

    森冷的玉相蓦地笑了,他颔首,深粉色的眸中沁满温柔的笑意,幽深的花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沁人心脾,叫人恍惚间如坠美梦。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开在指骨间的粉色月季轻轻碰了碰男人的眼尾。

    像是一个温柔而郑重的轻吻。

    第103章 吕吉村(45) 两个笨蛋

    娄君怀其实是一个嘴笨的人。

    他不擅长表达, 因此言语简洁,看起来像是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但只要走近他的身边,就能发现隐藏在寒冷外表下的那点笨拙。

    这点笨拙在面对喜欢的人是尤为明显。

    危越很喜欢这种感觉, 青涩的,又炙热,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发现了娄君怀对他的喜欢, 就像他喜欢他一样。

    危越在这一方面也是笨拙的,还有些自卑, 迷茫,他也是一个笨蛋。

    两个笨蛋, 哈,真是般配。

    那威能浩大, 震撼非常的一击似乎消耗了那只诡怪很大一部分力量。它站在沸腾的大河中, 佝偻着,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嶙峋脊峰上的眼睛疲惫地半合着, 显然短时间内是没法再用相同的招式了。

    它试图将被切断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皮肉的尾巴修复,然而【冠花元郎】的鬼火又岂是样子货?

    被灼烧的断面即便泡在水里也在不停地鼓起颤动的水泡, 不去动它自己就炸开了, 无论诡怪输入多少诡力,都无法将浸透断面的强烈灼热感驱散。

    无法驱散,就无法自愈。

    诡怪索性不再做无用功,它鼓着绿色的眼睛,向岸上看去。

    众光的天使与它的体型相当,实力相近,按理说是它应当最忌惮的敌手。

    但它没有在看祂。

    它在看立于那只青铜鼎前方的粉色人像。

    直觉告诉它,这个存在比那个六翼的天使更加可怕。

    还有那只青铜鼎……

    诡怪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那只鼎里有能够威胁到它性命的东西在兴奋鼓动。

    不妙啊。

    它垂眼看了看被踩在脚下的生门,诡域中的规则已经隐没,它不清楚那些人类是如何规避掉那些规则的,但他们活着站到了它面前。

    从前无往而不利的规则已经不管用了。

    持续了三十多年的游戏到此结束。

    ……如果它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落败的话,这场令它愉悦的游戏就真的要结束了。

    这两个未知存在,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诡怪眯起眼睛,佝偻的身姿慢慢停止,嶙峋脊峰上的眼睛仍旧半合着,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它从鼻齿之间喷出具有强腐蚀性的浑浊气体,声音隆隆,竟是发出了人类的语言:“你们,是什么?”

    不是人类,也不是它的同类,是什么?

    诡域中的众人:……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

    他们齐齐愣了一会儿,待到大脑神经反应过来,并厘清刚刚切实发生了什么后,所有人都惊了,更有甚者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简直恐怖谷效应!

    九号部门内一片严肃的静默。

    他们同诡异对抗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记载说诡异会说人类的语言!从来就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郑局沉着脸,缓缓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

    这意味着,诡异早已在人类不知道的地方、时候潜入了人类的聚群,就像那个披上未知伪装后,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萧漠升”。

    而人类,对此尚且一无所知。

    他们的调查也断在了“萧漠升”那里,至今没有一点进展。

    “萧漠升”的资料很齐全,毫无破绽,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人。倘若不是赤行山主亲自下山找孩子,倘若不是【乌鸦先生】出手相救,“萧漠升”至今还好好地潜藏在人类社会中。

    那么问题来了,一如“萧漠升”这样的存在,人类社会中还有多少?

    光是想想,郑局就感觉脊背发凉,撑在桌沿上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说到底,还是他们对诡异知之甚少,哪怕人类与诡异之间的对抗已经持续了数千年,他们甚至有过一个传承断代的时期。

    这个问题,危越并不知晓。

    他是知道诡异会说人话的,那只企图祸水东引、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四级异物在出卖同类的时候就是说的人话。

    而且,并非是所有诡异都会说人话,似乎是有区别的。

    目前为止,除了那只四级异物,他所遇到的,会说人话的,就只有被他吃掉的那几个高阶诡异。

    这个问题不重要,至少危越觉得不重要,会不会说人话都一样,一样要进他的肚子。

    诡怪的发问来得正好,危越正愁他顶替冒充得不够人尽皆知呢。

    众光的天使舒展开三对羽翼,抬手将斜插入滚烫大地中的漆黑长剑拔出,黑白色的异形眼眸牢牢锁定吐露人言的诡怪,漆黑剑身上有白色微光流转。

    祂抬起另一只手,接住从天而降的水晶白镜。

    恢复人形的白影们汇聚在祂周身,是最忠诚的护卫,也是至死不离的追随者。

    众光的天使没有说话,于是人类方都明了,祂并非是主导者。

    于是下一刻,所有人都和那只诡怪一样听到了玉石相击的清脆声音,穿堂风一般,卷着霖霖雨声,无处不在,又无处寻觅。

    那被群花团簇的粉色玉相说:“我等即是母神的使者,尔等的送葬人!”

    把敌人吃掉,何尝不是一种送葬呢?

    屏幕外,面色凝重的郑局渐渐缓下神色。

    是啊,他们并非孤身作战,还有地母之神,还有维序者。

    这持续了数千年的漫长黑夜终究熄灭不了他们心中的光明,只要心火不熄,黑暗便永远无法吞噬他们。

    数千年来,从来如此。

    母神?

    诡怪瞬间想到了那位分明已经死去,却仍旧能杀死它们数名大将的地母之神。

    这么多年了,祂居然还存在着?!

    使者?神使吗?

    这才是那几位大人命令它们远离这片大地,低调行事的主要原因吗?

    神使……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它再想隐藏已然是不可能了。

    “我等的送葬人?”嶙峋的脊峰颤动,半合的眼睛勉力睁开,诡怪张开狭长的巨口,乌黑的喉中酝酿着沼色的闪光,“那便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闪光以至!

    众光的天使羽翼一振,流星般闪现至岸边,祂横剑在前,身前的空气骤然扭曲,足以将一切融解的闪光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咔嚓!咔嚓!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天使身前的大片空气宛如一面镜子般破碎,裂开无数道银白的裂缝,外放的镜像空间像盾牌一样正面接下了这道重击。

    呼。

    是羽翼卷起了风浪。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众光的天使已经冲到了诡怪面前,锋利的长剑在它坚硬的鳞片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裂痕,劈开的裂痕又在下一瞬恢复如初,往复循环般没有尽头。

    天使不语,只一味挥剑。

    剑光凛然,似寒风霜雪般无情冷酷,每一剑都是冲着诡怪的致命处劈砍去的。

    这只诡怪也不是吃素的,它的两只前肢比人类的手还要灵活,泛着剧毒幽光的爪子竟和漆黑长剑一样坚硬,连串的火星迸溅,硬是没有把它的爪子削断。

    那可是黑鸦祷师的剑,能够灭杀世间万般罪恶的镇邪之剑!

    这只诡怪……

    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同时蹙起眉,眼神有些凝重。

    这个世界所遭受的劫难比他们的世界更加沉重,这种程度的灾难吗……

    恩人啊,就让我们为你和你的世界献上微末的助力吧。

    “——!”

    环绕着六翼天使的白影开始歌唱,那声音悠扬动听,是从末日里传来的天籁,充满了幸存者对未来的期盼和希望。

    即便,他们明知自己和世界都已经没有了未来。

    但是希望啊,它可是连死亡也无法浇灭的花。

    “吼!”

    唱诗班的歌唱之于人类而言是悦耳的天籁,之于诡怪而言就是直击灵魂的剑刃,剧痛令它忍不住痛苦嘶吼,它却偏偏无法攻击到这些该死的白影!

    两个巨物的激战更加剧烈,几乎到了不死不休。

    “准备。”

    众人看得入神之时,耳畔传来粉衣郎君的声音。

    他看向那方激战的目光仍旧平和,骨节间盛开着鲜花的手向侧方抬起,罩住众人的青铜鼎缩小、缩小、再缩小,最后像一个手办一样落在了玉色的掌心里,鼎中咕涌着漆黑的浓雾。

    娄君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右手,缠绕在腕间的嫩绿小叶不满地拍了拍他,安静地贴在了他的肌肤上,只当自己天然就是一片不会动的叶子。

    圈在男人左手手腕上的缠枝手镯颤动了一下,扬眉吐气般舒展开枯萎的藤枝,枯黄转瞬作翠绿。

    簌簌。

    翠绿的藤枝沿着手臂攀爬,不过两息,就在这只手臂上缠绕出了臂铠的形状。

    无面的山鬼虚影在娄君怀身后凝聚,祂有人的上半身,下身却是老虎的身体,虎尾好似一根铁铸的长鞭,甩动间能够清晰地听到撕裂空气的啸声。

    【山鬼的藤枝】虽是防御性的高级道具,但非要用于战斗的话,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只不过没有它的防御能力那么强而已。

    几个灵者会意,与娄君怀一起,呈六边形站开,各自充当一点,将节目组六十余人全部护在了最中间。

    “把他也带走。”

    危越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让影子把人吐出来。

    这人正是吕明阅。

    他是吕吉村里唯一一个活人。

    被放出来的吕明阅游魂一般,意识并不清醒,只能做到一个命令动一下。

    喻客歆把他放在了最里面,和年纪最大的导演以及两个嘉宾站一起。

    李真义抓着吕明阅的胳膊,表示一会儿下水后他会看着这孩子的。可不要小看了导演,他年轻的时候还是省游泳大赛的亚军呢。

    要说这节目组还挺会挑人,除了被分配在最里面的那两个嘉宾以外,其他人都是会水的,这可省了几个灵者不少事。

    见他们都准备好了,危越和娄君怀交换了一个眼神,凝聚在男人身后的山鬼虚影张开手臂,长发飞舞,将这个人护卫在臂间。

    危越向昏暗天空抛出了手中的青铜小鼎,双手合拢,掐诀吐咒:

    “生无尽,死无穷。”

    “天地浩瀚,众生皆亡。”

    “【泯生鼎】,开!”

    开字未落,青铜小鼎横立空中,眨眼间膨胀至方才体积的百倍有余,四头已在南鼎区诡域中亮过相的异兽咆哮着破面而出,直冲与众光的天使生死搏斗的十级诡怪。

    它们的主人命令它们——

    “把它给我拖上来!”

    第104章 吕吉村(完) 现在是进食时间

    镜头在颤抖, 那是【万象】的眼,它在恐惧,因此颤抖。

    【泯生鼎】毁灭了太多世界和生命, 若是论起恐怖来,只怕是连恶神也拍马不能及。

    四只异兽一出,和众光的天使激战的诡怪立刻被拉去了注意力,嶙峋的脊峰在微颤, 似是本能在向它示警——

    逃!

    快逃!

    “吼!”

    来不及了。

    只这分神的一刹那,漆黑的长剑骤然亮起灼目的星光, 剑锋如冰,狠狠刺穿了诡怪被坚硬鳞片包裹的下颌, 流淌在剑身上的暗色宛如海啸般喷发,任诡怪如何剧烈地挣扎, 也摆脱不了这柄正鲸吞蚕食着它生命力的镇邪之剑。

    镇邪之剑原本是没有这样能力的, 是女王扭曲了它,而这邪恶的能力却在此刻发挥出了正向的价值。

    只要能够拯救世人, 力量是正是邪并无两样。

    众光的天使毫无心理负担地使用了它。

    支撑青铜鼎的四足挥舞着深深扎进了四方虚空之中,诡怪被标记为唯一灭杀目标, 【泯生鼎】贪婪地吸取着充斥、构建这个诡域的诡力。

    鼎中咕涌的黑雾愈发沸腾起来, 有嘎吱嘎吱的恐怖咀嚼声从里面传出,直听得人寒毛直竖,心脏震颤。

    四只异兽闪现至诡怪四方,长大兽口,咆哮着撕咬上去。

    现在是五打一。

    咔的一声,被漆黑长剑刺穿狭长巨口的诡怪发出痛苦的呜咽,它的尾巴断了。

    咬断它尾巴的异兽下意识地将到嘴的食物吃进了嘴里,它的嘴连接着【泯生鼎】, 还在扭动的长尾在沸腾的黑雾中挣扎,没动两下,就被完全淹没了。

    鼎中的咀嚼声更响了。

    被抢食的危越:……

    汇聚在他脚下的影子张牙舞爪地蠕动扭曲,看起来愤怒到了极点,马上就要冲上去打自己人了。

    危越出手摁住了它。

    算了算了,一条尾巴而已,也没有多少肉,吃了也就吃了,他还没有那么小气。

    四只异兽也是极为懂事的,接下来哪怕是一兽一口给诡怪咬实了,怎么甩也甩不掉了,它们也没有在从这只诡怪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只有泥沼色的腥血顺着獠牙淌进它们的喉咙里。

    【泯生鼎】欢快地吐露出更多的黑雾。

    这是它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尝到血肉的滋味,实在是好极了!

    可惜它的主人也是个穷凶极饿的,在吃饱之前绝无分它一口血肉的可能。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五打一。

    失去尾巴无法掌控平衡的诡怪被比人类悍匪还要凶残百倍的异兽们联手拔出了河面。

    巨物有六个,只有它一个不会飞。

    还是吃了不会飞的亏。

    “吼——”

    虽然会说人话,但疼极了,诡怪还是只会用嘶吼声表达,更何况的它的嘴被漆黑长剑刺穿了,满嘴的獠牙都被剑身上翻涌的黑光腐蚀去了大半。

    想骂街?门都没有。

    诡怪做不到束手就死,脊峰上半合的眼睛鼓圆睁开,猩红的眼中发出亮光,这是在聚能。

    它在压榨自己的力量,企图用那毁天灭地般的射线挣脱如今的困境。

    危越又岂会让它如愿。

    他抬手,翻转手腕,以手为剑,蝶翼翻飞般在空气中勾出一个繁复扭曲的符文。

    那符文像是一团蛇在缠绕,又像是天边的黑云在翻涌,转瞬间又变成了呼啸的风和高高掀起的浪。

    催山没日般,是灭顶的恐怖。

    屏幕外的记录人员试图将这个符文记录下来,无一例外,在落笔的瞬间眼前一黑,毫无知觉地失声尖叫起来,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瞳孔都惊惧得开始发散。

    “净化!快!”

    随时待命的灵者冲了上去,按住倒在地上尖叫着翻滚的记录人员,灵力在掌心汇聚,口中迅速念起净化术的咒语。

    这个术法一般是用在受到诡力侵蚀,且未到深度,还能够救回来的人身上的。

    效果并不明显,净化术持续了十几分钟,惊惧得要伸手把眼珠子扣出来的记录人员才陆陆续续地安静了下来,涣散的瞳孔里仍旧能够看到强烈的恐惧和骇然。

    于是他们明白了——

    那不是人类能够窥视、掌控的力量和知识。

    “吼!——”

    诡怪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在直播间里回荡,哪怕此刻种族不同,听到、看到这一幕的人类也还是忍不住惊惧地睁大了眼睛。

    血刺……

    血一样的长刺,从那只巨大的怪物体内穿透出来,沼色的血飞溅出来,落在牢牢控住它身体的天使和异兽身上,滴落在浑浊的河水里。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长长的血刺变成了昂首嘶鸣的蛇,滴答着毒液的獠牙狠狠扎穿了它坚硬的鳞片,腐蚀出黑色的烟,并迅速向周围蔓延扩散。

    诡怪的蓄能被打断,脊峰上的猩红眼睛再次半合,更有大半承受不住一般紧紧闭上。

    滚烫的剧毒在诡怪体内奔涌,顺着它的血、它的肉、它流淌全身的力量,径直朝着它的核心奔去。

    诡怪被强制脱离了大河,现在,生门向被困者敞开了。

    众光的天使振翅,散溢着微光的羽毛落下,沉入水下,为悄然潜入河中的人类点亮前路。

    环绕着六翼天使的白影也没入了水中,从环绕天使,变成了环绕人类,同呈六边形包围被困者的灵者们一起,将具有强烈腐蚀性的诡力驱逐在外。

    咕噜咕噜。

    河里冒出连串的泡泡,屏气最多几分钟的普通人们用上了奢侈的由灵力转换成的氧气,目前性命无虞。

    浑浊的大河里毫无意外地没有任何生命,原本潜藏在这里面的部分诡异都被影子钓鱼执法引诱过去吃掉了。

    在意识到娄君怀对[门]的存在非常敏锐后,喻客歆很光棍地把指挥权交给了他,他自己则对同伴们做出一个手势,示意所有人跟着被山鬼虚影无死角护住的“阿杏”大师走。

    河中的能见度很低,即便有天使的羽毛和随行的白影为他们点亮前路,茫茫水中也看不见任何可以供给他们指示的东西。

    这片水域太安静了,也太干净了。

    他们已经听不到水上的声音了,那些轰隆隆的巨响声被浑浊的水波层层削减,再到他们的耳朵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无言的恐惧在节目组众人之间弥漫,他们紧紧盯着前方引路的那道身影,仿佛将全部的身家都系在了这一个人身上,这么多人汇聚起来的期望和希冀的目光沉重得叫人有些扛不住。

    娄君怀轻蹙着眉,没有一点迟疑,带着身后的人向着他所感应到的方向游去。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终于有人游不动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普通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接近极限。

    山鬼的虚影接收到了持有者的命令,飞舞的长发伸长,藤蔓一般卷起那些游不动的人,带着他们继续往下。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终于顺利地潜到了河底。

    被山鬼的虚影用头发卷住带着游的人已经过半,每个人的眼神和表情都显得无比愧疚,一副“我是菜鸡,我拖了大家后腿,非常抱歉”的模样。

    河底矗立着一道门,形状扭曲,像是被暴力揉捏过的圈。

    门中卷着深色的漩涡,看起来不像生门,倒像是进去就死的通往地狱的门。

    娄君怀游到门前定住,他转身,对身后众人招手,那意思是——

    快走。

    他会殿后。

    喻客歆没有跟他客气,冲同伴打了几个手势,翟凝苏等人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序且快速地分组带人通过生门。

    要问华国人有什么共同的特殊性,那大概就是听国家的号召吧。

    大师说他们是吃国家饭的,那就是公家的一员。

    没有人在这会儿作妖,也没有纠结自己为什么是第一个,为什么不是第一个,大师让他们怎么排、怎么做,那就怎么排、怎么做。

    不听话才是不要命了。

    待到前面四组人全部进入了生门,喻客歆冲娄君怀眨眨眼,也不知道究竟是要表达些什么,不等娄君怀反应过来,他带着最后一组人,挨个儿没入了漩涡之中。

    娄君怀:……

    娄君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现世的灵者还是太活泼了,他跟不上他们的脑回路。

    生门前只剩下了娄君怀一个人,山鬼的虚影仍然护在他身后,飞舞的长发蛇一样随水漂流。

    他看了一眼环绕在四周,非要确定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才会走的白影,又抬眸看向水上,浑浊的水和太深的距离阻断了他的视线,残留在这条大河中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发散五感了。

    半晌,娄君怀转身,拨开冰冷水流,没入了生门之中。

    岸上,指挥着陷入狂暴状态的花枝将被自己诅咒,浑身力量暂时凝滞的诡怪按在地上摩擦的危越若有所觉一般,隔着浑浊的河水,对上了没入生门的心上人投来的最后一眼。

    他忽的心头一动,一个有着不可思议的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娄君怀……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对他是有好感的?

    不是欣赏的好感,而是男女之爱那样的喜欢?

    危越到底是迟钝了太久,关于这方面的脑筋太久没有转动过,也太久没有用到过了,甫一思考,居然还卡起了壳来。

    已经被按在粘板上的“鱼”在垂死扑腾,众光的天使冷凝着眉眼,举起漆黑的长剑,冲着诡怪的脑门狠狠扎了下来。

    咚!

    竟不是穿透血肉的声音,反而是凿穿坚石一样的沉闷响声,可想而知这只诡怪的骨头是有多硬。

    死命挣扎的诡怪不动了,像是被切断了神经。

    四只异兽在它头顶盘旋,只要它再动,它们随时能俯冲下来再给它一口。

    危越摇摇头,决定先不去想娄君怀是不是喜欢他了,毕竟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他不认为自己还有自恋的毛病。

    在群花的簇拥中,粉色的玉相踏着神龛飘来,脚下的影子欢快地涌动,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感觉。

    他向浑身浴血的诡怪伸出了手。

    滋啦!

    直播间黑屏了。

    就连声音也听不到了。

    之前还嚣张不已的[眼]已经仓皇逃窜了。

    啊,冰冷的玉相发出无声叹谓,现在是美妙的进食时间。

    第105章 冉冉升起的三好员工 自有因果牵引……

    “要走了吗?”

    平静的灵魂深海中, 危越小心地伸展着自己的身躯,深色渐变的蛇尾在摩擦间发出细碎的声响,有些像星辰崩裂时才会有的声音。

    身后柔软又坚硬的羽翼收缩着, 极力贴合在光裸的背脊上,他抬起头,从两边额角伸出的鹿角微微泛出洁白的光晕,奇异的眼睛能够穿透世间一切隐藏, 他所看见的世界注定和他人不同。

    触手可及的前方,漂浮着一张被暗金彻底晕染的卡牌, 牌面上并肩立着一黑一白两兄妹。

    他们轻蹙的眉头已经舒展,看来心里最后一点遗憾也已经彻底放下了。

    万千幻象沉在他们身后, 张狂大笑的【镜中灵】安静地依偎在白鸽颂者身边,宛如一只迷路很久, 终于找到了主人的小动物。

    “是的, 我们要走了。”

    黑鸦祷师笑着颔首,与妹妹对视一眼, 眼中是通透的释然。

    他们被困在地狱里太久了,未曾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解脱的一天, 当这一天到来的那一刻, 他们反而有些迷茫和不真实。

    白鸽颂者看向身型庞大而昳丽的蛇尾非人,晶白的眸中透出些许惆怅:“很高兴能与您并肩作战……”

    她想,倘若他们的世界中也能有这样一位强大的守护者,那么……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他们是否就能够撑到胜利的那一天?亦或是苦苦对抗到终于找到的驱逐那邪神的办法的时候?

    ……可惜了,这世上最无可能的事情,便是如果。

    她和哥哥已经死了。

    他们都死了,世界也早已毁灭。

    危越明晰了她的未尽之言,他摇摇头, 道:“非要说的话,我还得感谢女王。”

    要是他没有被拖进“无尽轮回”,又哪里会有现在的他?

    因也,果也。

    不可颠倒。

    白鸽颂者自嘲一笑:“也是。”

    她到底还是看得不够透彻。

    要说全然没有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事到如今,想要重来一次才是天方夜谭。

    她回首看了看沉没在她和哥哥影子里的扭曲幻象,眼底闪过一抹沉痛,

    良久,她长叹一口气,抬手抚摸倚靠在自己身边的众光之镜。

    兄妹俩周身散溢出了晶白与浅黑的微光,这是他们的意识即将消散的征兆,当这短暂复苏的意识消失后,人物卡就只是人物卡了。

    一件单纯的工具,完全的死物。

    “你们是想活着的,对吗?”

    危越忽然问。

    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微微一怔,失笑点头:“自然。”

    存活是生命的本能,他们也不能例外。

    然而不能活了,他们也不会强求,顺应自然就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存在真的能够永恒。

    危越抬起沉入深色海波中的左手,纤长的指间零星覆盖着钻石一样反射微光的细小鳞片,每一根近乎玉质的手指上都缠绕着十几根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金色丝线。

    它们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四面八方到处都是,从虚无中探出一根线头来,只有最亮的那一根才有缠绕上这座昳丽人相指间的殊荣。

    奇异的,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竟从这些金色丝线上感受到了一种神奇的共鸣。

    恍惚间,他们听到了有许多人在向他们祈祷。

    祈祷?向他们?

    两兄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会向他们祈祷的人早就已经死去了,他们的信徒和追随者全都已经和他们一样,沉没在了那和个绝望的末日之中。

    危越勾着这些金色丝线,漫不经心地把玩,它们颤动着,发出悦耳的嗡鸣,大大地取悦了他。

    他解释道:“这是信仰之丝。”

    即为净世破魔眼能够看到的第三种“线”。

    这些,全都是南鼎区诡域中那些被救之人对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的信仰。

    哦,里面还有很多狂信徒。

    危越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这些狂信徒,大概、可能、八成是因为他的缘故。

    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兄妹俩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他们往昔的信徒和追随者都是正常的,纵使有信仰深刻的人,也没有到狂信徒这种程度。

    披着漆黑长发的非人垂下奇异的眼眸,修长的眼睫蝶翼般颤了颤,指间勾着眷恋般缠绕上来的信仰之丝,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玩儿。

    两兄妹听完危越言简意赅的解释,齐齐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他们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能有信徒,毕竟以他们之前那副扭曲可怖的模样,别说被信仰了,不被当成那些诡异的同类恐惧着就算不错了。

    沉默良久,黑鸦祷师摇摇头,道:“他们是您的信徒,并非是我和妹妹的。”

    信仰之力非常强大,无数神明都渴望得到它,它也的确能够稳固他们兄妹二人的意识,让他们清醒地活下去。

    但是——

    他们的意识复苏已经是南鼎区诡域坍塌之后的事了,承受着生命力被抽取的痛苦拯救了那些人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操纵着这张人物卡的危越。

    这不是他们应得的,他们不能接受。

    危越不置可否。

    确实,这些信仰之力是汇聚到他这里来的,而非是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

    信仰之力是一种纯粹而强大的力量,它能够突破任何迷障,精准地指向信仰真正的源头,也就是隐藏在人物卡之后的危越本人。

    但危越并不是很在乎,信仰之力重要,却又没有那么重要。

    他已经有了更加适应自己的成神途径。

    这条路很扭曲,可他已经踏进去了,就再也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从前是被迫,现在是主动,他终究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

    所以信仰之力是助力,却不是他进化的主力。

    “不是全部给你们。”危越倚靠在自己蛇尾上,姿态很放松,“我毕竟用了你们的身份和力量,就当是合作创办了一个公司,你们是股东兼主要员工,拿点股份也是理所当然。”

    不等两兄妹反驳,他又道:“况且,你们也看到了,我的世界正在遭受一场严重的浩劫。人类方若是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两兄妹不说话了,秀美的眉紧蹙着。

    “我知道,你们也不想看到我的世界如同你们的世界那样,彻底陷入毁灭的末日。”他放缓了语速,柔和了声线,像是在诱惑正义的勇者登上反派的贼船,“像那只诡怪一样的存在还有不少,它们隐藏得很深。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片大地上已经没有了潜藏的强敌,所以我的战场必须要向外扩展。”

    他真诚起来是真的很真诚,奇异诡丽的眼睛简直能把任何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人连同灵魂一起吸进去。

    “这是我对二位的恳求,活下去吧,以世界守护者的身份。在我离开这片大地的时候,我恳请你们代替我,帮助这个国度的人类和生命,一起对抗那些强大的诡异吧。”

    危越很确定华国这片大地上已经没有八级以上的诡异了。

    不是直觉,而是那只十级诡怪的记忆。

    那只诡怪并非是初始之时的残余,它是后面被提拔上来的,侥幸在地母之神的滔天神怒中未死的卒子。

    虽然未死,但也被重伤了,它没有跟随那些真正的残余离开这片大地,而是找了个极为隐蔽的地方,就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并在沉睡中极其缓慢地消化着它被那些残余赐下的一缕来自于地母之神的神力。

    原来,这些来自于地母之神的神力都是那个恶神从地母之神的神躯中掠夺而来的,在祂遁入异空间时,遗留了一些没有来得及消化干净的神力,被那些残余收集起来,用于壮大自己的阵营。

    危越已经将这缕神力从那只诡怪体内抽了出来,和之前一样放进了【万藏盒】中,没想到当这一缕神力被放进去后,他的“猫薄荷”居然变了一个样子。

    变成了一颗残缺的坑坑洼洼的绿色小星星。

    噫,更香了!

    要不是危越自制力强,他已经凑上去尝尝这颗小星星是什么味道的了。

    同样的,花了点时间才把那只诡怪全部吃掉的危越吐出了近五十颗包裹着“铁线虫”的小黑球。

    它们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当危越把这一次得到的小黑球同之前的那些放在一起时,它们竟然也和地母之神的神力一样,融合成了一个更大的小黑球。

    里面包裹着的不再是疯狂扭动着想要钻进什么活物体内的“铁线虫”,而是一只独眼的球状生物。

    黑黢黢的,浑身生着细密的绒毛,占据了体型三分二的独眼紧紧闭着,身上长着十几根黑色的血管一样的东西,连在包裹着它的黑球内壁上。

    危越盯着它看了很久,确定这东西是活的,不过目前的状态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可能是缺少能量吧。

    他看了看【万藏盒】里的小星星,又看了看就比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盖大一圈的独眼小黑球,不禁陷入沉思。

    这东西……别是那个恶神的一部分吧?

    那么那些“铁线虫”就是恶神的神力了?

    很有可能,之后去问问地母之神吧,顺便……咳,他可以去看看他的心上人。

    以防万一,危越把变了模样的小黑球嵌进了【泯生鼎】鼎身的一面中,将其完全与外界隔绝,并把原本栖息在这一面里的异兽挪去了隔壁,两只异兽凑成双人间。

    两只异兽:……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说回那只诡怪的记忆。

    它一直在沉睡,真正醒来,是在吕建生被污染物寄生之后了。但在半梦半醒间,有过比它更强大的诡异来看它。

    那是一个很完整的人形,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危越肯定,它是比萧漠升更加完美的人形诡异。

    不需要披着谁的皮囊,它已经突破了抵达十级后才能触碰到的限制,是放在灵网下扫描过滤几十遍也查不出来的完美人形。

    真是可怕啊。

    这种程度的诡异居然已经存在了数千年,还从地母之神破釜沉舟般的神怒下活了下来。

    数千年的时间……危越可以想见它们的根系已然在人类社会中发展得如何的根深蒂固了。

    幸运的是,华国这片大地有地母之神的庇护,在确认地母之神彻底消亡之前,它们不敢在这片大地上久留。

    那只人形在确定这只诡怪还活着,并已经进化成为十级诡怪后,匆匆叮嘱它低调行事,切勿暴露,随后便离开了。

    它像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重要到一只十级诡怪也留不住它多少时间。

    会是什么呢?

    危越脑子里莫名地闪过了一个宝石绿的小虫子。

    是那个味道很不错的小点心。

    最后,确如地母之神提醒他的那样,这只十级诡怪同那些残余有所感应,不过是单向的。

    在临死之前,它将自己诡生最后的见闻传送给了单向感应的另一头,然后满心不甘地赴死了。

    也就是说,那些残余已经知道了维序者的存在。

    很好,维序者的身份终于是让危越坐实了。

    ……唔,不知道萧漠升是不是也和那些残余有感应联结?

    问题不大,在吃掉他头颅以外的身躯之前,危越催眠了他,让他以为自己成功逃走了,残留的意识也一直在这个催眠迷宫里打转。

    心地善良的人是很好骗的,尤其是骗他们保护世界拯救世人什么的,简直一骗一个准。

    当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在半晌沉默思考之后,终于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愿意终止消散,继续以世界守护者的身份活下来时,利用他们善心的危越感觉自己的良心有点痛。

    挺好的,他的良心也是越来越明显了,不像以前,使劲摸都摸不着。

    最终,危越同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商定了信仰之力的分配,他从这一部分信仰中抽取十分之二的数量供给他们,用以稳定并修复他们的意识。

    再多一点这两兄妹死活不要,坚决认为自己受之有愧,并向他承诺他离开这片大地的期间,他们兄妹俩会誓死守护这个国度里的所有生命。

    危越大为感动,他仿佛看到了两个冉冉升起的三好员工,吃苦耐劳还拿得少。

    可惜【冠花元郎】的意识已经泯灭了,不然以【冠花元郎】最后的纯善之人的身份,他的三好员工还能再多一个。

    ……

    原本已经做好了消亡准备,最后却仍能以世界守护者的身份在另一个世界清醒存活的两兄妹心情复杂地遁入了卡牌深处。

    今日也是大悲大喜了一次,他们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轻薄迷雾笼罩中的城堡在渐渐露出鱼肚白的天空下忽隐忽现,这里的沉色已经转淡,像是有人在用干净的抹布轻轻擦拭经年累月落下的灰尘。

    终有一天,这里会恢复如初,洁净温柔的乐园还会再现。

    危越伸出一根手指,缓缓的,将这张卡牌没入平静的灵魂深海中。

    他们仍然需要他的力量蕴养。

    叮铃铃——

    蛇尾旋动,鳞片与鳞片之间摩擦出清脆的响声,危越沉下覆盖着深色鳞片的腰肢,身后的羽翼小幅度地振了振,无尽的阴影从灵魂深海中涌出,模糊的呓语在耳畔响起,欢喜的、狂喜的、愤怒的、不满的……那是他的影子在歌唱。

    它热衷于模仿这世上所有的声音。

    说是更方便狩猎……?

    啧,随它去吧。

    危越沉入了阴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他跑来,欢快地冲他啊啊。

    是那个男孩儿。

    背负着四对撒满星辰碎屑的羽翼的蛇尾美人俯下身,温柔地用指尖阻止男孩儿向他奔来,他的声音像潺潺的溪流,又像轰隆隆的天雷:“停下,不要太靠近我,你承受不住。”

    他的体型实在是太大了,把男孩儿衬托得像一颗小绿豆。

    男孩儿听话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小狗崽一样蹲坐在地上,一边啊一边用手比划这个空间好大好大,他跑了好久都没有跑完。

    影子还是很有童心的,这处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有光存在,还会变化形状,逗猫棒似的惹得男孩儿追着光跑。

    “大人。”仍是一身血红嫁衣的庄睦禾飘在男孩儿身后,她的皮肤青白,嘴唇乌黑,一双原本秋水般的剪瞳如今变作了恐怖的猩红,时刻向人们诉说着她死去时有多么的不甘和痛苦。

    危越冲她颔首,指尖勾出一条晶莹的丝线:“来,我为你缝合你的灵魂和意识。”

    庄睦禾温驯地垂下头,没有一点厉鬼的样子:“是。谢谢您!”

    危越捏出一根不比丝线细到哪里去的“针”,摇摇头,道:“不必,我不过是顺手。你若要谢,就去谢你妹妹的的孙女吧。”

    如果不是庄楣求到他这里来,他也不会来到那个深藏于群山之中的腐朽村落。

    倘若不是路迢迢从他这里买去了那些玩偶,庄楣恐怕也没命踏入他的店门。

    这一切,当真是因缘际会,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牵引。

    第106章 真相公布 告全国同胞书

    出现在庄楣梦中的那个女人就是庄睦禾。

    她的意识重归蒙昧, 灵魂也被她自己撕裂成了好几份,其中一小部分在诡域打开通往现实世界的通道的刹那得以脱离,而血脉的牵引使她找上了她妹妹的孙女。

    虽然很像一个鬼故事, 但实际上,庄睦禾对庄楣没有一点恶意。

    她只是想靠近一些,透过庄楣看看她的妹妹。

    危越一边“缝合”着庄睦禾的意识和灵魂,一边说道:“很抱歉, 那一部分灵魂没法还给你了。”

    他当时还以为那部分破碎的灵魂是手工玩偶从哪里抓来的野食,被诡力染得黑黢黢的, 没有仔细看,就把它当做诡异处理了, 任由玩偶和店里的植物们将其分食干净。

    还是不可能还了,吃进去的东西哪里有再吐出来的道理?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早就消化完了。

    庄睦禾摇摇头, 并不介意。

    在诡域里待了三十多年,她的意识和灵魂早已被磨砺得更加强大, 失去一小部分对她没什么影响。

    用那一小部分灵魂换来永久的解脱,这对她来说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意识和灵魂的“缝合”往往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许是那三十多年里无时无刻不再承受着痛彻心扉的剧痛, 庄睦禾竟对这样的疼痛毫无感觉。

    她面色不改地偏头看向她的孩子,他正在追逐变化成海绵宝宝模样的荧光,笑得很开心。

    三十多年了,她的孩子只长了这么一点,心智也还是一张白纸,哪怕被那些烂人磋磨打骂,他的心也没有出现一点伤痕。

    庄楣禾心中酸涩,强烈的愧疚和心疼让她难以控制地落下血泪。

    “别哭。”

    危越说:“你的力量会流失。”

    鬼类是轻易不会落泪的, 他们的眼泪会带走一部分力量,让他们变得衰弱,也会让他们本就不太稳定的神志变得岌岌可危。

    庄睦禾没有这类知识,她连忙眨眨眼,把后面的眼泪强压了下去。

    她不能失去力量,不能变得弱小,她还要保护她的孩子!

    外面的世界不比吕吉村安全到哪里去,她的孩子还这样小,她要是不变得强大,他们母子俩该怎么存活?

    “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吗?”危越开口问,“是公家饭,感兴趣吗?”

    惊喜非常的庄楣禾忙不迭地说:“感兴趣的,感兴趣的!……谢谢您!”

    她也不问是什么工作,竟然能吃上公家的饭,就一口答应刻下来。

    再她看来,她不过是一介孤魂野鬼,生前识人不清,落得那样惨死的下场,她又能有什么价值值得这样一位强大的存在垂下视线?

    如果没有这位大人救了她和她的孩子,他们母子俩都得和那个鬼地方一起下地狱。

    危越无声地笑了笑,放缓了语速,闲聊一般同她说起了九号部门。

    ……

    九号部门的存在,灵者的存在,诡异的存在,一场旷日持久,竟已持续了数千年的战争全都在吕吉村诡域坍塌的第三天公之于众了。

    新闻联播不播了,改播告全国同胞会议。

    实在是不得不公布。

    国家原本是打算再留一个缓冲期的,一下子全倒出来,怕不是要全国大震动。

    但是计划到底赶不上变化,华国的公民们还是太全面了,个个都是当代列文虎克,硬是从许多模糊得连人影都快要看不清的陈年老视频里扒出了不少诡异事件。

    他们还在一则十分古早的视频里找到了眼熟的当事人——

    沧市算命大师,喻客歆。

    这人早些年是真的把“年少不羁爱放纵”七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八条狗都拉不住的时候。

    那会儿的监控也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总是会有一些遗漏的地方,而人的本质就是喜欢凑热闹。

    华国人尤其喜欢。

    于是喻客歆被拍了。

    现在的华国八级灵者在这个古早视频里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一边凌空画符打怪,一边说垃圾话拉满诡异的仇恨,左右横跳玩得很开心,还专门拿灵符打诡异的脸,也是非常的幼稚了。

    可谓是早年黑历史。

    这个视频拍摄的角度之刁钻,让人严重怀疑拍摄者是躲在下水道里拍的。

    而拍摄者本人则回应:“是的,没错!就是在下水道里拍的。”

    偶遇恐怖诡异事件,拼尽全力也不能战胜,正在等死之际,盖世英雄从天而降,拍摄者顿时痛哭流涕。

    为了不影响英雄发挥,他滑进了下水道里。

    ……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可以用来砸核桃的手机,在某种刻进DNA里的本能的驱使下,他录了像。

    拍摄者说:“我不是变态,也不是为了能博人眼球,录视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神经病。”

    这样惊险的遭遇,说出去都要被人怀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而那个时候喻客歆……就不要指望八条狗都拉不住的小年轻耐下性子去安慰人了。

    就像拍摄者说的那样,他拍视频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他真实地遇到了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还险些葬身在了不为人知的偏僻地点。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不是他压力太大了臆想出来的幻觉。

    这么多年了,他没有把视频传出去,就连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没有告诉过。

    从那一天起,年少无知的拍摄者心态大转变,他对世界时刻保持敬畏和警惕,也总是提醒着身边的家人和朋友要时刻对周围保持敬畏和警惕。

    直到在熟悉的直播间里看到了熟悉的人。

    这个被保守了将近十年的秘密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喻客歆自然也看见了这个视频,他花了点时间,回忆起了当年的青葱岁月。

    在会议厅众人的注视下,他干巴巴地说:“……见谅,年纪小,忘了。”

    他承认,自己年轻那会儿隔三差五就掉链子,确实不着调。

    可他哪里知道那个被吓得只会扒着他大腿痛哭流涕的倒霉孩子居然敢冒着被爆头的危险拍视频?!

    ……哦,他躲在下水道里,只需要把手机伸出来,也不怕被爆头。

    众人:……

    郑局:……

    郑局头疼地按太阳穴,想要吸氧的心情在此刻累积到了巅峰。

    ……算了,都已经这样了。

    人传人现象是阻止不了的,《一路向北》节目组还在六区做检查,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有心之人一调查就能查到在网上报过平安的节目组众人没有各回各家。

    更何况,关于吕吉村诡域的视频删不掉。

    有一个力量在阻止他们控制事态发展,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立刻把诡异的存在宣扬得人尽皆知。

    网上很大一部分揭露世界真相的视频就是这个力量扒出来的。

    【万象】……

    它要世界恐慌,它要世人恐惧。

    地母之神借由荣老夫人之口,告诉了他们这个异物的存在。

    他们愕然,震惊,但又不觉得十分意外。

    从灵网破碎的那一刻起,不,从在得知灵网终将有一天破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战争的准备。

    华国人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做大事时尤其讲究。

    向国人公布世界的真相,这无疑是大事中的大事。

    坐在郑局右手边的老将军沉默良久,取下鼻梁上的眼睛,道:“公布吧,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顺应而为。

    民众会恐慌是必然,但他们可以引导民众,尽力控制恐惧的扩散。

    这是迟早的事。

    况且,现在的情况并不算坏。

    民众们看到了恐怖的诡异,但也看到了比诡异更加强大的维序者。

    祂们拯救生命,是站在生命这一边的,祂们越强大,就越能驱散恐惧。

    而生命自会寻找生机,众生渴求存活,却也从不畏惧死亡。这片大地上已经有过太多太多与死亡角力的英勇志士,这个国度里的人类从来自强不息,他们连天灾都不怕,又岂会畏惧能够被杀死的诡异?

    他们代代都在抗争,又岂会在这一代软了骨头,失了斗志?

    连神明都在帮他们,恐惧?后退?那是必然不可能的!

    公布真相,全票通过。

    郑局旋开笔盖,助理为他递来公文纸,他落笔写下——

    《告全国同胞书》。

    ……

    缝东西是一个细致活,危越以前没有干过这种事。

    别人不可能把灵魂和意识敞开让他缝,他也不可能把自己敞开,所以只能一边缝一边调整,耗时一天才总算结束了。

    缝的人累,被缝的人也累。

    危越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

    他点了不少外卖,大部分都是儿童餐,送进影子里给男孩儿吃的。

    影子不吃这些没有能量的食物,懒洋洋地淌在他脚下,时不时冒个泡泡,伸出触肢揪店里的植物的叶子,吧唧两下觉得不好吃,又吐出来,混着不可说的粘稠液体给植物粘回去。

    植物:……

    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照例,危越在书咖店里的坐了一天,没有客人。

    回头客也没有。

    他向来谨慎得有些过头,那一天,离开书咖的几个女生不仅打包带走了没吃完的小饼干,还带走了他免费赠送的催眠套餐。

    庄楣会忘记那场连续的噩梦,书咖只是书咖,不过是店长确实很好看,饼干很好吃,手也很巧,再多的,就没有了。

    庄睦禾也觉得这样很好。

    她的妹妹至今都以为她去了其他大城市里生活,只是三十多年没有音讯而已,在村子里不算特例。

    而且大人告诉她,等她吃上公家饭了,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带着孩子回去看望她的亲人。

    她的工作单位会为她解决好一切,她只需要好好工作,像她未来的同事们那样就行。

    庄睦禾对未来充满了久违的期待。

    “——”

    给电脑关机的危越听到了符文休止的声音,萧漠升的禁忌锁终于被打开了。

    唔,好事连连。

    青年背着手,哼着歌,走进了地下室。

    半个小时后,他一脸餍足又若有所思地走了上来,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锁上店门,一切如常地开车回家。

    挂在书咖屋檐下的宫灯不再无风自动,被卷帘门遮住的室内又是植物的天下了,它们肆意伸展着枝叶藤蔓,贪婪地吸收着造主留下的气息。

    外面的监控又多了,背对着巷子的毛绒白团在灯里磨牙,它讨厌那些摄像头!

    可恶的人类,就不能防着坏掉的摄像头不管吗?

    “小舅舅!”

    回到家的危越迎面接到了一个甜蜜的小炮弹。

    他单手把奶呼呼的小姑娘抱起来,一边换鞋,一边柔声问:“我们可爱的公主骑士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是猜到小舅舅给你买了糖葫芦吗?”

    圆圆抱着危越的脖子咯咯笑,眼睛都笑弯成了一弯月牙:“不是哦,是爸爸!小舅舅,爸爸就要回来了!”

    危越眨了眨眼,故作惊讶:“是吗?圆圆的爸爸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中午的时候。”回答他的人是危溪,可能是哭过,她的眼尾有一点红,“阿逡给我打电话,说再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这样啊。

    危越放下打包袋,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他姐姐的肩膀:“要回来了就好,这是好事,别哭啊,姐。”

    危溪吸了吸鼻子,别开脸,不想让女儿看见:“我知道……”

    就是知道,所以才想哭。

    她以为宁逡已经死了,她已经做好了受到他死讯的准备。

    在接到电话,听到宁逡声音的那一刻,危溪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眼泪顷刻就淌了下来。

    顿时,电话两头,两个人泣不成声。

    贺婷芳从厨房里走出来,拉过女儿的手,把她拉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圆圆眨了眨眼,鼓着腮帮子看她舅舅。

    危越点了点她的鼻子,抱着她走进厨房,接手他妈妈的砂锅。

    客厅里的电视打开,正是新闻联播时间。

    屏幕里,是一个危越曾在别人记忆中见过的人。

    九号部门总负责人,郑局。

    这场告全国同胞会议即将揭开一个隐藏数千年的真相。

    真相恐怖,但,请不要害怕。

    抬头看,守护者从来都在。

    第107章 新的日常 全国适应中

    一个星期后, 危越的姐夫宁逡回来了。

    贺婷芳比危溪还要高兴,当即就联系了一样喜极而泣的亲家母,买了菜, 要在家里好好地聚一顿。

    这样失而复得的大喜事放在从前,是一定要去外面饭店订包间,好好庆祝一下的。

    但现在不行了。

    《告全国同胞书》公布的第二条,华国上下正式开始大改革, 各种非科学的防护手段接连展露在公众面前。以前是悄悄地进行,现在拿到了明面上, 效率和速度都上来了。

    九号部门同灵者世家及部分民间组织通力合作,大刀阔斧地改造着每一处人群聚集点, 连深藏在大山里的小村落也没有放过。搬迁的搬迁,刻下防御阵法的刻阵法, 从城市到乡镇, 从小区到村户,争取一家一户都不落下。

    而且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抓耳挠腮地找各种借口了, 直说就是,只要一说这是国家需要的, 再倔强的人也会配合。

    国家高层这几天甚至还在商量要不要建立一所培养灵者的学校。

    当代的灵者确实一年比一年少了, 不说万中无一,几千个里面也难找到一个。因为人实在太少了,所以以前是没有过专门建立一所学校的想法的,只有训练营,每一届的人数能破百都是天大的喜事。

    这个提议的出现,还要归结于南鼎区诡域。

    之前说到过,被困在南鼎区诡域里的两万多名民众有很大一部分逐渐展露出了不凡,他们对【乌鸦夫人】和【乌鸦先生】的狂热信仰使得他们在这个灵力日渐贫瘠的时代觉醒为了灵者。

    这其中就有很多未成年, 未成年觉醒的比例几乎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

    这可是一千多个已经觉醒的孩子啊!

    建学校,必须建学校!

    除了灵者,国家也想要培养一批非能力者。

    和大基数比起来,灵者还是太少了,日后的战场上必然不可能只有灵者。

    从人类文明步入热武器时代开始,这个未雨绸缪的国家就在研究附灵武器了。

    打造灵器所需要的灵性材料少有且珍贵,量产是肯定做不到的——需要支付代价的诡器不在首要考虑的名单上,灵者支付代价都有点麻爪,更不用提普通人,怕不是要搭进去半条命——所以附灵武器最好是以普通材料为主,灵性材料为辅。

    它们不用像专业的灵器那样威力强大,只要能真正伤到诡异,就能进行覆盖式的火力打击。

    这项研究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但华国人骨子里就刻着“迎难而上”四个大字,一代不行,那就二代、三代、世世代代,滴水石穿,他们就不行搞不出个成果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直到近代,这项地狱级艰难的研究终于有了振奋人心的进展,第一件附灵武器正是问世于十年前。

    太好了,他们的火力不足恐惧症终于有救了!

    只要武装到牙齿,非能力者也能达到四五级灵者的水平!

    一家人坐下来商量,结果出来得就是很快,建立学校的提议今天才提交上去,第二天学校选址和校名就定好了。

    就叫“华国九号学院”,从小学部到大学部,应有尽有,选址落在安周市冠成区,就和危越住了大半年的长山健康疗养中心隔着一条河的距离。

    据说这个选址是喻客歆拿出多年不用的龟甲和铜钱占卜测算了九遍才确定下来的。

    他给郑局的理由是:风水最佳。

    而他的原话是:“学校建在这里,我们寄了它都还安然无恙地立着。就这儿了,安全得很!”

    然后就因为企图深入作死挨了同伴一人一拳。

    不得不说,让喻客歆来定学校选址,这个决定简直棒极了。他的卜算向来一针见血,只不过总是会在作死和吐血的边缘反复横跳。

    安周市是危越的老家,他的家人全都在这里,哪怕以后诡异压城而来,他也必然不会让任何一个威胁踏入安周市一步。

    你可以永远相信华国人的基建速度,这才几天啊,光秃秃的选址上就已经搭建起了学校的雏形。

    饭桌上,宁逡没有隐瞒,他直言自己之后也要进入华国九号学院学习。

    不是作为专门培养的非能力者,而是——

    危越看着这个在南鼎区诡域里瘦成一根竹竿,现在已经养到清瘦状态的姐夫,他沉默了,坐在离对方最远的位置,没有一点加入他们聊天的想法。

    靠北,他姐夫怎么成他的狂信徒了?

    好极了,现在他们家里有了两个灵者,一个非人。

    真是好极了。

    一顿饭吃下来,危越没说几句话,家里人都习惯了他寡言少语,没人发现他那极其细微的异样。

    吃完了饭,他系上围裙,把厨房里的姐姐姐夫推了出去。

    宁逡失踪了那么久,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不说清楚,家里人不会放心。两位老人,尤其是宁逡的母亲,都已经提心挂念他太久了。如今既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国家也公布了世界的真相,那就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

    至于危越,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力很好。”

    在厨房里洗碗也能听见他们说话。

    危溪和宁逡牵着手出去了。

    危越听见了圆圆的笑声,比平时还要甜一个度。

    小姑娘很懂事,再加上她本来就不凡,危溪骗她说爸爸出去工作了,要很久才能回家的时候,圆圆心里其实隐隐约约就有了猜测,她只是不说而已。

    现在宁逡回来,小姑娘当然高兴极了,一个劲儿地要爸爸抱。

    有了爸爸抱,还要伸长脖子去看站在厨房里洗碗的小舅舅。

    宁逡逗她:“所以是要爸爸抱还是要小舅舅抱?”

    圆圆不说话,只一味亲亲老父亲的脸颊,然后雨露均沾,每一个长辈都有。

    哒哒哒,身后传来小姑娘欢快的脚步声。

    裤腿被拽了拽。

    危越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俯身将仰头看他的小姑娘抱了起来。

    他也得了一个奶香味的亲亲。

    圆圆伸长手,在危越背上摸了摸,准确的说,是在肩胛骨位置摸了摸。

    危越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在摸什么呢?

    圆圆凑近他耳边,小小声地问:“小舅舅,你的翅膀呢?又白又黑的翅膀呢?”

    危越放碗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眸看她,好一会儿,他轻叹一声:“小舅舅的翅膀收回去了,不收回去的话会撞到的门哦,说不定还会把圆圆掀翻在地毯上呢。”

    圆圆皱了皱鼻子,有点纠结:“可是大翅膀好好看喏。”

    她超喜欢的!

    危越把碗全部放回橱柜里,抱着小姑娘对背着客厅,也小小声地,和她打商量:“圆圆喜欢的话,小舅舅以后再给圆圆看,现在——”他伸出小拇指,“这是小舅舅和圆圆的第二个秘密了,好不好?”

    圆圆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努着嘴说:“小舅舅和圆圆要有好多好多个秘密啦。”

    挂在小姑娘脖子上的白水晶公主勾着嘴角无声地笑了。

    她超爱看的,主人无奈的样子委实诱人。

    可惜对于除家人以外的人,主人从来都是重拳出击冷脸以对,唉。

    圆圆伸出了小小胖胖的小拇指。

    公主骑士和她最喜欢的小舅舅有了第二个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小秘密。

    客厅里的对话已经进行到了危险重重的诡域部分。

    即便宁逡不说,再过一段时间,国人们登录部分开放的九号部门官网也能看到南鼎区消失的真相了。

    那还不如他自己坦白,还能把危险的部分艺术加工一下,让他的家人和爱人不用太后怕。

    大概是回来之前被人特意嘱咐过,宁逡没有多提及被他狂热信仰着那两位,只概括性地称呼那两位拯救他们于死亡边缘的无上存在为维序者。

    然而嘴上不多提,眼睛里的狂热已经快要流出来了。

    才坐下来的危越又站了起来,他去给圆圆拿没吃完的糖葫芦,顺便到窗边透透气。

    就很尴尬。

    他的脸皮也和良心一起回来了。

    窗外,穿着九号部门特别制服的专员们还在小区里穿梭,领头的是两个灵者。其中一个是熟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宁柯柯。

    他们是来刻画阵符的。

    以前干这些事都是小心小心又小心,明明干着拯救世界的正义之事,偏生像是在做贼一样悄悄咪咪,唯恐泄露了秘密,引起全国性恐慌。

    现在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性质在里面,但老将军说得很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事情已经发生了,来都来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小区里的住户们没有被限制出行,只是不被允许靠近,说是担心崩着他们。

    阵符在没有一口气画完之前很容易溃散,灵者们身手敏捷,专员们又穿着特殊的制服,自然不担心被溃散的灵力崩出去,围观的普通人就不一样了,还是离得远一点好。

    宁柯柯落下最后一个阵符,绕着小区落下的阵符齐齐亮起一瞬,又迅速隐没,深深沉入了地底,形成一个浑圆的结界,其效能兼并了净化和防御,只需要定期过来补充灵力即可。

    她站起来抖抖有些麻的腿:“走吧,下一个。”

    他们这一队还有好几个小区没有画完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之前完成今日份的任务。

    见他们准备离开了,围观的小区住户们纷纷让行,看过来的眼神里有对未知的好奇、茫然和怯意,也有对保护者的尊敬。

    国家引导得很好,才一个星期,网络上的沸反盈天就已经平息了下来。

    许是华国人祖上已经见过了很多大世面,在国家的引导下,民众们经开始积极适应新生活了。

    不能适应又能如何?总不能环境来适应他们吧?

    于是该上学的上学,该工作的工作,该翻墙看国外热闹的看热闹(?)。

    《告全国同胞书》这样大的动作,想要隐瞒是不可能的,华国已经做好了和世界接轨,共同抵抗将至的诡异黑暗的准备。

    然而,国外的反应属实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之于华国人而言,凡是国家发出的公告,那可信度就是百分之百,他们老百姓只要时刻听从国家指挥,跟着国家的政策走,就能确保安全无虞,他们相信祖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哪怕敌人是诡异这样以往只会出现在幻象作品里的存在。

    华国人正在积极适应新生活,在适应期间,他们还不吝于向似乎慢了一拍的外国友人们分享他们尚且少且短的心得。

    而被分享宝贵心得的外国友人呢?

    他们不相信,甚至嘲讽华国人恐怕是集体吃菌中毒了,产生了幻觉。

    神奇,他们居然还知道吃菌会中毒。

    哪怕有那只巨大诡怪的视频作证,也还是有很多人在外网上高呼这是华国人的阴谋,这是华国想要发动全球战争的前兆,所有国家都应该立刻联合起来制裁华国。

    华国人:……

    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这网啊,连了,但没有完全连。

    少有的,华国人和外国人隔空达成了一致,都觉得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太癫了。

    前者认为后者死到临头了居然还不愿意睁眼看,这是想要当场去世吗?

    后者则觉得前者果然和那些政治家说的一样,看着老实,实际上良心可坏了!

    华国人:……

    行,可以,你们高兴就好。

    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他们就应该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国人看热闹,华国高层却个个都沉下了脸。

    这个走向,不太妙啊。

    第108章 贵客到访 全都是他

    一个月后, 公布了世界真相的华国已经安稳下来,国民的生活似乎没有很大的改变,该上班的上班, 还上学的上学,该配合国家的配合国家,剿灭诡异的灵者们仍然低调而迅速。

    而国外的混乱却刚刚开始。

    他们起初不相信,甚至大肆嘲讽华国人脑子出了问题, 还宣扬华国就要乱了、灭了。察觉出什么的华国没有理会他们,只沉默地推进全国大改, 争取将每一寸土地都武装到牙齿。

    渐渐的,网络上的另一重动荡平息了下来, 一觉醒来,华国人发现自己没有新的关于那些年隐藏的真相的视频看了。

    看久了, 一下子突然没了, 还真不习惯啊。

    于是一部分网友开始翻墙。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 发生在华国身上的世界真相大揭秘已经在国外缓缓拉开了帷幕。

    可能是外国人以前各种整活太多,自由得过了头, 又没有官方下场有效引导, 一时可谓是群魔乱舞。

    其中,一个来自于罗斯国的民间宗教在这场大面积混乱中崭露头角。

    他们自称是神的眷者,是神派往人间的拯救者和引导者,其名——拜自然教。

    翻墙还搬运的华国人:捧起了瓜。

    这瓜可太多了。

    世界大变,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再说了,他们是有好心提醒过外国友人们的,有多少人相信了呢?

    人啊,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

    ……

    落日熔金, 猩红即将笼罩黑夜,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九号部门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基地大门的通讯接进来,是哨兵急促紧张的声音:“局、局长,有客人来访……他们自称是……”

    转接进来的大门监控画面里,尤为醒目的一黑一白抬眸看过来,精准地望进了监控中。

    他们一齐勾起唇角,动作同步而自然,向监控另一头颇为目瞪口呆的众人颔首示意。

    哨兵发紧的声线补上了最后一句话:“【乌鸦夫人】和【乌鸦先生】。”

    十分钟后,兄妹俩并排坐在了基地的会客室里。

    给他们端来茶水的专员战战兢兢,紧张得都结巴了:“请、请喝、喝茶……”

    黑鸦祷师微笑着接过两杯热茶:“谢谢。”

    第一杯给妹妹,第二杯放在手边。

    有点烫,他们更喜欢冰的。

    虽然因为近距离见到了活生生从神话里走出来的维序者而紧张到结巴,但专员的基本功可没有被他自己吃掉,思索片刻,他端着托盘推门出去了。

    半分钟后,兄妹俩手边的热茶换成了加冰块的白水。

    白鸽颂者弯了弯眼,眸中亮起一圈日晕,她伸出手,在这个年轻的专员头上摸了摸:“好孩子。”

    让她想起了从前追在她和哥哥身后软着声音想要听故事的孩子们。

    被摸头杀的专员晕乎乎地抱着托盘走了。

    十几秒后,门外响起脚步声,黑鸦祷师抬眸,眼中映出三道身影。

    在来之前,恩人分享了一部分记忆给他和妹妹,让他们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进来三个人分别是九号部门的局长,灵诡研究部的首席院士,以及一位行走的国之功勋。

    ——郑局,邢老,葛老将军。

    葛老将军摘下军帽,向并排端坐的兄妹俩躬下身:“感谢二位救我国民,我仅……”

    他话没有说完,垂下的头就被一面白色的圆镜抵着额头顶了回去。

    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是有点死心眼一根筋的,他们已经厚着脸皮收下了本不属于他们的信仰之力,如今这份感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代为收下的。

    于是白鸽颂者道:“不必谢我们。”

    黑鸦祷师自然且熟练地接过妹妹的话头:“救了那些人的是我们,也不是我们。”

    他抬出了恩人给他们编好的理由。

    “数千年前,我等在大战中力竭,被恶神力量污染,相继陷入沉睡。”黑鸦祷师的目光一转,看向葛老将军身边的邢老,他看到了,这个人类的意识海中……凝聚出了妹妹的尊相。

    人类果然是一个有着无限天赋的种族啊。

    黑鸦祷师在心里感叹一声,抬手邀请三个在人类中已经算作长者的人坐下,主客的身份似乎在他和妹妹进入这里的那一瞬间就颠倒了。

    他继续道:“幸而我等被新神救下,得以被新神收入身躯之中蕴养。”

    短短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量简直爆炸。

    郑局和葛老将军对视一眼,对上了!

    和喻客歆从南鼎区诡域出来后,言说是从占卜见闻中推算出来的“这场持续数千年的战争疑似神战”对上了!

    恶神,新神……

    不是疑似,这就是一场神战!

    危越没打算和九号部门深入合作,但他也没有想要隐瞒自己知晓的情报,于是他挑出了可以被人类知晓的一部分,交与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代为转告。

    “直到十数年前,我等才慢慢转醒。”

    黑鸦祷师轻叹一声,似有无尽惆怅和无奈:“但我等乃是旧神——地母之神的使者,那恶神的力量非是我等能够承受化去的,即便转醒,意识仍旧是混沌一片,故而……前些日子,你们所见到的我们,实际上是由新神操控的混沌躯壳。”

    你们该感谢的也不是我们,而是“新神”。

    没错,危越已经不满足于顶替维序者的身份了,他预备着搞个更大的。

    放眼望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比华国更安全的国度了,新神尚未完全复苏,而外界虎视眈眈者众多,危越放心不下。

    他可以和恶神对抗,但是要令这个被破坏了数千年之久的世界重换新生……他做不到。

    比起保护,他更擅长破坏。

    几番思忖后,危越决定顶替娄君怀的身份,告诉潜藏在阴影中的窃听者——

    新神已经复苏,祂正在行动。

    维序者是他,新神也是他。

    他要为娄君怀争夺更多的时间。

    同时,也为他自己争夺更多的食物。

    他进化的速度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黑鸦祷师娓娓道来,郑局三人听得正襟危坐,会议室外,在两位维序者的默许下,负责记录的专员手指挥舞出了残影。

    神明的轮回更替……

    本不该出现的恶神横生,无数诡异自恶神的污染中诞生……

    旧神召唤维序者,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此展开……

    初始之时的诡异在地母之神的神怒中死伤无数,残余就此退去潜藏,维序者被恶神力量污染,为重伤的新神所就,被纳入神躯之中,陷入漫长的沉睡和修复……

    原来促生了灵者和灵兽的灵力,竟然来自于地母之神和新神的自我牺牲……

    偌大的基地里,只有黑鸦祷师竖琴一般婉转悦耳的声音在回响,他在述说一个不为人类所知的神话史诗。

    娓娓动听,栩栩如生,令聆听者身临其境,动容非常。

    神,人,万物众生,都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牺牲了太多太多,至如今,这场战争终于要迎来终局了。

    白鸽颂者放下饮尽的水杯,抬手拍了拍哥哥的手臂,由她来结束这场沉重的谈话:“恶神就要‘孵化’了,不出意外的话,也就这几年了。”

    潜藏的残余在经过数千年的休养生息东山再次,它们势在必得。

    一切只向危越传递同一个信息:恶神就要“孵化”了。

    不难理解,量变引起质变,血腥、绝望和痛苦在这个世界持续了数千年,自文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断绝过,祂也该吃饱了。

    闻言,郑局沉沉吐出一口气,放在腿上的手已经快要把手下的布料攥破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葛老将军亦然,他的心跳已经快到需要吃特效救心丸的程度了,没有人能在听完这些神话史诗后还能保持镇静。

    最后,是邢老出声打破了会议室里沉重的安静:“二位阁下,我始终认为,【乌鸦夫人】和【乌鸦先生】不是你们的真名。现在,我更加觉得它们不该是你们的真名。”

    邢老的眼神像是在看真理,如此郑重,如此严肃。

    他在试探地,叩响一道未知的大门。

    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倏地笑了。

    他们做什么都很同步,宛如两位一体。

    “请容许我们自我介绍。”

    黑鸦祷师微微挺直脊背,漆黑的眸中亮起点点星屑,包裹着黑色手套的手抬起,并指指向身边的纯白:“这是我的妹妹,白鸽颂者。”

    白鸽颂者含笑抬手,晶白的眸中一圈日晕愈发明亮,她并指指向身边的漆黑:“这是我的哥哥,黑鸦祷师。”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昔日信仰追随我们的人一般称呼我们为——众光的天使。”

    轰!

    无声却巨大的轰鸣在邢老的意识海中轰然响起,在近乎纵容的默许下,他毫不费力地叩开了那道未知的大门。

    悬立于意识海中的女相绽开了温柔而耀眼的光芒,残留的污浊在白光中泯灭,待到光芒渐弱,如耀日的辉煌变作水一般温柔的月华,那尊女相已变作一尊全新的天使相。

    饰银环缀金纹的黑白六翼收拢在身侧,左手持剑,右手抱镜,半覆面的天使垂眸,眼中尽是对生命的悲悯,覆盖全身的银铠在昏色的意识海中熠熠生辉。

    此即,众光的天使。

    邢老的意识几乎要沉入这温柔的光晕中了。

    “老邢!”

    葛老将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低声喝道,将意识逐渐昏沉的邢老从将要没入的沉溺中唤醒。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仍然微笑着看他,无需他发问,他们便解释道:“恭喜你,已入观想法门。”

    邢老喃喃:“观想法门?”

    “那是我等赠予众生自保的手段。”白鸽颂者目露怀念,仿佛透过面前的三人看到了昔年的旧人,“能够觉醒成为灵者之人毕竟只是少数,还有更多的人在诡异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她半是真半是假地说:“观想法,这是我等的称呼,你们更习惯称呼它为请神术。”

    这么一说,三人立刻就理解了。

    观想法的确是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赠予众生自保的手段,只要能够在意识海中凝聚出他们的尊相,便如同形成了一个锚点,即可通过祈祷向他们借力,又可以通过祈祷请求他们降临。

    危越觉得观想法很好,就去询问他们的意见,能不能把观想法赠予这个世界的众生。

    兄妹俩当然不可能说不,不用危越提,他们也是要这么做的。

    身为世界守护者,其他世界的众生也是众生,他们一视同仁。

    ……

    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留在了九号部门,这场谈话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隐在基地外听了半场,确定兄妹俩和人类交谈甚欢,两边都没有半点抵触的危越转身走了。

    他不会和九号部门深入合作,但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与他不同,他们比较适合和官方合作,毕竟以前有过相关经验。

    所以他放心地把庄睦禾母子交给了他们一同带过去,等到这场谈话结束了,母子俩就能正式吃上公家饭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命里带编吗?

    危越伸了伸懒腰,抬手划开一道裂缝,拉扯开后走了进去。

    裂缝的另一头,是娄君怀在安周市的住所。

    他有点事,要求问地母之神。

    第109章 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出其不意的好想法……

    不巧, 娄君怀家里没人。

    危越嗅了嗅,得出这里起码四天左右没有住人了。

    哪儿去了?是在公司,还是回老家去了?

    他拿出手机搜了一下娄家地址, 无果,全是捕风捉影的烟雾弹,于是毫不意外地把手机又揣了回去。

    正要转身再划开一道空间裂缝离开时,余光里掠过客厅的茶几, 上面摆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纸页上似乎有字。

    这个笔记本出现得有些突兀啊。

    危越停下了, 抬脚走了过去,揣着手垂眸一看。

    果然有字, 是娄君怀的字迹,银钩铁画, 神韵超逸, 是一等一的好字。

    待他看清了这上面写的什么后,黑发青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家中有事, 需要我立刻回去一趟。如果你来找我,而我还没有回来, 请移步以下地址。]

    下一行是一个具体到第几层楼第几个房间的地址, 可以说是考虑得很周到了。

    这个“你”是谁,已经不需要猜测。

    最后一行是时间,果然是四天前写下的,问题是……

    危越俯身,伸出葱白似的手指,落在笔记本上,一行一行地将字抹掉。

    他是怎么知道他这几天会来找他的?

    哪怕是未完全苏醒的新神,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还是说是地母之神仍能预知?

    危越懒洋洋地思考片刻, 转身划开空间裂缝,往刚刚的地址去了。

    娄君怀的老家在京都,盛浩的总部也在京都,安周市那个是前几年才建的分公司。娄家似乎在有意地转移公司重心,准备将总部迁到安周市去,于是派出了他家最能干的子弟。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很有前瞻性。

    华国还有比安周市更安全的城市吗?

    没有了。

    哪怕危越不在安周市,他都会留下几具改造过的傀儡,一具放在明面上,其他的留在暗处,随时准备自爆,绝对能一波把敌人全部带走。

    娄君怀的老家很大,是一个现代式的庄园,怪不得要具体到第几层楼第几个房间了。

    危越站在落地窗前,将窗外的景象纳入眼中。

    确认过眼神,是普通人努力几辈子也买不起的豪宅。可能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娄君怀这样的人吧。

    危越回身,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比他家还要大一点的房间。

    房间很整洁,每个东西的摆放似乎有特定的位置,如果是娄君怀的要求,那他居然还有点强迫症。

    很素净的颜色,房间的颜色低调以浅色为主,深色作为点缀。即便白天不开灯,只要窗帘一拉开,整个房间都是亮堂的。

    危越嗅了嗅,没有闻到人造的香气,这个房间满是植物的清香。

    树,花,草,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人类未曾造访过的大自然中。

    ——这是娄君怀的香。

    世界树吗。

    他没有进入小客厅以外的房间,拢了拢身上的风衣,直接坐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假寐。

    这段时间他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宁逡的母亲住。

    宁逡把房子卖了,要在丈母娘的小区里买一个新房子,说是住在一起放心。

    他以后要去学校上课,不说早出晚归,那也是梦回高中时代了,他不放心自己的老母亲和妻女住在外面。

    但其实,哪里都是一样的,国家一视同仁,只要是有人住的地方,都有灵者带队前往刻下阵符,没有必要非要卖掉之前努力打拼才买下的婚房,举家搬到丈母娘家附近来。

    问宁逡,他只有点憨态地挠挠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最安全。”

    危越:……

    危越不说话了。

    他还是没有适应自家姐夫变成了自己的狂信徒这件事,至今还在绕着宁逡走。

    危越是不挑休息环境的,但他的感知能力即便是自我压制的状态,感知的范围仍旧十分广泛。灵者每刻下一个阵符,就会引起灵力的小震荡,所有阵符连成一圈,更是会产生人类听不到的轰鸣。

    他被吵得睡不着觉。

    想要恢复从前的浅眠,至少得等到周围几个市的刻符工作全部完成,否则他只能闭着眼睛数羊数到天亮。

    回来以后花了点时间才把睡觉这个习惯重新捡回来的危越逐渐有点暴躁了,影子更是怒而暴起,安周市再次迎来了热心清理诡异的神秘人。

    危越挑食,影子可不挑,只要有能量的,不管几级它都吃。

    它再挑食,真的是一口都吃不到。

    因为它的主人就不是一个会和别人分享食物的大方人。

    哪怕它是他的影子。

    危越:有了自我意识就自己去狩猎,别想我给你抓,也不要想着跟我抢食。

    他自己还不够吃呢。

    影子:嘤!

    委屈地膨胀成一颗黑色的球。

    就比如现在,影子就不在危越脚下,到了新的地方,它出去狩猎去了。

    希望京都的灵者别太惊讶。

    快到九点的时候,危越终于听见了娄君怀的呼吸声,他开着车回来了,车上还有一个人。

    危越记得对方的声音,是娄道若,地母之神曾经附身过的人。

    有灵力的波动,又一个从南鼎区诡域里走出来后觉醒的灵者。

    危越睁开眼睛,眸中透出幽蓝色的微光,他看向自己的手,缠绕在指间的信仰金丝没有一根是来自于娄道若的。他又看向没能力争上游缠绕上他指间的信仰金丝,略找了找,找到了娄道若的。

    青年似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是信徒,但不是狂信徒。

    太好了。

    心上人的姐姐成了自己的狂信徒什么的,简直和自家姐夫成了自己的狂信徒一样令他尴尬得坐立不安。

    楼下传来了说话声,很家常的谈话,娄君怀的母亲在问娄道若在公司适应得怎么样。

    娄道若说:“阿怀教得很好,我已经能上手了。”

    “那就好。”这个应该是娄君怀的父亲,“等你手上这个项目完成后,总部就可以迁到安周市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小若,如果可以……我们是真的不希望你去做灵者。我看过了,那实在太过危险。”

    楼下安静了一会儿,娄父又说:“但作为父亲,作为华国人,我为你骄傲。”

    危越放松身体,小半个人都埋进了过于柔软的沙发里,他半合着眼,手指翻飞,拿信仰金丝当翻绳游戏玩,不再去听楼下的谈话。

    他放空自己,听到了影子欢快的咀嚼声。

    它吃得很开心。

    ……还有灵者的惊呼。

    在灵者手底下抢食吗?

    那确实是吃得很开心了。

    危越有交代过影子不要暴露,所以它现在的拟态应该是一个浑身包裹严实,黑漆漆的完整人形……这个拟态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算了,只要不暴露就行。

    半个小时后,娄君怀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危越翻花绳的动作一顿,五指一抖,将雀跃不已的信仰金丝收了起来。

    咔哒。

    门开了。

    但人没有进来。

    危越:??

    他转头看过去,就看到本该进来的人保持着一脚跨入,另一只脚还留在门外的动作,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

    眼睛都睁得有些圆了。

    这么惊讶啊?

    “怎么?”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秾丽青年冲怔在原地的男人轻挑眉梢,语带笑意地戏谑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娄君怀张了张嘴,没说话,沉默地把另一只脚抬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他以为,危越不想被除母神以外的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以外也包括了自己。

    他以为,危越即便真的要来找自己,估计也是变作另一个模样来的,没想到居然是以真正的模样……

    娄君怀抿着嘴唇,怔愣过后,就是浸满甜意的喜悦。

    不过他高兴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喜欢的人说:“娄先生,母神在吗?我来求问。”

    娄先生。

    娄君怀磨了一下牙,好生疏的称呼,还不如叫娄总,这样他和他之间好歹还能有一个上下级关系。

    男人吸了吸气,把有些幼稚的恼怒压了回去,他把手里的大衣放到架子上,坐到青年左手边。

    沙发很软,并不是娄君怀会选择的款式,他坐下去,两人之间预估的距离至少缩短了半个拳头。

    第一次,娄君怀觉得宁柯柯挑的沙发十分不错。

    明天给她发点零花钱。

    正在加夜班的宁柯柯:……

    缩短至大半个身位的距离有些近了,娄君怀闻到了从青年身上传来的清冽冷香,他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香气。

    像是深海里的冰,冰里冻着一株仍在生长的奇花,透过冰、穿过海的花香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叫人捉摸不透。

    “稍等。”

    娄君怀闭上了眼,似是在和正在休息的地母之神沟通。

    几秒后,他睁开眼睛,眸中亮起一圈新绿的光晕:“晚上好,越越。”

    危越坐直身体:“晚上好,母神。”

    地母之神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受伤后,便问:“你是想问我的神墓在哪里,对吗?”

    危越点头:“是的。”

    九级灵者耗在那里实在是太可惜了,他确定华国已经没有了八级以上的诡异,但他在萧漠升的脑子里挖出了一份名单,其中牵扯很广,需要九级灵者坐镇。

    华国确实很难渗透,然而积年累月地渗透下来,再坚硬的石头都会被滴穿一个洞。

    那只宝石绿的虫子并不是偶然出现在安周市的,它有一个具体的寄生目标,只等它悄悄发育起来。

    另外,诡异已经在找地母之神的神墓所在了。

    危越把那份名单交给了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这会儿应该已经聊到这里了。

    他有一个想法。

    “母神,您的神骸可以移动吗?”

    地母之神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孩子,它现在只是一把锁了。”

    一把锁,当然可以移动。

    危越笑了:“那就好。您想听一听我的想法吗?”

    地母之神很开怀地笑弯了眼:“当然。”

    那必然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好想法。

    第110章 新的猎场已经出现 他要他爱他

    藏地, 死亡谷深处。

    三顶很简易的帐篷呈三角形搭建起来,中间围着一个燃烧过的篝火,几箱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垒在一起, 边上还有两箱泡面,其中一箱已经吃过一半了。

    看得出来,住在帐篷里的人没有一个会做饭的。

    否则摆在这里的就是新鲜的食材了。

    死亡谷的生态环境很恶劣,不管白天还是晚上, 温度都在零度以下。抬头看,天空湛蓝, 血月高悬,而山谷内始终是大半被阴沉笼罩。时不时还有闪电劈下来, 放眼望去,随便都能找到被雷劈得焦黑的痕迹。

    在这里活动, 躲避雷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越往深处去,四面就越荒芜, 山谷外围还能看见一些活动的动物,进到山谷深处以后就压根儿见不到一个会喘气的活物了。

    除了在这里搭起帐篷的人以外。

    此处生机近乎断绝, 不难理解, 毕竟这里是离神明之死最近的地方。

    呼呼。

    有风吹来,吹起帐篷一角,露出里面来不了收拾的被褥,随手摆放的电池,还有老式的头戴照明灯。

    没有充电宝之类的东西,只看见了一个报废的对讲机。

    看款式,是特制的。

    窸窸窣窣。

    很深的地下传来了微不可闻的走动声,仔细听, 还有人在说话。

    门在哪里呢?

    左右巡视一遍,没有找到同样下方的门,来人便不再找了,抬手划开一道直通地下的空间裂缝,盛开在骨节间的粉色花朵在风中惬意地颤动着花瓣。

    他无声潜入。

    视野有别于人类的眼睛,是暗色的,也是亮的。

    生命体和非生命体在这双眼睛下有着天壤之别,好区分得很。

    高三丈有余的粉色玉相没有呼吸、脉搏和心跳,他潜在另一个空间里,死一般安静地看着眼前三人呈三角形各盘坐于一边,周身灵力涌动,纯粹又雄厚,地上勾勒出阵纹,毫不吝惜地将灵力输送给被围在最中央的晶色大花。

    水晶一般透明,地涌金莲般绽放,足有五人环抱那样大的——【灵魂之花】。

    它原本是有颜色的,不是如今这样无色的模样。

    地母之神说,它原本是朝霞一样的色彩,美轮美奂。

    这是它就要凋零的象征。

    已经几千年了,它支撑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危越没有在这个时候出去,他在等,以免正在工作的三个灵者被突然出现的他惊得岔了气。

    这场单方面的灵力输送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直到体内的灵力被压榨得只剩下最后一丝,晶色的大花幅度极小地拢了拢花瓣,三个面色苍白的灵者这才停了下来,挺直的脊背弯折,像是才跑了一万米长跑那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三个人里,危越只“认识”一个。

    最左边的那个,黑发凤眼的男人,是荣臻的小叔,也是荣家这一代的家主,荣倾。

    家主离去,所以荣家请了荣太奶奶出山代为主持。

    三十六岁的荣倾是华国三大九级灵者中最年轻的那个,也是实力最垫底的那个。缓到最后,另外已经缓过来的两个九级灵者习惯又自然地走过来搀扶还没有缓过来的他起身。

    “还好吗,小倾?”

    站起来居然是三人中身高最高的茶发女人低声问,她的眼睛不是人类的圆瞳,而是食肉兽类的竖瞳。

    闻起来……是老虎。

    九级灵兽。

    扶住荣倾另一边的白发女人熟练地从衣兜里摸出一包巧克力,用牙齿撕开包装后,直接塞进荣倾嘴里。

    “低血糖又犯了吗?都跟你说了,下来的时候带包巧克力,又不带。还好我带了。”

    她说话时,会有白色的气从唇齿间溢出。

    那不是水蒸气遇冷凝结,而是她体内的温度比体外的环境温度还要低,那白气纯粹是灵力消耗太多,没法控制自身温度而散溢出来的冷气而已。

    这让危越想到了一个人。

    祝袭。

    他的灵力就是冰属,还能将自身化作霜雪。

    仔细看,这两人眉眼间还有些相似,是有血缘关系吗?

    荣倾苦笑一下,勉强嚼了嚼,囫囵地将巧克力咽了下去。

    缓了一会儿,他道:“可以了。”

    另外两人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搀扶住他的手。

    “那走吧,我饿了。”

    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茶发女人抬起右手,有规律地晃动着手腕上,那上面戴着一串玛瑙手链,最大的一颗玛瑙被雕成了貔貅的模样,正伴随着规律性的摇晃一点点亮起光来。

    一道流光从貔貅的嘴里射出。

    落入石壁中,扩出一道门。

    哦,是这么进来的啊,怪不得在外面找不到门了,原来是随身携带的。

    三个人并排着,一边闲聊,一边往门走去。

    “泡面快吃完了,要不然让后勤再补充点?”

    “我吃腻了,想吃螺蛳粉。”

    “味道太大了……弄一套鼻塞来吧,我闻不来那个味道。”

    “想吃火锅……”

    “回去再说,现在不要提,晚上容易睡不着觉。”

    “晚上好无聊,能不能让后勤搞一副麻将过来?”

    “三缺一啊,大姐。我记得咱们不是有一副扑克牌吗?”

    “……被风吹走了。”

    真是令闻者心酸啊。

    待三人一一没入门中,光门消失,隐在暗中的粉色玉相才款款现身。

    为了延缓【灵魂之花】凋零的速度,三个九级灵者,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强者,不得不在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芜地方长时间地待下去。

    为了保密,他们连手机都不能带,从来到这里的那天起,就像是回归了原始生活。又因为没有一个会做饭,不得不见天地靠着压缩饼干和泡面过活。原来还有点零食的,结果一不留神,全给吃完了。

    啧,越说越心酸了。

    危越摇摇头,为他们献上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怜爱。

    他看向饮饱灵力,看起来还挺精神的【灵魂之花】。

    但地母之神说了,它非常消耗力量,别看这会儿还挺精神,要不了几分钟,它又会回归之前的萎靡状态,蔫巴得下一秒就要凋零才是它的常态。

    怪不得能把三个九级灵者全耗在这里,之于【灵魂之花】而言,他们就是活体充电宝,还是那种“充电半小时,续航五分钟”的入不敷出型充电宝。

    不过总比没有强,要不是有这些九级灵者接力棒似的给【灵魂之花】补充灵力,它恐怕已经撑不到现在了。

    危越抬起手,抚在心口,在心中轻声道别:‘现在,安息吧。’

    他向【灵魂之花】伸出手,盛开在每一处骨节间的、破开玉相腹部肆意盛放的粉色花朵被无形的风吹落、飘起,又在风中碾碎成细碎的星屑,随风没入颤动的【灵魂之花】中。

    【冠花元郎】的自我意识已经泯灭了,但这具躯壳里还残留着他不甘的执念。

    在危越于吕吉村诡域中显现出【冠花元郎】真身的刹那,残留在这具躯壳中的执念从四肢百骸凝聚而来,透过眼、耳、口,它默默地看着、听着、感知着。

    最后,在危越享用完他实在来之不易的美食后,这点凝聚的执念向他诉说了一个请求。

    它说:[请尽情用这副躯壳和力量去做对于这个世界有用的事情吧……我也即将要泯灭了,让我安息吧。]

    倘若【冠花元郎】的自我意识尚存,哪怕只有一点点,他或许也会成为第二个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继续在新的世界守护新的生命。

    但很可惜,他没有。

    太久太久了……即便是执念,即便再如何地不甘,那样漫长的痛苦和折磨也让执念变得颓靡而疲惫了。

    它想要安息,它想睡了。

    危越答应了它。

    于是他抽干了这具躯壳全部的生命力和力量,不留一点地注入铺展在地上盛开的【灵魂之花】中。

    【灵魂之花】层叠的花瓣因这磅礴的生命力和力量而惬意舒展,晶白的花一点点重新染上了朝霞的温暖色彩,蜷缩的近乎灰白的花蕊慢慢舒展,从根部向上亮起嫩黄。

    从内而外地,这朵将要凋零的“花”焕发了新的生机。

    而使它焕发新生机的【冠花元郎】……

    咔嚓!

    五官精致而秾丽的粉色玉相宛如被摔碎的瓷器那样,一点点、一寸寸地裂开了黑色的裂缝,刺目的白光从裂缝中析出,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最后——

    砰的一声,像是五彩斑斓的泡泡在风中炸开的声音,刺目的白光熄灭,那尊粉色的玉相也在白光中泯灭,什么都没有留下。

    它已安息。

    他已安息。

    穿着一件毛呢风衣的黑发青年叹息一声,低不可闻地说:“走好。”

    九号部门中,目送庄睦禾母子被专员带走熟悉新环境的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在【冠花元郎】泯灭的刹那若有所感。

    他们怔愣了一下,随后齐齐看向藏地死亡谷的方向,黑白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以及感同身受般的释然和祝福。

    ‘安息吧。’

    ‘与我们一样的,不幸之人啊。’

    ‘安息吧……’

    “二位阁下,怎么了?”抢了接待员活儿的郑局问道:“是有什么负面的事发生了吗?”

    与他同行的葛老将军在得知名单之后向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告辞,怒火冲天地走了,这会儿正在调动真理和原则的路上;邢老得到了兄妹俩的无私馈赠,欢天喜地地研究观想法去了,他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观想法全民普及。

    于是只剩下了郑局,他挥退紧张又兴奋的专员,成为了最高级别的接待员。

    白鸽颂者叹息一声:“请安心,并不是。”

    黑鸦祷师道:“相反,是一件好事。我们的同僚……”同为守护者,自然是同僚,“在漫长的痛苦后,他终于迎来了解脱和安息。”

    白鸽颂者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最后一点悲伤已经散去:“这是一件好事。”

    她再次肯定地说。

    郑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似乎脑补了什么和正确答案不太一样的东西,再度看向参观九号部门的两兄妹,眼睛里的敬意更深了。

    死亡谷中。

    危越挑出缀着【万藏盒】的链子,盒子里已经空无一物,原本放在这里面的残缺小星星被他强行还给了地母之神。

    地母之神是不想要的,祂说还给祂也没有什么用,不如他拿去当“猫薄荷”。

    危越不相信,神力的回归对地母之神必然是有正向作用的,比如延缓祂彻底消亡的速度。

    况且这些神力放在他这里才是没什么作用,又不能乱吃,谁知道吃下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猫薄荷”没了虽然不太适应,但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因为他已经有了平替。

    信仰之力。

    这玩意儿既可以当“充电宝”,也可以当“猫薄荷”,可谓是一物多用了。

    整挺好。

    空掉的【万藏盒】可以拿来装【灵魂之花】。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既然诡异那边已经在找地母之神的神墓所在了,这里就可以放弃了,留个空壳给它们,让它们无功而返。

    还能守株待兔。

    从萧漠升解锁的记忆中,危越看到了游荡在这片大地上,一边伺机而动,一边四处寻找的诡异。

    没有一个是八级以上的,它们至今没有暴露,一是因为有着类似于萧漠升那样的伪装手段,二是因为有人奸帮忙开绿灯。

    为了权利,为了金钱,为了力量,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们抛却了生命的立场和资格,心甘情愿地匍匐在食人诡异的脚下。

    这种恶心玩意儿真是哪哪儿都有啊。

    危越会作为最大的目标,将诡异最强大的有生力量牵制住,剩下的,就交给国家和九号部门去消灭。

    想来,等到他从国外回来了,华国应该能干净很多。

    收好【灵魂之花】后,危越抬手划开一道空间裂缝,直接走了。

    借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之口,九号部门来接这三个九级灵者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不必同他们见面。

    在确定国外有更多美味食物的那一刻,危越想要去国外狩猎的心就快要按耐不住了,光是想想都急不可耐。

    国外不是国内,他大可不必像在国内这样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往街上一站,就是这么自信放光芒。

    自由啊,他喜欢自由。

    ……

    说是急不可耐,实际上危越又等了一个星期才动身。

    他等到姐夫一家搬到了自家楼上,等到国家暗中进行的“灭虫计划”悄无声息地展开并成功拿下了一血,等到娄君怀又从不知道哪些犄角旮旯里找回了两块神心碎片并融合了,等到大雪降落,整个城市都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色,城市中最后一所学校也已经放假了……

    总是觉得防护措施不够多的危越这才留下几具改造过的傀儡,从沉没在灵魂深海中的人物卡里挑出一张融合,心情甚好地哼着从某个轮回世界里学来的祭祀之歌走进了通往国外的空间裂缝。

    伴随着白鸽颂者和黑鸦祷师同九号部门建立起深厚的合作关系,危越曾经有过的,再造一个马甲混进自由灵者队伍的想法也就彻底搁置了。

    他现在只想狩猎,抓更多的猎物喂饱自己,国内这块猎场已经找不到更美味的猎物了。

    临走前,危越拿出手机,给正在开会的娄君怀发去消息。

    【我走了,需要我给你带特产吗?】

    气氛有些沉闷的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了叮的一声,提醒该手机的主人:有你特别关注的人给你发来消息了。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

    娄道若精准闻声看去,她确定,这一声叮是从她弟弟身上发出来的。

    奇了,阿怀平时连手机都不玩,比他们老爸还要像上一辈的人,怎么会专门设置一个特别关注?

    娄道若眼睛一转又一亮,顿时发现了华点:该不会是这小子谈恋爱了吧!

    娄君怀面不改色地避开姐姐忽然炙热的眼神,摸出手机站起来:“抱歉,你们继续。”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从来不会开小差,仿佛程序被规定的工作机器那样的娄总拿起桌上的手机走了出去。

    看背影,竟然有那么一点雀跃。

    噫,有情况!

    娄君怀走进会议室,靠在紧闭的门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

    看到危越发来的消息后,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他回复:【不用特产。你要小心,别受伤了。】

    防患于未然,以免未来会有人黑进自己的手机里,连带着给危越带去麻烦,他会消息回得很内敛简短。

    对面秒回,是一个会动的表情包。

    一个很可爱的卡通人物,比耶的手边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包的!

    娄君怀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可爱啊。

    他想。

    已经消化完那个好孩子强行送还的神力的地母之神沉默着:……

    活到老,学到老,通过就好的学习,和现代人类社会断节的旧日神明已经明白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不对劲是不对劲在哪里了。

    但明了之后,祂又有了新的问题——

    这两个孩子,为什么不表明彼此的心意呢?明明他们都是互相喜欢着的,看对方的眼睛里都盛满了小星星。

    地母之神这样问了娄君怀:“小君,你为什么不告诉越越你喜欢他呢?”

    娄君怀说:“还不是时候。母神,我还没有成长到足够与他比肩的程度。”

    他看着手机上属于危越的那串号码,眼里的爱意确实已经到了要溢出来的地步。

    爱是藏不住的,越藏越多,越藏越深。

    ——但如果两个人都是笨蛋的话,开头那一句就当没有说。

    “危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如果我向他告白,成功的可能性不算太小,但是……”娄君怀的手指在那串号码上方虚虚地抚摸了一下,像是隔着手机,隔着很远的空间距离,抚摸那个人温凉的脸庞,“我想要的远不止那一点喜欢,我想要他爱我,就像我爱他,是非他不可。”

    所以他必须要成长到足够与危越并肩,足够同他一起对抗任何敌人,只有这样……

    “他才能一回头就看到我,他才能知道,他一回头就能看到我。”

    只有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娄君怀的眼睛里蓦地亮起一圈墨绿的光晕,他在坚定地向长辈述说自己对心爱之人的心意,也是在隐晦地向长辈表达……他隐藏在汹涌爱意之下的部分偏执。

    他想要危越只能看到他一个爱慕者。

    危越那样优秀,只要他想,他就会有无数的追求者。

    他已经在危越身上闻到了被狂热信仰着的气息。

    娄君怀开始庆幸危越踏入了与自己相同的、非凡的境界,他注定不再是一个普通人,更不是普通的能力者。

    这庆幸实在有些卑劣和不该,危越或许并不想要这样的力量和生活,但他承认,它切实地出现了。

    他就是想要危越身边只有他一个,他想要心爱之人心里只有他一个。

    除了家人以外,只有他。

    娄君怀想要危越这样的爱。

    地母之神不再说话了。

    神明的想法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祂们慈悲,祂们平等地爱着众生,却并不意味着祂们能够理解人的一切。

    地母之神是这样,娄君怀也是这样。

    他看起来很像人,也是作为人类长大的,但实际上,他的内里并非人类。

    不论是年幼的时候,还是长大以后,娄君怀都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只不过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他学会了伪装。

    年幼时的娄君怀漠然而平静地站在一边,像一个观察者那样旁观者同龄人的嬉笑怒骂,他从不会主动参与进去,也没有办法理解他们为什么那样哭,又为什么那样笑。

    他的父母和姐姐一度以为他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就像他突然就有的幽闭空间恐惧症那样。

    长大以后,娄君怀仍然不会主动参与进同龄人的生活和邀请,他用别人所说的高岭之花伪装自己,依旧是那个漠然又平静的观察者。

    直到他看见了危越。

    一见钟情真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现。

    他无师自通般明白了暗恋中的一切情绪,总算和学生时代的姐姐感同身受了一次。

    可惜晚了点,他已经挨过理解不了、说错话的打了。

    可以说,娄君怀缺失的那部分情感全都应在了危越身上,情浓之后,便是日渐汹涌的爱意。

    地母之神不觉得娄君怀的想法有什么错,正如他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一样。

    他就是想要这样的爱,他想要危越这样爱他。

    而作为长辈和引导者,地母之神能够给这个孩子的,唯有祝福。

    “愿你们心想事成,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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