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未命名的面具

    踩在地上的的确是人类的双腿。


    待在龙的身躯里时间久了,一时间回到人身万塔甚至有些踉跄,她扶着制造室中央的孔雀石色沙盘站直,勉强挪了几步,贴着墙往房间深处走过去。


    这里比外面狭窄,几米高的木柜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檀木和灰尘的气味。


    柜子里整齐地放着无数精巧却难以看出用处的陈设,即使仔细去看,万塔也只能认出几个和测量或者星体相关。制造室开启后她一次也没有往深处走过,因为这里不太适合庞大的龙躯进入。


    直到柜子的尽头,万塔看到了一面镜子。


    这间屋里设置了数个巧妙的折射点,月光如纱一样落进来,又被汇聚在这面一人高的镜子上。万塔望向镜中,看到的是一张模糊的脸。


    不仅是脸,身形、衣着、发色,一切都像是一团掉进水中的油画颜料一样模糊不清,不停抖动,它简直不像是人,而像是一团不定形的幽灵。随着“幽灵”这个词出现在万塔脑内,镜子里的人形开始变形。


    一层苍白的纱包裹了它,它的肢体拉伸变长,如同挑着破布的枯枝。万塔刚刚还感觉得到的脚现在好像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不对,她控制住自己的脑子制止自己胡思乱想,不是幽灵,想点别的,想想其他形象……


    镜子里的形象第二次改变,原本的白纱簌簌剥落,露出了浅而奇妙的发色。这发丝介乎于雪青与银白之间,微微卷曲,被一枚发环束起。深色的礼帽与礼服外套取代了白纱的位置,发丝下的眼睫不住翕动,缓缓张开。


    万塔看清了自己。


    镜子里的年轻女人有比龙躯颜色更浅,色调更冷的眼睛,差不多是掺了紫调的蓝。剪裁得体的礼服风衣包裹着这幅颀长的身躯,交叠的双手上是一幅哑光短绒手套。


    毫无疑问,这副身体和万塔本来的样貌毫无相同之处。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觉得有些轻微的不适应。


    龙的力量与法术有一部分来自龙威,而这副身躯屏障一样隔绝了每时每刻都在向外释放的威压。龙的二阶相当于法师的五阶,而万塔估计在这尊隔绝龙威的身躯中,她的力量最多只能发挥到四阶。


    但换言之,使用这副身躯时,没人能发现她是龙。


    文具盒里的数据没有改变,在【眷属】那一栏多了一条浮动着微光的内容。


    【未具名的面具:女主人换上一身新装束,在她对新衣发表评判之前,客人们最好耐心等待。】


    万塔伸手摸了摸镜子,镜中的女人同样抬起手,两副黑丝绒的手套交叠在一起。


    她对这张脸这身衣服没什么评判,脑袋里倒是有些模糊的计划。既然她现在有了一个可以掩饰龙的身份的外形,那她接下来或许可以在塞佛城周边走走。


    镜中的影子与镜外的主人相对,她也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那张瓷一样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扬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未具名的面具:游猎吧!女主人换上一身新装束,在这里找点乐子吧,他们很快就要知道她的名字。】


    ……


    克拉拉醒得很早。


    万塔没怎么管她,甚至没让多琳留神她的行动。龙巢在绝壁上,她要是能徒手攀岩然后穿过森林逃走,万塔也敬她是个铁人三项冠军。


    但她什么也没干。


    克拉拉没有尖叫,没有试图找个地方藏起来,没有像是被掠进强盗窟里一样找个角落蜷缩起来恸哭。万塔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靠近洞口的一块石头上,头发整齐地盘着,裙摆上的灰尘也已经打理干净。


    闲极无聊的多琳绕着她的脚踝转圈,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咕咕咪咪声,她没敢把这只四爪的小鸟抱起来,只是垂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它毛茸茸的头顶。


    巨大的龙影笼罩入口,克拉拉站起身,还是向后退了一步。


    “我想我的罪行一根绞索就足够了,”她谨慎地说,“治安官应该还不至于把我喂给龙来以示惩罚。”


    “所以……大概发生了一个意外?现在我属于您了。”


    万塔卡了一下,她收拢翅膀绕到克拉拉面前,低头看着这个脖子上还有瘀青的女人。


    “你可以看作我救了你,”万塔说,“然后我收了一点服务费。”


    克拉拉用余光瞟一眼自己被拆开线的裙摆。“我当然不能抗议,”她说,“毕竟死人留着那个也没什么用,我现在还活着就值得庆幸。”


    她说话的方式和万塔此前接触的几个人都不一样,这个女人有一种特有的缓慢而清晰的语调,显然是上位者的说话习惯。伊迪斯是领袖,伊芙也算是这一片的小领主,但她们都没有这种显而易见的特殊气质、


    即使她现在穿着未染的素色长裙,全身没有一件珠宝,这种气质还是从她一丝不乱的头发和微微扬起的下颌里透露出来。


    万塔盯了她一会儿。


    “不要虚张声势。”她说,


    克拉拉摇摇头:“您误会了,我只是在紧张。毕竟很难有什么人站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不害怕。”


    她稍微张开手:“能告诉我吗,您为什么救我?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事情?”


    话说得太痛快反而有点打乱万塔思路,在忖度一会之后,万塔还是决定从头问起。


    “你从哪里得到那条项链的?”


    临刑还把它藏在身上多少得有点原因,至少她不像是不知道这条项链作用的样子。


    “祖传,”女子爵说,“我们家,不是我丈夫家。大概往上数六代左右,我的家族里有一位祖先作为宫廷占星官侍奉于国王。”


    “所有学者,预言家,占星官之类的角色都信奉奥秘与中立之神镜匠,那位祖先也同样。家族史上没有记载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模糊地听说过他从镜匠那里得到了一个可怕的预言。”


    “他请求镜匠帮助他,但镜匠没有施以援手。祂只是给了我的祖先这条项链,要求他‘拿着它世世代代地等待下去’。他在绝望中自杀了,但这条项链流传了下来,并一代代地伴随我的家族等待,现在它在我手里——”


    “——等待到了您也算是等待吧。”


    那确实没法继续等待了,万塔想,我已经把它没收拿去给自己捏了个脸。


    you项链fine,下一秒mine。


    但它的来历稍微有点奇怪,万塔不确定这条项链是不是也是镜匠的祝圣物,上次那个白石头开启的制造室气质上和镜匠有相似,这次的面具对于知识和中立之神来说色调就稍微重了一点。


    不过暂时不纠结这个,反正它挺有用的。


    “你没有法术天赋,”万塔看了一眼她的手,这双手修长光洁,没有很明显的劳作痕迹。但食指指节处有轻微的变形,“不经常劳作,但是经常书写……”


    “算账。我是个商人,”克拉拉补充,“子爵是我丈夫的头衔,他死后我继承了它,但它不重要。”


    “您一定已经看到过我的庄园了,但大概还没有看过我的酒庄,它在图洛奇河南部,围绕着巴洛克湖建立。这里产的酒一路卖进帝国的首都,足以比价黄金。”


    万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图洛奇河,女子爵的姓氏也是图洛奇。


    从她的描述里她大概是从夫姓了,也就是说图洛奇河指的应该是那条流经了庄园又流向塞佛城的河。


    葡萄园很有价值,在某个城邦上游的河流控制权也很有价值。有些时候领地不止是地盘,同样包括商业影响和战略影响。


    如果能得到葡萄园,万塔的领地就有了对外经商的渠道——比较安全的那种。她能很快地把自己的影响力扩展出去,也能尽量更快获得下一个祝圣神器的信息。


    “所以说,”万塔思考了一下,“有人想抢你的领地?他们诬陷你教唆人犯罪,特地选了一个夜晚绞死你,然后占有你的封地?这里面有教会的手笔,还有别人吗?”


    “我的弟弟,”克拉拉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喂养蛇的人活该被蛇咬。我给他的钱太多了,以至于他觉得应该除掉我自己去拿园子。不过有一点并非如此……”


    “……嗯,倒也没人诬陷我。”


    她的脸上带着恬静,坦然的微笑:“我有一小片药圃,懂一点蒸馏和提纯,恰好又有钱制备器具。女人们带着盐罐,香水瓶来找我,向我倾诉她们遭遇了什么,她们被什么样的野兽追逐。”


    “然后我告诉她们多大的剂量合适,放在什么样的菜肴里合适,有时候我会教她们做菜……毕竟口味要是不合适可能会引起怀疑,您知道,什么事都得慢慢来。”


    那张脸上没有愉悦犯的欢快,也没有狂热的痕迹,她平淡地说着这件事,然后轻轻摇摇头把它揭过:“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我觉得您不需要盐罐去杀死另一条龙。我现在不过是孑然一身的普通女人,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万塔提出仆役契约,克拉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签了下来。“多合理啊,”她说,“您都不需要我向您奉献灵魂呢。”


    在眷属那一栏更新了她的信息:【女子爵克拉拉:毒妇、女商、贤女,随便怎么称呼她。克拉拉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她不把一切无聊的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在确认过信息之后,万塔收起脑内文具盒,转到石头边示意她坐下来。


    “我确实要一个孑然一身的普通人没用,”万塔说,“所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我帮你向你弟弟报仇并且拿回葡萄园,你为我继续经营它,怎么样?”


    这位沉静的女士垂目思索了一会儿,粲然一笑。


    “再好不过,”她说,“您真是仁慈,真是慷慨,我没有道理不忠于您。只是有一点,他毕竟是我弟弟,请您仁慈地放过他,把他带到我面前来。”


    “我不亲自动手会睡不踏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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