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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对决

    武选第二试,也是*仙考的最后一试,即擂台比武,两人一队,胜者晋级,拜者淘汰。

    衡垣是众人看好的魁首人选,云浮言下之意,就是她也要争魁首,他们势必会在最后一场比试中对上。

    “大言不惭!”

    衡垣还没说什么,他身后一个小仙跳出来,指着云浮大骂:“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什么修为,一个凡人飞升的下界小仙想赢过第一场比试都不一定,还妄想和衡垣比试,简直就是笑话。”

    云浮眉头微微一挑,眸光清幽幽的,透着冷:“是吗?”云浮问衡垣,“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衡垣嘴唇紧抿,他自然知道云浮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妖界的妖蛟,是他高估自己的实力非要引出来的,后来为了逃命,将两个下界小仙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身为仙者,做下这样的事自然令人不齿,可转念一想,他的父亲是毕禹上仙,六界尊崇的雨神,他出身尊贵,自然不能有任何闪失,要怪就怪这两人出身低微!

    但衡垣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加之本就有些心虚,面对云浮如此挑衅也只是平静地道:“你赢不了我。”

    不是狠话,不是虚张声势,而是陈述事实,云浮的确赢不了他,哪怕实力相当也赢不了。

    云浮面无表情,寒潭般的眸子盯着衡垣:“那就拭目以待。”

    有不明所以的小仙问同伴:“她怎么了,疯魔了?敢去挑衅毕禹上仙的长子?”

    “嘘——情况不对,别说话!”

    在众人或奇异或不屑的目光中,云浮沉默地离开了仙籍司。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桃夭,打败衡垣。

    第二天,三十四重天的演武场。

    八个由云台组成的擂台分设于演武场四周,每个擂台彼此都离得很远,八场比试可以同时开始,却互不干扰。

    这一届仙考一共六千七百多小仙参赛,到得最后一试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而此次天庭需要的仙使名额是一百二十人。

    演武场正中的看台上设了御座,今日包括天帝在内的大半神仙都会到场,流恒已经失去了他的机会,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再动手脚。

    当仙乐响起,天边霞光骤盛,十二金龙拉着的御辇缓缓降下,华盖垂珠,众星捧月,在众仙的注目下,天帝降临。

    云浮随着众仙下跪叩拜。

    若是桃夭在,此刻应该激动地拉扯她的衣服了吧,云浮将头深深低下,逼退眼中的泪。

    天帝威严冷淡的声音自高处传来,说了几句简单勉励的话,比试很快就开始。

    云浮一开始并没有抽到衡垣,不过没关系,和谁打都一样,她连赢两场,明瑄的教导和淬体的成效终于在此刻见到成效。

    天帝和诸位上神坐在高处,离得太远,云浮隐约只能看见天帝明黄的服饰和静静垂落的冕旒,他的左右下首分别坐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想来应当是上神珑渊和上神玄晖。

    云浮赢到第五场的时候,天帝和诸位上神起身离席,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见嘉陵神君的身影。

    云浮赢到第七场的时候,还留在看台上的上仙和其他仙官开始注意到她,到目前为止,七场连胜的人只有她和衡垣,如果不出意外,最后一场的魁首之争,她和衡垣会定对上。

    九霄仙尊没有穿常服,而是身着金甲,手持法宝金锤楔,大马金刀地坐在座位上,伸手一指云浮所在的擂台:“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之前从未见过?”

    九霄仙尊早就忘了擂台上的云浮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甚至错认为上天庭某位神仙的后代。

    流恒仙君恭立于九霄身后,见云浮修为竟然与之前判若两人,心中又恨又悔,原以为不过是收拾一个地位低下小仙,还能因此得到九霄仙尊的青睐,不曾想这小仙竟然这么难杀,几次三番身历险境都活了下来,还让她在仙考中引起了九霄仙尊的注意,如果九霄仙尊知道这女子就是曾经在太微宫给他提过鞋的小仙娥,不知该作何感想。

    话在脑中过了几遍,流恒仙君才小心翼翼道:“这小仙名唤云浮,来自下天庭,是绝地天通后最后一个飞升成仙的人。”

    至于九霄仙尊能不能记起此人是谁,就于他无关了。

    九霄仙尊很诧异:“不是哪位仙官的后嗣吗?竟然只是个下界小仙,还是凡胎?”

    显然没有想起是谁,这样也好,当初流恒向九霄仙尊禀报的时候也只是说得罪他的小仙已经丧命,没有提及名讳,否则若是让九霄知道云浮没死,还很可能在仙考中取得好成绩,那么得罪九霄的人就是他了!

    流恒仙君小心地道:“是……”

    九霄冷哼了一声,对云浮的欣赏转瞬即逝,沉默着不说话。

    此时云浮终于等到最后一场比试,她连赢八场,终于在第九次比试的时候和衡垣对上。

    云浮和衡垣相对而立,她清寒黝黑的眸子静静盯着衡垣:“又见面了。”

    衡垣沉默以对,他举起手中的剑,这剑虽然不如几位上神的神剑,但是在上天庭已经是一柄极为厉害的仙剑,可以让他将修为法力发挥到极致。

    衡垣率先出手,提剑朝云浮刺去,云浮与之交手数招,很快改变招式,使出了和衡垣一模一样的剑法,而且驾驭地比衡垣更纯熟,招式比他更精准。

    衡垣大为惊异:“你怎么知道这套剑法?”

    云浮微微偏头,目光带刺:“这有何奇怪?”

    这怎么不可能奇怪,上天庭的心法剑诀皆非凡品,下界小仙根本无缘得见,这也是上界小仙和下界小仙实力悬殊的原因之一,可是云浮竟然知道这套剑法。

    衡垣不信邪,当即又换了一套剑招,云浮照例交手数次后,剑势亦随之而变,竟与衡垣的招式分毫不差,不,她的修为已经隐隐超越衡垣,同样的招式,她施展得更为精湛,甚至已经形成压制之势。

    争夺魁首的擂台自然是众仙关注的焦点,台上诸仙看到现在,已经明了两人法力孰高孰低,一时众仙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

    一位上仙道:“莫非此次魁首竟然要给一个下界的小仙不成?毕禹常年在六界施雨,连唯一儿子的仙考都上心,难怪打成这样!”

    也有神仙发现了端凝:“那小仙怎么会那么多上界的剑法?她偷学的?”

    “不可能,上天庭的心法剑术都藏于太微宫天书阁,我等对晚辈都是口授亲传,除非上界有人亲自教导她,否则她学不到这些剑法。”

    说话间衡垣已经弃剑不用,单纯用法力与云浮硬拼,云浮冷笑一声,同样弃剑,用了和衡垣一模一样的心法,然她释放出的法力更浑厚更强大,衡垣已经被逼入穷巷。

    他的脸色白的可怕,如果现在他还不明白云浮是在羞辱他的话,也枉他在上天庭活了这么多年,羞愤难堪的同时衡垣也庆幸自己的父亲不在此处,否则看见他修行多年法力竟然还不如一个下界小仙,不知道该有多失望。

    此时两人你来我往已经走了数百招,衡垣明显落于下风,云浮眼见差不多了,不再戏弄衡垣,目光变得认真而冷酷,与衡垣相同的剑势一变,骤然出手,直取对方命门!

    为了桃夭,今日必须要……

    轰——

    云浮被骤然爆发的法力击飞,若非用纯钧剑深深刺入擂台阻了后退的趋势,恐怕她早已摔下擂台输了比赛。

    云台边缘,云浮一手拄剑,半跪在地,五脏剧痛,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她抬眸朝衡垣看去,只见衡垣有换了一件法器,那是一柄七寸长的狭直黑刃,刀身窄薄,刃口处泛着幽蓝色的寒芒,仿佛淬了万载玄冰,刀脊上蜿蜒着细密的银色纹路,如逆行的雨丝倒悬于刃上。

    武试最后一试,双方可用各自法宝进行比试,出生上天庭的小仙皆背景了得,拥有仙器法宝不知凡几,每一样都可以让他们在仙考中如鱼得水。

    衡垣的第一柄剑已经是上天庭少有的仙剑,威力无穷,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无法胜过云浮,不得已他只好拿出父亲留给他的最厉害的法器,逆雨刃,这是父亲耗费千年铸练而成的短剑,其蕴含的法力可让他法力倍增,稳稳压过云浮一头。

    他握着逆雨刃,微抬下颌居高临下地晲着云浮:“我说过,你赢不了我。”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个眼神,云浮自上天以来,看到的,听到的,永远都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姿态。

    他们占尽天道气运,出生便拥有不凡的修为,云浮认了,天道本就不公,没有什么好不平的,他们关闭通仙之路,断绝凡人仙途,独享天地之灵气,占尽天材地宝,云浮也认了,他们拥有强悍的实力,强者为尊,愿赌服输,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将不如他们的人踩在脚下,甚至将不如他们的人视为蝼蚁,轻贱性命。

    云浮忍着内腑的剧痛,强撑着占了起来,心中默念明瑄教她的仙气炼化之术,将周围仙气尽数吸纳再灌注到剑身上,她没有厉害的法宝,但是没关系,她有明瑄交给她所有仙术。

    她举起纯钧剑,直直指着衡垣:“再来!”

    衡垣脸色微微一变,不敢相信云浮如此执着,即使云浮现在认输,也能拿到第二或则第三的名次,在仙考中已经是极为优秀的成绩。

    谁料她想要的一直都是魁首,下界小仙敢有如此野心,果然不容小觑。

    衡垣执刃一挥,强过自身数倍的法力如凝成万千冰冷的雨丝像云浮倾巢而去,云浮用纯钧剑抵挡,生生挡住了衡垣的这一击,然而对方法力霸道非常,云浮的身体再受重创,猛地喷出一口血。

    第92章 胜负

    云浮没有就此罢休,而是以更疯狂的速度吸纳仙气,淡金色的仙气在她周身形成一个漩涡,肆虐着朝纯钧剑灌注而去。

    观战的神仙无不变色:“她这是上古秘法?她竟然当场炼化仙气为己用?不怕被反噬?”

    “为了赢竟然连命都不要,这小仙疯了吧。”

    衡垣也被云浮不要命打法震慑住,失声道:“你快住手,你这样就算赢了我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不要命了?!”

    云浮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脑海中不断回闪桃夭被妖蛟咬住下半身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她咬紧牙关,不顾经脉中传来的剧痛,源源不断地将仙气注入纯钧剑。

    然而纯钧剑再好,终究只是凡间的佩剑,就在剑身快要不堪重负时,云浮骤然挥剑,剑中仙气潮水般汹涌着朝衡垣袭去。

    衡垣仓促举刃相迎,却依然被沛然巨力震飞数丈,重重跌落在地,云浮也被反弹回来的仙气掀翻在地,她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身体是撕裂般的痛,她头昏脑涨,眼前阵阵发黑,但意识仍然清醒,云浮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晕过去,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看见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衡垣,露出了一个笑,她赢了。

    不远处的看台上,观看了比试全程的仙者个个神情肃穆,不见喜色。

    其中一位上仙道:“仙考设立至今近万年,还从未出现过如此情况,下界小仙赢了仙家子弟夺得魁首,毕禹颜面扫地啊……”

    又一位上仙道:“历届魁首都会要求拜入陆吾玉府,莫非真要让她拜陆吾为主?”

    “嘉陵神君今日不在,等比试全部结束后再说吧……”

    几位仙者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其仙考结束后的擢选事宜,九霄仙尊抱着手,看着远处踉踉跄跄走下云台的云浮若有所思:“这小仙怎的有几分眼熟?”

    流恒仙君在后面心惊胆战,生怕九霄想起什么来,好在九霄仙尊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深究,而是转而附和身旁上仙的话题:“听说她便是绝地天通后唯一飞升的人。”

    几个仙者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凡胎啊……”

    “仙胎输给凡胎……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

    “绝对不能让她进天兵营……”

    云浮对众仙的谈话一无所知,等到所有比试全部结束,获得仙考名额的小仙汇聚于演武场正中的云台上,衡垣已经醒了过来,面色灰败,双眼无神,谁和他说话都不理。

    云台上首,便是主持仙考的考官和一众上仙。

    考官高声呵唱:“擢选开始,魁首出列——”

    云浮迈出一步,立与众小仙之前,背后是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眼神,面前是诸仙威严肃穆,不辨喜怒的神情。

    云浮接昂首与诸仙对视,不卑不亢,平静地说出自己的选择:“小仙云浮,恳请拜入嘉陵神君玉府。”

    所有神仙都沉默,目光冰冷地睨视云浮,云浮岿然不动,丝毫不惧。

    几息后,考官道:“下一位。”

    云浮回到自己的位置,小仙做出选择后,考官负责记录,几天后才会给出上仙的反馈。

    不知为何,今日嘉陵神君并不在场,云浮感到莫名的不安,听闻嘉陵神君即使是魁首也不一定会收入府中,他今日不在,也不知之后是否会召见自己。

    云浮无处可去,她在仙籍司的宫门外站了三天,好在和她一样焦急等结果的小仙并不少,只是他们自动地和云浮隔绝开来,没有人主动与她搭话。

    直到上界的仙使将结果送来仙籍司,所有人都紧张焦急围地上去,云浮站在人群外,默默地听着仙使念诵进入诸仙玉府的小仙名字。

    第一个不是她,第十个依然没有她。

    第二十个,第四十个……

    云浮的眸光一寸寸冷了下来。若说先前未被嘉陵神君选中尚可自欺欺人,可如今名册将尽却仍不见她的名字,这其中必有蹊跷,她攥紧了衣袖下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其他小仙也听出了猫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不时地偷看她一眼,然后凑近同伴窃窃私语。

    直到念到第九十八位,那仙使才道:“云浮,拜入流恒仙君玉府,负责守卫天界十域之一的大梦泽……恭喜云仙使……”

    那仙使的笑容耐人寻味,一声恭喜说的极具讽刺,原先闷在暗处的议论声顿时嗡鸣一片,如被煮沸的汤锅。

    仙考魁首,没有拜入嘉陵神君玉府也就罢了,竟然任何一个上仙都不愿收她入府,反而进了中流仙官流恒仙君的玉府,而流恒仙君连玉府都未让她进,便直接将人发配到了大梦泽。

    云浮的表情很可怕,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直等到仙使讲所有名字都念诵完毕,她才走向那个仙使。

    那仙使被她冰寒的目光骇了一跳,强自镇定道:“你现在的主官是流恒仙君,有事自可去找他。”

    说完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跑了,踏上祥云就匆忙回了上天庭,那架势好似后面有万千妖魔在追赶他。

    这时衡垣朝云浮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小仙,哦不,现在都是仙使了,衡垣虽然败给了她,仍旧进了自己父亲毕禹上仙的玉府,其余几人也都拜入一些上仙的名下。

    衡垣神情复杂地看着云浮,眼中有轻蔑,有鄙夷,但更深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畏惧和不忿:“我说过,你赢不了我,妄想通过仙考一步登天,太天真了。”

    他身后的几人发出嗤嗤的笑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就算赢了又如何,上天庭那个上仙会要你,不自量力。”

    衡垣最后看了一眼云浮,那一眼十分感慨,却也不再有过多的情绪,一个出身低微的小仙,即使再能耐也不可能于他平起平坐,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云浮低下头,看见纯钧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手中。

    竟然连杀意都控制不住了吗?

    衡垣说得对,她太天真了,原以为成为仙使进入上天庭便可图谋以后,总有机会让这些人为桃夭偿命,可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成了笑话。

    怎么做呢,要不杀了衡垣?还是全都杀掉吧!

    可以逃往妖界,魔界也好,天庭这帮人欺软怕硬,不敢追来的。

    法力慢慢倾注剑身,纯钧剑泛起刺目的白光。

    这时候仙籍司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剩下的没有几个是她的对手,只要杀光他们,便可为自己挣的一息时间。

    云浮举起纯钧剑,她的神情十分平静,没有愤恨,没有怨怒,看衡垣的背影如看一个死人。

    一群身披银甲的天兵忽然出现在天际,云浮立刻收剑,神情冷漠地看着来人,心中杀意不息。

    衡垣等人毕竟来自上天庭,见多识广,看见来人皆脸色一变:“北辰宫的守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云浮也有些惊疑不定。

    北辰宫居于三十五重天,那里只有三位上神的宫殿,北辰为尊,居于中,玄溟宫和月寒宫分居左右。

    而北辰宫,就是大殿下珑渊上神的宫殿。

    司内仙官听到消息连忙迎了出来,云浮这才发现,流恒竟然一直在仙籍司中,却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等北辰宫的三位守将落地,以流恒为首的几位仙官并几位刚升任的仙使一同行礼。

    流恒仙君恭敬又语待奉承:“元信副将大驾降临仙籍司,可是大殿下有何吩咐?”

    叫做元信的副将身材挺拔高大,面容刚毅硬挺,双目如电,神光湛湛,他朝流恒微一颔首,开门见山道:“大殿下欲选仙使,将这一届仙使名单拿与我看。”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三位上神出生至今不过千年,千年来,从未有哪位上神选过仙使,如今珑渊上神竟然亲自开口要选仙使,这可是一千年来都没有过的,被选中的人,说是一飞冲天都不为过,若是将来……

    这个仙使不仅是最亲近的心腹近臣,也会是天界最有权势的上仙之一。

    流恒仙君亦是激动万分,恨不得以身代之,但到底存有几分理智,忙命仙使将方才念的那份名录奉给元信。

    元信拿到名册,率先看向第一个名字,发现不是殿下交代的,眉头一皱,耐着性子从头仔细看到尾。

    原本准备离开仙使皆驻足屏息,即忐忑又紧张等待着,都期望自己能入得上神青岩,成为千年来最幸运的仙使。

    终于,元信看到名册末尾的时候,眼神一顿,似是有些疑惑,但很快敛去情绪,平板无波地开口:“谁是云浮。”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包括云浮在内皆震惊万分,但流恒等人是惊恐,云浮则是惊讶。

    她朝元信走去,在几步之遥停下,不卑不亢揖了一礼:“小仙云浮,见过副将。”

    元信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云浮,问:“你是这一届仙考的魁首?”

    云浮答:“是。”

    元信道:“大殿下欲选你为仙使,你可愿意。”

    尽管元信刚刚提到她的名字时她便有所猜测,但当元信真的问了出来,云浮还是难掩激动,她的心跳的很快,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不知道为什么大殿下会看上她,但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

    云浮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道:“小仙,愿意。”

    流恒仙君和衡垣表情已经惨不忍睹,然而谁都没有说话,大殿下要人,谁敢置喙。

    元信满意地点点头:“奉大殿下旨意,明日你便前往北辰宫当差。”

    云浮对着元信深深一揖,压下眼中的热意,一字一顿道:“云浮,遵旨。”

    第93章 北辰宫

    北辰宫。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云海翻涌的三十五重天,金碧辉煌的北辰宫矗立云巅,飞檐翘角直插云霄,七彩琉璃的屋顶在日光变换间流转出夺目绚丽的光芒,殿顶鸱吻作螭龙吞月之形,龙睛嵌着东海明珠,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都在散发柔和明亮的光晕。

    北辰宫正殿装饰华丽无比,金玉明珠铺陈其中,纯金宝座背后的十二扇白玉屏风以金粉勾勒出繁复的云纹,正殿两侧玉色的鲛绡帐静静垂落,将侧殿隔开。

    珑渊端坐于宝座上,雪白外袍的衣缘饰以朱红莲纹,一张如冰似雪的面容比衣袍还要白几分,莲目潋滟,清冷出尘。

    陆吾坐于珑渊右下方的座位上,着玄色锦袍,腰佩玉带,面容俊美冰冷,向珑渊禀报近日诸多政务。

    末了,珑渊对陆吾道:“为平息魔界纷乱,你在幽玄境耽搁了些许时日,连仙考都错过,可定了入府的仙使?”

    陆吾闻言,素来冷冰冰的面容难得出现一丝不解:“本次仙考的魁首并未选我为主,反倒是后几名想要进臣玉府,然皆资质略有不足,臣都未同意。”

    珑渊莲目微微一凝:“可知魁首是谁?”

    陆吾摇头:“臣没问。”既然没有选他,又何必多问。

    珑渊沉默。

    陆吾察觉异样,问:“殿下,出了何事?”

    珑渊道:“无,你先回去,父皇那里劳你多看顾几分。”

    天帝曜天为了绝地天通几乎耗尽神力,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陆吾颔首,后又道:“二殿下近来经常失踪,此事恐怕要进一步查探,臣担心……”

    珑渊神情冷淡:“父皇还在,他不会妄动。”

    陆吾知道珑渊不愿与胞弟起冲突,毕竟是兄弟,又皆为上神,自己已提醒过,尽到责任,再劝下去便不合适,也不再多言。

    等陆吾走后,珑渊召来左右:“去查一查此届仙考可有一名唤云浮的仙使,如有,将她带来北辰宫。”

    来人正是前去传信的北辰宫守将元信,闻言云里雾里:“陛下让仙使来北辰宫作何?”

    珑渊温和地解释:“吾欲收其为仙使。”

    元信震惊万分,但最终什么都没问,第二天就尽职地将云浮带来了北辰宫。

    大殿下选仙使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天庭的各个角落,而且这个仙使还是出生凡间的小仙。

    上到上仙,下到仙娥仙童,所有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揣摩猜测,云浮的名字也为天界诸仙所熟知,皆忖度为何从来不关注仙考的大殿下会独独选了她做仙使。

    云浮也不明所以,但这并不重要,对她来说,珑渊上神的口谕来得十分及时,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好险没有犯下屠杀神仙的大罪。

    既然如此,桃夭的仇可以慢慢来。

    她不急。

    云浮站在北辰宫的庭院中,仙宫的庭院十分宽阔,四周种了些高大的柏树和一些罕见的花木,其中一种树木的花朵只有凡间的铜钱大小,花瓣乳白,花心微微泛黄,是木香花。

    珑渊上神的北辰宫,竟然种着木香花。

    云浮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引路的仙童进入正殿,她一路都微低着头,只眼角余光瞟到宝座下露出的一角泛着珠光的雪白衣袍。

    在离宝座数步远的时候,云浮恭敬揖行礼:“臣云浮,拜见大殿下。”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下天庭的小仙,而是北辰宫的仙使,珑渊上神的臣下,云浮。

    “免礼。”

    宝座上传来的声音温和清泠,如玉磬相击,却熟悉得令人心惊。

    云浮只觉一股麻意自足底直窜头顶,连背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甚至忘了身处何地,不顾礼节猛地抬头,只见坐在宝座上的男子,白衣墨发,头戴玉冠,容颜如玉,眉眼清冷,偏偏一双莲华美目潋滟含情,漆黑的瞳仁中是包容一切的温柔和悲悯。

    云浮瞳孔微微放大,映着殿内明珠的光辉,闪烁着莹莹碎光,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翕张两下,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明瑄……你是……”她的语气开始放轻,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意,“……大殿下?”

    仙童早已悄然退下,偌大的正殿内唯有沉香袅袅,殿外一树木香花被风吹落,几片花瓣飘进殿中,在两人之间的光影里缓缓飘落。

    珑渊的目光依旧如大梦泽初见时那般温润,只是此刻多了几分上神威仪,唇角微扬,向云浮轻轻颔首,肯定了她的话。

    云浮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酸涩的感觉瞬间涌上喉头,自大梦泽一别,两人也有半年多未见,她以为他回东海去了,此生都再难见面。

    可是当她几经沉浮,历经艰险,终于走到北辰宫时,却看见了本以为再难相见的明瑄。

    不,应该是珑渊。

    珑渊在大梦泽亲自教导她四十年,让她学会上天庭修炼之法,在仙考中有了与衡垣抗衡的能力,在她再次被权势打落谷底的时候,又亲自将她捞回来,让她进入北辰宫。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他为何要骗她是东海龙族?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还只是单纯地不欲让她知晓身份?他是否一直在关注着她?否则为何会在她差点又被贬去大梦泽的的时候及时出现,选中她做仙使?

    以及,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但云浮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沉默地跪了下来,敛去所有心绪,认认真真地给珑渊叩首三拜:“臣云浮,敬拜主上。”

    声音比第一次更加恭敬,虔诚,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

    高傲倔强的云浮,在天庭挣扎了十余年后,终于向她最敬仰的神,低下了头颅。

    云浮自此便住在了北辰宫,珑渊特地将偏殿辟给她居住,还分别派了仙娥和仙童伺候她的起居。

    珑渊性子安静,虽然天帝病重,很多政务都需要珑渊处理,但大多时候他都一个人待在北辰宫。

    云浮除了帮珑渊处理一些日常的事务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扑在了修炼上,或是在偏殿修炼心法,或是在庭院中练剑——珑渊又交给云浮一大堆心法秘籍,这些书全是珑渊从太微宫的天书阁找回来的。

    她练剑的时候,珑渊便坐在木香花下的莲座上,沉静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偶尔让她停下,指出她的不足。

    云浮有时候感觉她像是回到了在大梦泽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直到她来到北辰宫的第三个月,瑶殊出现了。

    瑶殊不需要任何人通传,直接进了珑渊的正殿,没有找到人,又绕出来,站在庭院中四处打量,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云浮当时就在偏殿,但她没有出去,自从知道明瑄便是珑渊后,云浮就明白了珑渊口中的未婚妻是谁。

    珑渊的婚事,是在他还未化形的时候就由天帝亲自定下,六界皆知。

    思及此,云浮更不想见瑶殊了。

    偏偏瑶殊不肯罢休,站在庭院中问左右:“听说珑渊收了个仙使,我还从未见过,她在哪?”

    候在一旁的仙娥和仙童为难地看向偏殿,云浮只好走了出去,朝瑶殊浅浅行了一礼:“月神殿下。”

    瑶殊还是那么美,她只是站在那,却让周遭的繁花玉树、仙娥神女全都黯然失色。

    瑶殊看见云浮,目光颇为惊奇:“都说珑渊破天荒收了一个仙使,没想到竟然是你。”

    语气和那些瞧不起云浮出身的神仙如出一辙,只不过瑶殊并无恶意,反而透着一丝天真的困惑,似乎只是纯粹地觉得一个下界小仙成为珑渊仙使有些不可思议。

    旋即,瑶殊忽然莞尔一笑,那一瞬间,仿佛九重天上的云霞都为之倾倒:“这样也好,以后我便可经常来北辰宫找你。”

    云浮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忽然很想问问瑶殊,是否还记得曾经殷勤伺候过她的桃夭,但她没有开口,因为结果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这时珑渊回来了,他看见庭院中的二人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越发柔和,珑渊对瑶殊道:“你来了。”

    不是问她你来做什么。

    瑶殊走过去自然地与珑渊并肩而立,两人一同朝正殿走去,瑶殊婉转动听的声音让略显安静的北辰宫都多了几分生气:“你从太微宫回来了?最近政务多吗?你也不要过于操劳。”

    珑渊的声音低柔:“还好。”

    瑶殊用略显骄纵的语气道:“玄晖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珑渊,我有些担心他……”

    云浮沉默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还有闲情逸致想,天帝陛下真是指了一桩好婚事,珑渊和瑶殊,龙神和月神,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浮见这里已经没有她什么事,便想回到偏殿,这时庭院中又想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阴恻恻的,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寒意:“听说你到处找我,所以我回来了。”

    那是云浮第一次看见玄晖,他穿着一身黑底银纹的锦袍,身量很高,面容与珑渊有五六分相似,俊美无俦,眉目含情,然而眼神过于邪性,令人心生畏惧。

    瑶殊条件反射地退开几步,和珑渊拉开距离,看向玄晖的眼神*有些晦涩:“我去过玄溟宫,可是我找不到你……我只是有些担心。”

    珑渊似是未注意到瑶殊的举动,微微垂眸,浓密的睫羽很好的将情绪遮掩,再抬眼时,目光温和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

    云浮隐约觉得这三人的关系有些微妙,她知道这里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毫不犹豫的离开庭院,回到了偏殿。

    同时在心中想,珑渊和玄晖的关系还真如天庭中传的那般微妙,天庭诸仙皆传,玄晖之所以与兄长反目都是为了瑶殊。

    那是她第一次同时面对上天庭的三位上神,当时的云浮并不知道,之后的数百年,她都要与这三人的命运纠葛再一起,她只是想,她一定会珍惜珑渊给她的机会,成为更强大的仙者。

    第二天云浮练剑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这天珑渊刚好空闲,便在庭中看她练剑。

    看了几招便让云浮停下,温和的语气却没有一丝责备:“为何心神不宁?”

    珑渊是怎么做到在面对未婚妻和胞弟纠葛不清的时候那么平静的呢?

    云浮当然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她只是问:“殿下为何帮我?”

    来到北辰宫数月,云浮还是忍不住,终于问出了埋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

    第94章 试探

    大梦泽初遇时,为何珑渊就肯对她倾囊相授?为何愿意不顾天界的非议让她做他的仙使?

    这些问题云浮原本打算埋在心底,可是昨天遇到瑶殊,她忽然又很想问清楚。

    珑渊端坐与木香花下,容颜如雪,眉目温润,素白的衣袂垂落于青石之上,与飘零的落花浑然一体,听到云浮有此疑问,他微微勾唇,漆黑的瞳仁中似有无限包容,清泠的嗓音如清泉漱玉:“或许是因为,你是凡间最后一个飞升的人。”

    这个答案出乎云浮的意料,她收了剑,隔着飞舞的木香花瓣和珑渊对视。

    珑渊接着道:“天道无亲,恒与善人,你即已成仙,便不该被如此对待。”

    云浮低下头,她明白了珑渊的意思,因为曾为凡人,她自飞升以来便受到了太多磋磨,珑渊遇见她时便知晓她的苦楚,于是伸出援手。

    云浮想到天庭诸仙私下对珑渊的评价,生性悲悯,泽被苍生。

    如此高洁的殿下,又怎会因为其他原因而收留她,云浮自嘲一笑,不再多言,重新举剑,一丝不苟地将剑法再演练数遍。

    在北辰宫的日子很平淡,珑渊总是十分耐心地指导她,有时候不仅仅是修为,还会教她处理政务,俨然将她当做心腹培养。

    云浮不傻,天帝沉疴已久,珑渊身为天帝长子,他将来会如何,相信天庭所有神仙都心知肚明,所以她很认真的接受珑渊给予她的一切。

    如君如师,此恩难报。

    但大多数时候珑渊都在太微宫处理政务或是天帝居住的云极宫侍疾,往往珑渊不在时,瑶殊就会来北辰宫。

    像是提前算好是一般。

    瑶殊似乎对云浮十分感兴趣,纵然她已是珑渊的仙使,依然喜欢像当年天书阁初遇时那般随意指使她。

    云浮不想惹事,也不欲惹珑渊不快,所以很多时候都沉默忍受。

    此外瑶殊对云浮说的最多的便是珑渊。

    云浮在庭中练剑。

    瑶殊会说:“这套剑法好熟悉,珑渊曾经亲自练给我看过。”

    云浮打坐调息。

    瑶殊便在一旁怅然:“昨日去见陛下,陛下又提起我与珑渊的婚事,他希望我们能够早日完婚。”

    云浮帮珑渊抄录文书,拟写条陈,瑶殊凑过来:“你的字大有进益,和珑渊的越来越像,珑渊还教你写字吗?”

    不算教,只是亲自写了几本字帖给她练。

    云浮想,瑶殊在她面前这般宣誓主权,或许是因为她是珑渊千年来第一个收入北辰宫的仙使,还是一名女子。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她有分寸,也有自知之明。

    一次瑶殊的披帛落在了珑渊的正殿,云浮本想唤仙娥送去月寒宫,又怕半路出什么纰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决定亲自走一趟。

    三十五重天只有三座仙宫,每一座都隔得非常远,即使是腾云驾雾也要小半个时辰。

    月寒宫同样十分华美,其中的陈设却如主人一般清雅秀丽,处处透着温馨,整座宫殿以温润的白玉铸成,殿前九曲回廊上缠绕着银丝般的月光藤,据说在夜色中会泛起莹莹微光,月寒宫庭院内种满了月桂树,金蕊银瓣的小花缀满枝头,馥郁的芬芳萦绕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云浮在踏进月寒宫的前一秒骤然止步,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月寒宫,直到驾云飞出老远,胸腔中的心脏还砰砰直跳。

    她方才抬头的一瞬,竟看见玄晖和瑶殊在月桂树下接吻。

    玄晖背对着她,将瑶殊禁锢在怀中,玄黑的高大身影有一种迫人的压迫感,而瑶殊意乱情迷之际,竟然还抬眸看了云浮一眼。

    那一眼极为冷静,丝毫没有惊慌,根本不怕被人发现,或者说,根本不怕被云浮发现。

    云浮并不知道她刚离开玄晖便直起身,邪魅的目光紧紧攥住瑶殊:“有不长眼的东西来了,我先去解决他。”

    瑶殊拉住玄晖:“不用在意,随她去。”

    玄晖挑眉以示不解。

    瑶殊道:“她说或者不说,对你我都不是一件坏事。”

    玄晖了然:“你是想借她的口让珑渊知道?”

    瑶殊没有回答,踮脚主动吻上了玄晖,让玄晖再没心思想其他。

    她不想告诉玄晖,她只是想利用一下这个别有用心的仙使,至于她能做到哪一步,就看她的本事了。

    而另一边,云浮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瑶殊这是什么意思?她究竟要做什么?她不怕她告诉珑渊吗?她是故意的?

    不期然和另一波人撞上。

    “哪来的小仙?冲撞了九霄仙尊知不知道?”

    九霄仙尊!

    云浮抬头,看见了那个身披金甲,神情桀骜的神将,正傲然地睨视着她,身旁一个小将正义愤填膺地对云浮大加指责。

    云浮眉毛一扬,来到北辰宫数年,她还没找到机会接触九霄,九霄仙尊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是久违。

    听闻两位殿下中,九霄仙尊和二殿下走得比较近,此次来三十五重天,估计又是来找玄晖的。

    云浮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浅浅朝九霄揖了一礼:“北辰宫仙使云浮,见过九霄仙尊。”

    九霄见云浮态度轻慢无礼,本欲发怒,然而一听北辰宫,又将脾气忍了下来,不阴不阳地道:“原来是大殿下新收的仙使,久仰大名。”

    云浮对九霄的嘲讽恍若不闻,从九霄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此人早已经不记得她,然而当年只是因为在丹元宴上得罪过九霄仙尊,他的一句话,云浮便几经生死,桃夭还因此丧了命,这些人却依然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云浮笑了笑,用比九霄还要阴阳怪气的语调对九霄道:“难为仙尊还记得在下,当年太微宫丹元宴,仙尊仁慈,未因我的无礼而降罪,否则云浮也不会有今日。”

    云浮如是说的时候,九霄迷茫了一瞬,思索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劈手指着云浮:“原来是你!你不是已经……”

    云浮眉峰一挑:“仙尊想起来了……”云浮感慨地叹了口气,“在下曾是流恒仙君管辖的小仙,流恒仙君心善,只是略施薄惩,并未过多苛责,不过云浮也知晓当初对仙尊的不敬,还未曾正式向仙尊赔礼。”

    云浮说完后煞有介事地对着九霄行了一礼,无视九霄铁青的脸色,转身便收了笑,面无表情地朝着北辰宫方向飞去。

    方才她见九霄一开始并未认出她,便猜到流恒仙君根本没敢将她还活着让九霄知道。

    本来按照流恒的打算,即使云浮过了仙考也不可能入上仙玉府,然后他再将人弄到自己手底下慢慢收拾,也不怕九霄会发现什么。

    偏偏珑渊将她要到了北辰宫,流恒就更不敢讲了。

    他不敢讲,云浮替他讲。

    九霄仙尊法力高强,手握重兵,但为人过于桀骜,不屑与下界小仙有过多交集,当年他只不过随口吩咐一句,余下的事全部都是流恒仙君自作主张。

    如今知道区区一个仙官敢如此欺瞒于他,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云浮回到北辰宫后才发现瑶殊的披帛还在她的手上,顿时又开始烦躁起来,想要让仙娥送回去,又怕玄晖还在月寒宫没走,只好随手将披帛仍在一边,等瑶殊再来的时候还给她好了。

    珑渊正好从太微宫回来,看见云浮一个人站在木香花下发呆,旁边的石桌上随意搭着一条披帛,连他走近都未察觉。

    珑渊问:“怎么了?”

    云浮这才惊觉身后有人,连忙转身,看见珑渊正站在他身后,因为要去太微宫,珑渊穿的稍显正式,玉白外袍,淡金云纹滚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便让人如觉玉山在侧,高洁无瑕,不忍亵渎。

    “殿下,我方才去月寒宫……”

    云浮想到方才匆匆一瞥时瑶殊的眼神,那样的平静坦然,直直地望着她,骤然止住未出口的话。

    她在利用她吗?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云浮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本打算将月神殿下遗落的披帛还回去,不曾想月神殿下不在月寒宫,只好又将披帛拿了回来。”

    珑渊是目光落在披帛上,那是一条月白点染泥金桂花纹饰的披帛,轻若无物,柔柔地堆在石桌上,珑渊的目光也随之柔和下来:“她总是丢三落四,不必着急,等她来时还给她就好。”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云浮心中一点点弥漫开来,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疑问,朝珑渊道:“是……”

    珑渊眉间微蹙:“你脸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云浮惊觉珑渊的敏锐,忙掩饰般笑了笑:“许是近日修炼过勤,有些疲惫。”

    珑渊闻言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反而神色愈发凝重:“云浮,你天资卓绝,已胜过天界诸多仙君,有大把时间修炼,不必操之过切。”

    神仙不需饮食休憩,云浮自从来到北辰宫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炼,不舍放过一分一毫,她几乎是用尽了一切办法来提升法力,珑渊却说她太着急。

    可是不急不行,纵然她得珑渊亲自教导,纵然她已经淬体,她的修为仍然远远比不上九霄等人,也无法杀死一条道行深厚的妖蛟。

    云浮直直对上珑渊的目光:“不,殿下,我很着急,”她清如寒潭的双眼此刻盛满雄心勃勃的欲望,她毫无保留地将之袒露在珑渊面前:“我想成为上仙。”

    云浮见珑渊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缩,似是震惊于她如此大胆的言论,毕竟从来没有哪个大胆的小仙,在刚刚升为仙使之后就敢大言不惭地说想要得到上仙之位。

    第95章 山雨

    珑渊潋滟的莲目深深地凝望着云浮,云浮很庆幸,这双眼睛中除了震惊以外,并未有恼怒或是不喜。

    那就好。

    云浮对着珑渊露出一个笑容:“想来殿下也听过很多神仙编排凡人,说我们利欲熏心,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其实大多都是对的,因为我也是那样的人,我想要变强,比任何神仙都强,我还想要权力,我不想再被人欺凌,殿下既然收了我做仙使,便是认为我有可取之处,将来我必为殿下趋势,还请殿下能助我。”

    然而,珑渊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定定凝视云浮,却像透过云浮在看谁。

    云浮看不懂那个眼神,有些担心自己的野心为珑渊所不喜:“殿下……”

    珑渊回神,唇角微勾,神情温和却落寞:“我只劝你一句,倒引出你如此之言,”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和,“别急,你一定会成为上仙……”

    听到珑渊如此看好她,云浮心神松懈下来,不由展颜一笑,自从来到北辰宫,她的神经一直绷的很紧,在知道明瑄便是珑渊后,不仅没有与他更亲近,反而愈发谨小慎微,处处守着分寸。

    只有此刻,她才仿佛与珑渊靠近了几分,哪怕珑渊对她只是师徒之谊,君臣之分。

    如此便好。

    第二天,珑渊前往太微宫处理政务,瑶殊来了北辰宫。

    云浮在偏殿修炼心法,瑶殊的披帛就放在偏殿的青玉案几上。

    瑶殊进来,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云浮,然后才拿起自己的披帛:“原来落在了这里,害得我好找。”

    云浮一套心法运转完毕,才收势起身行礼。

    瑶殊坐在桌边,纤纤玉手斜斜支着下颌,一双翦水秋瞳盈盈地盯着云浮一直看:“你为何能如此冷静?”

    瑶殊是上神,她没有开口,云浮便只能立于下首,听到瑶殊如此突兀的问题,云浮抬眸直视瑶殊:“月神殿下以为我该如何?”

    瑶殊被云浮清寒的目光一刺,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然有些失态,她敛了神情,柔柔一笑,仙姿绰约的容颜美得惑人心神,瑶殊道:“没什么,披帛既已寻到,我该走了。”

    瑶殊起身走向殿门时,一束明亮刺眼的阳光自敞开的殿门外照进来,正好笼罩在瑶殊身上,她本就仙光缭绕,此刻更是被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辉,愈发如天边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女,美得虚幻。

    “殿下,”云浮叫住走到门边的瑶殊,她的语气极其郑重。

    瑶殊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云浮。

    云浮道:“珑渊上神对殿下一片真心,还望殿下莫要辜负。”

    昨天,她无意撞见瑶殊和玄晖的私情,却因重重顾虑没敢告诉珑渊,而珑渊看着瑶殊披帛那略带宠溺的温柔眼神,让云浮将试探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想,珑渊喜欢瑶殊,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不说了吧。

    瑶殊站在阳光下,刺目的背光让云浮看不清她的表情,然瑶殊空灵缥缈的嗓音却比她的身影还要虚幻:“你是这么以为的吗?”

    云浮疑惑不解,等着瑶殊的下文,然而说完这一句瑶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北辰宫。

    只留云浮一个人站在殿内,阳光恣意洒满偏殿,而她站的位置,恰恰是阳光都照不到的阴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瑶殊都没有来找过云浮,月桂树下的事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过去了,至少云浮是这么以为的。

    与此同时云浮从下界得到消息:流恒被其主官霁文上仙逐出了玉府,并革除仙籍司的官职,贬回下界待命。

    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爬到高处,如今一朝跌落,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难怪人人都想要权力,轻飘飘一句话便可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

    云浮厌恶地搓了搓手,有点恶心。

    ——

    北辰宫后的云海苍茫无涯,珑渊将之辟为试炼场,成了云浮经常修炼的地方。

    试炼场上,云浮和陆吾过了数百招后渐渐显出颓势,在陆吾的劈山锏挑开纯钧剑即将刺中要害时,云浮及时将腰往后一仰,金锏险险贴着腰腹擦过,云浮以剑拄地,凌空翻转数圈拉开和陆吾的距离,将剑一收,站在云台边平复气息。

    陆吾见势也收了金锏,面不改色地站在不远处,丝毫不像与人对战将近一个时辰的模样。

    等云浮缓过气来,才上前抱拳道谢:“多谢嘉陵神君肯陪我练剑,此次我又在你手下多走了四十招!”尾音洋溢着几分喜悦。

    陆吾面容俊美却冷淡,吐出的话也冷冰冰的:“尚可。”

    若是旁人能看到这场比试,一定会对陆吾的话捶胸顿足,云浮目前的修为,起止是尚可二字可以形容的。

    陆吾是拥有半神之力的神君,天庭大名鼎鼎的战神。

    而云浮只是北辰宫的属官,协助珑渊上神处理政务的仙使,却能在陆吾的双锏下走过数百招而毫发无伤,整个天界的上仙神将加起来也没有几人能有如此能耐。

    云浮从踏入北辰宫至今,才过了短短五十年,便已有超过旁人数千年修为的实力。

    实在是令人骇然。

    然而云浮却不自知,毕竟这些年与她对练的不是陆吾便是珑渊,大多数是陆吾,珑渊毕竟身为上神,即使不用神力,修为之于云浮也是绝对的碾压,与其说是对练,不如说是陪她过家家,久而久之,云浮也就不好意思再找珑渊练剑了。

    云浮得了陆吾的肯定也不满意,转头看向试炼场边上的珑渊,她和陆吾比试到一半的时候珑渊就来了,然而双方正比试得激烈,谁也没有停下,结束后才有空看向珑渊。

    珑渊难得穿了件碧青色常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清冷温润,莲目潋滟,他朝云浮微一颔首,云浮便满意地笑了出来,眸中寒潭化作一汪春水,波光盈盈。

    陆吾和云浮步下试炼场,一前一后朝珑渊走去。

    陆吾和云浮朝珑渊行了一礼后便沉默地听候吩咐。

    珑渊突然出现在试炼场,应是有要事要吩咐他们。

    只听珑渊道:“陛下传三位上神午后前往云极宫侯召,你二人随我同去。”

    云浮和陆吾皆神情一凛,自从来到上天庭,云浮才发现天庭的政务很早就已经有珑渊主持,而天帝已经几十年不曾露面。

    虽说珑渊经常前往云极宫侍疾,但陆吾和云浮一次都没有跟随珑渊前往,这次忽然让他们一起,莫非陛下已经……到了大限?

    然而这话谁都不敢说,陆吾和云浮都只能齐声应是。

    云浮第一次上云极宫时便被这座宫殿的孤寒震慑住。

    云极宫论华美不输三十五重天任何一座宫殿,论巍峨同样压过三十四重天的太微宫,然而漫漫云端,白茫茫一片的天际,只有这一座宫殿屹立其上,殿外孤零零立着一株扶桑树,金色树干和淡金叶片成了天宫唯一的颜色。

    这便是天帝的寝宫,高处不甚寒。

    三人在云极宫门外碰到了玄晖和瑶殊。

    自从当年披帛事件之后,瑶殊停止了对云浮的试探,虽然在三十五重天经常遇见,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以至于云浮至今都没明白当初瑶殊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今日之前,云浮也有几年没有看见玄晖和瑶殊二人了。

    玄晖一改往日猖狂邪佞,表情阴翳森冷,瑶殊则有些魂不守舍,珑渊则神情淡漠,比起二人却冷静不少。

    此时的云极宫既无莲池,也无琼花,不过数株常青的柏树,冷清中透出几分肃穆。

    玄晖和瑶殊也带了近臣,显然是天帝特地吩咐的,几人跟随三位上神进入正殿。

    殿内已经坐了数名上仙,看见步入殿中的三位上神后纷纷起身行礼。

    云浮打眼望去,天庭中有地位有实权的上仙都来了,九霄仙尊端坐其中,其余几仙赫然在列,就连常年在封地的毕禹上仙来了。

    这阵仗,俨然是要交代后事,云浮暗暗心惊,没忍住和陆吾对视一眼,同样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惊疑。

    天帝曜天金红龙袍,发束金冠,高坐于宝座之上,面容威严,无喜无怒,淡淡睨视下首众人。

    这是云浮飞升以来第二次看见曜天,第一次还是她刚飞升的时候,那时曜天威严冰冷,漠视众生,凛然到让人不敢直视。

    百余年后再见,曜天容颜丝毫没有变化,威仪更胜从前,亦看不出任何病重的迹象。

    珑渊、玄晖和瑶殊上前行礼,云浮等人紧随其后。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平身,坐。”

    曜天开口,沙哑的声音才透出一丝病重的痕迹。

    珑渊和玄晖分别坐在曜天左右,瑶殊坐在珑渊下首。

    曜天淡漠威仪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数百年前,朕已钦定长子珑渊为储君,日后诸卿好好辅佐。”

    在场诸仙齐齐应诺:“是。”

    “另……”

    众仙俯首恭听。

    “珑渊和瑶殊定亲已有五百年,是时候举行大典完婚,婚期定在年内,着礼官即刻去办。”

    曜天话音一落,诸位上仙自是恭敬应诺。

    三位上神却神色各异。

    瑶殊微抿起唇,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目中情绪,玄晖从进殿开始嘴角便噙着一抹冷笑,眼神阴沉沉的,听到曜天的话,面容越发阴戾。

    珑渊……

    云浮悄悄朝珑渊望去,他恭敬地朝着上首的曜天微微俯首,表示听从曜天的吩咐,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无悲无喜。

    实在有些诡异。

    第96章 神陨

    曜天之后简单交代了些六界的政务,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玄晖,仿佛这个儿子不存在。

    自那天以后,天界开始为珑渊的婚事忙碌,无论是上天庭还是下天庭都是来来往往的仙娥仙童,仙官仙使。

    礼官定了吉日为八月初九。

    今日是四月十七,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天庭近万年都没有准备过上神的婚礼,举办一场六界皆知的大婚,四个月的时间,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云浮也很忙,她作为北辰宫属官,婚礼很多事宜要她亲自过问。

    刚有小仙娥捧着几批东海龙族献上的朱红鲛绡问她要用在北辰宫的哪里,云浮的手轻轻抚过轻薄如烟,柔软细腻绡纱,淡淡道:“用作寝殿的纱帐吧。”

    陆吾这个时候来了北辰宫,云浮问他:“殿下呢?”

    陆吾道:“在太微宫,三十四重天也乱做一团。”

    云浮又问:“玄晖呢?他没有什么动静?”

    陆吾瞟了一眼等着云浮示下的仙娥仙童,等到人都退下后才道:“不见了,从云极宫回来就没见过他。”

    云浮神情凝重:“他不会那么安分的。”

    陆吾道:“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只要陛下还在,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云浮了然,或许曜天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急着下令要珑渊和玄晖举行婚礼。

    陆吾和云浮忙了一整天,直到星辰漫天才有了休息的时间,北辰宫渐渐安静下来。

    珑渊回来时,云浮还在正殿整理仙官们送上来的贺表。

    傍晚的光线将殿前的玉阶染成琥珀色,琉璃瓦上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晕,仿佛整座宫殿被浸在温暖的霞光里,窗外漫进来的夕照将云浮的身影拢上一层暖暖的光,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恬静,仿佛只要待在北辰宫,就可以无条件的做任何事。

    云浮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珑渊站在殿门前,夕阳斜照,将他的影子拉的斜长,他背光而立,如冰似玉的面容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殿下?”

    云浮轻唤珑渊。

    “云浮,”珑渊清冽的嗓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我想让你去十域营。”

    云浮一怔:“这个时候?”

    她作为北辰宫属官,北辰宫大小事务都由她负责,如今婚礼在即,明明有很多事要忙,珑渊却突然要将她调离。

    不知道为什么,珑渊始终站在门口,没有朝殿内走一步,以至于云浮都无法通过他的表情判断他的心绪,只听珑渊道:“你为北辰宫属官已有十年,不必再在此职位耗下去,去十域营做副将,掌一营天兵,有陆吾在,你以后的路会更好走。”

    如今九州营被九霄的势力瓜分,而十域营大多是陆吾的人,这个时候过去的确是很好的时机,以云浮如今的实力,将来不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可是这个时候,珑渊大婚在即,云浮作为北辰宫属官,北辰宫大小事务都由她负责,珑渊却突然要调换她的职位。

    是不想让她参与婚礼吗?这个念头在云浮脑中一闪而过,不由心慌气短,忙将这几十年在北辰宫的点点滴滴过一遍,自觉没有做什么出格或容易引起误会的事。

    “殿下为何突然这个时候要将臣调走?”云浮的语气甚至有些无措。

    珑渊依旧站在门边:“无他,只是觉得你该更进一步。”

    是这样吗?

    “你不愿意?”

    云浮沉默,于情于理,珑渊的此番操作对她是最好的安排,在北辰宫五十年,她的修为一骑绝尘,早已超过大多数上仙,偶尔去三十四重天或则下天庭,遇到她的仙使乃至仙官都毕恭毕敬。

    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曾经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云浮,因一朝得上神珑渊青眼,自此一飞冲天。

    北辰宫的属官的确已经不适合她,她去了十域营,便可掌握兵权,得到更多的权力,就像当初对珑渊说的那样。

    再者,当年在妖界将她和桃夭推出去做挡箭牌的几个小仙,已经陆陆续续消失在上天庭,只有衡垣,因为毕禹上仙的的势力过于强大,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去了十域营或许有更好的机会。

    可这意味着她就要离开珑渊,离开这座庇护了她五十年的宫殿。

    寝殿的大红色鲛绡帐旖旎美丽,从高高的殿顶静静地垂落至地面,将宽大华丽的拔步床层层叠叠遮罩其中。

    珑渊和瑶殊会在里面洞房吗?

    细密疼痛的如针刺一般从心脏蔓延,云浮苦笑,她以为自己能控制住的。

    “殿下,您爱月神殿下吗?”冷不丁的,云浮还是问出了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看见瑶殊和玄晖接吻的那一天她本想问珑渊的,可是珑渊看着瑶殊披帛那温柔宠溺的眼神,让她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此时此刻,她还是将问题问了出来。

    黄昏的寝殿温暖而静谧,光线静静在窗棂间流淌变幻。

    云浮低着头不敢看珑渊,虽然她看不见珑渊的表情,但是如果她抬头,珑渊一定能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么的苦涩。

    良久,只听珑渊清越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不疾不徐,温和平缓:“我会和她成亲。”

    这不是云浮预想的答案,却也和那个答案差不多,珑渊何等敏锐,又怎么会不知道瑶殊和玄晖的事,可他依然坚持娶瑶殊,若是不爱,又怎会做到这一步。

    既然如此……

    云浮低头笑了一下,眼泪险些控制不住,她努力将泪水憋回眼眶,道:“但凭殿下吩咐。”

    云浮去十域营的第三个月,天空忽降异象。

    天界有日月,却无昼夜,即使是夜晚天地也明亮清晰,只不过天色变得幽蓝静谧。

    但那天白天,天空忽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彼时云浮已有自己的玉府,天色黑尽时她正在玉府之中,虽然惊异但并未多想,直到陆吾来找到她:“陛下陨落了。”

    云浮脸色大变,曜天死了!曜天竟然这个时候陨落,离婚礼只差一个月!

    “殿下在何处?”

    “还在太微宫,陛下去的突然,很多事情都需要有人决断,他此刻亦抽不出身。”

    云浮望着浓黑如墨的天色,不由十分担忧,她之前从未经历过神陨,不知会对天界带来什么影响。

    她问陆吾:“那接下来殿下作何打算?可需要守孝?”

    陆吾立刻明白了云浮的意思:“天界不似凡间,不需要守孝太久,陛下神魂已消散于天地间,待神陨的异象结束后,天界会为天帝建一座往生祠,众仙共同祭拜,但这与大殿下御极并不冲突。”

    云浮依然没有放松,她问:“玄晖还是没有找到吗?”

    “没有,自从那日云极宫之后,至今不见踪影。”

    云浮闻言更担心了,陆吾也目露担忧:“玄晖不可能就此罢休,他一定在酝酿什么,可是殿下命人寻遍六界也找不到他。”

    云浮只是十域营一个副将,她已经没有理由直接去找珑渊,只能问陆吾:“殿下对二殿下之事可有说过什么?”

    陆吾摇头:“找不到人,殿下也无可奈何。”

    “那……”

    “什么?”

    “……没什么。”

    云浮本想提醒陆吾注意瑶殊的动向,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玄晖喜欢瑶殊,并为了瑶殊与兄长争锋相对,这是天界皆知的事,可是天庭似乎并没有人知道瑶殊喜欢的是玄晖。

    所有神仙都以为瑶殊与珑渊两情相悦。

    天界的天空整整黑了七天才得见一丝光线,天庭的所有事务也停摆了七日,待众仙祭拜过曜天后,云浮还是忍不住去了北辰宫。

    她走后北辰宫还没有新的属官,礼乐司派了几个仙官负责北辰宫的诸多事宜,他们都知道云浮是珑渊的仙使,看见云浮前来,不仅没有询问,反而点头哈腰将人迎了进去。

    云浮照旧是在正殿等到黄昏才见到珑渊。

    珑渊显然没有意料到云浮会来找他,看见人在正殿时不由微微一怔:“怎的忽然来此?”

    珑渊本已踏进正殿,此时反而后退了一步,重新将自己藏匿于阴影之中。

    这一动作在云浮看来以为是珑渊不愿见到她,心口不由一窒,她规矩地站在殿中,低头恭*敬行礼,然后才道:“天帝陛下神陨,臣有些担心殿下。”

    珑渊清泠如玉的声音温柔和缓,忧伤却十分浅淡:“我无妨,你不必过于担忧……在十域营还好吗?”

    云浮笑道:“很好,嘉陵神君很照顾我。”

    她去的天兵营刚好在陆吾麾下,陆吾亦有用心在培养她。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还是云浮主动开口:“臣今日前来,除了宽慰殿下丧亲之痛,还担心二殿下对殿下不利。”

    立于背光下的珑渊纹丝不动,有微风拂过,将他雪白的袍角扬起又落下,珑渊的声音很轻,似乎要飘散在空中:“我已派天兵四处寻找玄晖的踪影,一有消息就会禀报,”末了,又加上一句,“他不是我的对手,你不必有有心。”

    终于说到了这里,云浮在心中几经酝酿,还是道:“会不会……月神殿下……”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像挑拨离间,可是云浮不吐不快,如果玄晖真的在密谋什么,而瑶殊在其中隐瞒,那珑渊不一定会有胜算。

    殿内又静了下来,风拂过木香花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云浮还是第一次告这种状,她说完话就不自在的别过了眼睛,不敢再看珑渊一眼。

    终于,在细微的风声中,云浮听到珑渊有些冷淡的嗓音:“我已决定一个月后御极,同时与殊儿大婚,册封她为天后。”

    第97章 大婚

    “哦……”云浮听到自己镇定的声音,“殿下既然已有决断……”她终究没忍住用手捂住胸口,很奇怪,不疼,只是有些空落落的,云浮眨了眨眼睛,甚至还对珑渊笑了笑“臣也不便多言,恭喜殿下。”

    她很庆幸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出北辰宫,没有在珑渊面前露出破绽,站在宫门外,云浮望着茫茫云海,不由自嘲一笑。

    她以为她能守住自己的心的。

    大梦泽初见,她一见倾心,得知珑渊有未婚妻后,依然能坦然放下。

    北辰宫再见,她才惊觉当初在溪水中看见的小龙不是什么东海龙族,而是天界的上神珑渊,她被权力玩弄于鼓掌,而珑渊从权力的漩涡中救了她,在北辰宫一住就是五十年,他教导她,培养她,保护她。

    让她从一个身份地位,法力低弱的小仙,成长为法力高强人人歆羡的仙官。

    虽然云浮知道珑渊对所有人都同样温和,可还是忍不住陷在这温和之中,等回过神来时已无法自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今他明确地告诉她,无论如何,他都会娶瑶殊。

    如此的坚定,不容置疑。

    从一开始,她便只是珑渊和瑶殊爱恨纠葛的旁观者,天庭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配角,是她没有认清自己。

    云浮深深吸了一口气,到此为止吧,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她还有旧怨未了,其他的,能放下便放下。

    云浮没有回头看北辰宫一眼,而是望着翻滚的云海,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放下这段感情。

    一个月后,珑渊上神御极成为天帝,晓喻六界,四方威服,同一天,珑渊和瑶殊大婚,并册封瑶殊为天后。

    这一日,三十四重天金辉如瀑,遍堆锦绣,太微宫门前,数万神仙皆着礼服列队等候,天上仙鹤鸾凤翩然起舞,清啼阵阵,伴着悠扬的仙乐,一切都是那么的喜庆欢欣。

    在这个最隆重的日子,天庭稍有地位的仙官都前来恭候天帝大喜,有品秩的皆可在三十四重天列席,不过只有地位更加尊崇的上仙神将才能站在太微宫前的广场上,饶是如此也密集有序地站了数以千计的仙官。

    因非上仙,云浮的位置稍稍靠后,她站在一众仙官之中,低眉顺目,神情无悲无喜,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与她无关,只静静聆听仙子们奏出的天籁仙音。

    礼官站在太微宫的台阶上高声传唱:“吉时到……恭迎天帝天后——”

    “恭迎天帝天后——”

    云浮漫无目的地想,今日珑渊大概会穿红,她还从未见过他穿红衣,他生得那么好看,穿红也一定很美吧。

    人群中有一瞬的骚动。

    云浮回神,才发现礼官唱贺完后,婚礼的主人公并未及时出现。

    她左右张望,发现所有仙者都很迷茫,显然也对这个意外一无所知。

    站在高处的礼官慌乱了一瞬便很快镇定下来,用法力将声音传遍三十六重天每一个角落:“吉时到——恭迎天帝天后——”

    众仙翘首以盼,眼看吉时就要过去,依然不见珑渊和瑶殊的踪影,人群开始切切私语。

    “该不会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这么重要的日子岂是能够随意耽搁的,错过吉时可是大凶。”

    “已经派人去催了。”

    这时一个礼官从长长的宫道尽头疾步走来,他出现的方向正是珑渊和瑶殊本应出现的位置。

    那礼官神情还算镇定,云浮却一眼看穿他深藏眼底的慌乱,他穿过一众神仙,径直朝太微宫高处的礼官跑去,耳语一阵,两人神色都有些不好看。

    片刻后,拿主意的礼官高声道:“婚礼暂时延后,请诸位仙官稍待。”

    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

    婚礼延后?

    天帝和天后的婚礼,岂是能延后就延后的?

    云浮皱眉,她立刻想到珑渊和瑶殊可能出事了,她抬头朝陆吾站的位置看去,见他立于众仙之首,同样在凝眉沉思,看来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云浮环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到她,刚想退走,三十四重天剧烈地晃动起来,巍峨的天宫忽然震颤不止。

    众仙毫无防备,被颠得东倒西歪,天空中盘旋的神鸟发出受惊地哀鸣,四散飞窜。

    整座仙京高居三十四重天,太微宫和众仙玉府都聚集于此,结界森严,重兵守卫,能有如此剧烈的震动,只可能是天界有人入侵。

    除了几位上仙还算镇定,其余的仙官仙使已经开始慌乱:“发生了何事?”

    “为何天宫会突然震动?!”

    陆吾单锏拄地,无论天宫如何摇晃身形皆稳如泰山:“南天门守卫!”

    他的法力比方才的礼官高出不知多少,这一声更是蕴含了深厚修为,顷刻间将冰冷却蕴含力量的声音传荡天庭,震得天宫嗡嗡作响。

    云浮站的位置刚好靠近一尊麒麟神兽雕像,她修为本就不俗,又有雕像可做依靠,好歹没有像一些修为低下的仙官摔得毫无形象。

    陆吾刚刚吼完震动便停了下来,天宫恢复平静,神仙们连忙相互搀扶着爬起来。

    有人不解的问:“究竟出了何事,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可是陛下御极,天帝大婚的大日子!”

    陛下御极天帝大婚,有什么人敢在这种时候闹事?

    云浮心中顿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时南天门的一名守卫身披重甲疾步奔来,径直朝着陆吾的方向跑去,他脸上的惊惶令云浮愈发不安。

    只见守卫在陆吾面前停住,抱拳道:“启禀嘉陵神君,魔族忽然围攻天界,陈兵幽玄境,足有数十万众,领头者……领头者是……是……”

    守卫磕磕绊绊半天讲不出个名堂,有仙者有已经急不可耐:“领头之人是谁你快说啊!”

    守卫深深低下了头:“……是二殿下!”

    全场哗然。

    云浮闭上了眼睛,难怪之前遍寻不见玄晖踪影,原来是去了魔界。

    今日天帝大婚,天界诸仙界聚于此,守卫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响在诸仙耳边,人群开始沸腾起来,比起震惊,更多的是恐慌。

    “魔界此时攻打天界,恐怕早有预谋!”

    “二殿下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不愧是……”

    魔神。

    那仙官没有说出的话,其余神仙在心中默默补上,自玄晖出生起,他邪恶乖戾的性格便与天庭格格不入,众仙内心都很恐惧他,却碍于曜天不敢多言,但每个人都心中都明了,玄晖叛出天界是迟早的事。

    云浮也有一种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玄晖蛰伏数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吧。

    此时天宫已经恢复平静,她却有一种天旋地转之感。

    众仙担忧不已,有神仙急忙问:“陛下现在何处?”

    曜天陨落,当今陛下指的自然是珑渊,玄晖叛乱,能够阻止他的就只有龙珑渊了。

    云浮下意识向陆吾看去,但见他下颌线条微微绷紧,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又一个仙官驾云而来,看他来时的方向,应当是从三十五重天下来的,还未落地众仙就纷纷围上去:“陛下呢?”

    “陛下何在?”

    “二殿下叛逃魔界,还攻打天庭,陛下可知道?”

    那仙官显然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阵仗,慌乱又无措:“小仙并未见到陛下,是月神殿下说陛下身体忽然不适,正在内殿休息,至于魔界攻打天界的事她也已知晓,因为月神殿下要照顾陛下无暇他顾,天兵暂时交由嘉陵神君全权差遣,等安顿好陛下后月神殿下会立刻赶过来。”

    诸仙完全炸了锅,如此危机之时,陛下竟然身体不适,月神殿下竟也抽不开身,若说其中没有玄晖搞鬼,打死都没人相信。

    云浮闻言脸色一白,转身就要朝三十五重天走去,她心中乱做一团,瑶殊究竟对珑渊做了什么!

    “众将听令!”陆吾的冰冷的声线掷地有声。

    云浮被迫停下离开的脚步。

    “九州营天兵立刻前往天魔各交界处守住边界,十域营天兵随我前往幽玄境阻止魔界大军!各副将务必率领各营天兵赶赴战场,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陆吾的声音依旧冷静,镇定,慌乱的诸仙也纷纷镇静下来。

    陆吾接着道:“二殿下忽率魔族攻打天界,陛下却出事,如此危急之时,还望诸位上仙随我一同前往幽玄境共抗魔族。”

    云浮沉沉吐出一口气,天人交战片刻,她决定听从陆吾的话先去幽玄境,此时诸仙正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若是她公然违抗陆吾的命令,其他人难说不会效仿,那么幽玄境就真的危险了。

    法力高强的几位上仙纷纷应道:“自是应当。”

    于是整个天庭的上仙神将跟随陆吾浩浩荡荡赶往幽玄境,期间天庭结界屡屡不稳,数次颤动不息。

    云浮趁机飞到陆吾身边,低声对他道:“瑶殊很可能对陛下做了什么,我有些担心陛下。”

    陆吾神色冰冷:“如果瑶殊真的拖住了陛下,你去也无济于事。”

    云浮知道陆吾说的是对的,瑶殊到底是上神,她跟本不是瑶殊的对手。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是玄晖的对手,如果陛下不在,天界恐怕很难敌得过玄晖。”

    陆吾道:“先去幽玄境,尽量先别和玄晖起冲突,想办法拖住他,等陛下过来。”

    云浮十分担忧:“陛下还会出现吗?”

    陆吾道:“你应该相信陛下。”

    云浮深吸一口气,她相信珑渊,但不相信瑶殊,但陆吾既然如此说,也只能点头,她看了一圈周围的神仙:“怎么不见九霄仙尊。”

    第98章 攻打

    方才她在太微宫就没有看见九霄,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没有出现。

    陆吾道:“几天前九霄主动接了巡视九州十域的差使,说陛下大婚在即,不能掉以轻心。”

    可今日还是出事了,而九霄却很巧妙地避开,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

    云浮面容冷沉,看来天界诸仙,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表面那般忠心耿耿。

    他们赶到幽玄境时这里已经一片狼藉,结界早就被豁开一个巨大窟窿,黑沉沉的魔气不断涌入仙界,魔兵密密麻麻占据了近半个州域,而被破坏的结界之后,幽暗漆黑的魔域内,一双双猩红幽绿的魔瞳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魔族同样倾巢而动。

    而原先守在幽玄境的天兵已经死伤大半。

    幽玄境上空漂浮着一个巨大的云台,上有一座通体漆黑遍雕游龙的墨玉宝座,玄晖一袭玄衣金纹锦袍,姿态随意地翘着脚坐在上面,明明是上神之尊,漆黑的瞳孔却映出诡异血色,周身魔气肆意,恐怖骇人的气场令在场每一个神仙都心底发寒。

    玄晖见满天神仙倾巢而出也无动于衷,稳如泰山坐在宝座上,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你们的主子呢?让珑渊出来跟我说话。”

    与魔族相对而立的诸仙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只有陆吾道:“今日是陛下和月神殿下大婚,陛下无暇来此。”

    听到陆吾的话,玄晖虽嘴角含笑,眼神却变得危险:“巧了,本座也打算今日大婚,还特率部下前来迎亲,识趣的,将本座的新娘交出来,今日或可饶尔等一命。”

    玄晖的话一出,众仙虽不敢言语却瞬间心知肚明,三位上神的感情纠葛虽然从未被证实,但一些风言风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有的听说玄晖数次请求曜天上神将月神赐予他为妻,都被曜天上神斥责呵退。

    有的则听闻两位上神为了争夺月神数次大打出手,珑渊有几次闭关实则是被玄晖所伤。

    无论如何,陛下既然已经和月神走到大婚这一步,也算尘埃落定,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玄晖竟然会来抢婚。

    以玄晖的实力,大可以只身前往太微宫将人抢回来,如今却堂而皇之率领魔族陈兵幽玄境,恐怕索图不仅仅是瑶殊那么简单。

    云浮看着高坐云端的玄晖,只觉今日就算直接将瑶殊拱手相让,玄晖也不会轻易罢休。

    “玄晖!”一道空灵婉转的女子声音自诸仙身后响起,众仙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瑶殊一身大红金缕霞帔,绣百羽朝凰,略施脂粉,将她本就绝美的面容勾勒得越发夺目,不愧是仙姿玉质,昳丽绝伦的六界第一美人,或许是因为着急赶来,周身环佩叮当作响,更添风韵。

    瑶殊顷刻间就来到玄晖面前:“玄晖,我跟你走,让魔族撤兵!”

    瑶殊的话一出,在场的神仙更是被这惊世骇俗的话震得瞠目结舌,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瑶殊和玄晖二人。

    原以为只是兄弟争妻,不曾想月神和魔蛇却早已暗通款曲,那么陛下岂不是……

    众仙不敢再想下去,如今这场面,已经不是他们能置喙的了。

    玄晖不知何时早已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瑶殊,半晌,轻声呢喃:“你今日真美。”

    云浮却变了脸色,瑶殊竟然孤身依然赶来,那么……

    她站在陆吾身后,没忍住问出声:“陛下呢?”

    陆吾脸色阴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玄晖的方向,没有回头,只低声道:“想是被瑶殊动了什么手脚,一时来不了。”

    云浮大恨:“瑶殊究竟要做什么?!”她看了一眼仍然在对视的玄晖和瑶殊,对陆吾悄声道:“我想去北辰宫……”

    陆吾思索片刻后同意:“也好,如今这里局面僵持,我能拖一刻是一刻,你去看看陛下究竟出了何事。”

    那厢玄晖已经下了云台,站到瑶殊对面,低沉磁性的声线嘲讽至极:“呵呵……你为了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瑶殊的声音空灵哀婉:“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我不像你受伤……”

    之后的话云浮再也听不见,幽玄境那么多上仙,又有陆吾坐镇,她在不在都无关紧要,是以一时也无人发现云浮悄悄离开。

    云浮施术瞬移到北辰宫,见北辰宫的守卫都已不知所踪,从庭院到正殿下的廊庑,所有的地方都张灯结彩,满目彤红,触目的喜庆因此刻的阒寂无人而显出几分阴森。

    “陛下!!!”

    云浮站在正殿大喊。

    那些仙娥仙童也不知去了哪里,想来是瑶殊将人都支走了。

    “陛下!!!”

    云浮绕过七彩琉璃屏风来到珑渊寝殿,终于在靠窗的罗汉床上看见了他。

    珑渊一身大红喜服,衣襟和袖摆都绣满了淡金龙纹,莲目微合,眼睫如鸦羽垂落,在白玉般的面颊上投下阴影,宛如一副绝美的水墨丹青,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旖旎艳丽。

    然而珑渊像是睡着了一般,云浮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将他惊醒。

    云浮靠近珑渊,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摇晃珑渊的手臂:“陛下……陛下!”

    竟是毫无反应。

    云浮释出一丝仙气探入珑渊体内,游走一圈,最终在识海发现了一道类似于禁制的东西,想来这便是瑶殊对珑渊动的手脚,可她却不知道是什么。

    云浮尝试解开禁制却无从下手,一来瑶殊毕竟是上神,法力修为不是她能比的,二则她实在不知这究竟是何禁制,竟然能让堂堂上神昏睡不醒。

    也不知此刻幽玄境情况如何,云浮尝试在识海中给陆吾传音:“嘉陵神君,我找到陛下了,但陛下在北辰宫中昏睡不醒,似乎是被瑶殊下了禁制,我解不开您可有办法?”

    等了片刻,陆吾略带急促的声音才传来:“玄晖朝三十五重天来了,他的目标是陛下,大半神仙已经陨落于湮日神剑之下,我们都拦不住他,你一定要想办法让陛下醒过来!”

    云浮显然没想到她刚走玄晖就追了过来,也很着急:“瑶殊不是已经答应和他走了吗?他究竟要做什么!”

    陆吾的声音冰冷得可怕:“他要的不仅仅是月神,他要的是与月神在太微宫大婚,受众仙朝拜。”

    云浮脸色一变,于太微宫大婚,受众仙朝拜,这是历代天帝才有的资格,难怪他率领魔族围而不攻,玄晖要的不仅仅是美人,还有六界权柄!

    那么瑶殊究竟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云浮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瑶殊究竟对陛下做了什么,我该如何让陛下醒过来。”

    她现在已经在珑渊身旁站了一刻钟,然而珑渊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反之他嘴角微微勾起,漆黑如墨的眼睫旖旎潋滟,似乎正沉静在什么美梦中。

    陆吾的声音不知因何有些竭力:“你将仙气探入陛下体内,告诉我他识海中的的禁制是何模样?”

    云浮再次将仙气探入珑渊体内,她有些不确定道:“似乎是一条墨绿色的龙?”

    陆吾闻言立刻道:“那不是龙,是蜃!陛下中了蜃梦花!”

    “这是何物?”

    “一种幻术,中术者会陷入幻梦沉睡不醒,短则一日,长则三日,除非有与施术者同等法力,否则这咒术无法解开!”!!!

    短则一日,长则三日,等珑渊醒来,恐怕天宫都易主了!

    云浮大急:“这禁制是瑶殊所下,我的修为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陆吾那头传来一阵打斗声,几息之后,他又道:“瑶殊在三十四重天将玄晖拦了下来,我正与魔族交战,或许还能拖延片刻,你找一找陛下的贴身之物,必定有什么东西附有他的神力,找到后借助陛下神力便可解开禁制。”

    贴身之物……

    云浮看向以手支颐斜倚在炕几上的珑渊,他墨黑的发丝束于头顶,还未来得及带冠,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大红的婚服衬得他如玉的面容愈发明艳,平日里清冷的气质此刻也染上了几分旖旎,神色恬静如画中神祗。

    贴身之物……

    云浮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抬腿压在罗汉床上靠近珑渊,屏着气息动作飞快地将珑渊从上到下摸索一遍,腰间、袖中别无他物,云浮视线落在珑渊拢得一丝不苟的衣襟,有些犹豫。

    陆吾的声音响起:“找到没有?”竟是带了一丝焦急。

    云浮顾不得其他,飞速地将手伸进了珑渊的衣襟,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云浮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手下传来的温热结实的触感,那结实紧致的肌理轮廓分明,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强自定神,在衣襟间急切摸索,终于触到一块温润的物件。

    拿出来一看,见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质地温润,色如凝脂,镂空雕刻着两条盘曲交缠的龙,龙身蜿蜒如波浪起伏,双龙周身云气翻卷轻盈流动,似要破玉而出。

    云浮在如何也在珑渊身边呆了数十年,从未见过他佩戴过这枚玉佩,次看看这却有几分眼熟,但她一时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玉佩被注入了不少是神力,想来应是珑渊十分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时时贴身放在身上了。

    云浮施法将神力抽取出来,照着陆吾教的法子将那缕神力珑渊识海,当瑶殊设下的禁制被击散时,云浮兴奋地大喊:“解开了!”

    陆吾声音却比她还大:“玄晖和瑶殊在三十四重天打起来了!三十四重天要塌了!”

    第99章 危急

    云浮又惊又悚:“他们怎么会忽然打起来?”

    陆吾有些气急败坏:“我也不知道,陛下解了咒也要一炷香时间才能醒来,三十四重天恐怕撑不住一炷香了!”

    天庭的三十六重天,每一重天都相互支撑,若是三十四重天真的被打塌了,那么整个天庭都将不复存在。

    云浮只觉得心好累,她看了一眼珑渊,或许是禁制已破,那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凝成一抹带着愁绪的悲悯。

    云浮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原样放回珑渊怀里,再次将仙气探入珑渊的神识……

    云浮来到三十四重天的时候这里已经一片狼藉,太微宫因为附有神力依然完好无损,其他仙宫玉府已经有半数沦为废墟,雕梁画栋的廊柱横七竖八地倒伏在云海之中,金楼玉阶残破不堪,玉屑流珠滚了满地。

    玄晖正小心地将昏迷的瑶殊放在太微宫墙角,吩咐魔兵看护后,转身便朝着阻止他的诸仙挥出一剑。

    漆黑的长剑上太阳纹映出猩红的光,当神力注入神剑的那一刻,霎时间风云变幻,天地为之变色。

    诸仙惊恐万状,毫无昔日仪态,慌不择路地躲避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剑湮日。

    云浮看见陆吾亦在其中,他转眼间飞出数百米外,堪堪避过湮日的剑气,而那些没有来得及躲闪的神仙,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发出就顷刻间化为灰飞,消散在湮日之下。

    云浮脸色发白,她素来听说想玄晖如何残酷无情,他的神剑湮日如何可怖,却从来没有过多的感觉,这一刻却切实地体会到了被死亡笼罩的恐惧。

    一众魔族看见玄晖轻而易举就让曾经趾高气昂的神仙烟消云散,发出得意放肆的笑声,嚣张地回荡在三十四重天。

    在亲眼看见同袍毫无招架之力就消逝于湮日剑下,诸仙纷纷面露恐惧,站在云端恨不得离玄晖老远,谁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玄晖凌空而立,俯视着他的手下败将,暴发出张狂邪肆的笑:“胆敢拦我就要付出代价,本座今日就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这六界最强的神,谁才有资格成为六界之主,哈哈哈哈……”

    他果然是为了天帝之位来的。

    云浮深吸一口气,天宫倾颓,魔族放肆地踩踏在圣洁的仙宫,任由鲜血涂抹纯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玄晖积年累月的怨恨和野心。

    在玄晖肆无忌惮的笑声之下,众仙一退再退,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三十四重天。

    云浮压下心中的恐惧,骤然飞至玄晖面前,凌空与他对望:“小仙奉北辰宫之命,前来拜见二殿下。”

    玄晖收了笑,看云浮的眼神如看蝼蚁:“你是什么东西,让珑渊出来说话。”

    也不知道现在距离一炷香时间还有多久,云浮强自镇定道:“二殿下今日所为已放下滔天大罪,陛下不愿见你。”

    玄晖目光阴戾:“怎么,是不愿见,还是不敢见?”

    云浮道:“今日是陛下继位大典,陛下不愿与二殿下起争执,今日之祸,全由二殿下酿成,他日陛下定会清算。”

    “啊~~”玄晖拖长的声音令云浮一阵肝颤,“想起来了,本座见过你,你是珑渊的仙使,既然特地赶来送死,那么本座便成全你。”

    玄晖压根不耐烦听云浮啰嗦,举起湮日就朝云浮劈来。

    陆吾惊恐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云浮快逃!!!”

    珰——

    一声震彻天地的金铁交鸣,狂暴的神力冲击如怒涛般席卷四周,震得三十四重天的残垣断壁簌簌颤抖,原本惊恐闭目不忍直视的神仙们纷纷睁眼,震惊地发现那柄横行无忌的湮日神剑竟被生生挡在半空!

    只见云浮双手共举一剑,剑身通体银白,却在注入法力之后化为纯金,两条淡金色的虚幻龙影在剑身游走,光芒柔和,却能将湮日的魔气全部逼退,令之无法伤及无辜。

    玄晖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渗着丝丝寒气:“丹、曦、剑,珑渊对你可真是信任有加,连他的神剑都能为你驱使。”

    云浮根本无法回答玄晖的话,她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丹曦是珑渊的佩剑,威力不输玄晖的湮日,然而神剑毕竟只能为上神所用,云浮以仙躯强行驱使势必会遭受反噬。

    远处的陆吾将云浮与玄晖相抗的一幕尽收眼底,饶是见惯大风大浪也被骇得心惊肉跳,他连忙传音给云浮:“别和他硬抗,即使你有陛下的神剑也不是玄晖的对手!”

    云浮牙关紧咬,因为承受不住两股神力的威势七窍已经隐隐流血:“那你倒是来啊!”

    陆吾自己倒是想上:“我用不了陛下的神剑!!!”

    云浮已经无暇思考为什么她能用珑渊的佩剑陆吾却用不了,玄晖见一召被阻,冷笑一声,丝毫不将云浮的不自量力看在眼里,举起湮日毫不留情又是狠狠一劈,磅礴的神力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云浮意识几近模糊,只能凭着本能挥剑格挡,虽然靠着丹曦的神力挡住了湮日毁天灭地的威势,却被巨大的冲力击飞数丈远,身子重重撞上太微宫前的十二神兽雕像,猛地喷出一口血倒地不起,手中仍然紧紧握着丹曦剑。

    “云浮!!!”陆吾从远处奔来,险些被玄晖的剑气碰到,不得已只能停在外围,连向云浮输送法力都做不到。

    玄晖终于将卑微如蝼蚁的小仙放在了眼里,他斜晲云浮,居高临下的眼神却如看死人:“很好,有胆量,今日本座便赏你个痛快。”

    湮日第三次凌空,剑身上猩红的太阳纹宛如诅咒,天色暗了下来,黑沉沉一片,连日月都畏惧湮日威势。

    不能,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云浮半跪在地上,身体的剧痛已经让她无力起身,但她仍然不顾一切地将源源不断的仙气注入丹曦。

    龟缩在外围的众仙骇然发现,眼前这个看上去娇软柔弱的仙子,竟然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吸收着周围的仙气,且转眼就将仙气炼化倾注于丹曦之内,与此同时,她七窍鲜血不断汩汩流出,五内恐怕已受重创,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再难活命。

    轰——

    又是悍然一剑,云浮撞上的神兽雕像都不堪重负被击得粉碎,丹曦剑终于脱手,她在一地残骸中连滚几圈才停下来。

    上空响起玄晖嗬嗬的笑声,传入众仙耳中无不毛骨悚然,他啧啧道:“天界竟然还有如此硬骨头,本座忽然舍不得你死了……”

    玄晖眯起一只眼睛对着云浮满身是血的身体做瞄准状,湮日在空中轻轻一划,云浮被左边小腿的剧痛激得惨叫,一片带血的肉就这样硬生生被剐了下来。

    仙体血肉与元神融为一体,玄晖这么做,凌迟的不止是云浮的□□,还有她的神魂。

    陆吾目眦欲裂,举起双锏以半神之力拼命抗下湮日的第二剑:“二殿下,她终究是陛下的人。”

    湮日剑尖朝着陆吾一挥,陆吾的所有攻击都被化为无形,还被剑气重创,陆吾不得已释出全部神力拼死相抗,才免于成为湮日之下亡魂,饶是如此也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玄晖邪魅的眼珠微微一斜,用眼尾晲视陆吾,似是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其他神仙见天界最强战神都败于湮日剑下,越发不敢上前。

    玄晖一连在云浮身上划下数道伤口,无不是连血带肉活生生割下来。

    “啊!!!”

    云浮痛的撕心裂肺,在废墟中痛苦地挣扎翻滚,她连求速死的力气都没有。

    众仙不忍猝读,纷纷闭上了眼睛,而她的惨状终于愉悦了玄晖,再次让他发出猖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尔等都给我看好了!这就是忤逆本座的下场,无论是瑶殊还是天帝之位,都只会是我的!谁敢反对,这就是下场!!!”

    玄晖*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仙,目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玄晖轻蔑地瞟了一眼早已晕过去的云浮,玩够了正打算一剑结果这个不自量力的女子,滚落一旁的丹曦剑忽然微微一颤,紧接着骤然朝玄晖飞去,叮地一声与湮日相撞,挡住了玄晖的最后一击。

    玄晖猝然抬头,看见踏虚而立的珑渊,因为来的匆忙,珑渊依然穿着大婚的礼服,红衣如血,宽大的袖袍猎猎翻飞,衣摆处金线绣着的龙纹光华流转,衬得那张如玉的面容愈发惊心动魄。

    众仙看见珑渊如见救星:“陛下!”

    “陛下终于来了!”

    “天庭有救了!”

    玄晖咬牙切齿,眸光森冷:“珑、渊!你终于舍得现身了。”

    珑渊没有理会玄晖,他一眼便看见被伤的惨不忍睹的云浮,瞳孔微微一缩,闪身来到云浮面前,他蹲下身,宽大的衣袍垂落在地,沾上满地血污亦不自知,然而在手即将触碰到云浮脸颊的瞬间又猛地收回来,紧握成拳。

    珑渊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唯有滚动的喉结泄露出一丝情绪。

    不远处与湮日相抗的丹曦光芒骤盛,剑身上缠绕的龙影倏忽变为四条,游走间带出凌人的气势,玄晖节节败退。

    “陆吾。”须臾,珑渊重新睁眼,低头看着人事不知满身血污的云浮,平静的面容下是翻腾汹涌的惊涛骇浪。

    陆吾擦尽嘴角血迹,步履迟缓地走近珑渊,显然也伤的不轻。

    “将云浮带回北辰宫疗伤。”清泠的声线此刻显得十分低沉。

    “是。”

    云浮的伤实在太重,陆吾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人带走。

    珑渊这才直起身,他闭上眼,直到心绪完全恢复平静,才转身漠然看着陷入癫狂的玄晖:“往日你如何放肆,我都可以不计较,今日,你过分了。”

    第100章 落定

    玄晖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放肆?我只不过是争取我想要的东西,何来放肆?”

    珑渊素来温和的莲目一片冰冷,他没有和玄晖争辩,只静静地站在那,渊渟岳峙,任由丹曦将玄晖逼得节节败退,高挑挺拔的身影令在场诸仙心安不已,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有法力,连忙出手与周遭魔族战作一团。

    比起珑渊的镇定,自从珑渊出现玄晖就越发不对劲,他握着湮日疯狂挥舞,在空中留下道道红黑交织的剑痕,珑渊却始终凝定不动,仅凭神念就可以催动丹曦化解玄晖所有攻击。

    然而越是这样玄晖越是癫狂。

    从来,从来都是如此!无论他做什么,珑渊都只会静静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洞悉一切的眼神仿佛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笑话,仿佛他从来不配成为他的对手!

    就连瑶殊也是,明明是他先喜欢上瑶殊的,父皇却还是将瑶殊赐给了珑渊,而珑渊明明知道他与瑶殊互生情愫,却依然坚持要与瑶殊大婚。

    之所以会这样,不过认为他敌不过他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将珑渊所有的一切都抢过来,让他一无所有,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玄晖发出暴怒的吼声:“珑渊!!!有种就与我一战!!!”

    珑渊掠至空中,神情冷淡地看着玄晖:“你不是我的对手。”

    玄晖神色狰狞:“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先与我打过再说!”

    珑渊道:“你若败,朕会将你囚于堕神渊。”

    堕神渊,用于关押犯下滔天大罪的神仙,凡是被囚堕神渊的神仙,此生都无缘得见天日。

    玄晖眼角一抽,阴恻恻地笑了:“兄长终于不装了……但你若败,本座会让你连堕神渊都去不了,你注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珑渊无动于衷,清冷的莲目没有一丝情绪,他一扬手,丹曦便回到他的手中:“那就比一场。”

    直到数百年后,当时在场的很多神仙依然记得那惊心动魄,惊天动地的一战,天界两大上神为了争夺帝位和美人在太微宫生死相搏,殊死一战。

    三十四重天终究还是坍塌,除了太微宫依然矗立天界,其余仙宫皆被两股肆虐的神力摧毁碾成齑粉。

    后来诸仙因承受不住狂暴的神力不得不退至下天庭,只记得天崩地坼之后,茫茫灰烟之中,湮日泯灭,玄晖单膝跪在珑渊面前吐血不止,而珑渊自始至终,大红的衣袍都未沾上一丝血迹。

    丹曦刺进玄晖胸口,轻轻一剜,玄晖痛得闷哼出声,却牙关紧咬,半晌后切齿道:“有种就杀了我!”随即又不怕死地挑衅,“啊……我忘了,你根本杀不死我,哈哈哈……”

    珑渊手腕一转,便生生将玄晖胸前的血肉剜下一块来。

    “呃……”

    玄晖再无挑衅的力气。

    珑渊眉眼淡漠,语调冰冷:“虐杀乃妖邪行径,堂堂上神,不当做此不耻之事,这一剑就当是个教训,从今以后你便去堕神渊忏悔赎罪。”

    玄晖呵呵笑出来,事到如今,他的语气还是那般轻慢,在珑渊将剑撤回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丹曦再度往自己胸口送:“即使父皇死了,也轮不到你教训我,我玄晖,宁死不向你俯首,不为你所困!”

    心口为上神软肋,纵然不死也会重伤元神,沉眠千年不醒。

    “不要!!!”

    原本昏迷不醒的瑶殊此刻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珑渊将丹曦没入玄晖胸口,瞬间肝胆俱裂,她狂奔着扑到玄晖身侧,双手紧紧抓住丹曦,任由鲜血滴滴从掌心滑落,她跪在地上凄声哀求:“珑渊,求你不要伤害玄晖。”

    珑渊面如寒霜,目含冰雪,对苦苦哀求的瑶殊道:“你可知他今日都做了什么?天庭大半天兵,数千神仙皆亡于湮日剑下!”

    瑶殊怆然泪下,神情凄婉:“这都是我的错,玄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我不该因为畏惧曜天上神就答应与你大婚,才逼得玄晖不得不走到如今这一步,我知道你近日不断往九州十域增派天兵,猜到玄晖今日会来抢婚,所以假装不适引你靠近后给你下了禁制,我怕他敌不过你,我不忍心玄晖受伤才会算计你,我以为只要我愿意跟他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我也劝不住玄晖……天界如今惨状都是我的错,若要论罪,就连我一起论好了!”

    珑渊眉心抽动,他因心存愧疚,加之他一直认为瑶殊天真纯良,故而从不对她设防,却不想在最关键的时刻着了瑶殊的道,不仅造成如今惨烈的局面,还累得云浮……

    珑渊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气。

    玄晖则没料到瑶殊会为了她能够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得罪珑渊,邪魅狂妄的脸上此刻全是动容和无措:“殊儿……”他一直以为瑶殊更看重的是天后之位,所以宁愿嫁给珑渊也不愿和他走。

    珑渊闭目良久,最终睁开眼睛,重新恢复了冷静,将丹曦剑收回。

    瑶殊见状连忙揽住玄晖,她穿着于珑渊如出一辙的红,却毫无顾忌地在珑渊面前与玄晖相拥:“珑渊,看在我们三个一同长大,相依为命千年的份上,绕过玄晖这一次,放我和玄晖离开吧,我发誓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踏入天界一步,也绝对不会让玄晖与你争夺天帝之位。”

    玄晖不屑一笑:“不必求他,他根本杀不了我!”

    上神是不死之身,珑渊能打败玄晖,却也只能将其幽禁。

    珑渊并未因瑶殊的恳求而松口,他的神情十分冷淡:“近十万天兵和数千名仙君的性命,如此罪过岂能轻易绕过,堕神渊他非去不可。”

    玄晖冷笑不语。

    瑶殊连忙膝行几步拽住珑渊袍角:“玄晖不能去堕神渊!玄晖不仅掌控了魔界,就连妖界都已臣服于他,如今魔界的大军只是头阵,若是玄晖出事,魔族和妖族必叛,就算到时候没有了玄晖,六界业已大乱,珑渊,让六界自相残杀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玄晖心口的伤咕咕流血,脸色已近灰败。

    珑渊神情越发冰冷:“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瑶殊见玄晖快要支撑不住,慌乱之下大吼道:“是!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执意要娶我的原因我也知道!”

    嗡——

    丹曦剑意陡然大盛,金芒之中四条金色龙影越发剧烈地游走,彰显主人翻涌的心绪。

    珑渊低声重复:“你知道……”

    瑶殊有一瞬被珑渊的表情吓到,虽然他清冷如冰雪的面容令人看不出什么情绪,然眼底深黑的墨色却无端让人恐惧,瑶殊从来没有见过珑渊这般可怖的模样。

    然而话已出口,开弓没有回头箭,瑶殊泪眼朦胧中流露出一股怨恨:“是,我知道!所以珑渊,你不要怪我会选择玄晖……我爱他,求你放过也放过我,从今以后,我愿意和玄晖退居魔界,与天界井水不犯河水,”瑶殊似乎怕珑渊不同意,连忙右手举天,并拢双指,“以我神魂起誓,瑶殊和玄晖,今后愿退居魔界,绝不进犯天庭一步!如违此誓,瑶殊愿受九天雷劫,神魂俱灭!”

    话音刚落,原本缓慢浮动的云层骤然疾驰起来,顷刻间风卷云驰,天空隐隐传来闷雷声响,须臾,风停云止,天际重复澄明,瑶殊手腕间已经落了一道雷印,誓约既成。

    珑渊仰头望天,神情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那一瞬间,脸上似乎有一种大势已去的颓然,他缓缓闭目,再睁开时,面容复又平静无波,他道:“记住你们的话,约束妖魔两界,自此与天界无犯。另,你和玄晖都必须将还未消散的仙者神魂聚集温养,助他们早日复原以赎今日罪孽。”

    瑶殊闻言泪流满面,连连点头,不敢再看珑渊一眼,带着已经神智昏沉的玄晖,召集所有魔族离开了天庭。

    徒留三十四重天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珑渊一袭大红长袍,孑立于废墟中,空茫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高挑挺拔的身影冷寂而寥落。

    云浮醒来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她试探着动了动手,发现身上的剧痛已经消失。

    她死了吗?

    云浮摸索着坐起来,也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光滑温软,她记得昏迷前于玄晖对战的时候脸颊上不小心割出了数道裂痕,现在竟然一丝痕迹也无。

    她又摸了摸被玄晖凌迟过的地方,发现之前被割下血肉的部位都已经愈合恢复如初。

    所以,她真的死了?

    据说神仙的死亡是神魂俱灭烟消云散,但没说过烟消云散后意识还会残存在空虚黑暗之中,这也太折磨人了吧,早知道如此就不要那么逞强了,她没事去和玄晖硬抗什么啊?到头来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难道以后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存活了吗?

    还不等云浮胡思乱想完,便见漆黑的头顶忽然泄出一丝亮光,紧接着,黑暗似是被切割成数瓣,数道光线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涌进来,那缝隙越来越大,透进来的光越来越亮,云浮被刺得睁不开眼。

    等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云浮才看清周围的景物,发现她竟然是在一朵金莲的花苞之中,所以方才觉得黑暗,现下花苞散开,自然能够看清周围之景。

    这又是什么情况?

    云浮还未来得及四处打量,就听见一道清冷如玉磬相击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醒了。”

    那声音清淡,温和,听不出一丝情绪,似在诉说平常。

    是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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